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走在榆树街,转到压舱石铺的小路上,停下来看了看这个老地方。它显得有点异样。它是我的,不是玛丽的,不是父亲的,不是老船长的,只属于我。我能卖了它、烧了它或者保留它。
我刚踏上两级后门台阶,纱门“砰”地打开,艾伦大声嚷道:“皮克斯在哪里?你没有给我带皮克斯回来?”
“没有。”我道。让人惊奇的是,他没有哭叫自己的伤心和失落。他没向他妈妈申诉我当初可是答应好了的。
他只是应了一声“哦”,就静静离开了。
“晚上好。”我朝他离开的背影道。他停下来也道了声“晚上好”,似乎这是他刚学的一个外国词。
玛丽走进厨房。“你理发了。”她道。她把我身上任何异样的地方都看作发烧了或理发了。
“没有,小发卷儿,我没理发。”
“嗯,我忙着把屋子收拾整齐呢。”
“好像是玩笑,玛丽,但那是真的。那是极端犯罪,比谋杀还严重。我还留着有关她的报纸——当然都是俄语的。”
“你会说俄语吗?”
“只会一点。”
我说:“也许巫术现在仍是极端犯罪。”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玛丽道,“他的思维从这边跳到那边。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昨夜他——他今早天没亮就起床了,出去散步了。”
“我是个混蛋,”我道,“一个彻头彻尾、十恶不赦的无赖。”
“好了,我想看玛姬翻牌了——但你不要插手,让她自己来。如果我们一直说,孩子们就回来了,那样我们就弄不成了。”
“抱歉,等我一下。”我说。我上楼到卧室。那把剑在床上,帽盒子在地板上张着口。我到卫生间冲了一下马桶。整个屋子都能听到水流的声音。我把毛巾浸了下冷水,按在额头,特别是眼睛上。它们因为内部压力好像要鼓胀出来。冷水给人感觉很舒服。我坐在马桶盖上,脸埋在湿润的洗脸巾里,等它焐热了,我再次把它浸湿。穿过卧室,我从盒子里捡起插着羽毛的圣殿骑士团帽子,戴着它雄赳赳地下楼。
“啊,你这个傻瓜。”玛丽说。她看起来很高兴,同时又如释重负。空气中的痛苦已无影无踪了。
“鸵鸟毛能漂白吗?”我问,“都发黄了。”
“我觉得可以。问问舒尔茨先生。”
“礼拜一我就拿过去。”
“我想让玛姬翻牌,”玛丽说,“我很喜欢这个。”
我把帽子放在楼梯扶手的柱子上,它看起来像一位喝醉的海军上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的话。
“把牌桌搬过来,伊。它面积够大。”
我从走廊壁橱里搬出来,把桌腿打开。
“玛姬喜欢椅背挺直的椅子。”
我把一张餐椅放好。“我们要做什么?”
“凝神。”玛姬道。
“在什么上面?”
“尽量什么也别注意。那副纸牌在沙发椅上我的手袋里。”
我总觉得算命的扑克油腻、厚重,边缘卷起,但这副纸牌却干净闪亮,似乎有层塑料保护膜。比起游戏的扑克牌,这副牌又长又窄,比五十二张要多得多。玛姬在桌边坐得笔直,开始洗牌——图片颜色艳丽,同花色的牌错综复杂。牌的名字是法语的:国王、隐士、战车、正义女神、将、魔鬼[33]——地球、太阳、月亮、星星,以及同花色的剑、杯子、权杖和钱。我猜应该是“钱”,如果deniero的意思是钱,但符号却是玫瑰纹章形状。每个花色中都有国王、王后和骑士[34]。然后我看到了一些古怪的牌——令人不安的牌——一座塔被闪电劈开、命运之轮、一个人被拴着脚挂在绞刑架上,这些牌叫作“被绞死者”[35],还有死神——“死亡”,一个携着镰刀的骷髅。
“有点吓人,”我说,“这些图片是否看起来是什么就是什么意思?”
“要根据它们显露出来的样子。如果它们颠倒着显露出来,意思就是相反的。”
“意思有变化吗?”
“是的。这就要看解读了。”
一旦拿起纸牌,玛姬就变得非常正经。灯光下,她的手显示出我以前注意到的情况,她比看起来要老。
“你从哪里学来的?”我问道。
“我过去经常观察我的祖母,后来我就在聚会中把它当作把戏来玩——我觉得是一种引人注意的方式。”
“你信吗?”
“我不知道。有时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
“这些纸牌能否作为集中注意力的程序——心理训练?”
“有时我觉得是真的。当我发现赋予一张牌以往没有的价值,它经常会特别准。”当她洗牌切牌,再洗牌切牌,然后递给我切牌时,两只手如生灵一般。
“我给谁算?”
“给伊森啊,”玛丽叫道,“看看是否和昨天一样。”
玛姬看看我。“浅色头发,”她说,“蓝眼睛。你不到四十岁?”
“正好四十。”
“携权杖的国王。”她从牌里找出那张。“这就是你。”——图片上一位头戴王冠身披长袍的国王,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红蓝色权杖,下面用法语印着“携权杖的国王[36]”。她把这张正面朝上放下,把整副牌重洗了一遍。接着她快速翻着牌,同时发出唱歌般的声音。一张牌盖在我的牌上——“这掩护你。”一张呈十字交叉放在最上面——“这给你画十字。”一张在上——“这给你戴王冠。”一张在下——“这是你的根基。这张在前,这张在后。”她把牌在桌上排成一个十字架,然后快速翻开十字架左边一溜儿四张牌,说道:“你自己、你的家、你的希望、你的未来。”最后一张牌是那个倒悬着绞死的人,“被绞死者”,但我坐在桌子对面,看起来他刚好是正着的。
“这就是我的未来。”
“可以解释为救赎。”她说,食指摩挲着下唇线。
玛丽询问道:“里面有钱吗?”
“有——在这儿。”她心不在焉地道。突然,她收起牌,反复洗牌,再把它们放下,低声咕哝着咒语。她好像不在研究单张牌,而是在一次性看整副牌,眼睛迷蒙而遥远。
挺好的把戏,我心想,一个在女性俱乐部能一网打尽的人——或者在其他任何地方也一样。这一定是女巫的样子,孤傲、镇静又令人迷惑。如果你能控制人的时间,让他们几乎不能呼吸,并长时间产生期待,他们就会相信任何事——不是表演,更像是技巧和对时机的掌握。这个女人在旅行推销员身上浪费了自己的才能。但她想从我们或我身上得到什么呢?突然她把牌收集起来,拍打整理成方形,放进红色的盒子,上面写着:I.穆勒尔和西牌厂。
“做不了了,”她说,“有时会这样。”
玛丽目瞪口呆道:“你看到了不愿意说的东西?”
“噢,我还是说吧!当我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有次看到一条蛇蜕皮,一条落基山响尾蛇。我看到了整个过程。嗯,当时我正看着这些牌,它们消逝了,然后我看到那条蛇在蜕皮,半截灰尘扑扑、破烂不堪,半截干净新鲜。你能想象得到。”
我说:“听起来让人有点发懵。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吗?”
“以前有三次。”
“那几次有什么含义吗?”
“我也不是很明白。”
“总是那条蛇?”
“噢,不是!还有其他东西,但都很疯狂。”
玛丽激动地道:“也许这象征着伊森在财运上要有改变了。”
“他是条响尾蛇?”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玛姬道,“以前我还有点喜欢蛇,长大后就憎恶它们。它们让我心惊肉跳。我要走了。”
“别老想着。”
“我会的。”
玛姬向玛丽微笑了一下。“你好好把他守住,”她道,“你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胡说,”玛丽道,“勾勾手指,你就能找到一个丈夫。”
“那是以前。并不见得有多好。如果他们来得那么容易,他们就不值得拥有。把他留在家里。有人想夺走他呢。”说话间,她穿上外套——一个想赶紧离开的人。“美好的晚餐。我希望你会再叫我来。算命的事不好意思,伊森。”
“明天我们在教堂见?”
“不了。我今晚要到蒙托克去。”
“可是天气又冷又湿啊。”
“我喜欢那里海上的早晨。晚安。”我还没来得及为她开门,她就出去了,就像后面有东西在追赶她。
玛丽道:“我不知道她今晚要去哪儿。”
我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伊森——你对今晚的算命怎么看?”
“她没算出什么。”
“你忘了,她说里面有钱。但你怎么理解呢?我觉得她看到了某些东西,但不想说。某些让她恐惧的东西。”
“可能她以前看见了那条蛇,然后就留在她头脑里了。”
“你觉得那没什么——意思?”
“蜜卷儿,你是算命专家。我怎么知道?”
“好吧,管他呢。我很高兴你不憎恶她。我还以为你会呢。”
“我很狡猾,”我道,“我把想法藏起来了。”
“瞒不住我的。他们会一直看完第二部片子。”
“她还会来吗?”
“我指的是孩子们。他们常常这样。我觉得你在洗碗这事上表现得很了不起。”
“我很狡诈,”我道,“在适当时机,我会对阁下您心怀不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