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剑迪朗达尔之争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间的军事行动停滞下来,双方军队心甘情愿地忘却了战争,骑士们凡事漠不关心,查理曼和阿格拉曼特手下的勇士们一个赛一个的谦恭有礼。然而在基督教阵营内部,克莱孟和马冈札家族之间的争执从未间断。事实上,马冈札家族绝不可能与其他家族混淆:这个家族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是说谎者和叛徒。布拉达曼特很清楚他和比纳贝罗之间有一笔悬而未决的旧账,这笔账直到罪人死去才最终结清。然而倒霉的苏格兰王子泽比诺,碰巧出现在尸体旁,于是他被指控为杀害比纳贝罗的凶手并被判处死刑。
幸运的是,奥兰多从那里经过,同时到来的还有最后被他救下的那个少女,加利西亚公主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在追赶她恋人—苏格兰的泽比诺的途中,落入匪帮之手。
奥兰多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一个骑士被送上断头台完全出自马冈札家族的意愿,这一点足以让他确信那个人的无辜。因此,这件事交给奥兰多办就好了。
“给这位骑士松绑,恶棍!”奥兰多对马冈札人喊道。
“这人想要干什么?”最积极热心的那个说,“他以为咱们都是麻絮做的?”
马冈札家族曾有一百二十人:至少有八十人被迪朗达尔劈成两半。被解救的泽比诺拥抱伊莎贝拉,并拜倒在恩人面前。
奥兰多对着那群恶人怒吼:
“给骑士松绑,否则我把你们杀光!”
一个看似最受信赖的人回答:
“他是谁,视我们为蜡像或草芥,
如此放肆无礼,目空一切?”
他是一团火,一声叫喊能洞穿天界。
说完,向奥兰多猛冲,
奥兰多也将长矛拖曳。
马冈札人昨夜从泽比诺身上
卸下闪闪发光的铠甲,
今日就穿在自己身上。
激战中抵不住奥兰多的猛打,
后者的铁兵器扎入他的右脸颊。
他的头盔太薄,顿时击垮,
碰撞摇动中头颈断裂,
一下子就被宰杀。
奥兰多还不打算歇手,
一枪将另一人的前胸刺穿。
放下长矛,抓起迪朗达尔,
冲进汹涌的人群中间。
有的人身首异处,
有的人头被劈成两段。
刺穿很多人的喉管,
一口气百余人命断。
杀死了三分之一还强,
追上其他人猛杀猛斩。
有人用盾牌、有人用头盔遮挡,
有人丢下钩刀,有人扔下短枪,
有人沿着直线逃走,有人斜插进路旁,
一些人躲进树林,一些人在山洞隐藏。
今天奥兰多毫不留情,
一个活口也落不在他手上。
共有一百二十人(杜比诺计算着),
至少八十人命丧。
奥兰多终于收手,
回到胆战心惊的泽比诺身旁。
见奥兰多返还,泽比诺欣喜若狂,
言语无法道尽。
多想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如果不是被绑在马上。
奥兰多为泽比诺松绑,
从恶人身上扒下衣裳,
算他倒霉,对他只算装饰,
还是应该穿在泽比诺身上。
泽比诺将目光转向伊莎贝拉,
她正停留在在山坡上。
看到搏斗结束,
美丽的她来到近旁。
看到爱人出现在眼前,
淹死的故事只是传言。
当时的他常眼泪涟涟,
似一块冷冰置于胸间,
连内心都凝结冰冻,
不住地发抖打颤。
但寒冷很快过去,
心中重燃爱的火焰。
他立即伸出双臂,
将爱人拥进怀里。
尽管对奥兰多尊重信服,
仍怀疑他变成了少女的情夫。
一种痛苦取代了另一种痛苦,
先前体验的喜悦如此短促。
新的痛苦更加令人无法承受,
死亡的消息不及她另有所属。
泽比诺愈发伤心悲痛,
她的情夫是他的恩公。
自己对他多有亏欠,
把她从他手上夺回,
既不正当也非从容。
没人能潇洒地走开,
而不为了爱情大战一番,
但奥兰多的恩情怎容他放纵。
三人默默走到一汪泉旁,
跳下马背,在水边徜徉。
疲惫的公爵脱下头盔,
也请泽比诺照着他的模样。
女人看见恋人就在眼前,
突至的喜悦令她脸色苍白。
而后又像大雨后潮湿的小花,
迎接着太阳出现。
绝不犹疑,毫无顾忌,
奔向恋人,抱住脖子,
心中的话说不出来,
泪水沾湿了脸庞和衣襟。
奥兰多注意到她表达的爱意,
不再需要任何其他证据。
所有这些迹象都已表明,
她爱着泽比诺,绝无二心。
伊莎贝拉开始说话,
脸上还残留着泪滴。
她讲述了法国圣骑士
真心相救,彬彬有礼。
泽比诺将自己的生命
和对伊莎贝拉的爱放在同一天平。
跪倒在奥兰多脚下,表示无限的崇敬,
仿佛同时赐予了他两条生命。
骑士和骑士之间
不住地致谢。
只听密林树叶沙沙,
路上马蹄声疾,
赶忙扣上头盔,
牵过马匹。
眼前两匹坐骑,
马上端坐少女和骑士。
这时,一个可怕的异教徒骑士突然赶到。
他就是鞑靼人曼迪卡尔多,他正在满法国的找寻两个人:一个是黑衣骑士,替阿尔基多和马尼拉多复仇;另一个是奥兰多,为自己的父亲阿格里卡内雪耻,想要从他那里夺走圣剑迪朗达尔,将原属于特洛伊的赫克托耳的兵器搜集齐。当他得知正在找寻的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就在眼前时,决斗的欲望令他欣喜若狂。鉴于迪朗达尔是争执的目的物,谦恭有礼的奥兰多不愿在决斗中手持无法战胜的圣剑,于是把它挂在一棵树上。
来的骑士是曼迪卡尔多,
一直匆忙追赶奥兰多。
圣骑士曾杀死两个人,
阿尔基多和马尼拉多。
后来放慢复仇的脚步,
因为将多洛丽丝掠夺。
他用橡树干击败百人,
他们都是手持铁器的家伙。
撒拉逊人不知他追赶的人
就是勇敢强壮的奥兰多,
尽管各种迹象征兆表明
他就是那个伟大的游侠。
泽比诺对他好像不存在,
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奥兰多,
认出了奥兰多的所有特征。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他说。
“我已经足足找了你十日。”
他补充道:“不放过你任何踪迹,
但你的大名将我刺痛激励。
是你来到了法国战场,
亲手把上千人送入了地狱,
几乎无人再见到太阳升起。
你单枪匹马制造了一场屠戮,
歼灭了诺里西亚和特雷米森的兵士[163]。
追赶路上一刻未敢歇气。
为了亲睹尊容,一试高低。
我知道你穿的什么外衣,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骑士。
如果这样还无法把你认出,
千百人也无法掩藏你的光芒,
你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我一眼便认出你的模样。”
奥兰多回答道:
“无人敢言你是平民走卒,
高尚的渴望怎能不获得满足。
我用这颗卑微的心向你保证。
想看我的样子,请上前一步。
你会看到我表里如一。
我会取下头盔,让你看个仔细,
直到完全满足你的第一个心意[164]。
等你仔细看完我的脸庞,
我会考虑你的另一个愿望。
现在我有一点不明:
为何要随我来到这个地方?
你所看到我的豪迈气概,
是否与褒奖的雄浑相仿。”
异教徒说:“请赐教吧,你已满足第一个愿望,
现在该轮到我们干一仗。”
奥兰多继续从头到脚
将异教徒打量一番。
他的两肋,他的马鞍。
发现他既没带槌,也没带剑,
于是问道:“如果长矛击飞,
又用什么武器应战?”
那人回答道:“不必操心,
即使这样,仍让许多人胆寒。
我曾暗自许下誓言,
除非迪朗达尔绝不佩戴其他宝剑。
为了追寻他,踏遍万水千山,
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血债要还。
如果愿意听,我可以明言,
当我把这个高盔戴在头顶,
曾发誓夺得赫克托耳的全部装备。
英勇的他已死去千年。
精美的武器全在我手上,
唯独缺了那把宝剑。
他是怎么偷走的,我不得而知,
只知道持剑的骑士傲视群雄。
我相信如果可以和勇士决战,
定能将他的不义之物抢还。
此外,我渴望找到那位武士,
是为我著名的父王阿格里卡内报仇。”
“奥兰多处死他是为了惩罚反叛,
我觉得不会为了其他的原因。”
伯爵无法保持缄默,厉声喝道:
“无论谁这么告诉你,都是谎言。
你所寻找的命运就在眼前。
我就是奥兰多,杀他是出于正义,
这就是你要找的那把宝剑,
如果你足够勇猛,我将当面奉还。
尽管这把剑原则上属于我,
还是让我们有礼貌地争夺。
我把它挂在一棵树上,
这次搏斗中它不属于你我。
如果你杀了我,或战胜我,
可以毫不客气地把它拿走。”
说到这里,他解下迪朗达尔,
把它挂在场地中间的一株树上。
第一次碰撞后长矛断开:两位骑士手里各攥着两截杆子,好像两个因争夺灌溉权和草地边界划分而争论不休的农夫。他们丢掉手中的断矛,各自上马,赤手空拳地上演了一场肉搏战。
二人背道而驰,
约莫半箭之遥,
而后拉转马头,
扬起鞭子,催马快跑。
接下来猛地一击,
互中对方的护面甲。
两只长矛碎成千片,
飞向空中如裂开的冰碴。
两位勇士力大无比,
两只长矛打得稀烂,
两名骑士没有弯腰,
手握枪杆继续作战。
两个习惯使用武器的人,
仿佛两个愤怒的农夫。
为了划分草地边界和水域,
手持棍棒展开一场恶战。
棍子经不住几下击打,
二人只好拳手相加。
狂怒之下左拳右掌,
除了拳头没有其他。
看准位置伸手就抓,
拆开金属片,撕破链环和腰甲。
没人想要其他武器,
一支重锤或一把铁夹。
这首诗里的每一场决斗都有它的特别之处:这次决斗中,马没紧固好。
曼迪卡尔多用力抓住奥兰多的前胸,试图将其拉下马来:显然他两只手都占着,无法继续握紧缰绳。尽管处境不妙,诡计多端的奥兰多仍挣扎着拽了一下敌马的辔头,辔头、缰绳和马勒均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他紧紧抓住马鞍的前穹,结果曼迪卡尔多的铁臂将他连人带马鞍、马镫一起高高举起。马的肚带崩开,奥兰多摔倒在布里亚多罗的脚下,但就在那时,曼迪卡尔多的坐骑感觉自己的嘴里没了嚼子,于是发疯般跑了起来。奥兰多躺在地上,敌手消失了,他的那匹马也脱缰而去。
撒拉逊人如何找到方法
光荣地完成这次挑战?
如此费时是疯人所为,
伤人者比受伤者伤痛更深。
他们展开近身肉搏,
异教徒很快抓住了奥兰多,
一把扯紧他的前襟,
宙斯的儿子安泰曾经做过。
他猛地把他斜抓,
一会推一会儿拉,
盛怒之下顾不得战马。
处于守势的奥兰多渐渐占据主动,
渴望胜利的他发起进攻。
小心翼翼地把手
放在敌马的睫毛上,
使缰绳落入草丛。
撒拉逊人尽力令其窒息,
或者将他从马鞍拉下。
不管怎样碰撞,
奥兰多依旧双腿紧夹,
无论如何,誓不屈服。
剧烈晃动,肚带被迫离开了马身,
毫无意识就摔在地上,
大腿夹紧,双脚还钩着马镫。
奥兰多跌倒在地发出声息,
像一麻袋甲胄跌落在地;
曼迪卡尔多的坐骑感到嘴里没了嚼子,
整个脑袋随之自由飘逸,
也不在乎是树林或是大地,
发疯般狂奔而去。
被恐惧蒙蔽了双眼的它,
左冲右撞,背上还驮着骑士。
曾被曼迪卡尔多劫持的格拉纳达公主多洛丽丝正在追赶那个被马劫持的亲爱的劫持者。鞑靼国王翻身滚入沟内。他怎能骑一匹没有嚼子的马重新投入战斗?于是多洛丽丝献出自己的马具。曼迪卡尔多不愿接受。这时,一个身穿少女特有的蝴蝶边衣裳的老太婆骑马而至。她是加布里娜,当地最邪恶的人物之一。曼迪卡尔多抢走了她的缰绳和马勒,而后策马狂奔而去,任凭马上的老太婆猕猴般尖叫嘶喊。
多洛丽丝见领路人离开战场,
他的退出令她心怀沮丧。
不敢独自一人留下,
骑马跟着他哒哒的马蹄声响。
异教徒将骏马高声咒骂,
手和脚多次重重地击打。
好像它不是畜生,威胁它停下,
它非但不停,反而越跑越欢。
受惊吓的骏马惴惴不安,
顾不得脚下朝斜向奔去。
一口气跑出了三英里,
一条沟挡住了它的去路。
连马带人四脚朝着天
跌入没有睡床或毯子的沟底。
曼迪卡尔多既没伤筋也没动骨,
即便撞上如此坚硬的土地。
奔跑的战马终于停下脚步,
没有马勒,他无法驾驭。
鞑靼人一把抓住马鬃,
怒不可遏却无所适从。
“给它套上我的缰绳吧。”
女人对他说道,
“无论收紧或放松缰绳,
我的马没有那么狂躁。”
接受多洛丽丝的提议会很失礼,
获得缰绳可以通过其他手段。
幸运之神站在他这一边,
邪恶的加布里娜来到眼前。
之前她曾陷害泽比诺,
如今她就像一只母狼。
远远听见犬吠和猎人的呼喊,
惊慌失色逃向这边。
她穿的裙子曾属皮纳贝罗[165],
那个女人喜好卖弄风姿。
同样佩戴专属年轻人的首饰,
连同她胯下的那匹坐骑,
也属于名叫皮纳贝罗的女子。
那可是一匹举世无双的良驹,
鞑靼人注意到马上的老太婆。
老太婆却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老太婆穿着那身行头,
误以为年轻地四处招摇。
却引来斯托蒂拉诺的女儿和曼迪卡尔多的嘲笑[166]。
你看那衣服穿在她身上,
衬得那张脸像极了狒狒或老妖。
撒拉逊人设计夺走了她的缰绳,
而后摘掉马勒,威胁它,呵斥它,
朝它怒吼,把它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