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嘎纳耐勒或名疑心自己当了乌龟的人(1)
人 物
高尔吉毕斯 巴黎市民。
赛 丽 他的女儿。
莱 利 赛丽的情人。
胖子·洛奈 莱利的跟随。
斯嘎纳耐勒 巴黎市民，疑心自己是乌龟的人。
他的女人
维耳柏洛干 法赖尔的父亲。
赛丽的女仆
斯嘎纳耐勒的亲戚
景在巴黎(2)
第一场
高尔吉毕斯，赛丽，她的女仆。
赛 丽 （哭哭啼啼出来，父亲跟在后面。）
啊！再辈子也甭想我会同意。
高尔吉毕斯 你那儿嘟囔什么，不孝的东西？
父亲决定了的事，你妄想反对？
难道对你，我没有绝对的权威？
你这毛孩子，自己就头脑不清，
倒想拿父亲的见识不当正经？
我们两个人，谁有权利做主张？
一家人里头，蠢东西，叫你来讲，
能够为你打算的，是你还是我？
家伙！小心兜起了父亲的肝火：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叫你尝尝
我这胳臂还有没有力量。
干脆接受人家给你挑的丈夫，
造反的小姐，你就有了活路。
你说，我不清楚他这人的脾气，
事前应当问问你中不中意：
听说他分到了一大笔遗产，
还用我多加小心，问长问短？
这位丈夫有两万通用的都喀，
还有什么让你不好爱他？
得啦，这样有钱，管他老几，
我担保他是文质彬彬的君子。
赛 丽 唉嗐！
高尔吉毕斯 听听她这声“唉嗐”，什么毛病？
哼！我要真是生起气来，
我会叫你没完没了地“唉嗐”！
白天黑夜你忙着看你的小说，
瞧，瞧，就把你忙成这种结果：
脑子里头塞满了言情小诗，
一嘴的克莱利(3)，就没有上帝的事。
这种坏书统统给我烧掉，
省得天天祸害青年的头脑。
要念就给我念念皮柏辣的《四行》(4)，
还有马修顾问渊博的《真相》(5)，
谚语连篇，是一部有价值的作品，
值得背熟。还有《罪人的指引》(6)
也是一本好书：转眼之间，
你就学会了怎么样同人周旋；
你先前念过这些修身的理论，
也就会格外懂得对我孝顺。
赛 丽 什么？莱利对我的长远情义，
父亲居然会要我半路忘记？
我要自做主张，算我胡闹；
不过，是您要我和莱利相好。
高尔吉毕斯 就算你和他婚约一订再订，
来了财主，还不成了画饼。
莱利很好看，不过你要记住，
有财可发，什么事都得让步；
丑八怪有了金子也会顺眼，
没有金子，一切都是枉然。
你不喜欢法赖尔，做情人不行，
可是做你的男人，我看还成。
丈夫这个名字是一种诱力，
爱情往往是婚姻的一种果实。
不过，我有权力支配一切，
何必傻瓜一样多费口舌？
所以，顶撞我的话，请你免掉，
瞎抱怨的话也别让我再听到。
今天黄昏，姑爷一定来看你：
你不妨试试，试试待他欠礼！
我要是看见你没有好脸子待他，
我就……我就怎么，你去猜吧。
第二场
赛丽，她的女仆。
女 仆 什么？多少女的要眼红心热，
小姐，您就居然一口回绝！
人家提亲，你倒流泪，说句
情意绵绵的“嗯”也有顾虑！
唉嗐！怎么我就没有这个命？
不用人求，我会满口答应，
我要一口气说它十来句“嗯”，
单只这么一句又要什么紧。
给你兄弟温课的那位老师，
讲起世上的事来很有见识，
他说女人好比一棵常春藤，
要长得美，贴紧树身子才成，
可是如果分在两下里的话，
它就甭想能够利用人家。
我的好小姐，这话再真不过，
我就觉得挺对，苦命的我。
愿我可怜的马丁早日升天！
他在的日子，我就像一位神仙，
心满意足，眼睛亮，人也发胖，
现在我成了我这副可怜模样。
欢乐的年月就像一道电光，
我在寒九，不生火也照样上床；
晾晾床单子我也觉得好笑：
如今三伏天我就抖个不了。
小姐，夜晚身边来上个丈夫，
听我的话，这才叫做幸福；
你打喷嚏，单是为了听人
讲一句“上帝保佑”，你也开心。
赛 丽 你真就能够劝我不守信义，
丢了莱利，嫁给那个丑东西？
女 仆 真的，您那莱利才是蠢才，
出门担搁，只是不见转来；
不是我这里有意要疑心人家，
日子一久，难保他不变卦。
赛 丽 （给她看莱利的画像。）
这些怕人的话，你就少讲，
先来仔细看看这副脸相：
只要一看，就相信他决不变心。
单凭这副脸相，就不会骗人，
总之，他对我的爱情终始如一，
就像画儿和本人不差分厘。
女 仆 这副脸相的确是令人生爱，
小姐一往情深，倒也难怪。
赛 丽 可是你倒……扶我一把。
女 仆 小姐，您说什么……？晕了过去。老天爷！
快呀，来人！
第三场
赛丽，女仆，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 出了什么事？有我。
女 仆 小姐死啦。
斯嘎纳耐勒 怎么？不过这个？
喊成这样子，我以为天崩地裂。
让我看看。您真死啦，小姐？
怪事！她不作声。
女 仆 我找人把她
抬进去，过来扶着，劳驾。(7)
第四场
赛丽，斯嘎纳耐勒，他的女人。
斯嘎纳耐勒 （用手摸她的胸脯。）
浑身冰冷，简直是莫明所以。
让我看看她嘴里还出不出气。
真的，说不上来，可是，不错，觉
得像是有救。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由窗外向里张望。）
我看见什么？
我男人搂着……下去看个明白：
他呀准有相好的，我要走快。
斯嘎纳耐勒 应当尽早救她活命才是。
真的，她不应该说死就死：
人生在世，能够俯仰自如，
再要寻死，就是绝顶胡涂。
（女仆喊来一个听差，和他把她抬了进去。）(8)
第五场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一个人）。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转眼他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这一溜，我倒白来了一趟；
不过，眼见为真，由小知大，
他那里一定瞒着我，另外成家。
怪不得他这一向那么冷淡，
拿我的恩情就不当正经来看；
忘恩负义的东西，寻欢作乐，
一心向外，单单我忍饥挨饿。
我们的丈夫都有这种脾胃：
到口的东西，总嫌它不是滋味。
开头几天，就像他到了仙境，
向你显出十二万分的热情，
可是不久就对你的情分起了腻，
心上早已换了别人来顶替。
啊！不许女人换衬衫一样，
换掉丈夫，法律也太不应当！
这才方便；眼下我就知道，
有人像我一样，愿意换掉。
（捡起赛丽方才失落的画像。）
说来也巧，这是什么宝贝？
不但是人像中看，珐琅也挺美。
打开看看。
第六场
斯嘎纳耐勒和他的女人。
斯嘎纳耐勒(9) 我当她死啦，没事。
不好也不差什么，她还有治。
我女人来啦。
他的女人(10) 天啊！是一幅小像。
好个美男子，就像活的一样！
斯嘎纳耐勒 （旁白，由他的女人肩上望过去。）
她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这张人像不像是好事上门。
我是七上八下，心里直犯疑。
他的女人 （没有看见他，继续下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美的东西。
金子值钱，手艺更值得人夸。
闻闻，真香！
斯嘎纳耐勒 （旁白。）
什么？浑账！香它！
背地里偷人！
他的女人 （继续下去。）
实说了吧，能够
有这种美男子伺候，人一定好受，
他要是谈情说爱再一认真，
女人十有八九就会私奔。
像我那个丈夫，秃头又寒碜，
就没有人家好看……！
斯嘎纳耐勒 （从她手里抢过画像。）
啊！狗贱人！
当场叫我捉住了把柄！句句
毁谤你那心肝丈夫的名誉。
那么，太贤的贤妻，依你看来，
事无大小，老爷全跟不上太太？
妈的！白耳塞毕(11)把你抓走！
你要配个什么宝贝对手？
难道我还有什么可挑剔之处？
身材，走式，人人看了羡慕，
还有脸子，成千的美人欢喜，
白天黑夜都要为它叹气；
总之，我这身子，里外可爱，
试问，你还有什么嫌弃不才？
难道为了你那虎狼胃口，
吃完了丈夫，还得情人下酒？
他的女人 讥笑的用意我也听出了一半，
你想拿话……
斯嘎纳耐勒 要骗别人呀，请便，
可是我这方面，你没有指望，
通奸的真凭实据到了我手上。
他的女人 本来我就火儿直往上冒，
你不用火上加油，无理取闹。
听我说吧，拿我的宝贝盒子
还我，你想……
斯嘎纳耐勒 我想掐你的脖子。
要是我能逮住画儿上的坏蛋，
那就好了！
他的女人 什么？
斯嘎纳耐勒 没事，心肝：
我就不该大吵大闹，好人，
我应该谢谢你送我的这条绿头巾。
〔打量莱利的画像。
看呀，床头的相公，俊俏的后生，
帮你不守妇道的该死的畜牲，
那混账东西，你同他……
他的女人 我同他……讲你的。
斯嘎纳耐勒 你同他，我说……会把我活活儿气死的。
他的女人 醉鬼讲什么，我听不出个头绪来。
斯嘎纳耐勒 你太懂我的意思了，婊子太太。
从今没有人称我斯嘎纳耐勒，
以后要叫就叫我王八了吆。
我把脸丢了；可是你也别美，
起码我也要叫你丢一条胳臂。
他的女人 你真就敢对我来讲这样的怪话？
斯嘎纳耐勒 你真就敢冲我来玩这套鬼戏法？
他的女人 什么鬼戏法？要说就说个痛快。
斯嘎纳耐勒 嗐！犯不上抱怨，还不够明白！
当头给我戴上一顶绿帽子，
哎呀！打扮得可也真够花哨的！
他的女人 好啊！你平白无故把我欺负，
单凭这个，女人就该报复，
你倒满不介意，假装生气，
免得我再发作，对你不利？
这种混账做法也真新鲜，
欺侮了人，还要吵翻了天。
斯嘎纳耐勒 没脸的货，单看这份架势，
谁不相信她是高贵的女士？
他的女人 去哄你的情妇，陪她去幽会，
可是我这方面，少拿我开胃。
再就是，拿我的人像还我拉倒。
〔她抢过像盒，逃开了。
斯嘎纳耐勒 （追她。）
照样抢回来，你呀甭想跑得了。
第七场
莱利，胖子·洛奈。
胖子·洛奈 总算到啦。不过，就算我胆大，
少爷，让我来问您一句闲话。
莱 利 好吧，你讲。
胖子·洛奈 您身子里头有鬼，
经过这样辛苦，还不嫌累？
一星期以来，整天路上奔波，
打着跛马，由着它们颠簸，
四肢就像让轮子碾了一样，
还不提那回碰伤的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也不必讲起。
可是，您一到家，也不歇息，
也不吃一口东西，就又出了门，
亏你哪儿来的这种精神。
莱 利 你也不必怪我过于心急，
我爱赛丽，这你也知道，所以
听说婚事不幸起了变化，
我心里急于先要问明真假。
胖子·洛奈 可是，少爷，想要问明事情，
吃上一顿好饭，也是正经：
肚皮一饱，您什么也不害怕，
就有勇气抵抗命运的攻打。
拿我来说，赶上我没有吃饭，
人家拿脸一板，我就完蛋。
饭一吃饱，我就精神十足，
天坍了下来，心里也不在乎。
是啊，对付命运的意外攻击，
听我的话，就是大吃而特吃。
要是您想堵住痛苦的进攻，
就得来二十杯酒把心围拢。
莱 利 我吃不下。
胖子·洛奈 （首行独白。）
我要是不吃，完蛋！
可是眼看着就要给您开饭。
莱 利 给我住口。
胖子·洛奈 吩咐也忒专制！
莱 利 我不是饿，我是心中有事。
胖子·洛奈 我呀，是又饿，又心中有事，
就担心您拿恋爱当了饭用。
莱 利 我要打听的事情，由我打听；
你要吃饭，别吵我啦，你请。
胖子·洛奈 主人的吩咐我是向不回驳。
第八场
莱利（一个人）。
莱 利 她父亲已经答应了，女儿对我
也有心心相印的真凭实据，
是啊，我心里未免过于畏惧。
第九场
斯嘎纳耐勒，莱利。
斯嘎纳耐勒(12) 抢来啦。该死的畜牲，现我的眼，
让我欣赏他这副狗脸。
我就不认识。
莱 利 （旁白。）
我看到什么？
万一是我的小像，有什么信不过？
斯嘎纳耐勒 （继续下去。）
可怜的斯嘎纳耐勒！名誉扫地！
命运待你怎么会这样严厉？
〔发现莱利望他，转往另一方向。
难道……
莱 利 （旁白。）
我送给人家的信物转了手，
我不心惊肉颤也不能够。
斯嘎纳耐勒 难道因为女人没有了家教，
我就应该当面受人耻笑，
从今以后叫人编成歌曲，
伸出五指，将我比来比去？
莱 利 （旁白。）
我没有弄错？
斯嘎纳耐勒 我还年轻有为，
贱人怎么敢叫我就当乌龟？
嫁的丈夫人人都说漂亮，
难道一个丑八怪、一个小荒唐……
莱 利 （旁白，再望一眼他的画像。）
明明是我的小像，不是瞎猜。
斯嘎纳耐勒 （背转了他。）
这人一直在张望。
莱 利 （旁白。）
好不奇怪！
斯嘎纳耐勒 他在怄谁的气？
莱 利 （旁白。）
问问他看。
（高声。）
请教……喂！劳驾。
斯嘎纳耐勒 （依然避他。）
有什么贵干？
莱 利 请教，可否见告，这张人像
怎么就会落到先生手上？
斯嘎纳耐勒 （旁白，比较莱利和他拿着的人像。）
何以他问这个？我看一定……
哎嗐！有啦！我看出他犯的毛病！
现在我不再为他的惊奇纳闷：
他是我的人，不如说，我太太的人。
莱 利 说说明白，你从哪儿弄来……
斯嘎纳耐勒 感谢上帝，我懂阁下的关怀。
你就是这张惹我生气的人像，
从前是在你那相好的手上；
女的同你私下发生了关系，
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不晓得她和阁下要好，
有没有拿我讲给阁下知道。
不过，今后给我断了来往，
因为丈夫觉得这太不像样；
试想婚姻大事，既圣且神……
莱 利 什么？你说，给您信物的女人……
斯嘎纳耐勒 是我太太，我是丈夫。
莱 利 丈夫？
斯嘎纳耐勒 是呀，丈夫，丈夫成了气臌；
原因你全清楚；眼下小可
就往岳家送信。
第十场
莱利（一个人）。
莱 利 我听见什么！
人家讲得不错，她嫁的无赖！
男人当中，就数他长得古怪。
你赌的咒就算全不可靠，
许我的那些话也都只是胡闹，
单看你选的这个下流东西，
也该无地自容，回心转意。
没心肝的东西，就算他有钱……羞辱，
又赶上旅途相当长，一路辛苦，
我就像当头挨了一棒，
心里发冷，身子东摇西晃。
第十一场
莱利，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转向莱利。）(13)
坏东西还是抢了去……(14)哎呀！先生，看样子您要晕过去，您有什么病？
莱 利 忽然之间就病了，真没想到。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我怕你支不住，马上就会晕倒：
等好了再走，到我家安歇安歇。
莱 利 我就暂领你这份好意。
第十二场
斯嘎纳耐勒和他太太家的亲戚。
亲 戚 丈夫应当关怀这种事体；
不过，凡事也不可操之过急；
姑爷说她的话，我全听到，
可也不就证明她有违妇道。
此事非同小可，无凭无据，
加人以罪，自来就不允许。
斯嘎纳耐勒 这就是说，还得当场抓住。
亲 戚 我们不可过急，急中有误。
人像怎么就会到了她手上，
有谁知道？而且，她也不像
认识本人，万一她不认识。
如何是好？所以，打听确实，
当务之急，倘若所言不谬，
女家处分从严，决不落后。
第十三场
斯嘎纳耐勒（一个人）。
斯嘎纳耐勒 言之有理。的确，应当从缓。
大概是我自己心里在捣乱，
这才看见王八的影子直跑，
额头冒汗因而也冒得太早。
这张人像不见得证明她错，
我也未免有些张皇失措。
以后还是当心……
第十四场
斯嘎纳耐勒，他的女人，莱利（在斯嘎纳
耐勒的门口，同他太太讲话）。
斯嘎纳耐勒 （继续下去。）(15)
什么！完蛋，
如今看也不用再看，
眼前是，真的，本人自己应差！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向莱利。）
先生的病也许还会再来，
您走得怕是太快？不必客气。
莱 利 不，多谢，多谢你这番盛意。
亏了你叫我歇歇，这才转好。
斯嘎纳耐勒 （旁白。）
婊子对他的礼数就没个终了！(16)
第十五场
斯嘎纳耐勒，莱利。
斯嘎纳耐勒 （旁白。）
他望见我啦。看他有什么话讲。
莱 利 （旁白。）
看见这人我就要冒火，直想……
不过，动怒我也大可不必，
要怨只好怨自己命里不济。
人家走运，我也只有吃醋。
〔从他身旁走过，看着他。
娶到那样一位美人：幸福！
第十六场
斯嘎纳耐勒，赛丽（望着莱利走开）。
(17) 斯嘎纳耐勒 （没有看见赛丽。）
一清二楚，人家讲话有种。
这句怪话好不让我发窘，
就像我背上长了一个硬盖。
〔他转向莱利走出的方向。
可不，这种作为根本是无赖。
赛 丽 （旁白。）(18)
什么？方才明明就是莱利。
他做什么回来见了我躲避？
斯嘎纳耐勒 （继续下去。）(19)
“娶到那样一位美人，幸福！”
简直倒霉，娶了这个淫妇，
背地里偷人，查也不必再查，
明目张胆，就叫你做了王八！
〔赛丽渐渐走近，等他紧张过了，
要同他说话。
事已至此，我还放他走开，
两只胳臂一搭，像个蠢才。
起码丢他的帽子我也应当，
拿石头砍他，把他的大衣弄脏，
为了出气，就该大声喊叫，
也好让四邻认认奸夫的面貌。
赛 丽(20) 方才有一位先生来到你这里，
还同你谈话来的，你和他认识？
斯嘎纳耐勒 唉呀！不是我认识他这个人，是我太太。
赛 丽 你怎么这样气闷？
斯嘎纳耐勒 您就让我叹气叹它一个够，
千万别怪我难过的不是时候。
赛 丽 先生怎么会这样痛苦不堪？
斯嘎纳耐勒 我痛苦并非为了小事一端，
我倒希望别人也尝它一尝，
看看会不会像我这样悲伤。
倒霉的丈夫里头就数我现眼：
可怜的斯嘎纳耐勒丢了大脸，
是光丢了大脸就已经不妙，
人家还会拿我的名声偷掉。
赛 丽 怎么？
斯嘎纳耐勒 这位少爷胡作非为
叫我——请你原谅——做了乌龟；
今天我就亲眼证实这厮
和我的女人两下暗地里有私。
赛 丽 方才是他……
斯嘎纳耐勒 对啦，把我糟踏；
他爱我太太，同时，我太太爱他。
赛 丽 让我猜着啦，他回来这样秘密，
心里头一定打了什么坏主意；
他一出现，我就立刻打颤，
好像预先觉得事情要变。
斯嘎纳耐勒 你能够为我说话，实在善良。
别人就没有这种慈悲心肠；
事情伤心，可是别人听到，
非但不表同情，反而大笑。
赛 丽 谁干的坏事比你(21)更不像话？
有谁能够想出法子来罚他？
你不守信义，做事这样混账，
还以为自己也配活在人世上？
天啊！谁想得到？
斯嘎纳耐勒 真有这事。
赛 丽 啊！骗子！流氓！黑心，背誓！
斯嘎纳耐勒 心肠真好！
赛 丽 是啊，地狱的刑罚，
对你犯的罪来说，都嫌不大。
斯嘎纳耐勒 多会讲话！
赛 丽 亏你狠得下心，
才会这样欺负无辜好人！
斯嘎纳耐勒 （他大声叹息。）
嗐！
赛 丽 人家没有一点点差错，
你就叫人家在世上没有脸活！
斯嘎纳耐勒 对啊。
赛 丽 人家非但……想起这种事，
心里头那份难过，就只有死。
斯嘎纳耐勒 别这样生气，我最亲爱的小姐：
你太为我难过了，我的心要裂。
赛 丽 可是你别以为我除去了抱怨，
就什么也不作，尽着你这样欺骗：
我晓得应当怎么样拿你报复；
说去就去；谁也拦我不住。
第十七场
斯嘎纳耐勒（一个人）。
斯嘎纳耐勒 但愿她永远平安，有上天保佑！
多好的心，愿意为我报仇！
其实，人家为我的丑事发怒，
我该怎么做，不用说也就清楚。
受到这样的羞辱，不说一句话，
除非这人是一个道地的傻瓜。
所以，赶快寻找这该死的东西，
报仇雪耻，显显自己的勇气。
浑蛋，看你还敢拿人开心，
肆无忌惮，给人戴一顶绿头巾！
〔他走了三四步，折回身来。
慢着，您啦！这人有一副恶相，
也许脾气暴躁，就会反抗，
硬盖之外，打我几记棍子，
丢脸不说，背上还添印子。
我从心里头就恨和人拚命，
要爱也就只爱心平气静；
我不打人，因为我怕人打；
过分善良：我的美德就是它。
不过，荣誉所在，岂可撒手，
事已至此，绝对必须报仇。
真的！随你荣誉一旁卖嘴，
谁要照办，那才叫作见鬼！
我一逞强，对方力之所及，
就许一剑戳穿了我这肚皮：
我死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亲爱的荣誉，请问，你会发胖？
害怕肚子疼的人们也嫌棺材
过于阴沉，过于卫生有碍。
就我来说，全盘考虑之后，
我看，当王八比死还要好受。
这有什么不好？弯了的腿
还会再弯，身材还会欠美？
叫人净为这种形象苦恼，
还有，女人轻狂，男人再好，
也有丧失荣誉的危险，我说，
谁先发明这个，谁才缺德！
既然法律罪到本人为止，
牵连我们的荣誉，又何所指？
别人出了岔子，我们坐监。
要是太太背地里和人通奸，
一切过错应由我们担负，
她们胡闹，我们就该胡涂！
这种恶习，未免太不公道，
警察应当为我另起炉灶；
我们精疲力竭，受尽折磨，
难道这种意外还不算多？
吵闹、官司、饥饿，还有疾病，
扰乱生活，已经甭想平静，
还拿没影的事往头上一套，
岂非自讨苦吃，无理取闹？
别拿这放在心上，也不必警惕，
应当揩掉眼泪，取消叹气。
错在太太，请她哭个十足；
错不在我，我为什么要哭？
总之，男子当中，像我这样人，
不止一个，我可以不必气忿。
不少君子，由着人调戏太太，
毫无表示，像煞今天应该。
所以，为了一件丢脸的小事，
我是决不大兴问罪之师。
我不报复，人家叫我傻瓜，
跑去找死，成了傻瓜大家。
〔拿手放在肚子上。
不过，我觉得我这里肝火上升，
要我拿出男儿本色一拚；
是啊，我动了怒；这太懦怯；
我决计报仇，看我是不是好惹。
赶着冲劲儿正足，我要大闹，
逢人就讲：他和我太太睡觉。
第十八场
高尔吉毕斯，赛丽，女仆。
赛 丽 是的，我愿意接受严正的指示：
父亲，随您安排女儿的亲事。
您说什么时候订婚就订婚；
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孝顺；
女儿的感情女儿想法子对付，
不管什么事，都听父亲吩咐。
高尔吉毕斯 照这样回话，父亲方才爱听。
可不，现在我真是满心高兴，
不是害怕有人看见了发笑，
我就会马上连腿带脚蹦跳。
来，到我跟前来，让我亲亲；
这样做，我并不显得怎么过分：
父亲可以随时看他的姑娘，
别人不会背地里说短道长。
行啦，看见你有这样孝顺，
我一开心，就像小了十岁。
第十九场
赛丽，女仆。
女 仆 想不到小姐变卦。
赛 丽 可是你明白
事情的底细，也会说我应该。
女 仆 也许会吧。
赛 丽 说给你听也行：
莱利骗我，伤了我的感情；
他来这儿就不……
女 仆 人家来啦。
第二十场
赛丽，莱利，女仆。
莱 利 同你永别以前，就算出气吧，我在这地方也要数说你一场……
赛 丽 什么？还同我讲话？好大的胆量！
莱 利 的确胆量大；你挑了那么一门亲，我再数说你，简直成了罪人。如意郎君既然是让你体面，你就忘了我，活吧，活个舒坦！
赛 丽 是呀！坏蛋！我偏这样去活；看着你怄气，我打心里快乐。
莱 利 你到底为了什么事生我的大气？
赛 丽 什么？你倒大惊小怪，刨根问底？
第二十一场
赛丽，莱利，斯嘎纳耐勒，女仆。
斯嘎纳耐勒 （武装上场。）
杀死，杀死专偷荣誉的扒手，他一点也不怜惜，出我的丑！
赛 丽 （向莱利。）(22)
不用我回答，你转开，转开眼睛。
莱 利 啊！我看见……
赛 丽 这人足够叫你发窘。
莱 利 叫你抬不起头来，倒不如说。
斯嘎纳耐勒(23) 现在怒火眼看就要发作；勇气好比骑着战马的豪杰；我要是遇到了他呀，遍地流血。是的，我要他死；谁也挡不住：随时遇见，我随时送他上路。(24)我应当一剑穿透他的正中心……
莱 利(25) 同谁过意不去？
斯嘎纳耐勒 没有一个人。
莱 利 为什么武装？
斯嘎纳耐勒 我穿这身衣裳，为了防雨。（旁白。）啊！死在我手上，我才满意！拿出勇气来干。
莱 利(26) 怎么？
斯嘎纳耐勒 （为了刺激自己，捶自己的胸脯，打自己耳光。）我没说话。（旁白。）简直丢脸！懦夫！饭桶！
赛 丽(27) 当面叫人说破，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恨他不过。
莱 利 是啊，他正显出了小姐的罪状：背信弃义，没有人能够原谅，爱情头一回受人这样蹂躏。
斯嘎纳耐勒 （旁白。）来点儿勇气多好！
赛 丽 住口，坏人！这种无礼的气话少对我唠叨。
斯嘎纳耐勒(28) 老弟，你看，人家在帮你争吵：放大胆子吧，拿出点儿气力；趁他背转身子，来罢！这里，想法子使劲来一下，他就完蛋。
莱 利 （漫不经心走了两三步，斯嘎纳耐勒本来走到跟前杀他，反而被吓得退回去了。）
这样的话既然气得你发颤，我就不妨装做口悦心服，现在来夸赞一声你看中的人物。
赛 丽 是啊，是啊，好到无可挑剔。
莱 利 好嘛，还想卫护他，难得之至。
斯嘎纳耐勒 卫护在下的权利，的确难得。这种行为，先生，就不合法则：我有理由申诉，幸而是我仔细，不然呀，看吧，就许流血遍地。
莱 利 你申诉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苦恼……？
斯嘎纳耐勒 够啦。你明白我背上那儿发毛。良心和自爱也该让你看出太太是我的太太，当着她的丈夫，你满不在乎，就想占为己有，做事一点也不像善良的教友。
莱 利 你这种疑心，是下流而又可笑。得啦，放心回去睡你的好觉：我晓得她是你的，我是非但……
赛 丽 啊！坏人，你现在倒会装蒜！
莱 利 什么？这厮一脑门子的官司，你也疑心我有那种心思？难道你也想拿这种坏话毁谤我？
赛 丽 讲吧，讲吧，他会帮你解说。
斯嘎纳耐勒(29) 说到卫护我，你比我还在行，这事一定要你从旁帮忙。
第二十二场
赛丽，莱利，斯嘎纳耐勒，他的女人，女仆。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向赛丽。）小姐，我这种人不是那种脾气，有心要对你显显我太妒忌：不过，我长着眼睛，也决不受骗。有人作爱，就很令人不堪；你应当拿心用到更好的地方，勾引人也别勾引到我这门上。
赛 丽 这话讲得真够清楚明白。
斯嘎纳耐勒 你这贱人，我没有叫你出来：你害怕人家把你的情人抢掉，赶着人家卫护我，前来吵闹。
赛 丽 得啦，你可别以为我会要他。（转向莱利。）我很开心，你看看是真是假。
莱 利 我听了些什么？
女 仆 真的，我就不知道，你们乱扯到何年何月为了。我这半天直想听懂，没有，我是越往下听，越听不懂；我看，事到如今，只好打岔。
〔走到莱利和她的小姐中间。你们挨个儿回答我问的话。
（向莱利。）您说，您做什么怪罪小姐？
莱 利 负心的，把我丢了，和别人拉扯。她结婚这个坏消息我一听到，充满了无比的爱情，我就往回跑，她会忘了我，说什么也不相信，可是，赶到一看，她已经嫁了人。
女 仆 嫁了人？嫁了谁？
莱 利 （指着斯嘎纳耐勒。）嫁给他。
女 仆 怎么，是他？
莱 利 对。
女 仆 谁说的？
莱 利 今天，他自己说的话。
女 仆 （向斯嘎纳耐勒。）当真？
斯嘎纳耐勒 问我？我说我娶的女人是我的太太。
莱 利 方才你很伤心，看着我那小像直在生气。
斯嘎纳耐勒 是啊；这就是。
莱 利 你还对我说起，那个让你抢过信物的女人，从前早就已经和你成了亲。
斯嘎纳耐勒 （指着他的女人。）当然，我是从她手里抢过来。不是这东西，我还不知道她坏。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你抱怨什么？没事瞎找岔子。我是脚底下凑巧碰到它的。先是你在乱发脾气，过后，
〔指着莱利。
先生病了，我扶到房子里头，我就没有认出画儿上是谁。
赛 丽 是我不好，惹下了人像的是非；方才我晕了过去，拿它丢掉，
〔向斯嘎纳耐勒。
回去的时候，还多亏先生照料。
女 仆 你们看，不是我，你们还在胡涂，你们用得着我这点儿藜芦(30)。
斯嘎纳耐勒(31) 我真就相信这个？可是，好险！盖子也几乎把我压了个扁。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我还有点儿害怕，不管怎么样；多小的当，我也是害怕上当。
斯嘎纳耐勒(32) 算啦！全是好人，谁也相信谁：出了毛病，我比你还要吃亏；好歹你就接受了解决的方式。
斯嘎纳耐勒的女人 好吧。当心别叫我抓住你的坏事！
赛 丽 （先和莱利低声说话，然后。）天啊！你看我闯下多大的祸？我就应当想想生气的后果：是啊，我恨你负心，想着报仇，不幸就把孝顺看成了帮手；方才我就不该答应父亲，接受一向我讨厌的婚姻；话已经说出了；让我难受的还有……我看见他来啦。
莱 利 他不会对我改口。
第二十三场
赛丽，莱利，高尔吉毕斯，斯嘎纳耐勒，他的女人，女仆。
莱 利 先生，您看，我已经回到家乡，还是那样热切，一心就望先生的期许能够早日实现，完成赛丽的亲事和我的心愿。
高尔吉毕斯 先生，我又看见您回到家乡，还是那样热切，一心就望敝人的期许能够早日兑现，完成赛丽的亲事和您的心愿，惜乎事与愿违，不胜遗憾(33)。
莱 利 先生，您就这样对我失信？
高尔吉毕斯 是啊，先生，我这是尽我的责任：小女也是。
赛 丽 女儿的责任不过是，父亲，帮您对他保持信义。
高尔吉毕斯 这就算女儿听从父亲的吩咐？你一转眼就把孝心结束！方才你对法赖尔……我望见他父亲：他来一定是为了布置婚姻。
最后一场
赛丽，莱利，高尔吉毕斯，斯嘎纳耐勒，他的女人，维耳柏洛干，女仆。
高尔吉毕斯 维耳柏洛干先生有事见教？
维耳柏洛干 一件重要的秘密，早晨才听到，让我不得不取消先前的婚约。令爱虽然接受了我儿子的喜帖，可是他和丽丝结成了夫妇，四个月以来，明里把人瞒住；因为女家有钱又有身份，我就无法拆散他们的婚姻，所以，我来……
高尔吉毕斯 拉倒。法赖尔既然不经您同意，和人另结姻缘，我也不必相瞒，小女赛丽早就由我亲口许给了莱利：少年老成，今天回到家乡，我要是另找女婿，也不妥当。
维耳柏洛干 您很有眼力。
莱 利 这种公正的决定让我一辈子的幸福有了保证。
高尔吉毕斯 我们现在就去选一个吉日。
斯嘎纳耐勒(34) 当乌龟，这半天谁比我自信更是？你们明白，事情表面一相像，人就有可能错想到旁的地方。记住这个例子：千万要当心，即使是一目了然，也别就相信。
* * *
(1) 原作是诗体。1660年5月28日第一次演出。
(2) 布景是一个十字街口。马艾劳的《札记》有这样的记载：“疑心自己做了乌龟的人。需要两所窗户敞开的房屋，一个有画像的盒子，一把木剑，一副盔甲，一个盾牌。”
(3) Clélie，斯居代里女士的同名长篇小说的女主人公。
(4) Guy du Faur，seigneur de Pybrac（1528—1584），法国一个政治人物，写过两本四行诗（Quatrains）集子（上集，1575年；下集，1576年），曾经风行一时，但是实际和女教并无关系。
(5) Pierre Matthieu（1563—1621），法国一个史官，他的四行诗体的《生死真相》（Tablettes de vie et la mort，1616年）在当时很享盛名。
(6) 《罪人的指引》（La Guide des pécheurs）（1555年），西班牙修士路易·德·格洛纳德（Louis de Grenade，1504—1588）所作，两度译成法文。（1651年与1658年）
(7) 根据1682年版，女仆的话是：“她得闻闻醋，我跑到里头拿去，请您先扶扶。”
(8)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他把她抱进她的家去。）”
(9)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以为就是一个人。）”
(10)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以为就是自己一个人。）”
(11) Belzebut，魔鬼的名称。
(1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没有看见莱利，手里拿着画像。）”
(13)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以为就是自己一个人。）”
(14) 根据1734年版，补加：“（望见莱利。）”
(1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看见他们。）”
(16) 根据1734年版，补加：“（斯嘎纳耐勒的女人回转自己家里。）”
(1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在她的窗口，看见莱利走开。）”
(18)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上场，独白。）”
(1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没有看见赛丽。）”
(2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斯嘎纳耐勒。）”
(21) 从现在起，本场赛丽的“你”，全指莱利而言。
(2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莱利，指斯嘎纳耐勒给他看。）”
(23)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24)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他抽出一半佩剑来，走到莱利跟前。）”
(2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扭转身子。）”
(2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又扭转身子。）”
(2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莱利。）”
(2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2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莱利。）”
(30) ellébore，即嚏根草，往日法国民间以为可以医治疯狂。
(3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他的女人。）”
(33) 原文是三行一韵。
(34) 根据1665年版，补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