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毁的庭院
人物
染坊主 鲁道尔夫·瓦尔斯特罗姆
陌生人 染坊主的弟弟,阿尔维德·瓦尔斯特罗姆
瓦匠 (园林管理人的姐夫)安德松
老妇人 瓦匠的妻子
园林管理人 古斯塔夫松,瓦匠的妻弟
阿尔弗雷德 园林管理人的儿子
石匠 (运尸马车夫的表姐夫)阿尔贝特·埃里克松
玛蒂尔达 石匠的女儿
运尸马车夫 石匠的妻表弟
即调查案件的刑事警察,不着制服。
刑事警察
油匠 舍布鲁姆
维斯特隆德夫人 “最后一颗钉”露天酒馆老板娘、染坊主前女佣
染坊主夫人
大学生
场景
〔背景的左半部分是一座单层房子烧毁后留下的断壁残垣;人们还可以看到墙上的糊墙纸和壁炉。
〔在其后边可以看到一棵开着繁花的果树。
〔左右幕上有一个挂着郊区酒店招牌的铁艺架子;外边摆着桌椅。
〔前景的左侧堆放着家具和日常用具。
〔油匠站在那里抹酒馆里的窗子缝;他仔细听着每一个人的讲话。
〔瓦匠站在那里挖着被烧毁房屋的地基。一个便衣警察走进来。
刑事警察(以下称警察) 现在火都灭了吗?
瓦匠 至少明火看不见了。
警察 我想再提几个问题。(沉默)瓦匠师傅出生在这个小区吗?
瓦匠 对,不错!我在这条街上住了七十五年;我还没出生这栋房子就建起来了,我的父亲参加修建,他管垒墙……
警察 这就是说师傅熟悉这个地区所有的情况?
瓦匠 我们彼此都认识,因为这条街的情况比较特殊;凡是来到这里的人,来了就不想再走,搬走了的人迟早都还会搬回来,直到他们死后被送进这条街顶头的那座陵墓。
警察 你们这个小区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吧?
瓦匠 我们给它取名叫洼地;大家互相仇视、互相猜疑、互相诽谤、互相折磨……
〔沉默。
警察 听说大火是晚上十点半着起来的;当时大门关了吗?
瓦匠 啊,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住在旁边那个院里……
警察 大火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着的?
瓦匠 从阁楼,那位大学生住在那里。
警察 他当时在家吗?
瓦匠 没有,他看戏去了。
警察 他走熄灯了吗?
瓦匠 啊,这我就不知道了……
〔沉默。
警察 那位大学生和房东有亲戚关系吗?
瓦匠 没有,我相信没有。——先生是警察局的吧?
警察 为什么酒馆没有被烧着?
瓦匠 他们赶紧用防火布盖上,并且使劲往上喷水!
警察 非常奇怪,附近的苹果树也没被大火烤坏。
瓦匠 苹果树刚刚含苞,白天被雨水浇湿,但是由于温暖,夜里苹果花就开了,可以说早了点儿,如果现在下霜,园林管理人就遭殃了。
警察 园林管理人是谁?
瓦匠 他叫古斯塔夫松……
警察 他是一个什么人?
瓦匠 啊,我的先生,我活了七十五岁……如果我连古斯塔夫松好坏都不知道,我还站在这里费什么话呀!
〔沉默。
警察 房东,瓦尔斯特罗姆,染坊主,六十岁左右,已婚……
瓦匠 您自己都知道!不用我再多唠叨。
警察 师傅认为是有人纵火吗?
瓦匠 一出现火灾,就被怀疑有人纵火。
警察 那谁值得怀疑呢?
瓦匠 对保险公司赔偿感兴趣的人总是被保险公司怀疑;因此我从来不上保险。
警察 你挖出什么东西了吗?
瓦匠 通常人们可以找到所有的钥匙,因为火上房的时候,人们没时间去拔钥匙,只有个别的时候,可以拔出……
警察 屋里难道没用电灯吗?
瓦匠 这栋老房子没有用,肯定是这样,因此他们不可能把起火原因推到电线短路上。
警察 推到?说得好!——你听着……
瓦匠 你想逮捕我?没门儿,我把我说的话收回。
警察 收回?你做不到!
瓦匠 做不到?
警察 做不到!
瓦匠 能做到,因为我们没有证人!
警察 没有吗?
瓦匠 不可能有!
〔警察咳嗽。
〔证人从左边上。
警察 这儿有一个证人!
瓦匠 啊,是这么一只狐狸!
警察 不够七十五岁的人也应该用好自己的智慧!(对证人)现在我们继续搞清楚园林管理人的问题。
〔他们朝左边走去。
瓦匠 这回我可倒霉了!真是话多失言!
〔老妇人拿着饭兜上。
瓦匠 你来得正好!
老妇人 我们现在该吃早饭了,亲爱的,过了这档子事以后你可能饿了,不知道古斯塔夫松火灾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又开始在花圃里给地松土,快吃吧,油匠舍布鲁姆已经拿着铲子干活儿,想想看,维斯特隆德夫人着火时正好不在——你好,舍布鲁姆,你又干起活来了——
〔维斯特隆德夫人从酒馆走出来。
你好,你好,维斯特隆德夫人,我刚才还说呢,你离开得真是时候,还有……
维斯特隆德夫人 我正在想,谁包赔我今天的损失,今天是陵园举行盛大祭祖的日子,是我最能赚钱的一天,可是我不得不把商品和餐饮用具都搬走……
老妇人 今天是什么祭祖的日子,我看见很多人拥到关外去,他们一定会顺便看看火灾……
维斯特隆德夫人 我不信是什么祭祖,他们肯定去给主教上坟——不过最糟糕的是,石匠的女儿要和园林管理人的儿子举行婚礼,这你是知道的,他正在城里的商店买东西,但是现在园林管理人失去了一切家当,放在那边的家具是他的吗?
老妇人 大概是染坊家的吧,刚才还叮当乱响,现在人哪儿去了?
维斯特隆德夫人 他到警督那里作证去了。
老妇人 是么,是么!啊……看啊,我表弟来了,他是运尸马车夫,每次回来他都饿得不得了……
运尸马车夫 你好,玛尔维娜,今天夜里你们把这儿点着了,我听见了,烧平了还挺好看,如果你能得到一栋新房子,那就更好了……
维斯特隆德夫人 啊,上帝保佑我们!你今天运的是谁的尸体?
运尸马车夫 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后边就跟一辆车,棺材上也没有花圈……
维斯特隆德夫人 这么说至少不是什么喜葬……你想喝什么自己到厨房去拿,我这边正忙着呢,古斯塔夫松呆会儿把花圈拿到这儿来,人们今天要在陵园里搞什么活动……
运尸马车夫 对,他们要给主教立什么纪念碑,他写过很多书,收集过昆虫,人们告诉我他是一位昆虫收集家。
维斯特隆德夫人 那是什么东西?
运尸马车夫 他用针往瓶盖上扎眼儿,里边有苍蝇……那些东西我们不懂……不过这是真的……我现在要去厨房喝点儿什么!
维斯特隆德夫人 从后门进吧,你可以在那儿喝一杯……
染坊主 他是孤儿院的,生身父母不详。
警察 厂长不是有一个成年的女儿吗?
染坊主 (生气地)对,我当然有。
警察 是这样!
〔沉默。
警察 (对石匠)把你的十二个人带来,快速把墙扒倒,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露出来。
〔下。
石匠 我马上就去!(下)
〔静场。
陌生人 你真的上了保险吗?
染坊主 当然!
陌生人 你亲自去的?
染坊主 不是,我通常派别人去办!
陌生人 你派别人——去办!你还是像过去一样愚蠢!——我们到果园去一下,看一看果树好吗?
染坊主 我们去吧,看一看大火以后那里发生了什么。
陌生人 一定很有意思!
染坊主 可能不是很有意思,如果你卷入的话。
陌生人 我?
染坊主 谁知道呢?
陌生人 想想看,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网。
染坊主 你不是有一个孩子在孤儿院吗?
陌生人 上帝保佑!……让我们去果园吧!
〔场景相同,但是墙被扒倒了,果园露出来了,那里春花盛开,有月桂树、溲疏、黄水仙、水仙花、郁金香和熊耳朵花等,所有的果树也都开了花。
〔石匠、瓦匠和老妇人、园林管理人、运死尸马车夫、维斯特隆德夫人和油匠站成一排,看着被烧毁的庭院。
陌生人 (上)他们幸灾乐祸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个牺牲者,看来那位牺牲者将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有人纵火已经被他们认为是事实,因为他们希望有人这样做!所有这帮家伙都是我年轻时的朋友、同学,由于我继母的关系,我还跟运死尸的马车夫成了亲戚,他的父亲是背死尸的,(对在场的人)别站在那里,好心的人们,地下室可能有炸药,说不定随时都可能爆炸。
大学生 先生是哲学家?
陌生人 我是一个大哲学家!
大学生 您总是跟我打哈哈!
陌生人 您这么说是想逃走!那就赶快逃跑!越快越好!
大学生 我要等她来!
陌生人 对,我想到这一点了。但是最好去迎她!
大学生 她对您这么说的?
陌生人 那还用得着说。
大学生 那样的话……我不想失约……
〔下。
陌生人 他是我的孩子吗?好歹我也曾经是孩子,既不奇怪也不有趣。而我是他的……!还有别的吗?此外……谁知道?……我现在一定要问候一下维斯特隆德女士——她曾经是我父母的仆人,诚实、顺从,她一连偷了我们家十年的东西以后,被提名为忠诚女仆。
〔坐在桌子旁边。
这里放着古斯塔夫松要卖的花环,是熊果花环,他却当越橘花环卖——跟四十年前扎的一样粗制滥造——他做的一切都是那么马虎和愚蠢,因此他过得不怎么好。然而他的自知之明原谅了他:“我是个仁慈的傻瓜!”他经常这样说,这时候他摘掉帽子,挠一挠头。——这是一棵花神木,(他敲一敲花盆)没有好好浇水——他总是忘了浇水,这个傻瓜(油匠出现了)……没水它怎么长!
陌生人 那个油匠是谁?他大概也属于洼地的,他可能是我那张网中的一根线!
〔油匠打量着陌生人。
陌生人 (打量着他)啊,你认出我了?
油匠 是——阿尔维德——先生?
陌生人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不是难说了。
〔沉默。
油匠 我本来对您很生气。
陌生人 那就请君自便吧!不过我想知道一下原因!知道以后经常会消除。
油匠 您记得吗……
陌生人 对不起,我的记忆力非常好!
油匠 您记得有一个叫罗伯特的男孩子吗?
陌生人 记得,那是一个很坏的家伙,但画儿画得很好!
油匠 (慢慢地)他本来梦想进美术学院,将来当个画家、艺术家。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时兴检查色盲。阿尔维德先生当时是技术员,您负责检查我的眼睛,在此之前东家即您的父亲打算让我上美术学校……因此您从染坊拿了两绺线,一绺是红的,另一绺是绿的,您让我分辨,结果我把红的说成绿的,绿的说成了红的。由此我的前程被毁了……
陌生人 本来就应该这样做!
油匠 不对!此事导致这样的后果,我能区分颜色了,但是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这个毛病我二十七岁时才发现……
陌生人 这是一个令人不悦的故事,但是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这一点请您原谅!
油匠 我怎么能原谅呢!
陌生人 不知者无罪!现在请您听一听我的故事!我想进入海军;作为见习生到海上试航;我晕船,结果被淘汰!但是我后来克服了晕船;晕船导致我饮酒过量,从而毁了我的前程,我选择了另一条生活道路……
油匠 海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梦想着到罗马和巴黎……
陌生人 说得对,人年轻的时候会有很多梦想,人老了的时候也有!此外,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用!
油匠 啊,您说得多轻巧!您大概可以给我一条失去的生命……
陌生人 这我可不能!但是我对此也不负什么责任!分辨红线绿线的方法是我在学校里学的,您应该学会各种颜色的名称——见鬼去吧,这条路已经走得够远了——一位涂鸦式的画家很少会对人类做出有益的贡献!啊,维斯特隆德女士来了!
油匠 您说得多轻巧!不过您会得到报应!
〔维斯特隆德夫人上。
陌生人 您好,维斯特隆德女士;我是阿尔维德先生,您不用害怕;我去了美国,您还好吗?我很好,这里的房子被烧了,您的丈夫已经死了,他是警察,是一个很好的男子汉,我喜欢他,他脾气好、友善,天真、有趣,从来不伤害人,我记得有一次……
维斯特隆德夫人 啊,上帝!您是我带大的阿尔维德……
陌生人 对,但不是我,是我哥哥,不过没什么关系,一样可爱,我讲到您三十五年前死去的丈夫,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是我特别好的朋友……
维斯特隆德夫人 对,他死了,(沉默)不过我不是很清楚,——阿尔维德先生可能搞错了……
陌生人 我没有搞错……我记得很清楚,维斯特隆德,我特别喜欢他……
维斯特隆德夫人 听您这么说他真惭愧,但是,他的脾气不是特别好。
陌生人 他不好?
维斯特隆德夫人 好倒是好……他会讨人喜欢,但是他说话嘴不对着心!……或者背后说别人坏话……
陌生人 说什么坏话?他说话时嘴不对着心?他大概虚伪吧?
维斯特隆德夫人 说起来真惭愧,我认为……
陌生人 难道他不可信?
维斯特隆德夫人 还——行!他——有——一点儿——不说真话!好啦,阿尔维德先生,您还好吗?……
陌生人 现在我才对他有所了解!啊,这个家伙!我走了三十五年,到处是讲他的好话,一直想念他,对他的逝世很伤心,我用我省下的烟钱给他的棺材买了一个花圈……
维斯特隆德夫人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2月14日,即忏悔星期二。
根据当时斯德哥尔摩的一项立法,洗碗水和其他不洁净水只能在晚上十一点到早晨七点钟可以倒进排雨水的管道里,其他时间排放每次罚款五克朗。
陌生人 啊,原来是一个坏蛋!(沉默)嗐呀!有一次大斋节 ,他骗我,他说,每生三个蛋捡一次,它们会生更多的蛋。我照他说的去做,结果挨了一顿打,差点儿闹到法院……但是我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忠诚……他跑到厨房里去,在那里大吃大喝——女仆们则可以随便把含有洗涤剂的污水乱泼,可以不遵守法定时间 ——我现在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现在坐在这里,生已经在坟墓里躺了三十五年的人的气!他是很滑稽的,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总算知道了!
维斯特隆德夫人 对,他有那么一点儿滑稽,这我是知道的!
陌生人 我现在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我讲他的好话讲了三十又五年!我在他的葬礼上喝有生以来第一杯酒……我现在还记得他怎么样让我高兴,称我博士,继承不可变卖遗产的大富翁……啊呀!——看石匠朝我们走来!请女士现在到屋里去吧,不然那个打着自己小算盘的人来了以后,我们会吵起来;请女士走吧!我们还会再见面!
维斯特隆德夫人 (走进屋里)不,我们不会再见面,人们永远不会再重逢——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他们只想败坏别人的名声;他肯定会把一切都说出来,我过去就知道……
〔下。
〔石匠上。
陌生人 过来吧!
石匠 什么事?
陌生人 到这儿来!
〔石匠看了看。
伦敦的市中心。
陌生人 你看到我的领带夹了吗?——我是在伦敦买的,在查灵克罗斯 。
石匠 我不是小偷!
陌生人 但是您有高超的涂改技术!您涂改合同!
石匠 不错,是这样,但那是一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非法合同逼得我。
陌生人 那您为什么要签字呢?
石匠 因为我实在无奈。
陌生人 这是一个理由。
石匠 不过现在我进行了报复!
陌生人 太好了!
石匠 现在他们都进了监狱!
陌生人 我们小的时候难道没有打过架?
石匠 没有,我当时太小!
陌生人 我们难道没有互相撒谎、互相偷盗,或者互相毁掉前程,或者互相调戏对方的姐妹吗?
石匠 没有吧,不过我的父亲在海关工作,而先生的父亲是走私犯……!
陌生人 好啦,好啦;总会有点儿事!
石匠 当我的父亲交不出足够数量的罚没物品时,他被解雇了。
陌生人 因为先生的父亲是一个笨蛋而你要报复我吗?
石匠 先生刚才为什么要说地下室有炸药?
陌生人 先生又在撒谎!我只是说那里可能有炸药,因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石匠 不管怎么说,大学生已经被拘捕!您认识他吗?
陌生人 不是很熟;相反,他的母亲是你们家的女仆。她既漂亮又善良,我去调戏她,在此期间她生下一个孩子。
石匠 那您不正是孩子的父亲吗?
按照当时的法律,订婚以后,结婚以前生的孩子可以认定是男方的。
陌生人 不不!但是因为父亲的身份无法否认 ,我就当了义父!
石匠 这就是说人们为你撒谎?
陌生人 当然!不过现在这样做法很平常……
石匠 我当时参加了对先生的指证……宣过誓!
这是一首儿童绕口令:“猫追老鼠,老鼠追绳子,绳子追屠夫”。
陌生人 这我相信;不过有什么用呢?什么作用也没起!——我们现在结束讨论这些恩恩怨怨吧——不然我们又回到了绳子追屠夫、而树枝追火焰的怪圈里去!
石匠 不过想想看,我作了伪证……
陌生人 啊,作伪证是令人不悦,但这种事有时会发生……
石匠 真是可怕!难道活着不可怕吗?
陌生人 (用手蒙住眼睛)是的!这,是,高于,一切,不可名状的,可怕。
石匠 我真不想再活下去……
陌生人 必须活下去!(沉默)必须!
〔沉默。
你知道吗,大学生被拘捕了,他还能被释放吗?
石匠 很困难!我得说一件事,因为我们谈得很投机:他是无辜的,但是无法洗清自己;因为那个惟一的证人要证明他无罪,必须要证明他其他方面有罪。
陌生人 就是发卡与她的关系?
石匠 对!
指是女主人还是厨娘。
陌生人 这是那个年轻的还是那个年老的?
石匠 您自己算得出来;但不是厨娘。
陌生人 啊,一张多么复杂的网!不过是谁把灯放到那里去的?
石匠 他的最大敌人!
陌生人 他的最大敌人点的?
石匠 这我不知道!只有瓦匠知道!
陌生人 瓦匠是谁?
石匠 他是这院子里年龄最大的,与维斯特隆德女士是亲戚,知道这栋房子里的所有秘密;和厂长有猫腻,所以他不想作证。
陌生人 现在的夫人是谁,就是我的嫂子?
石匠 啊!当前夫人撒手人寰的时候,她当时是这家的女教师!
过去“个性”也当职务、职业和工种解释。
陌生人 她有什么个性 ?
石匠 天啊!个性?啊,我不知道什么是个性。先生是指职业?姓名和职业税务登记表上都有,不过人们只知道是干什么工作,不知道什么个性。
陌生人 我是说脾气!
石匠 是么,脾气是变化的;比如说我的脾气,要看跟谁讲话。跟一个好人讲话,我的脾气就好,跟一个坏人讲话,我就变成了驴脾气。
陌生人 但是我们讲的是平时夫人的脾气怎么样?
石匠 啊,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大多数人一样;遇到有人惹她,她就生气,过一段时间又好了;人的脾气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
陌生人 我的意思是,她很开朗,还是内向?
石匠 顺利的时候,她很高兴,不顺利的时候,她就伤心或者生气,跟我们其他人一样。
陌生人 对,不过,她为人处世怎么样?
石匠 啊,这方面也一样!但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她待人处世还是很得体的,尽管她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也会变得粗暴一些。
陌生人 这我就不大明白了!
石匠 (拍着他的肩膀)对,人是很难明白其他人的,先生!
陌生人 您很不简单!你们觉得厂长即我哥哥这个人怎么样?
石匠 啊,他的言谈举止不错!其他方面我不知道,因为他嘴很严,我无法了解。
陌生人 好极了!不过,他的手总是蓝的,但是你们知道,手心里边是白的。
石匠 但是一定先要把蓝色刮掉,这样做他不会同意。
陌生人 好!到这儿来的年轻人是干什么的?
石匠 是园林管理人的儿子和我的女儿,他们今天晚上要举行婚礼,但是因为发生火灾,不得不推迟。我现在要走了,我不想使他们扫兴——您知道,我是老岳父。再见吧!
〔下。
〔陌生人走到酒馆后边,但观众还可以看见他。
〔阿尔弗雷德和玛蒂尔达手拉手上。
阿尔弗雷德 我一定得来这里看看火灾现场——我一定——
玛蒂尔达 有什么可看的?
阿尔弗雷德 我特别讨厌那栋房子,我多次盼望有人——一把火把它烧掉……
玛蒂尔达 对,我知道这栋房子影响你们家果园的光照,现在果树一定会长得更好,人们可不能在那里建造更大的房子……
阿尔弗雷德 这里景色好、宽敞、空气流通、阳光充足,我听说这里将变成一条街……
玛蒂尔达 那样的话你们都得搬走吧?
阿尔弗雷德 对,我们都得搬走,我喜欢搬走,我喜欢新,我喜欢周游……
玛蒂尔达 嗐呀!你知道,我们家的鸽子在那栋房子屋檐下筑了窝,夜里着火的时候,它们先是在周围飞来飞去,但是当屋顶塌下来以后,它们飞进了火海。——它们无法离开自己的老巢!
阿尔弗雷德 但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我父亲说,这里的土壤已经没有营养了……
玛蒂尔达 我听说火灾后的灰烬将运到农村去肥田……
阿尔弗雷德 你是说灰……
玛蒂尔达 对,在灰里种什么都长得好……
阿尔弗雷德 新的土地更好……
玛蒂尔达 但是你父亲,那位园林管理人可被毁了……
阿尔弗雷德 一点儿也不,他在银行里存着钱!——啊,可他还老哭穷,像所有的人一样……
玛蒂尔达 他还有……难道他没有被火灾搞垮?
阿尔弗雷德 一点儿也没有!他老奸巨猾,尽管他叫自己笨蛋……
玛蒂尔达 我现在应该相信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 他把钱借给这里的瓦匠……和很多其他人。
玛蒂尔达 我真的被搞得晕头转向了?我在做梦吗?我们为你父亲的不幸哭了一早晨,还推迟了婚礼……
阿尔弗雷德 你这个小可怜!不过我们的婚礼在晚上举行……
玛蒂尔达 难道没被推迟吗?
阿尔弗雷德 只推迟两个小时,以便他能搞到新的礼服……
玛蒂尔达 太让我生气了,白流了那么多眼泪,尽管……啊,公公真会开玩笑……
阿尔弗雷德 对,他是一个大幽默家,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总是说自己很累,但是他总是歇着,他很懒很懒……
玛蒂尔达 请你不要再说公公的坏话——不过让我们离开这里——我必须去换衣服、做头发——啊,公公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他会演戏、骗人!——可能你也是这种人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哪类人!
阿尔弗雷德 以后你就知道了!
玛蒂尔达 那就太晚了!
阿尔弗雷德 永远没有太晚的时候……
玛蒂尔达 你们这院子里的人都很可恶……我现在很怕你们……
阿尔弗雷德 你也怕我……
玛蒂尔达 你们事后说你们在考验我;但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阿尔弗雷德 你快去换衣服吧!我去订婚礼车!
玛蒂尔达 我们还能用婚礼车?
阿尔弗雷德 当然!那得是带篷的!
玛蒂尔达 带篷的?今天晚上?真是太好了!快走,快!我们要用带篷的婚礼车!
阿尔弗雷德 (拉着她的手,他们蹦蹦跳跳地下)
我来了!——再见!
陌生人 好极了!
〔警察上,跟陌生人慢条斯理地谈着话,后者也慢条斯理地回答,整个过程大概有半分钟,随后警察下。
夫人 (上,一袭黑衣;打量陌生人好半天)这位是弟弟吗?
陌生人 对,是我!(沉默)你跟人们描写和涂抹的不完全一样吧?
夫人 说真心话:不一样!
陌生人 人经常与别人说的不一样;我得承认,我刚才听到的对您个性的介绍跟您本人也不相同。
夫人 对,人总是不能互相公正相待,他们总是随心所欲地互相歪曲……
陌生人 他们做的就像戏剧导演一样,彼此互相分配角色;一部分接受分给自己的角色,另一部分人则退回去,宁愿即兴发挥,自己演自己……
夫人 那您在这个行当里扮演过什么角色?
陌生人 勾引女人的角色!倒不是因为我就是这种人;我从来没有勾引过谁,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但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被勾引,因此我获得了这个角色。实际上这个角色是强加给我的,而我也接受了;二十年来,我一直受着勾引者的良心责备……
夫人 这么说您是无辜的?
陌生人 对吧!
希腊神话中的报复女神。
夫人 真少见!我的丈夫今天还谈论墨涅西斯 报复您的事,因为您勾引另外一个人的妻子。
陌生人 这我大概相信。但是您的丈夫还是很有意思的:他为自己编造了一种特征;在生活的抗争中他是很胆小的,对不对?
夫人 当然,他很胆小。
陌生人 他吹嘘的勇敢其实仅仅是残酷。
夫人 您对他很了解,您!
陌生人 对,也不对!您大概相信,您嫁进了一个一直很体面的家庭吧?
夫人 一直到今天早晨,我都这样认为——
陌生人 到这个时候这种信念崩溃了!这是由诺言、失误和误解织成的一个多么复杂的网!人们一定要认真对待!
夫人 先生是这样做的吗?
陌生人 有时候是!如今很少……我像一个梦游症患者走在屋脊上——我知道我在睡觉,但我是清醒的——我只是等待被人叫醒。
夫人 您看来是在彼岸……
指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冥河。
陌生人 我已经越过了那条河 ,但是我只记得那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其他的都忘记了!据说,此岸和彼岸是有区别的!
夫人 当所有的东西都似是而非的时候,人们还坚持什么呢?
陌生人 难道您不知道?
夫人 请说吧!请说吧!
指《圣经·新约·罗马书》中第5章第5节:“这种盼望决不会落空!因为所赐给我们的圣录,已将上帝的爱倾泻在我们心中了。”
陌生人 磨难产生耐心,耐心产生经验,经验产生希望;但是希望不会让人感到耻辱。
夫人 希望,对!
陌生人 对,希望!
夫人 您一直不相信生活是美好的吗?
陌生人 当然;尽管这是一种幻觉。我对您说吧,嫂子,在人刚生下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的时候,他就看清了生活和人是什么,他要像猪一样适应在屎尿中生活——当他看够了这种虚光幻影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上下翻动,寻找灵魂深处的自我。那里确实存在可以看见的东西……
夫人 人们在那里能看到什么?
古代北欧神话中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保护灵魂,与自己形影不离,如果偶然发现了它,人马上就会死去。这时候它显了原形,因为它就是人自己。
陌生人 自我!但是他看到自我时,马上就死了!
夫人 (用手捂住眼睛)您愿意救救我吗?
陌生人 我要是能救就好啦!
夫人 尝试一下吧!
陌生人 等一等!不,我做不到!——他无辜被捕;只有您能解救他,但是您做不到。这是由一张由命运而不是由人织的网……
夫人 但他是无辜的。
陌生人 谁是有罪的?
〔沉默。
夫人 没有人!……这是一场不慎发生的火灾!
陌生人 我知道!
夫人 我该怎么做呢?
陌生人 受折磨!受了折磨就会过去!尽管这可能是徒劳的!
夫人 受折磨?
陌生人 受折磨!但有希望!
夫人 (伸过手)谢谢!
陌生人 发一发善心吧——
夫人 什么?
陌生人 因为您受折磨不是无辜的!
〔夫人低头下。
染坊主 (上,兴高采烈地)你在废墟这儿幽灵似地走来走去做什么?
陌生人 幽灵喜欢生活在废墟里。你现在怎么这么开心?
染坊主 我现在很开心。
陌生人 还很勇敢?
染坊主 我怕谁呀,有什么可怕的?
陌生人 从你的高兴劲儿看,你对一个重要情况一无所知。你有勇气承受一次挫折吗?
染坊主 哪个方面的?
陌生人 害怕了?
染坊主 我?
陌生人 一次很大的挫折!
染坊主 说出来!
陌生人 那个刑事警察刚才来这儿啦,他告诉我……私下里……
染坊主 什么事?
陌生人 保险金迟交了两个小时……
染坊主 天啊……你在说什么?我派我的妻子带钱去的!
陌生人 但是她把钱给了会计……而他去晚了!
染坊主 这下子我完蛋了!
〔沉默。
陌生人 你想哭吗?
染坊主 我完蛋了!
陌生人 对!你难道不能承受这个挫折?
染坊主 我靠什么生活?我可怎么办呢?
陌生人 靠劳动!
染坊主 我年龄太大了,我又没有朋友……
陌生人 你现在可以找呀!一个遭遇不幸的人总会得到同情;我在不幸中就曾有过最美好的时刻。
染坊主 (发疯似的)我完蛋了!
陌生人 但是在我顺利和成功的日子里我可以独往独来;嫉妒不能隐藏在友谊之下……
染坊主 我要把会计告上法庭!
陌生人 不要这样做!
染坊主 他必须赔偿……
陌生人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你白活了,没有任何长进!
染坊主 我要控告他,他是一个坏蛋,他恨我,因为我打过他一个耳光……
陌生人 信任他——就像我把遗产赠送给你时信任你一样。
染坊主 什么遗产?
指《圣经·新约·马可福音》第5章第34节:“女儿,你的信心救了你。安心回去吧!你的病好了。”
陌生人 不可救药!没有心肝!胆小鬼!骗子!——平安地走吧,哥哥!
染坊主 你讲的是什么遗产?
陌生人 你听着,我的鲁道尔夫哥哥,你毕竟是我母亲的儿子,你坐在石匠家里,因为他涂改得……很好……但是你涂改了我的书《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又称美洲的被发现》。
染坊主 (一惊)什么,什么,什么……?哥伦布的?
陌生人 对,我的书变成了你的!
〔染坊主沉默了。
陌生人 好啦!是你把大学生的灯拿进了衣帽间,这一点我知道,我知道了一切,但是你知道吗,餐桌不是紫檀木的?
染坊主 不是?
陌生人 是枫树木的!
染坊主 枫树?
陌生人 家庭的荣誉与自豪价值两千克朗!
染坊主 这也值钱?这是开玩笑!
陌生人 对!
染坊主 嗐呀!
陌生人 买卖两清!原告撤诉,查无实据,原告与被告退堂……
染坊主 (磕磕绊绊)我完蛋了!
陌生人 (从桌子上拿起花环)我本来想到陵园去,带着这个花环,给祖先上坟,但是我决定把它放在这里,献给我祖先的家和我童年的家烧后的灰烬!
〔做默默祈祷。
然后,投身无垠的世界,漫游!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