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河东狮吼主席变奴隶
胡子高和朱燕吵闹走开之后,他心中是非常的懊悔,所以当夜待朱燕回家,他便向朱燕连连地赔不是,说了许多好话。朱燕却依然显得冷淡的态度,严肃地说道:“胡主席,我们别的话也不必再说了,总而言之,你要把我当作小老婆看待,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好在世界上的女子也不是我一个人,你还是另外物色好人才吧。至于我这个秘书长的职位,那倒不成问题,你若认为我不够资格担任的话,那么只要你吩咐一句话,我马上自动地可以辞职。”
“啊呀,朱小姐,你说这几句话,那叫我如何担当得起?就是你不肯爱上我,我也绝不能公报私怨来讨厌你呀。何况你并不是真的不肯爱我,无非为了不能委屈居小,这也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所以我对你不但不恨,而且还表示无限的同情。朱小姐,我已下了一个最大的决心,明天我和这个泼妇非去离婚不可,她若有半句不是,我恨不得一刀把她杀死了,干干净净。朱小姐,你不要以为我说话心太狠,因为她是我俩爱情中的障碍物,有了她存在,我们就永远没有结合的一天了,你说叫我心中可恨不可恨呢?”
胡子高听她这样说,不免急得屁滚尿流的,涨红了两颊,向她连声地表白,这种神态好像是一个罪犯在法官面前声诉他无罪一样的可怜。但朱燕听了,却由不得冷笑起来,说道:“你要和你太太去离婚,这话我听见好像不是今天第一次了。其实我劝你还是省省吧,结发夫妻,情义深重,你要和她离婚到底也有点儿不忍心吧。”
“不,这倒并不是这样说的,因为你是一个有才干的女政治家,为了我将来的前途,我觉得无论如何是省不了你,不要说是牺牲我的妻子,就是牺牲我的父母,那也不足为可惜的了。”
朱燕听他这样的论调,觉得他是畜生中拣出来的人类,也并不过分地比方他了。于是笑了一笑,说道:“谢谢,你对我捧得这样的高,不过我这人的脾气就是不爱虚浮,所以在没有踏到实际的时候,请你不要再提起这些婚姻问题的话。时候不早,我们再见吧。”
胡子高待要拉住她,但朱燕已匆匆回房去安息了,一时也没有办法,虽然是和她近在咫尺,但还是远隔千里,真所谓“望洋兴叹”而已。第二天,胡子高和朱燕照常到七十六号去办公,在报纸上瞧到姚仁光被人暗杀的消息,使团内之人无不惊骇万状。胡子高更吓得有点儿发抖,连喊三青年团可杀之至。一面召见总队长共商大事,请他严加侦查,以保障团员之安全。他自己又添用了两名保镖,看守在办公室门口。朱燕见里面慌张情形,倒又忍不住暗暗地感到好笑。十点钟的时候,沈一定到主席室内来见主席,齐巧朱燕并不在房内,沈一定遂向胡子高鞠躬行礼,口称岳父,说道:“我今天来见岳父,特有一事相告,请岳父给我定夺。”
“小沈,你有什么事情?你快对我说好了。”
“承蒙主席抬爱,欲招小子为东床,小子虽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主席大人之厚恩,故而小子万分欣喜,对岳父忠心耿耿,绝不变心。但万不料令爱小姐她对我要挟,叫我马上脱离团体,赶快连走外乡,方才答应婚事,否则,休想和她结婚。我一听这个要求,弄得左右为难,实在难以自主,所以特地来告岳父,请岳父明显地给我指示一条路来才好。”
胡子高听小沈这样说,不免大为愤怒,暗想,这小贱人简直和她老子在捣蛋,真是岂有此理,混账之至,遂十分生气地说道:“小沈,你这话可是真的吗?那么她叫你到什么地方去呢?”
“她叫我到自由空气区域去为祖国效劳,说我一个年轻的人,绝不能廉耻全无地给日本人去做走狗,假使国军胜利之后,我们这班汉奸就没有葬身之地了。我被她骂得狗血喷头,要想和她翻脸,但怕得罪了主席大人,所以真叫我弄得啼笑皆非,哑口无言,你想这……可……叫我怎么的好呢?”
“浑蛋,浑蛋,阿莺这小妮子简直是发神经病了,他妈的,这小贱人好像不是我亲生养出来的,否则,她怎么给我这样地捣蛋呢?那明明地不是拉她父亲的脚吗?小沈,你是我的一条手臂,所以你绝不能听从她的胡说白道,千万不能到外面去活动的。要知道中央政府根本是弄不好了,你看一步一步地退下去,整个儿土地都已被日本人吞没了。所以你纵然到外面去效力,也是做炮灰去的。在上海的窜头势可不小,将来我若和宣统一样地做了皇帝,你就是开国元勋,我起码对你做一个忠孝王,而且又是一个驸马爷,这一生一世的荣幸富贵,那还能享受得完了吗?”
胡子高好像在说梦话,他絮絮地说了一大套,连他自己都说得有点儿糊涂起来。沈一定所以把这些事来告诉胡子高,他的心中本来是有计划的,此刻听胡子高完全不肯放松自己,遂趁势把自己的计划对他低低地说了一阵,然后又问他说道:“岳父大人,你看我这个办法好不好呢?因为我怕你要恼怒,所以在事先不得不先征求你的同意,假使你认为许可的话,我马上可以依计而行。”
“很好很好,反正这个女儿终是预备送给你了,随便你把她怎么样,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给我多出一点儿力,我心中已经是够欢喜的了。”
胡子高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他的计划,笑嘻嘻地回答。两人商量已定,沈一定才匆匆地辞出。吃午饭的时候,胡子高和朱燕下办公室,在外面吃了饭毕,胡子高对朱燕说,他要回家和老泼妇去离婚,叫朱燕先回三百十一号。朱燕知道他是个怕老婆,此去绝不会成功事实,所以含笑点头,两人分手别开。
胡子高回到自己的家里,他是预备和胡太太来闹离婚的,所以鼓足了勇气,怒气冲冲地走进了上房。胡太太歪在床上抽大烟,她听了脚步声音,还以为是胡莺回来了,遂叫了一声阿莺,谁知瞥眼瞧见进来的却是丈夫胡子高。因为她已抽足了鸦片烟,精神百倍,此刻心中一气,早已猛可地站起身子来,向他瞪了一眼,叫声好啊,一面叫,一面伸手拿过台子上那只蓝底镶金的小茶壶,狠命地在地上一掷,只听乒乓一声响,那茶壶已打得粉碎了。胡子高一见这个情景,把进房来的那一股子勇气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他全身抖了两抖,额角上的汗水像雨点一般地冒了上来,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的两脚软绵绵的,好像站在棉花堆里一样,终于扑倒地上,像清官僚参见皇帝一般地直挺挺跪了下来。胡太太一见他这副丑态,似乎更激起了她心头的愤怒,遂抢步上前,伸手老实不客气地就在他颊上啪的一声量了一记耳刮子。打得胡子高向后一跤,跌倒地下去。但是他立刻又爬起来,依然照旧跪着不动,好像是犯了什么大罪的样子,静待玉皇大帝的处罚。胡太太方才朗朗地骂出声音来说道:“你这杀千刀的狠心人呀,你竟然十天八天地不回家中来,我倒没有想着你现在的胆子竟大到这一份样儿,你不去拿面镜子来照照,现在你算衣冠楚楚,像一个人,但是你也给我回头想想,你从前有一顿没一顿困弄堂的时候,没有我牺牲了清白,出卖了肉体,暂时维持你的生计,你有没有到今天的日子呢?哦,算你现在发了国难财,神气活现,把我这一个大恩人丢在脑后,居然组织了小公馆,被烂污货迷住了这许多日子。我派女儿做代表,向你兴师问罪,你不但不知道过错,反而要把女儿执行枪毙,我女儿犯了什么罪,她要被你杀死?!你侮辱女儿,根本是侮辱她的娘,你有本事把我去枪毙啊,你这狠心的奴才,你这寡廉鲜耻,你这狼心狗肺,你还能算是一个人类中的人吗?”
胡太太一面骂,一面恨得咬牙切齿的,伸手在他颊上又来回地挥了几下耳刮子。大凡双方相骂,要有一点儿抵抗,那么相骂的人才感觉有点儿劲道。谁知胡子高好像是死了一样,跪在地上,给胡太太打也好,骂也好,却是一声不响的仿佛是个泥土人。因此使胡太太反而弄得没有了落场势,她心中一急,就急出一个主意来,不禁就地一滚,便号啕大哭起来了。
胡子高以为低头服罪,这终可以使太太感到满足而风平浪静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的,可是万万也料不到太太还有这一下子功夫,因此倒叫自己束手无策起来。正在这个时候,胡莺匆匆地回家来了。她一见父亲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而母亲却在地上打滚号哭,这就连忙说道:“妈,你……这是做什么?你把自己身子气坏了也犯不着呀,快不要撞哭了吧。”胡莺一面说,一面伸手把她母亲扶了起来。
“阿莺,你回来了吗?很好,我们今天母女两人非和这个老畜生来结算一下清账不可了。”
胡太太见了女儿,这似乎多了一个帮手,所以气势更旺,遂从地上爬起来,向女儿叫了一声阿莺,便向胡子高怒目切齿地骂着。胡子高见女儿回来了,那么在女儿的面前,若再这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这到底有点儿难为情,于是站起身子来。但万不料胡太太把脚一顿,狠狠地喝了一声:“你敢站起来?”可怜胡子高把一只已经站起来的右膝只好又放到地上去。
倒是胡莺低低地说道:“妈,你要教训爸爸,还是好好儿地教训,这样子被人们见了恐怕很不好看,所以还是叫他站起来吧,就是他不要脸,女儿也代他很不好意思呢。”
“太太,阿莺的话很对,今天晚上,我就是给你跪上一夜,那也不要紧的。在青天白日里,你多少也给我留一点儿颜面吧。”
“哼,若不是看在女儿的面上,我真不会顾全你的面子。假使你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也不会去做这些廉耻全无的事情了。”
胡太太冷笑了一声,逗给了他一瞥轻视的目光,恨恨地说。胡子高知道有了饶赦的意思,遂又欲站起身子来,谁知胡太太又大吼一声,瞪眼说道:“我还没有发命令,你就自由行动吗?”
“哦,不,不,我不敢,我不敢。”
胡子高可怜做人做到这般地步,真像是一个奴隶还不及,谁想到他是一个堂堂的主席呢。胡莺见了,倒又忍不住抿嘴感到好笑起来,遂说道:“好了好了,马马虎虎地快站起来吧,真是叫人看了也怪可怜的。不过想起昨天你要把我枪毙那种毫无骨肉之情的可恶行为,我觉得你今天这小小的处罚,也是很活该的了。”
“饶他是可以的,不过他要给我解释两种理由。第一,为什么要在外面组织小公馆,讨小老婆?第二,你要把我女儿枪毙,是否我女儿做了不端的行为?这两个理由若回答不出,嘿,嘿,你今天晚上这条老狗命就当心一点儿是了。”
胡太太在他站起身子之后,又向他瞪了一眼,冷笑着问。胡子高垂首侍立,却不敢就座,听了太太的话,才抬起半个脸儿,用了可怜的语气,低低地说道:“好太太,你不要发怒,这两个理由我都可以详细地作答。第一个,我在外面并不是组织小公馆,因为日本人进了租界,我们若不拍拍鬼子的马屁,不要说倾家荡产,恐怕连性命都要发生了危险,所以我不得不组织一个对友邦日本亲善的团体,我现在荣任了主席,将来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娘娘……”
“放你的臭狗屁,现在是民国时代,哪里再来什么皇帝,亏你是个堂堂男子汉,比我们住在家的女人还要更没有知识吗?”
“太太,你不知道,日本是帝国,他们既然打进了中国,中国自然也会改变帝国的,比方说关外吧,宣统靠了日本人的力量,他到底又成立‘满洲国’做了皇帝了,那么我也说不定在上海会成立上海国皇帝,你想,我这话难道有什么错处吗?”
“爸爸,你也许是在做梦,说梦话。”
胡莺听他还一本正经地问人家,一时颇觉心痛,是气愤过了度的缘故,倒忍不住又感觉可怜可笑起来,遂在旁边向他俏皮地讽刺。胡太太冷冷地道:“也好,你爱说梦话,你就尽管去说吧,是的,你将来会做皇帝的,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做皇帝,已经是恨天恨地要枪毙自己的女儿,假使给你真的做了皇帝,那么上下三代祖宗不是统统都要被你满门抄斩了吗?”
“哪里哪里,太太,这个你也未免说得太以过分了。至于昨天我要枪毙莺儿,这无非是吓吓她女孩子的意思,我怎么会把她真的去枪毙呢?我真的和她是开个玩笑的呀。”
胡子高像舞台上小丑似的,满面含了贼秃嘻嘻的傻笑,低低地辩白。但是听到胡太太的耳朵里,她又表示十分的生气,啐了他一口,恨恨地骂道:“放你二十四个连环臭狗屁,哦,人家的性命你是开开玩笑的吗?老实对你说,你休说把女儿去枪毙,你敢动她一根汗毛,你就不必再想活命的了。”
“是,是,太太,下次做丈夫的绝不敢了。”
“你以为这样可以把案子了结了吗?不要装腔作势,我问你,你在外面这个小老婆是哪里弄来的?你若不从实地告诉,当心你的猪脑袋。”
胡子高听她这样追问,一时暗想,这真是羊肉还未吃,却沾了一身羊臊臭。遂皱了眉毛,表示受一点儿冤枉的样子,低低地否认道:“太太,你不要听了旁人的谗言来误会我,这完全是弄错了,我根本没有组织小公馆,也没有讨过小老婆。至于阿莺昨天看见的那个女子,原是我们团内的秘书长。我们为了公务,所以时常在一起讨论事情,实在是清清白白的并没有一点儿苟且的行为,太太,你这是千万可以放心的。”
“清清白白?爸爸,你今生今世恐怕是没有再会有清白的日子了。假使你要想做个清白的人,那么你应该来听从我做女儿的说几句话。”
胡莺不等母亲说话,她便先抢着说出了这几句话。胡子高向她愕住了一会儿,然后他低低问她有什么话对他说。胡莺遂滔滔地说道:“爸爸,你虽然是一个商人,但在上海社会上也可说是个很有点儿地位的人,要知道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一次二次三次继续不断地已算不清楚有多少次数,每一次的侵略,中国同胞死在他们的炮弹之下,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总而言之,日本人在我们中国同胞的脑海里,这印象是坏得没有什么再可以形容到的最高峰。现在上海虽然陷落在日本人之手,但这到底是暂时性的,绝不是永久性的。我想不消十年之后,日本人自然可以不打自退的,这并不是说重于迷信,而求其实际,也是因为他们实在太以残暴过分,逆天行事,岂能持久?因为人是一种感情动物,压力愈强,当然反抗力也愈高的,这是一定的道理。现在爸爸不但不和普通一般中国人去痛恨鬼子,反而组织伪政府,认贼作父,助纣为虐,杀害自己的同胞。那么在多少人的心目中看来,觉得你比日本人更要毒辣得多,所以人人都要饮你的血,吃你的肉。你不见东亚旅馆这一件血案吗?可见中央的间谍散布在上海也不在少数,所以我劝你快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否则,你不但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要留给后世人唾骂,永远不得超生呢。”
胡子高被女儿滔滔地劝告了这一番话,一时良心受了正义的谴责,好像有刀尖在猛割一般疼痛,脸儿像血喷猪头一般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他才显出十二分为难的样子,低低地说道:“女儿这话虽然很有道理,不过事实上也有许多的困难,这是所谓‘骑虎易下虎难’。日本鬼子也绝不是一个好弄的东西,既然把我捧上了台,他当然叫我一直在台上做戏下去,不唱也得唱。你若辞职不干,他会疑心你有什么政治作用,因此把我偷偷地暗杀了,那不是糟糕了吗?所以事到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真叫我有点儿进退维谷,左右两难了。”
“有什么左右两难呢?人是活的,绝不是死的,你为什么把你自己的自由交到日本人的手里去呢?常言道‘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差别’,你若为祖国而死,这死是多么的伟大,虽死不死,其忠烈之情,可以留为后世人做千古美谈。假使做了汉奸而死的话,那么人家恐怕你死了还不能使大众感到痛快,说不定会将你碎尸万段,弃之荒郊,恐怕鸟和狗也不愿食你之肉而远避呢。爸爸我这些话并不说得太过分,岳武穆与秦桧,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那么我试问你,你预备做秦桧呢,你还是预备做岳武穆?”
胡莺说到这里,把胡子高问得目定口呆,却是呆呆地回答不出一句话来。不料正在这时,丫头匆匆地奔进来,很慌张地报告道:“老爷,不好了,外面有两个日本宪兵和一个西服少年来找你。”
“太太,你听,你听,到了这个环境,天天自有事情,你叫我还有什么法子好脱身呢?”
胡子高一面说,一面皱了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匆匆地向外走了出去。胡太太本来要喝他止步,不许他出去,但是听到了两个日本宪兵,她的心中也会别别地跳起来,把这一股子愤怒便再也发泄不出来了。胡莺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便随后跟出来,只见爸爸被两个宪兵扶上一辆军队自备汽车开走了。石阶级上还站了一个西服少年,这人正是沈一定,于是低低地叫道:“沈先生,我爸爸跟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哦,胡小姐,胡主席是到司令部去商量军机大事的。”
“这两个宪兵是你陪伴来的吗?”
“是的,因为宪兵要找主席,我没有办法,只好陪他们上这里来了。”
“不知商量些什么军机大事?你可有些风声吗?”
“听说在上海也要抽壮丁,载到日本去军训,将来再到中国来,要主席签下字,便可以实行起来。”
“啊呀,这……还当了得?!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签下字来呢?”
胡莺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她蹙了两条细长的眉毛儿,显然是十二分的忧愁。沈一定知道胡莺心中的意思,遂低低地安慰她说道:“我想主席对于这样重大的问题,也不会一时地答应下来,当然是需要数度谈话之后,才有一个确实的结论。所以胡小姐倒不必担心事的,今天你在家里很好,我正预备和你约一个地方谈谈,因为我再三的考虑之下,我已决定听从你的话,预备脱离上海,到自由之区去为祖国效劳了。”
“真的吗?那就叫我太欢喜了。你等一等,我进去一会儿马上出来。”
胡莺含笑点了点头,她一面说,一面已向上房里走,到了上房,把日本人要抽壮丁之事所以接父亲到司令部去商量的话向母亲告诉了一遍,胡太太虽然是个雌老虎,但到这时候也失却其效力了,只好连声地感叹。胡莺便匆匆出来,和沈一定到外面去了。
“胡小姐,我们找个什么地方谈谈呢?”
“清静一点儿,还是大三元茶室里好不好?”
沈一定出了马路,向她低低地问。胡莺转了转乌圆的眸珠回答,沈一定表示赞成,两人遂跳上三轮车。到了大三元,侍者招待入座,泡了两壶香茗,拿了几客点心,一面吃喝,一面闲谈起来。胡莺先向他问道:“沈先生,你真的预备离开上海了吗?那么你是不是向七十六号里辞职了?”
“当然辞职了,你爸爸已答应了我,我说有肺病,需要静静地休养,你爸爸倒是十二分地相信。”
“那么你预备几时动身走呢?”
“我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十时班火车就动身,先到南京,然后一路向西而去,好在我可以时常写信给你的。”
“为什么你又要这样地急促呢?”
胡莺假意又装出依依不舍的态度,向他逗了一瞥情意脉脉的媚眼。沈一定由不得心里荡漾了一下,微微地一笑,表示很勇敢地说道:“反正早晚终是要走的,那何必还要恋恋在这些时间上的问题呢?不过我之所以出走,孤单单地流浪他乡去受那凄凉的滋味,这完全是为了你,为了爱你的一片真心。胡小姐,你现在总可以答应嫁给我做妻子了吧?”
“是的,我很明白,你是为了爱我,才牺牲你在上海一切的享乐,而到外面去受这流浪的苦楚。不过你应该有所明白,我是救了你的灵魂,我是救了你的前途,到将来你自会知道我的一番好心。至于我俩的婚姻问题,等你凯歌回乡的时候,我自然答应你举行起来,那难道还有什么变化的吗?”
胡莺的态度表示十分真挚而至诚,向他低低地回答。沈一定点了点头,把她纤手紧紧地握了一阵,微微地笑道:“我知道你是有一番真心地爱我,所以才会这么地关怀我,当然,你是绝不会因此而变心的,不过我要求你,在这分别的一刹那间,最好你能答应送我上火车。”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也谈不到是要求两个字。你不必难受,我一定陪你上火车。而且我今天晚上还得给你饯行,希望你达到成功的道路。”
“胡小姐,不,我现在可有资格可以叫一声莺妹了吗?你的感情,我真是太感激你了。不过,吃好晚饭,离开上火车时间恐怕还太早,所以我们在火车站附近开一个旅馆,给我休息一会儿,因为现在火车比不得从前,轧起来站一夜也说不定的呢。”
胡莺认为他这些话也是正理,遂点头说好。当下两人付了点心账单,坐车到北火车站,在附近大中旅馆内开了一个房间。这时已五点三刻,胡莺说:“可以把酒菜叫上来,早点吃饭,你还有两三个钟点可以休息。”沈一定连说不错,当下吩咐茶房取了纸笔,点菜拿上。胡莺给他斟上一杯,沈一定也要给她斟酒,胡莺说不会喝,沈一定说:“至少陪我喝三杯,今天我们喝了这三杯酒,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回来可以喝合欢酒呢。”一定说毕,大有凄婉之情。胡莺原是一个多情姑娘,因此不免激动情感,也低低地向他安慰了一阵。酒过三巡,胡莺因为平日不善饮酒,所以略有醉意。沈一定颇觉得意,遂以言语挑逗之。
胡莺这时很有点儿头晕,所以对于他的调戏言语,倒也并不理会。但沈一定以为她是默认表示许可,心中不由大乐,遂走到她的身旁,把胡莺猛可抱在怀里,一面吻香,一面说道:“好妹妹,我们快要分别了,在这临别之夜,我们应该留一个纪念。亲爱的,时候还早,良宵一刻值千金,你……我……快……快……的……”
“什么?我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狗奴才,原来你开了房间早就存了不良之心吗?”
胡莺见他对自己这个不但吻着香,而且浑身有无礼的举动,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遂撩起手来,啪的一声,就量了他一个耳刮子,一面将他推开,一面气喘喘地大骂。沈一定被打,反而向她跪了下来,拉了她的旗袍角,因为喝过了一点儿酒的缘故,他糊里糊涂地说道:“妹妹,你若不答应,我便不到外面去了,我今夜不再上火车了。”
“哼,哼,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拿这些话来要挟我吗?那你也太不知耻了。哼,我也知道你的阴谋了,幸亏我没有上你的圈套,你只好永远在这黑暗环境里去做一只狗,一只无耻的狗。”
胡莺骂到这里她狠狠地把他一脚踢倒,便向外面发狂地奔了出去。沈一定从地上连忙爬起,要想去拉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他扶着门框子,想着自己这次计划竟会大大地失败,一时懊恼不该太以性急,他懒洋洋地走到沙发旁边颓然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