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花事阑珊嫣愁姹怨 燕梁岑寂蝶忌蜂猜

话说张思方到玉津馆会杨寅伯,刚好杨寅伯夹着书包下楼,将去上课。见了张思方,笑道:“你今日没课吗?”张思方摇头道:“不是没课,有人托我当一件东西,我因不知道当店里的手续,特来问你。”杨寅伯笑道:“当店里没有什么手续,你带图章来没有?到对面小阪当店去当就是。”张思方道:“没有图章不行吗?”杨寅伯道:“我这里有图章,你拿去用也使得。”说着,从表链上解下一颗小图章来,递给张思方道:“他若问你地方,你写玉津馆就是。”张思方点头答应。杨寅伯笑道:“没有时间,不让你坐了,改日来谈罢。”说着自去上课。张思方握着图章到小阪当店,当了两百块钱,匆匆的回到家中。节子已倚着大门盼望。见张思方回了,忙迎上前笑道:“当了钱没有?”张思方将当票拿出来给节子,道:“当了两百块钱。这票子不要丢了,没有它,再也取不出来了。”节子接了看道:“这东西留着不好。妈见了,就知道我当了戒指。

横竖还有个大的,那小的我本不欢喜,便不取出来也罢了,没得留着坏事。“说着,嗤的一声撕了,张思方跳着脚道:”可惜可惜,放在我房里,妈怎得看见?何必平白的吃一百五十块钱的亏咧。“节子也悔不该撕破,只是已没有法子,他们又不知道去报失票。节子将那撕破了纸屑揉成一团,往草地上一撂。

张思方忙拾起道:“撂在这里不好。”随手塞在阴沟里面。节子道:“你想和妈怎样说法?”张思方沉吟道:“你说怎样说才好?”节子道:“我想不如说明的好,买回来横竖要看见的。”张思方点头道是。二人遂同进房,仍是张思方和夫人说。夫人知道阻拦不住,便说道:“随你们两个小孩子闹去,只是得早些回来。”二人听了,欢天喜地的各自收拾毕,立刻坐电车到新桥,由新桥搭火车到横滨。在山下町日本所谓唐人街一带寻遍了,也没寻着一个皮货店。节子着起急来了,问张思方怎么好。张思方道:“有法设。到日本皮货店去买皮子,教裁缝缝起来加上一个面子,也是一样的。别的东西都容易取办。”

节子道:“我只要有衣穿,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张思方带节子走进一家日本人开的皮货店内,貂皮银鼠拿了几种出来,都贵了不能买。只灰鼠脊还便宜,七块钱一方尺,花七十块钱买了十方尺。复到绸布店里买了些衣服裁料,量了尺寸,就托绸布店请裁缝赶着几天内做好,送到东京来。当下交了钱,写了桧町的番地,仍乘火车回东京。

过了几日,绸布店送了衣服来。从此,节子出外即穿中国衣。天生丽质,任怎生装束,都是好看。张全和周正勋在神保町停车场见过的,就是她和张思方两人,从上野看樱花回来,在神保町换车。张思方手中拿的书包,乃是新在神田书店里买的书籍,并不是上课。此时一则放了樱花假,二则张思方已深陷在温柔乡里,每日除调脂弄粉外,便和节子同看日本小说。

这日在上野看樱花,节子见游观的人,肩磨踵接,心中忽然不耐烦起来,也没有多看,便拉着张思方回家。回到家里,仍是闷闷不乐。张思方慌了,问她什么原故不乐。节子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原故!我且问你,去看花是什么原故?”张思方笑道:“你这也不懂得吗?因为它好看,所以人人都去看它。”节子问道:“人人都去看它,与它有什么好处?”张思方更笑道:“有什么好处?不过人人都有爱惜它心思。去看看它,喜欢它好看,或者在它底下喝喝酒,做做诗,徘徊不忍去,这不就是它的好处吗?”节子复问道:“与它的好处也只得这样吗?我倒不信人人真能爱惜它。若真是爱惜它,何以一阵风来将它吹到地下,枝上只剩了几片绿叶的时候,也没见这些人去吊念吊念它咧!我想世界的人没有真爱情,真爱情是不以妍媸隆替变易的!”

张思方听节子这番话,心中很是诧异,何以无原无故的会发出这一派议论来呢?莫不是今日我说错了什么话,他疑我爱她的心思不真吗?翻来复去将今日所讲的话想了几遍,实在没有说错什么,忽然领悟道:“是了,近来她欢喜看小说,这一派话都是中了小说的毒。”正想用话打断她,节子复接着说道:“它在枝头的时候,人都百般的趋奉它。一落到地下,什么车夫下女,都在它身上踹过来踹过去。那些趋奉它的人见了,仿佛没有这一回事似的。你说爱惜它的人,应这么样的吗?我的意思,以为与其后日去任意践踏它,倒不如今日不趋奉它的好。

所以我今日懒得多看。“张思方笑道:”不看也罢了。人挨人挤的,本也没什么味。人家多爱热闹,我一到了热闹场中头都昏了。在家中几多清爽。你就不拉我回,我也不想再看了。并且我今日的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麻木,走路很觉得吃力。我从前在日本害过一次脚气病,闹得我很苦。“说着用手在脚背上抓了两下道:”不好。仿佛蒙着一层布似的,感觉迟得很呢。“节子忙近前看道:”肿了么?快到医院里去诊察,是不是脚气病?若是脚气病,须赶急诊才好妥,一转了慢性,便很难好。

这病我也害过,不知道病了多久,转过多少地方才好。“张思方点头道:”且再过几日看怎样。大惊小怪的,若不是脚气,连妈都要笑话我们小孩子呢。“节子道:”妈笑话有何要紧。

你是个明白人,也讳疾忌医吗?“张思方便答应去看。次日,张思方到顺天堂诊察,果然是脚气,当即配了药。在日本害脚气病的,照例不许吃饭,只能吃面包小豆。因为日本的米,水气太重,并且难于消化。张思方因为医生说自己的病不重,只要吃药不间断,不必禁饭,便照常吃饭。只是害脚气病的人,固不宜吃饭,然尤不宜近居事。医生虽也向张思方说过,哪知道教他禁饭倒容易,这事哪里禁得来?幸在少年,还挣扎得住,若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怕早已没命了。一对可怜虫,哪知道什么厉害?仍是暗去明来的勉强支持的。到六月初间,张恩方实在敷衍不来了,奄奄一息的睡在床上,水米都不能入口。节子夫人以及山口河夫都慌了,送到专家治脚气病的医院去诊。这医院在饭田桥,名阪口前医院。夫人和节子同送了进去,医生一见吃惊道:”这病为什么不单诊治?到这时候,就住院也难诊了。“节子听医生这般况,便哭了起来,夫人也凄然下泪。

幸张思方昏迷不觉,不然又添了一层证候。医生忙止住节子道:“我不是说这病没有救法,不过我这医院里治不好罢了。”夫人悲声说道:“先生这医院专诊脚气病尚不能诊,别家不更是不行吗?”医生道:“不是这般说法。这病诊是容易诊的,只是得离开东京。脚气病能旅行,不服药也会好。但是他现在不仅脚气病,他这身体羸弱的很,元气亏损到了极处。得先事补养,能坐得住了,再去旅行。不旅行是诊不好的。”夫人和节子听了,才略略放心。张思方在阪口前病院住了半个月,到底年轻的人容易恢复,居然能扶着壁行走。夫人、节子每日在医院里守着,夜间十一点多才归家。山口河夫一二日也来探看一次。

张思方既能行动,医生便教他到热海去旅行。这热海虽名热海,其实不热。不特不热,并且冬温夏凉,风景绝佳。热海的温泉,是日本有名的。其他三面环山,东南临海,居民数百户,明治时代建了一所离宫在那里,便有许多华贵之家,各在那里建筑别墅。只二三十年间,便高屋连比。隔热海本町不一里,便是热海花园。那花园里面,怪石清泉,任是极俗的人见了,也能消他几分鄙吝之气。忧郁的人见了,不待说是立时烦襟涤净。热海花园之东,不到三里路,便是伊豆山温泉。那温泉含明矾硫质极多,浴身甚是有益。日人称热海有八胜:一、梅园春晓(热海花园梅花甚多,或称为梅园);二、来宫杜鹃(杜鹃花以来宫为最盛);三、温泉寺古松(日本三松之一);四、横础晚凉(濒海有石坛曰横础,宜纳凉);五、初岛渔火;六、锦浦秋月;七、鱼见崎归帆;八、和田山暮雪。这八处胜景,皆是令游人流连忘返。阪口前医生教张思方到热海去旅行,虽是因热海气候景物相宜,却还有层原故。因热海有个噏气馆,噏气馆内设有医局,医生多是老成有经验的。这馆何以名叫噏气馆咧?因为明治十七年岩仓右大臣说蒸气最能疗病,遂建筑这馆,用机器吸收蒸气,闭在一间不透风的房内。有病的人在里面坐几十分钟,出一身大汗,觉得爽快些儿,和土耳其的浴法差不多。浴好了,再到医局里诊视。几十年来,颇诊好了几个人。阪口前医生教张思方到热海,就是想用噏气治疗之法。

张思方遂退厂院,归家准备去热海。

节子因张思方一个人带病登程,甚不放心,想同到热海去。

夫人和山口河夫商量,山口河夫道:“这事倒不可随便。他到底是中国人,将来不知道怎样。我虽明知张思方不错,无奈在日本的留学生名誉太不好了,十有九对于日本女子存在欺骗的心思。便是张明较著的娶作妻小,也常有一声不吭则偷跑回国去了的。同回到中国,几个月因家庭不和,又离了婚的更不知有多少。常听中国人说中国人的家庭关系,和日本人不同。起居饮食,也不如日本便当。节子的性情又乖僻,中国人向来由父母主婚,张思方又没得他父母许可,将来能否带回中国尚不可知。纵带回中国去,也说不定不生别的障碍,我见他二人情形,久思量到这一层。恐怕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不得好结果,教人笑话。于今再教她同到热海去,不是明明的告诉人,说我的女儿已有了人家吗?少年人性情不定,倘一旦张思方有些不愿意,我们有什么把握?我的意思,热海是万不能同去的。”

夫人听了,心中虽觉得恝然,只是说不出个可去的理由来,呆呆的望着山口河夫道:“教张家小孩子一个人去,你我怎能放心呢?”山口河夫踌躇道:“坐火车倒没有什么不放心。不过要换两回车,病人有些吃力。太郎一向不曾来,想是有事到别处去了,不然教他同去也好,暑假中左右没事。”夫人道:“太郎并没往别处去,只是不知道什么原故不来。且着人去请他来商量,看是怎样?”山口河夫点头,夫人即叫车夫去了。不一刻,真野来了,先到张思方房里问了问病证,见节子坐在一旁,便不肯坐,抽身来见山口河夫。夫人对他说了请他来的意思,真野道:“脚气病本宜转地调养,如你老人家因他一个人去不放心,我送他去便了。只是我今年毕业,此刻须收集论文材料,不敢十分耽搁。只能送到热海,将他安顿好了,便要回来。”山口河夫喜道:“只要你送到那里,有医生照顾,便没你的事了。他这病不能在东京久延,你计算何时可以动身?愈早愈好。”真野道:“横竖两三天工夫,随时都可。”夫人道:“等我去问他,看他还有什么要预备的事没有。”说着起身到张思方房里来。

张思方正躺在一张短榻上和节子谈话。见夫人走来,节子随手拿了个蒲团笑道:“妈妈你坐了听他说笑话。”夫人坐下来笑道:“什么笑话,等他的病好了再说罢。你真是个小孩子,他病了,你不教他好生将养,还扭着他说笑话。我方才打发人请了太郎来,商议送他到热海去。太郎已经答应了。”节子道:“我们三个人同去吗?”张思方道:“三个人同去更好了。”

夫人扯了节子一把道:“你不用去。”节子忙道:“为什么不用去?”夫人道:“你总是胡闹。他去养病,又有太郎同去,你去干什么?”节子没有话说,低头半晌道:“我不信定要干什么才到热海去,到那里避暑的人也多呢。”张思方想说多一个人同去,多一个人照顾的话,刚到喉咙里就咽住了,说不出来。夫人道:“现在并不很热,这房子又很阴凉,避什么暑?

横竖张先生的病,到热海十多天就要好的,见面不很容易吗?

张先生你说是不是?“张思方只得点头道是。夫人道:”张先生,太郎已预备着动身,你说什么时分走好?“张思方望着节子沉吟道:”夫人说什么时分走好,就什么时分走。“夫人笑道:”依我的意思,你不走的好。依你的病,早走的好。“张思方坐了起来道:”此刻三点钟,赶四点半钟的车还来得及。

既真野君预备好了,就走罢。我也没有什么要预备的事了。“

节子听了,立刻掩着面哭起来。夫人道:“张先生不必这般急,明日走不好吗?”张思方摇头道:“明日也得走,何必争此一日。”说着立起身来,振起精神,走到桌子面前。猛觉得一阵头昏,身子晃了一晃,忙用手扶住桌角,低着头息了会神。夫人已走到跟前,用手扶着张思方的臂膊。张思方抖开夫人的手道:“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快了一步,又躺久了,有些眼花,此刻已好了。夫人放心罢,我只带几奉书去。别的东西都寄在这里。请夫人去和真野君说,承他的情送我,请他就同走罢。”夫人这时候倒不知怎么才好。张思方一边检书,一边催夫人去和真野说。节子扯住夫人的衣角哭道:“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走。”夫人道:“我说要早走,也不是这般急法,张先生想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张思方道:“并没有误会。我自己知道我的病非赶紧转地方不可,夫人倒不可误会了我的意思。”夫人望着节子道:“张先生既不是误会,今日就走也使得。又不是回国,要一年半载才能来,有什么难分难舍的?快不要和小孩一样。时间不多了,你帮着收拾收拾罢,我去叫太郎预备。”

说着走了。

张思方冷笑了一声。节子站起来扯住张思方的手道:“你不要听妈的话,迟几天去不要紧。”张思方立不住,顺手的一张螺旋椅就过来坐下,捏住节子的手,勉强笑道:“你不必着急,我去不到半个月必然回来。到那里一定了地方,即写信给你,你也写信给我。并不是听妈的话要去,实在我的病不能再延了。”节子道:“你到那里写信来太迟了,打个电报来好么?”张思方点头道:“使得,你在家里若是闷气,就到芝公园、日比谷公园去散步。只是不要穿中国衣服,防人家欺负你。我房里的东西,你替我收好,你安心住着,我赶快回来就是。”

说时脚步响,真野随着夫人来了。张思方松了手,节子转身出去。真野笑道:“此刻就动身吗?”张思方抬了抬身道:“承你的好意,送我到热海去。我想这病多在东京一天,多延一天,不如早去调养的好。”真野点头道:“你在这里将要带着去的行李检好,我归家去说声就来。”回头望着夫人说道:“请你老人家包点牛乳油,火车上吃面包用得着的。”夫人答应了,真野匆匆出门而去。夫人帮张思方用手提包盛了单夹衣服,复卷好了毛毯、气枕,叫下女拿了盒牛乳油,纳在提包里面。嘱咐张思方仔细揭了盒盖,防淌出油来,污了衣服。山口河夫也走来帮着将桌上的几本解愁破闷的小说,用手巾裹了,叫车夫都搬到外面。张思方懒懒的换了衣服,复躺在椅上喘气。真野跑来道:“快四点钟了,要赶四点半钟的车得动身了。”张思方立起身来道:“走吗?”夫人见张思方立脚不稳,走过来扶着。真野也近身来扶,二人挟着张思方走。张思方糊糊涂涂的走到门口,上了车,举眼不见节子出来,心中如刀割一般,忍不住眼泪如雨一般滴下,跺脚叫车夫道:“走吧!”车夫拉着车要走,夫人攀住说道:“张先生到了热海,多写信来,自己保重些儿。”张思方只点点头,叫车夫快走。夫人、山口河夫直送到大门外面,不见了两乘车的影子才回身。见节子伏在席上呜呜的咽不过气来,夫人忙抚着她的背叫好孩子不要哭了,不到几日就要回的。节子哪里肯信,晚饭也不吃,直哭到十点多钟睡着了才住。

且将这边按下。再说张思方同真野风驰电掣的到了新桥火车站,恰好四点二十五分。真野买了两张往国府津的火车票,将行李给红帽儿(火车站搬运行李者戴红帽)拿了,自己扶住张思方上车。接了行李,头等车坐的人少,真野将毡包打开,取出气枕来,坐着吹满了气,教张思方躺着。张思方便躺下一言不发,如失了魂的人一般。猛然汽笛一声,张思方吓了一跳。

坐起来,睁开眼四面一望,见真野坐在自己背后吃烟。瞧了几眼,也不做声,叹口气,仍旧躺下。真野挨着张思方的耳朵间道:“就要开车了,吃面包么?”张思方摇头,真野知道他有点赌气的意思,伸手在窗眼里买了几块面包。转瞬车已开了。

张思方意马心猿的和火车一般驰骋了点多钟久,心中忽明白过来道:我不过到热海去养病,又不是生离死别。不上一日的路程,想回来就回来,着急些什么,不是自讨苦吃吗?我看她也是痴极了,连出都不能出来送我,不是一个人躲着哭去了,是做什么?我到热海,定了旅馆,不要忘了打电报给她。只要病略好了些,便要回东京去看看她,或者写信给她,教她瞒着夫人到热海来,这都容易。心中颠颠倒倒的胡想,天色渐渐黑起来,睡眼模糊的,见节子笑嘻嘻的立在面前。张思方知道是将入梦,目不转睛的看她怎样。只见她面色渐渐改变,双眉紧锁,咬着嘴唇,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电灯一亮没有了。张思方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睡。坐起来,见真野捧着本英文书,手中拿一枝铅笔,在电光之下旋看旋写。张思方推了他一下道:“几点钟了?”真野抬头见张思方坐着,便笑道:“你不睡吗?六点钟了,你再睡一觉就换小田原的电车了。今晚在小田原歇了,明早再乘往热海的火车。”张思方道:“我不睡了,你买了《夕刊新闻》没有?”真野道:“买了。”随手由书包内抽了出来,递给张思方。张思方翻来复去看了一会,腹中饥了。真野将面包牛乳油拿出来,张思方吃了两片。火车已到了,真野忙着收拾,仍叫红帽儿的警察拿了行李,自己扶着张思方下车。换电车一点多钟到了小田原。这小田原为旧大夕、保氏城邑,德川时代为东海道五十三驿中最大最要之驿站。其地沿海,设有海水浴场。此刻六月杪七月初,早巳开场。张思方二人因到迟了,张思方又病着,不能入浴,便在一家名片野屋的旅店里住了。

此时张思方虽说明白了不久便得和节子会面,心中却仍是一刻也丢不开。一夜不曾好睡,迷离恍惚的到东方既白,又沉沉的睡去了。真野起来唤醒他梳洗毕,用了早点,乘人力车至火车站,搭十点五十分钟的车,午后二点多钟便到了。真野从容不迫的等旅馆里接客的来了,将行李点给他。这旅馆名气象万千楼,因有温泉浴场,日人都称他温泉房。房屋甚是轩敞。张思方等行李搬到了,即拿出纸笔来,写了一个电报,教下女即去打给节子。真野送张思方到哺气馆附设的医局内诊视,配了药回来。脚气病本来奇怪,无论如何厉害,只要能搬到空气新鲜的地方,不吃饭,不多走路,便是不服药,也好得很快。张思方离东京才一日,便觉得轻松了许多。虽说是心理上的关系,其实也是这般病证,才能如此。

第二日早起,真野即乘火车回了东京。张思方一个人更是寂寞无聊,又不能出外散步,心想:节子此时必接了电报,不知她心中怎生想念我。她这两晚必是和我一样,睡不安稳。复又想道:她倒还有极爱她的父母在面前安慰她,可以闲谈破闷,又没有病,可以到清净地方散步。我是病在天涯,父母尚不知道。孤独独的一个人躺在这旅馆里,莫说亲爱的人不能见面,便是只知道姓名的人,也没一个在跟前。真野本来算是我好朋友,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会格外生分起来。一路来虽承他照顾,然将往日的情形比较起来,终觉有些隔膜似的。并且住一晚就跑了,虽是因试验在即,却也不应这般急遽。看起来,都是我生相孤独罢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

1N7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