捉南风

妇女名节宜讲,何必着绿穿红。从来诲淫是冶容,致累夫遭害,自己亦终凶。rBG中华典藏网

高平县乐家村有一乐年丰,妻金氏,生女名艳姑,容貌秀美,夫妻极其爱惜。小时任他所穿,长大由他看戏观灯,女工生疏,嘴巴尖利。从小放与郭彦珍为妻。郭家寒微,其父常在远方贸易,彦珍从父买卖,亦会生意。父因年老,将生意交与彦珍去做,自己回家佃些田土耕种。这彦珍自幼少读诗书,喜看妇女,爱谈闺阃;乡中有事,又爱两边刁拨,使人角孽告状。常走花街柳巷,不信因果报应,幸得生意利厚,未曾折本。其父闻知,劝曰:“人生在世,善以孝为先,恶以淫为首。这淫债最是欠不得的,近报妻女,远报儿孙,败名丧德,倾家亡身。自古惨报,惟淫孽更甚。尔当谨戒!”彦珍曰:“惟有你老人家嘴多,我的生意一本一利,交算清楚,还要说冤枉话,你怕做那些事不要钱么?”父曰:“未犯固好,已犯切勿再犯。”彦珍顺口答曰:“我若走了邪路,天报应我却脱脑壳!”父骂曰:“我不过是劝你,谁要你赌咒!”rBG中华典藏网

是年,与他完婚。这艳姑过门,一味打扮,不做女工,婆婆吩咐,久等不来,遂带起他做,逐件教训。艳姑大大不爱,夜哭枕边,说婆婆磋磨了他。彦珍溺于其色,也不教训,见母喊妻做啥,便曰:“只有你老人家嘴多,一个媳妇年轻骨嫩,家中事务,一天怎做得完咧?”母曰:“我不过爱惜他,教他做惯,免得后来败家。既是这样讲,我就不喊他做,看害了那个。”以后凡有活路,彦珍一阵帮妻做了,并不上坡。艳姑摸着丈夫性情,一味懒惰,连扫把倒了都不扶下。其母见子护短,亦不过责。父看不惯,催子贸易,说了半年,方才出门。艳姑遂回娘家,夫归方回,后以为常。过了两年,娘家紧促,遂寻夫吵闹,不准出门,彦珍念在利厚,又做了几回。艳姑闻夫在外嫖假,常对夫骂道:“你们男人家无情无义,只图在外嫖娼宿妓,丢得我孤孤单单,一天嘴都闭臭了!日里活路又多,夜晚东响西动,蒙头睡觉,鼓眼天光,好不痛心!若再出门,与你把命拼了!”父说:“乐女子呀,人生在世,士农工商,各执一业,你丈夫气力单薄,不做买卖,一家拿来饿死呀?”艳姑曰:“我晓得,你爷父子商商量量,要招我抮死哦!”父将他讲了几句,艳姑哭泣放虿,边哭边骂,忧得他父口吐鲜血;于是与子商量,就在本场做些买卖。彦珍只得在大树坡摆了一个摊子,离家二十里,早去晚归,做了几年,嫌得有百多串钱。rBG中华典藏网

一日,天黑未归,父命长年与牧童去接。走了六七里,忽见一人手执棍棒而来,长年忙问何人,其人曰:“你你你不知我吕大爷么?”长年提灯一照,知是沟上吕光明,一身鲜血糊满,手拿一根锄棒。长年曰:“你为啥一身鲜血琳淋的?”吕光明曰:“你问我甘蔗淋淋呀?我未栽甘蔗,有啥淋的?长年见他吃醉,疑他滚跌,便道:“你滚了跤子么?”光明曰:“我我我未买刀子。”长年曰:“不是得,说你滚了筋斗。”光明曰:“我我我今天才吃得八两,那有斤酒?”长年见他醉昏,亦不问他,向前而去。走到平安桥这边高垭口上,不见人来,吃了一阵烟,又喊几声。牧童曰:“此时已有二更过了,他定不回来,想是吃闹热酒去了。”长年遂回。rBG中华典藏网

且说平安桥左弯大路边有一吴豆腐,是做活路出身。他从前帮人不忠,专爱躲懒,脾气乖张,爱说主人空话,一年要帮两三个主人。做到四十多岁,也积得四五十串钱,接个妻子,有三十多岁,都还体面,佃点田土耕种。谁知运气不对头,两年失钱大半,只剩得二十串钱,在平安桥弯内佃些旱土种豆,推豆腐卖。是夜睡到二更过后,忽然“咚”的一声将他惊醒,急忙起来敲火去看,见房子上现亮,锅头打个大眼,灶内黑区区的不知是啥,扒又扒不出来。端锅一看,说道:“嗨呀,完了!”连灯也摆熄。其妻问是何事,吴豆腐曰:“不知是那个没良心的,丢个脑壳在我灶内,连锅也打烂了!”妻曰:“快莫做声!阴倒拿去埋了,免得别人看见。”rBG中华典藏网

吴豆腐捞把锄子,提到后坡上边去埋。正在挖坑,忽有一人走来问道:“你在埋啥?”吴大惊,听得是街上晏屠夫声音。因晏屠夫下乡买猪,起到了夜,想赶捷路,从此经过,听得锄子声,想讨个火吃菸,见是一个人头,说道:“你在何处杀人,拿头在埋?”吴告以灶内捡头之故。晏屠夫不信,说要惊团。吴无奈何许钱二串,晏屠夫喜诺;将坑挖好,喊晏帮倒来埋。吴劈头一锄打晏下坑,又是一锄呜呼哀哉,遂将晏屠夫一同埋下。次早,闻听人说平安桥土地庙前杀死一人,不见头首,吴豆腐明白,再不做声。rBG中华典藏网

此话传到郭彦珍父母耳内,以子未归心中着忙,二老即刻去看,见衣服鞋袜与子一样,郭老曰:“我儿手杆上有三颗黑痣。”捞袖一看,果有黑痣。郭母曰:“我儿穿的白裤,前日我补了一个蓝巴。”捞衣去看,果然不差。二老曰:当真是我儿子!不知何人下此毒手,杀在这里,连脑壳都割去了,好不伤心呀!”于是抚尸痛哭道:rBG中华典藏网

父:一见我儿肝肠断,母:心中好似乱箭穿!rBG中华典藏网

父:手扯手来声声喊,母:不见儿答半句言。rBG中华典藏网

父:无有头首真伤惨,母:可怜鲜血染衣衫。rBG中华典藏网

父:不知为的那一件,母:平白把命来抛残。rBG中华典藏网

父:为父养儿苦无限,母:从小盘大费辛艰。rBG中华典藏网

父:贸易公平又能干,母:早去晚归不惮烦。rBG中华典藏网

父:昨场割肉一斤半,母:又与娘买叶子菸。rBG中华典藏网

父:只说我儿尽孝念,母:百年有人送上山。rBG中华典藏网

父:昨日前去把场赶,母:天黑不见转回还。rBG中华典藏网

父:今早闻人把话谈,母:平安桥侧起祸端。rBG中华典藏网

父:闻言惊疑忙来看,母:才是我儿丧黄泉。rBG中华典藏网

父:可怜为父六十满,母:白发苍苍送少年。rBG中华典藏网

父:媳妇年轻甚妖艳,母:懒做活路好吃穿。rBG中华典藏网

父:枕冷衾寒无人伴,母:怕抱琵琶上别船。rBG中华典藏网

父:看儿不饱多多看,母:喊儿不应泪潸然。rBG中华典藏网

父:我儿阴魂切莫散,母:快快与儿去伸冤!rBG中华典藏网

二老哭罢,投鸣保甲。保甲曰:“既是你儿,看商量怎样报案?”长年曰:“昨晚吕光明满身是血,我们问他,含糊答应,况提的锄棍上有血迹,不是他是谁?”保甲一面令报案,一面派人捉拿。rBG中华典藏网

且说吕光明是个单身汉,家贫佣工,到四十岁也有几十串钱放帐,每串要放五六十文一场,至今亦有百多串钱还在大树坡放。生平最爱吃酒,每场不吃得偏偏倒倒,他不心甘;又无酒德,醉了便打人骂人。有使他银子的,要请三四台酒方才得应。利息一月一收,约书拨字,数目双写。那日赶场吃醉了,见卖锄棍的便宜,遂买一根。天黑出场,走到平安桥绊着一物,跌倒在地,慢慢起来又走。离家不远,遇着郭彦珍的长年。回家火也懒点,摸到床上就睡,至日上三竿还未起来。保甲带些人一直进房,拿链便锁。吕光明曰:“那里来的混食虫!无缘无故拿黑索子把我拴起,是何道理?”众人曰:“你这亡八的!杀了人还假装不知吗?”吕光明曰:“我在那里杀人?那个看见?”众人曰:“你未杀人,你睁眼看你身上!”光明一看大惊,酒也醒了,方记起夜来之事。众人拉起就走,来至平安桥。rBG中华典藏网

此地离城三十余里,官见是无头案,随即下厂勘验,下午便到。仵作报周身六刀,胸前一刀废命,头是死后割去的。官问尸亲曰:“你看明白,是不是你的儿?”郭老曰:“已经看明,是我儿子,尚有记号可辨。”官命尸亲、保甲、地邻、凶手进城候讯,尸用火匣装了,埋在土地庙侧。回县即坐夜堂,带吕光明问曰:“尔为甚杀死郭彦珍?今见本县还不从实诉来!”光明叩头诉道:rBG中华典藏网

吕光明跪法堂珠泪滚滚,大老爷听小民细诉分明。rBG中华典藏网

民虽然是农夫生得愚蠢,也知道存天理怕坏良心。rBG中华典藏网

昨日里去赶场买根锄棍,悔不该与朋友多仗杯巡。rBG中华典藏网

出场来黑区区桩子不稳,平安桥绊一物跌在埃尘。rBG中华典藏网

但觉得滑溜溜又肥又硬,醉昏了不知他是个死人。rBG中华典藏网

到前途遇彦珍家人来问,为甚么你身上鲜血淋淋?rBG中华典藏网

我此时未听明回家就寝,直睡到日三竿尚未起身。rBG中华典藏网

忽来些混食虫将我绑捆,他说我平安桥杀死彦珍。rBG中华典藏网

锁起我拉进城大堂跪定,他口口咬住我辩之不清。rBG中华典藏网

这就是小民的实言告禀,大老爷施宏恩放我回程。rBG中华典藏网

“胆大狗奴!强辩怎的?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好好招,免得受刑。”rBG中华典藏网

呀,大老爷呀!rBG中华典藏网

常言道为官人清如明镜,为甚么全不揣其中隐情?rBG中华典藏网

既杀人就该要远方逃遁,那有个睡床上等他来擒?rBG中华典藏网

“狗奴!杀人不走,是冤魂不肯。好好问你,你不招的,左右与爷重责八十!”rBG中华典藏网

这一阵打得我两腿血喷,想上天又无路下地无门。rBG中华典藏网

他说我杀了人有何凭证?切不可听虚言诬陷好人!rBG中华典藏网

“你身上血迹不是凭证吗?”rBG中华典藏网

呀,大老爷呀!rBG中华典藏网

这是我绊尸身将衣染定,你为甚将活人抬在死坑?rBG中华典藏网

“狗奴!实在嘴烈,左右与爷夹起!”rBG中华典藏网

这一阵夹得我魂飞魄尽,这一阵夹得我屎尿齐倾。rBG中华典藏网

想招供怕的是丢了性命,想不招又难受这般惨刑。rBG中华典藏网

“看你招也不招?”rBG中华典藏网

这是我吃酒人遭了报应,挨板子受夹棍怪得谁人!rBG中华典藏网

大老爷快松刑民愿招认,郭彦珍本是我杀丧残生。rBG中华典藏网

“头首放在何处?”rBG中华典藏网

大老爷呀!rBG中华典藏网

昨夜晚提头首心忙乱奔,不知道落何处慢慢去寻。rBG中华典藏网

光明招毕,丢在卡内,受尽私刑。rBG中华典藏网

次日,官命差人押去寻头,吕光明两腿稀烂行动不得,请乘轿子坐至平安桥探望,并无踪影,啼哭回卡。众犯听得光明在放大利,是个有钱主儿,把他弄得不死不活的过了一夜。光明受刑不过,(只)得应一百串钱,又无亲人,在铺内写笔帐,将字约交与铺内,方才松活。次日官问无头,又笞一千,抬进卡内。过了五六日才起,官又喊去寻头,回县又打五百。于是三日一拷,五日一比,打得光明两腿见骨,身瘦如柴,满腔怨气,终日啼哭。一日又到平安桥寻头,思前想后,边走边哭道:rBG中华典藏网

寻人头喊声天,咽喉哽哽话难言。rBG中华典藏网

呀,天呀天!rBG中华典藏网

吕光明自思平生无过犯,并未曾杀人放火灭理欺天。rBG中华典藏网

就该要常清吉又平安,一生无灾难,四季进财源。rBG中华典藏网

天呀天!rBG中华典藏网

为甚么使我遭命案,受牵连,银钱尽耗散,家务丢一边?rBG中华典藏网

大老爷要人头才结案,打得我皮破血流痛彻心肝。rBG中华典藏网

天呀天!rBG中华典藏网

到而今杀人贼不知在何处,死人头不知在那边。rBG中华典藏网

白日押我去寻捡,轿钱使了二吊三。rBG中华典藏网

夜晚收回在卡院,一夜风霜不得眠。rBG中华典藏网

虱子成线线,臭虫起团团,咬得周身烂成疮,血不干。rBG中华典藏网

天呀天!rBG中华典藏网

大老爷实在蛮,三日将我拷一次,五日将我比三番。rBG中华典藏网

两腿还是稀巴烂,又要把我打一千。rBG中华典藏网

痛得肝肠断,死去魂又还。rBG中华典藏网

这都是飞来祸患,天降孽冤。rBG中华典藏网

天呀天!rBG中华典藏网

该是我平生把酒滥,吃了爱发癫。rBG中华典藏网

醉后胡乱干,东倒又西偏。rBG中华典藏网

大利把人算,加四又加三。rBG中华典藏网

过月不交钱,吷你祖和先。rBG中华典藏网

天呀天!rBG中华典藏网

从今对你盟誓愿,回去再不把杯端。rBG中华典藏网

无事决不把场赶,收心不放印子钱。rBG中华典藏网

若是把戒犯,死去猪狗衔!rBG中华典藏网

劝世人,莫心偏,莫滥酒,莫发癫。rBG中华典藏网

若能以我为证鉴,无灾无难乐平安。rBG中华典藏网

差人见光明倒在哭,骂曰:“为你这案把我草鞋都穿烂两双,还要哭咧!今日再莫得头,我交付大老爷,活活把你打死!”此时正在吴豆腐门前,吴豆腐见骂得好笑,说道:“无缘无故那里去寻咧?这个人头就是神仙也寻不出!”差人曰:“你莫非知道他?”吴豆腐即刻收笑,自知失言,即说道:“我不过是这样说,那里知道!”差人即将吴豆腐锁起,到大树坡。在差人之意原是想财喜,令人与吴豆腐说,有四串钱便放。谁知他一毛不拔,说道:“他无故将我乱锁,看他拉我进县,未必大老爷是他儿子,一板子将我打做两节,我就肯信了。”rBG中华典藏网

差人只得拉起交官。官问曰:“你知人头现在那里?”吴豆腐曰:“这是差人想我的方子,无故锁我,我不出钱,他就说我知道人头。”差人禀曰:“他说这个人头神仙也寻不出,小差问他,他笑而不答。大老爷揣情,他若不知,何故又笑?”官曰:“是哦,不用苦刑如何肯认!”即命人抬美人桩把他上起。吴豆腐汗流夹背。说道:“大老爷松刑,小民愿招。”即将那夜捡头之故说明。官命差押去启头,将士挖开,头下又有一尸,转身禀官,官即来验,是一锄毙命。官问吴豆腐,吴答以不知。官命用刑,吴又把晏屠夫撞着索钱打死之故说明。官曰:“狗奴,这样狠毒!既有人见,就该投团报案,何得复伤人命?以此看来,郭彦珍定是狗奴杀的!”吴豆腐曰:“大老爷冤枉了!人头实在灶内捡的,大老爷不信,到家去看就明白了。”官即到家,见房上果有一眼,锅底之眼有人头大,又看人头得有锅锋。官曰:“看这情形是吕光明丢的,因心忙手乱,忘其何所;被尔埋了,故寻不着。狗奴劈死晏屠夫,亦当抵命。”遂传郭父母认头领尸安埋。郭老以案未结不领,官命将头与身共埋一处。又命晏家领尸,保甲禀道:“晏孤身在此,并无亲人。”官叫团甲埋了,即带吴豆腐回县丢卡,详文上司,解去招审。吴豆腐见上司倒是原供,这吕光明口口称冤,将他发回本县。rBG中华典藏网

此时前官脱任,新官乃是白良玉,四川梓潼县人,两榜进土出身,清廉有才。吕光明补纸诉冤,白公调卷,又看血衣,见血糊满,翻看里面,多处则浸,少处又无,不禁拍案叫曰:“冤哉!此人既是杀人,血该浸透,然何成甲不浸?定是绊尸跌地,染血沾衣。这又是何人杀的,叫我又那们办法咧?”想了一阵,即传房班到平安桥设厂。次日,来到平安娇,见保甲已备锄子等候。说:“不消开棺,既是杀的头首已得,还验啥子?”即问:“人在何处杀的?”保甲禀说:“在桥头土地庙前杀的。”官又看了一遍,回厂坐定,叫差人:“把土地拿来,本县要问。”众人大笑,说:“土地是泥塑的,如何问法?”都挤拢来看审土地。差人只得把庙门敲开,将土地抱至公案前放着。官曰:“胆大土地!你为上帝耳目,受下民香烟,奏善呈恶,赐福降殃,管辖一方,代护万姓,为甚有人在你面前杀人,头都割去了,你都不知吗?看是何人杀的,逃在何处,今在本县台前还不实诉?”差禀曰:“大老爷,土地不答话。”官大怒曰:“你有好大的官儿,本县面前都由你执傲不成吗?左右与爷掌嘴四十!”差人见说,嘎嘎而笑。官怒曰:“你这些狗奴!笑本县无才吗?与爷重责八十!”左右见官发怒,将差人打了八十,又将土地仰放,拿皮掌“吡吡吧吧”掌了四十。官曰:“本县在此为官,黄土要管三尺,你有好大的胆儿,敢与本县执傲?好好将凶手说出还则罢了,如其不然,定要把你打烂!”左右禀道:“他不开腔。”官连打几下戒方,站起说道:“这个土地实在犟性,再与爷重责八十!”左右拿皮掌在土地脸上一五一十的再打,方才打得二十,忽然一股旋风来到厂内,绕了几转向北而去。官问道:“这是甚么风?”一房书禀曰:“此时正是午刻,南风发动,此是正南风。”官命将土地送回庙去,随出一票,拨差二名,捉拿郑南风。差曰:“大老爷,这风是无形无影的,闻其声不见其形,如何捉法?”官曰:“尔等这些狗奴!吃皇爵禄,当报君恩,既充本县的差,就该听本县使唤,由你不去吗?限半月缴票!”丢下票来,上轿回衙。众人都说:“官好糊涂!风都捉得到吗!果是捉得到,我们大家都抓风去了!”差人拿起票,好不痛恨,又想道:“这是官见土地不言,故作此态,掩众人的耳目,好脱身回去的意思。”亦不放在心上。rBG中华典藏网

过了半月,官问差曰:“前日命你们去捉郑南风,可曾拿到么?”差曰:“小差实未曾去。”官怒曰:“狗奴,焉敢怠慢公务!”即将差人打了一千,又限半月,再拿不到,定要装笼子。二差大骇,商量曰:“此地我们住不得了,大老爷这样残刻,我们到远方逃命罢了!”随制“莲花闹”,取两张老案长牌,到各处街坊打闹子,唱劝世文。一日来到五里滩,二差正在街上唱戒淫文,唱道:rBG中华典藏网

孽海茫茫苦无边,看来淫恶非等闲。rBG中华典藏网

也有为他把命短,也有为他受贫寒。rBG中华典藏网

也有为他卖田产,也有为他坐禁监。rBG中华典藏网

当富玉楼籍不见,当贵金榜把名迁。rBG中华典藏网

绝嗣坟墓为此件,妓女祖宗把色贪。rBG中华典藏网

鹿□拒奔为显宦,李登犯淫失状元。rBG中华典藏网

席佳看相该饿饭,禁止谈闺把寿添。rBG中华典藏网

唐卿出场把淫犯,父梦已中落孙山。rBG中华典藏网

看来此债真难欠,欠了定要把债还。rBG中华典藏网

远报儿孙落妓馆,近报妻女抱人眠。rBG中华典藏网

人说嫖妓无过犯,依然还是恶滔天。rBG中华典藏网

一则丧德把名玷,二则恶疾惹身边,rBG中华典藏网

三则儿孙把样捡,四则要使银子钱。rBG中华典藏网

一朝死在阎罗殿,身抱铜柱骨焦残。rBG中华典藏网

男子去把脚猪变,女变母猪去填还。rBG中华典藏网

人生何不自打算,屈指不过片时欢。rBG中华典藏网

前生修积今生短,祖宗福泽尽折完。rBG中华典藏网

已犯不可去再犯,未犯急早把心栓。rBG中华典藏网

我今劝人回头转,失落人身万劫难。rBG中华典藏网

仁人君子且远看,早些施舍几文钱。rBG中华典藏网

得了盘费好办案,恭喜掌柜进财源。rBG中华典藏网

正唱之间,对面铺内一人说道:“你们求食就求食,何必乱说怎的:犯淫都有罪过,天地间那还有人?”二差曰:“怎说莫得罪过?,你看自古以来,那些贪淫的都遭了报应。”那人曰:“你在放屁!我出世以来,横行天下,遇色就贪,见女就嫖,我今还在人世,又未见报。你们这些亡八东西!跟我在此少说些空话!”二差曰:“我劝我的人,与啥相干?你听不得,许你莫听。”那人即时火冒,跳出柜台,扬拳便打。隔壁铺内一人忙来拉着,说道:“南风哥,他们是求食的人,何必见咎于他?”即在柜内拿几文钱,打发差去,拉起那人走了。差人心中忿怒,即问旁人:“那个人姓啥?如何这样凶恶?”旁人曰:“他姓郑,名南风,是上半年搬来的,在此卖出堂烟,江湖上开行一□。”二差商量曰:“大老爷叫我们捉郑南风,莫非就是他吗?我们何不拿他,同去缴票?”二差挨过午后,见南风正在铺内与人说话,上前拿链就锁。南风欲走,一差出刀将膀上几刀背。南风叫:“打抢人!”一些吆五喝六的弟兄上前欲打,差人说明情由,客长亦到,看票是实,喊住众人,由差拉去,二差回县消票。rBG中华典藏网

官即坐堂,问曰:“郑南风,你为甚在平安桥将郭彦珍杀死,今日还不从实招来?”南风曰:“大老爷的明见,民住五里滩,不知平安桥向东向南,郭彦珍身高身矮,怎知杀人之事?”官曰:“你在平安桥杀了郭彦珍,割去头首,丢在吴豆腐房子上,怎说不知?”南风曰:“大老爷冤枉了,民隔此处甚远,听都未曾听着,何以得知?”差人中也有认得他的,禀曰:“他在前居处与郭彦珍不远,赶大树坡要从平安桥过。”官曰:“是呀,明明是你,还要强辩!左右与爷重责八十!”南风口称冤枉,官命夹起,南风口硬,总不招供,官即退堂。rBG中华典藏网

次日,坐夜堂。复问曰:“郑南风,这郭彦珍明明是你杀的,还要强辩做啥?本县劝你早早招了,跟你笔下超生。”南风曰:“大老爷口口声声说民杀的,倒底是谁人看见,那个告发?若是这样问法,我说是大老爷杀的,大老爷肯认,民就招了!”官大怒曰:“本县好言问你,你要胡说,左右与爷重责四百!”方才打毕,忽然一股风来,希乎把堂灯吹灭,门外“哈”的叫了两声,两旁人役纷纷乱窜。官问何事,只见一人手提头首,抓住郑南风“哈”的就叫,叫了又哭,哭了又叫,官骇忙了,下桌躲避。南风此时心惊胆战,又见堂上无人,低声说道:“你莫找我!待我把案结了,跟你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超度你的冤魂!”官起身曰:“你在说啥?胆大狗奴!好张烈嘴,冤鬼要命,你还不招供吗?”南风自知难免,只得把杀人情由,从头细诉道:rBG中华典藏网

战兢兢跪在法堂上,尊一声大老爷听端详。rBG中华典藏网

民生来做事多混帐,讲的是武马与长枪。rBG中华典藏网

结交些狐群和狗党,每日里出入在龟房。rBG中华典藏网

当假哥四处把祸闯,一见得妇女就想方。rBG中华典藏网

破银钱都要通来往,不到手设计又编诓。rBG中华典藏网

那一日山坡去打望,见一妇生得甚展扬。rBG中华典藏网

论年纪二十五六上,虽布衣却是大滚镶。rBG中华典藏网

我急忙几步就赶上,他才是郭家艳姑娘。rBG中华典藏网

我比时问他向何往,他开言说话甚在行。rBG中华典藏网

幺姨娘视余把门上,要我去陪客饮酒浆。rBG中华典藏网

借首饰翻口也不讲,要去会何家新姑娘。rBG中华典藏网

他制的时兴合款样,戴头上客见也生光。rBG中华典藏网

说罢了回头向前往,衣袖内掉下一包囊。rBG中华典藏网

他那时也不回头望,我悄悄捡来放身旁。rBG中华典藏网

那妇人回家知上当,摸袖内两眼泪汪汪。rBG中华典藏网

借来的又怕当赔匠,丈夫知定要把脸伤。rBG中华典藏网

出门来寻下又寻上,寻不见急得要悬梁。rBG中华典藏网

我才去实言对他讲,要我退除非放鸳鸯。rBG中华典藏网

约二次东推又西诳,说丈夫脾气其乖张。rBG中华典藏网

知道了要把性命丧,我闻言怒气塞胸膛。rBG中华典藏网

首饰银十多有余两,宿娼妓夜夜到天光。rBG中华典藏网

岂与我山坡就了帐,天地间那有这便方?rBG中华典藏网

他因说丈夫现抱恙,到不如候他丧黄梁。rBG中华典藏网

那时节二人长来往,也免得担惊又受惶。rBG中华典藏网

我不该闻言生妄想,他不死耽搁好时光。rBG中华典藏网

郭彦珍贸易把街上,每日里天黑才田乡。rBG中华典藏网

提钢刀平安桥头上,黄昏时送他见阎王。rBG中华典藏网

割了头认不出貌像,无尸亲此案好下场。rBG中华典藏网

吴且腐坐在大路上,前年子曾我他婆娘。rBG中华典藏网

他不该将我来捆绑,敲钉锤周身打起伤。rBG中华典藏网

将头首丢他房子上。悄悄的回家把身藏。rBG中华典藏网

后闻得吕姓遭冤枉,不由我心中喜洋洋。rBG中华典藏网

那晓得大爷知情况,公差到锁我上法堂。rBG中华典藏网

受尽了诸般苦刑杖,打得我死去又还阳。rBG中华典藏网

今夜晚冤鬼现形象,料想是难得有下场。rBG中华典藏网

无奈了才把实言讲,大老爷施恩放还乡。rBG中华典藏网

招毕,官命丢卡。rBG中华典藏网

且说郑南风自从杀了郭彦珍,回家夜夜梦彦珍提头要命,不得已才搬到五里滩去。该他恶贯满盈,冤魂不肯,故而露出姓名,锁回本县,至冤鬼现形,方才招认。各位,这鬼那有形?即或现形,亦是恍恍惚惚的。这个冤鬼,乃是白大老爷见南风久不招供,故装来骇他的。那知南风杀人心虚,见得冤鬼胆就丧了,所以说出实情。rBG中华典藏网

官既将南风丢卡,又命人把艳姑提来,先前不认,官喊用刑,艳姑害怕,从头实诉。官曰:“妇女家不守规矩,出门乱走,只图艳妆,在人前争胜;殊不知冶容诲淫,以致败名丧节,一言而致夫死,其罪何辞!”即丢女监,申文上司。回文到县,将吕光明释放。后来丁封一到,将吴豆腐、郑南风、艳姑一同绑至法场。将吴豆腐绞死;郑南风取斩,尸抛荒郊,头悬城门示众;艳姑三绞废命。临死之际,他父母乐年丰、金氏见得,追悔从前爱而不知教,以致今日身犯不赦之法,好不痛心,将尸领回安葬,年丰夫妇亦忧气身亡。郑南风死后,妻子出钱买奸,跟人逃走,其人得钱不顾,弃于半路冻饿而死。其女被人捡去,卖在娼院,养大接客,颇有招牌。吴豆腐之妻依旧再嫁。吕光明回家,将铺内钱还了,一贫如洗,讨口下场。郭老把儿领回安埋,将幼子抚养成人,后来衣食有余。rBG中华典藏网

这样看来,天地间惟酒色财气四字害人不少,但又少他不得。所以圣人教人不外一个中字,中者,不偏之谓。这酒色财气得其中则利于入;过乎中则害于入。你看吕光明,不是滥酒何得遭这场冤枉;郭彦珍背父犯淫,当父赌咒,纵妻打扮,说母嘴多,以致身首异处;郑南风见色就贪,落得妻逃走、女当娼,自己抛尸露骨;晏屠夫见事搕财,反为财死;吴豆腐逞气伤人,贪气见官,绞死法场;艳姑懒惰艳妆,孤身乱走,以致失节丧夫,法场绞死;父母不知失教之过,反因女而忧气亡身。各位当以此数人为戒,早把酒色财气看穿,勿为彼所累可也。rBG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