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速之客

仁德疗养院向左六七家,有一幢——同式的共有六家,这是最右面的一幢——新式小洋房,前面有块长方形小草地,穿过草地,跨上三步石级,就走进一间很精致的客室。客室里放着三只彩色丝绒沙发,围住一只半尺高的柚木小香烟桌,桌上有一只铁的圆筒形的罐,一尊小型钢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窗沿上放着两盆兰花,芬芳气充满一室。

会客室里坐着个身材伟大,肩胛宽润,目光灼灼如流星的人。他很闲暇地坐着。一忽儿,屋主人——严振东——出来,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啊,这位就是平先生?”

他手里捏着一张名片,名片后面写着一行小字:兹介绍鄙友平帆君造府诊察尊大人病状,平君为研究神经病专家。

此致。 ××君

“张医生已经到汉口去了吗?”振东在平帆对面坐下,把一只紫铁圆匣子上的机钮一捺,一阵子叮叮咚咚八音钟声音,圆门打开,有个西洋美人怀抱着一支卷烟,不停地甩大腿,振东取下卷烟敬客。那个美人回转身子,圆门随着关上。振东又捺下一下,自己也取了一支。才把那只小钢炮的炮口对着客人向炮门一拉,炮口有一阵青烟,才后是一点小火,燃旺了宾主的卷烟。

这位主人么很有些“世界交际”手腕,先用美人,后用大炮,极尽“亲善”之能事。假使有一个胆小的乡下客人,看见这种招待,怕的会丧魂落魄地极叫救命,而辜负了“亲善”的敬意呢!幸得这位平帆先生见识很广,一切全坦然接受。

“张医生前天去的,”平帆回答,“尊大人的病况,已经有张医生讲个大概,近来有怎么别的现象吗?”

“以前发病,不过是不吃、不喝、不睡,呆呆地坐着或是打圈子走方步。最近半个月来,有些变态,不吃、不喝、不睡之外,到晚上还要怪声大叫,满脸惊悸的神色。”

“对于这种病症,一方面靠药力挽救,一方面得细细研究他的心理,力能见效。”平帆说时,眼睛微微一阖,左腿搁在右膝上轻轻摇动,十足是个经验丰富,见识广博的学者。

“不错,不错,全仗平先生的大力!”

“最近可有什么意外刺激?”

“不会有的,无论什么大小事,我们都不去对他说。他也终日关上门住在房间内,点香、看经,不管外事。”

“起病这晚的情形,可以详细地再说一遍吗?”平帆把烟尾掀在旁边的黑奴烟盘里。

振东拿起一杯红茶,喝了一口说:“这天晚上,大约一点多钟,我躺在烟铺上陪他老人家闲谈。谈起那只李子表,维德很想要回去。我的意思给了他算了,可是他老人家以为那时如果他不赎回来,早已属于他姓,他可以向谁去讨取?当时我从他衣襟上解下那只表,玩弄了一会子,就放在烟盘上,自去睡觉。”

振东抛去了烟尾,又掀动那只香烟盒,先敬一支给平帆,在捺一下,取了一支,燃上,才接下去说:“睡到床上不到十分钟,后弄有人怪叫一声‘捉贼’,当时我也懒得起来,听见楼上老人家趿着拖鞋行动,忽然从扶梯上跌下来。”

平帆阖上眼,许久不响。嘴上叼着的香烟,有三四分长的烟灰也顾不得去弹落。

振东也只顾吸烟,不说话。

只有角隅一架落地大钟在的嗒的嗒的。

“你听见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呢?还是许多人?”

振东略一思索,就回答:“的确只有一个人。”

“跌下来之后,神志可清楚?”

“我扭开甬道里的电灯,看见他躺在地上,头枕着梯级。我扶他起来,问他有否受伤,他对我摇摇头。后来我和内人,扶他到楼上去睡,我还装一筒烟给他吃。吃过之后,他还叫我到桌上把表取来,可是我和内人找寻也不见有表。一告诉他表不见,不料他瞪着眼大叫‘有鬼有鬼’,就此疯了!”

“听说有位令弟……与……他在……家……”

“维德吗?他住在学校里,要星期六才回来。”

“家里可有贼的踪迹?”

“根本没有贼!门户关得好好的。”

“叫捉贼的是哪一家?”

“不知道,后来也没有听见谁家贼偷。”

平帆阖上眼睛,像睡去一般。

“那只表有多少大小?”

振东向他瞪一眼,仿佛说:即使是小表,也不致会吞下肚去。

“形状大小,活是一只桐乡槜李,上有一个小金弯柄,周身的溜滚圆,外面是紫色的珐琅,打开来有指顶大一个表面,白底蓝字,12这个字是大红色的。玻璃外面有圈金的瓜轮花纹,一切机件就在这花纹上,阖上圆盖,不像是只表。八、,偶像是有质的,可惜许多知识阶级,也会崇拜无质的偶像,那才可叹呢!

振东等他拜号好之后才叫:“爸爸,今天午饭吃过了么?”

“呵,呵……”这种回答不能确定他是“是”,或是“否”。

老人削瘦的脸孔很惨白,颧骨高高地耸着,胡须略带灰白,眼睛向外突出,光彩很迟钝,稀稀拉拉的灰头发半披在脸孔上。他看见平帆进来,也不招呼,似乎一切都与他糊然无关,只一眼不瞬地望着他们。振东与平帆坐到窗边靠椅上。

三个人大家不动不言的坐着,突然,那病人侧着头,蹬住眼,像听见什么。

“喏,喏,鬼!鬼!贼!贼!”

他满面惊慌,手指颤抖,指着天花板,又指指房门。

平帆随着他的手指,只见天花板上光溜溜的泥顶,裂缝也没有一条,连老鼠头也钻不出,哪里可以躲贼?不过当一个暗沉的冬天下午,在黑暗战退光明的屋子里,一阵阵烟气缭绕,对面是这样一个半人半鬼的病者,不由得不使人觉得毛发直竖。

振东轻轻地向平帆说:“我们下去吧。”

平帆默然随着振东出来,指着锁好的后房间:“这里没人住?”

“没人住,专门堆积杂物的。”

平帆走进浴室,暗沉沉没有一丝阳光,捩开电灯,那盏五支光的灯泡上满布着许多尘灰和蛛丝,所以格外昏沉沉,暗测测。浴室里空洞洞,什么也没有。平帆咳一下,里面“嗡”一声回响。平帆退出浴室,捩开甬道里的灯,看见屋顶上有一方块洞门,中间是一块刷白粉的板。

平帆指着方洞问:“这是怎么?”

振东对于这地方,显然住了八、九年没有注意过,思忖了一回,恍然说:“我知道了,我们这里的电灯都是暗线,这地方是穿藏电线的总所。”

平帆又走上晒台。晒台门开在西边,适在亭子间上边,三面临空,西边是一家堆积木料和杂物的空场,北面是后弄,南面是家里洗衣裳的小弄,并不与人家连接。他看过之后,重行与振东走至楼下客室。

这时,振东的夫人已经回来,客室里长沙发上有一个紫黑脸色,眼眶子向内凹进,眼睛尖锐,精神充足的青年,穿着一件黑羊皮短外衣,和振东的九岁女孩珍珍玩笑。见他们下来,略欠身子,向平帆点点头。

“这是维德,”振东向平帆介绍,“这位是张医生介绍来的精神病专家平帆先生。”

振东的夫人送上两盘点心,和大家逗坐着吃,平帆一边吃点心,一边很注意维德的举动。这时,珍珍拉开维德皮外衣上的拉链,攀开衬衫,把一支冰冷的小手插在他颈项里,维德脖子缩下去,用手哈抓她的胳肢窝。

“维德先生新从南方来?广州?还是?”

“厦门!”维德的声气很沉着,可是带一些疑虑!来客第一次会面,怎么会知道他的来处,不过一忽儿也解决了,也许是振东告诉他。

“现在和令兄住在一起?”

“不。”粗犷而简单的回答。

“就在间几个门面,新近顶的三层楼全面。”

“啊,现在顶一个楼面比较从前造一幢房子还贵!”振东的夫人接着说,“珍珍,别和叔叔顽皮!”她夹了一个酥给珍珍,“出去玩玩。”

珍珍跳跳跃跃地出去了。

维德伸手按揿着香烟匣上的机钮,一阵子叮叮咚咚,他燃着一支卷烟,很闲暇地抽着:“平先生,你看我伯父的病,有恢复知觉的希望么?”

“慢慢地来,”平帆眼睛微阖,睁开来,露出一股光芒,“可否以后让我随时考察他的病情?”他转向振东说。

“费心费心,”振东感激地说,“不过要破费先生宝贵的时间,很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大家全是朋友,”平帆谦虚着,“我对于研究精神病人很有兴趣。”

“我也有同样的嗜好,改日要向平先生叨教呢!”

“叨教不敢当,大家研究研究!”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

e1n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