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玛丽统治下的英格兰
诺森伯兰公爵 [1] 尽其所能隐瞒小国王的死讯,他希望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先控制住两位公主。但是当玛丽公主前往伦敦探望生病的弟弟时,她得知了国王的死讯。于是,她调转马头,转而去了诺福克。阿伦德尔伯爵 [2] 是她的朋友,就是他给她送信,通知她发生了什么事的。
反正国王的死也瞒不住了,诺森伯兰公爵和议会干脆找来伦敦市市长和一些参议员,故作姿态地将国王的死讯告诉他们。然后他们才昭告了天下,并派人通知简·格雷 [3] ,让她做好成为女王的准备。
简是个年仅十六岁的美丽少女,她和善、博学、聪慧。当那些大人找到她、跪在她面前称她为女王时,她被惊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她说对于国王的死,她感到万分心痛,还说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治理这个国家,但如果她非得当女王,那么她祈求上帝的指引。当时她身在锡永宫,离着布伦特福德 [4] 不远。在贵族大臣们的簇拥下,她顺着泰晤士河而下,最终到达了伦敦塔;根据传统,她得在那儿住到加冕仪式。但是人民对她却充满敌意,因为他们觉得王位应当属于玛丽公主。他们也不喜欢诺森伯兰公爵,因为,当一个名叫加布里埃尔·波特的酿酒师仆人公开发表他的不满时,公爵逮捕了他,他先将他的双耳钉在刑枷上,然后割了下来。在贵族中间,也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支持玛丽。他们举兵而起,并在诺里奇宣称她为女王。他们簇拥着她,以弗拉姆灵厄姆城堡 [5] 为据点(这座城堡属于诺福克公爵)。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玛丽的安全并不一定能得到保障,所以最好将她放在一座临海的城堡里,如果有需要的话,她随时可以被送出海外。
议会本想任命简女士的父亲——萨福克公爵作为将军前去镇压叛军,但由于简请求他们让父亲留在她身边,再加上公爵的确也不是一个强壮的人,议会便改派诺森伯兰公爵前去指挥军队。诺森伯兰公爵很不情愿,因为他也不敢相信议会,但也没办法拒绝,所以他心情沉重地出发了。当他们行军穿过伦敦东部的岸渠区时,他闷闷不乐地告诉身边的一位长官,说虽然目送他们的人民不少,但大家都异常沉默。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不是空穴来风。正当他守在剑桥等待议会的支援时,议会突然决定放弃简女士,转而支持玛丽公主。这基本是前文中提到的阿伦德尔伯爵的功劳;第二次召见市长和参议员时,他告诉这些善于审时度势的智者,说他不认为玛丽即位会对新教造成什么威胁。除此之外,彭布罗克勋爵也挥舞着长剑支持伯爵——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起到了一定的说服作用。所以,市长和参议员都松了一口气,说他们从未怀疑过玛丽公主的继承权。于是,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十字架前,玛丽公主成了女王。成桶的葡萄酒被发放给人民,他们酩酊大醉,围着篝火跳舞——这些很少思考的可怜人啊!他们哪里知道,用不了多久,在玛丽女王的名义下,另一种篝火就要被点燃。
在祈祷和布道之后,当日的牧师科尔博士(围绕着克兰麦的狡猾牧师之一)要求他在公众面前忏悔,表明自己的宗教立场。科尔希望他能够承认自己是个罗马天主教徒。“我会忏悔的,”克兰麦说,“而且还会非常配合。”
然后他站起身,立在所有人面前,从袖子中取出一份祈祷词高声读了起来。事后,他又跪下,和所有人一起念了主祷文。事后,他再次站了起来,告诉所有人他相信圣经;而且,他最近写的东西都是一些谎言,当他走向火焰时,他会先烧掉签署那些文件的右手。至于教皇,他否认他,并宣称他是上天的敌人。这时,“虔诚”的科尔博士喊来护卫,好让这个异教徒闭嘴,并将他带走。
于是他们将他带了出去,用铁链子绑在了刑柱上;克兰麦急忙脱下衣服,准备迎接火焰。头顶秃着,长而白的胡子飘在胸前,他就这样出现在了人民面前。面对死亡时他反而坚定异常,还再次否认了他之前的供词;他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一位监督行刑的大人不得不催促人们快点点火。就在火焰燃起之时,克兰麦恪守诺言,他伸出右手喊道:“这就是那只犯罪的手!”他将它置于火焰之中,直到右手被烧成灰烬。人们在他的灰烬中找到他的心脏,竟然保存完好。最终,他得以在英格兰历史中流芳百世。为了庆祝克兰麦的死,波尔红衣主教亲自念了弥撒,第二天,他就顶替克兰麦成为坎特伯雷大主教。
如今,女王的丈夫常居海外,还时不时在他的亲信面前开一些关于她的粗俗玩笑。他与法兰西交恶,便跑到英格兰求援。英格兰本不乐意为了他去跟法国打仗,但法国国王这时正好协助侵略了英格兰海岸,于是两国便宣战了,真可谓正中菲利普下怀。为了维持战争开销,女王想法设法、不择手段,终于收集起一大笔钱。然而这份投入却没为她带来回报,因为法国的吉斯公爵突袭了加莱,英格兰军队受到了惨重的损失。这深深地伤害了英格兰的国家尊严,女王从未从这份打击中恢复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种严重的热病肆虐英格兰,而且——我很高兴地说——女王也染上了,没过多久就要撒手人寰。“在我死后,当你们剖开我的尸体,”她对周围的人说,“你们就会看到,在我的心脏上刻着‘加莱’两个字。”然而,如果她的心脏上真的会有什么字的话,我倒是觉得他们应该会找到这些字:简·格雷、胡珀、罗杰斯、里德利、拉蒂默、克兰麦,以及‘在我邪恶统治的四年中被活活烧死的三百个百姓,其中包括六十名妇女和四十名儿童’。但我想他们的死已经被上天铭记,这就足够了。
一五五八年十一月十七日,女王驾崩,享年四十四岁;至此,她仅统治了不到五年半。波尔主教则在第二天过世了,死于同一种热病。
作为“血腥女王玛丽”,这个女人留名千古;作为“血腥女王玛丽”,在大不列颠的记忆里,她将永远和恐怖与憎恨联系在一起。然而即使如此,竟然还有些后世的作者原意为她说话,说她其实是一位相当和善、值得尊敬的君主!我主曰:“凭着它们的果子,就能认出它们来” [21] 。对玛丽的统治来说,它的果实就是刑柱和火焰;这就是判断这位女王的一切标准。
[1] 这指的是约翰·杜德利(John Dudley,1504-1553),英格兰将军、元帅、政治家,后成为诺森伯兰公爵(Duke of Northumberland),在1550-1553年间统领爱德华六世的政府;在爱德华六世去世后,试图让简·格雷女士(Lady Jane Grey)代替玛丽公主的位置继承王位,最终以叛国罪而被处死。(译注)
[2] 这里指的是亨利·菲查伦(Henry FitzAlan,1512-1580),第十九代阿伦德尔伯爵,在爱德华六世、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都颇受器重。(译注)
[3] 简·格雷女士(Lady Jane Grey,1536/7-1554),她的祖父母分别是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Charles Brandon)和玛丽·都铎(Mary Tudor),亨利八世的妹妹;爱德华六世死后,她被推上英格兰王位,但仅仅做了九日女王(因为她也被称为“九日女王”,the Nine Days’ Queen)之后就被关进伦敦塔;她最终在玛丽一世执政期间被判处叛国罪而被处死。(译注)
[4] 锡永宫,布伦特福德(Syon House,Brentford),位于伦敦西部布伦特福德区,最早是一座修道院,后成为萨默塞特公爵的财产,在他的支持下,锡永宫被改建;这座宫殿最终于1594年成为诺森伯兰公爵的财产,并一直沿袭至今。(译注)
[5] 弗拉姆灵厄姆城堡(Framlingham Castle),位于英格兰萨福克郡中东部;在都铎王朝时期,这座城堡属于诺福克公爵霍华德家族,却在第三代公爵托马斯·霍华德失势后,被赠与了玛丽公主。(译注)
[6] 斯蒂芬·加德纳(Stephen Gardiner,约1483-1555),英格兰罗马天主教教会主教,并在玛丽一世执政期间任大法官。(译注)
[7] 尼古拉斯·里德利(Nicolas Ridley,约1500-1555),伦敦主教,他支持新教和简·格雷女士,为此被玛丽女王判处火刑;他与拉蒂默、克兰麦一起,并称牛津殉道者。(译注)
[8] 休·拉蒂默(Hugh Latimer,约1487-1555),在宗教改革之前任伍斯特主教,后成为爱德华六世的御用牧师,终被玛丽女王判处火刑;与里德利、克兰麦一起并称牛津殉道者。(译注)
[9] 雷金纳德·波尔(Reginald Pole,1500-1558),他的血统能够追溯到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四世和理查德三世;英国天主教教会主教,是英格兰历史上最后一位担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一职的天主教教徒。(译注)
[10] 爱德华·考特尼(Edward Courtenay,约1527-1556),第一代德文郡伯爵。(译注)
[11] 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Philip II of Spain,1527-1598),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尔斯五世之子;通过与玛丽女王的婚姻,他于1554年至1558年间作为英格兰和爱尔兰国王。(译注)
[12] 托马斯·怀亚特爵士(Sir Thomas Wyatt the Younger,1521-1554),英国诗人和外交官托马斯·怀亚特爵士的儿子,随父亲拜访西班牙期间因见识到西班牙异教审判的严酷而对西班牙政府产生强烈不满;当玛丽女王正式宣布要与西班牙王子联姻时,怀亚特与一些朋友带头造反,并最终成为反抗军领袖。(译注)
[13] 梅德斯通(Maidstone),英格兰肯特郡郡治,位于伦敦东南约五十一英里处。(译注)
[14] 德特福德(Deptford),位于伦敦东南部的一个城区。(译注)
[15] 南华克(Southwark),位于伦敦中心的一个城区。(译注)
[16] 弗利特街(Fleet Street)是伦敦城内的一条著名街道,它的东端是路德门(Ludgate),西端则是圣殿关(Temple Bar)。 (译注)
[17] 伍德斯托克(Woodstock),一座位于牛津郡伍德斯托克小镇的皇家宫殿,由亨利一世主持修建,最早是一座狩猎行宫。(译注)
[18] 托马斯·波普爵士(Sir Thomas Pope,约1507-1559),牛津大学圣三一学院的创立者。(译注)
[19] 约翰·胡珀(John Hooper,生于1495至1500年间,卒于1555年),英格兰格洛斯特和伍斯特主教,宗教改革的支持者,新教殉道者。(译注)
[20] 此句出自《歌林多前书》13:3(The Corinthians 13:3),原句为“尽管我倾其所有接济穷人,尽管我舍尽肉体叫人焚烧,但如果我得不到仁爱,这对我来说也就没有任何益处”(And though I bestow all my goods to feed the poor, and though I give my body to be burned, and have not charity, it profiteth me nothing);本章的目的是强调仁爱(charity)的重要性。(译注)
[21] 这句话出自《马太福音》7:16(Matthew 7:16),全句为“凭着他们的果子,就可以认出他们来。荆棘上岂能摘葡萄呢?蒺藜里岂能摘无花果呢?”(Ye shall know them by their fruits. Do men gather grapes of thorns, or figs of thistles?),本意为什么样的人就种下什么样的果实,而凭借他的收获所得,就能判定这个人的本性。(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