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货币政策框架

没有比消灭货币更为微妙和保险的手段来推翻现存的社会基础,这一过程会把经济法则的所有隐蔽力量推向毁灭,而且以一种难以预料的方式。[1]6zT中华典藏网

——约翰·梅·凯恩斯6zT中华典藏网

1.过去50年的教训告诉了多数人,一个稳定货币制度是多么重要。与上世纪相比,这一时期是存在剧烈的货币动荡的时期。各政府在控制货币方面承担了一个更为积极得多的角色,而且这既是不稳定的结果,也是不稳定的原因。因此,许多人认为,如果剥夺政府的货币政策控制权,也许事情会更好,这是十分自然的。有时有人会问,我们为什么不像在其他多数方面所做的那样,也依靠自发的市场力量来供给任何用作为一种令人满意的交换媒介所需要的东西?6zT中华典藏网

我们应当从一开始便清楚地认识到,在今天,即使有可能这样做,它也不仅在政治上不可行,而且很可能不可取,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政府从未进行干预,也许就已经发展出一种不需政府谨慎监督的货币制度安排;尤其是如果我们没有开始如此广泛地把信用工具用作为货币或代用货币,我们也许已经能够依靠某种自动调节机制。[2]但是,我们现在不再拥有这项选择。我们并不了解实质不同的、对现代工商业组织所高度依赖的信用制度安排的替代性制度安排;而且历史的发展创造了一些环境条件,在这些条件下,这些制度的存在要求我们谨慎监督各种相互影响的货币和信用制度。此外,另有一些其他的具体情况,我们是不能指望通过单纯改变我们的货币制度安排而改变它们的,在目前,它们必然要求大多由政府来行使这一控制职能。[3]6zT中华典藏网

这一状况有三个基本原因,它们有着不同程度的普遍性和有效性。第一个原因涉及任何时候的一切货币,解释了为什么相对货币供应量的变化比影响价格及生产的任何其他情况的变化引起更为多得多的扰动作用。第二个原因涉及所有货币供应量与信用紧密相关的货币制度——整个现代经济生活都有赖于这种形式的货币制度。第三个原因涉及当前的政府开支规模,从而也涉及一种我们可能最终希望改变的,但在目前的所有货币政策决策中必须接受的环境。6zT中华典藏网

在这些事实中,第一个事实把货币变成一种在原本自行调控的市场机制中的较为松弛薄弱的环节,这一环节足以干扰调控机制,以至于反复误导生产,除非人们预见到这些影响,并采取慎重的反制措施。这是因为货币不同于通常的商品,它不是用于消费,而是用于传递。其后果是,货币供给(或货币需求)的变化影响不直接导致新的均衡的产生。货币的供需变化在特定意义上是“自行逆转”的。比如在货币存量之外,有人为某一商品或劳务首先花费一笔附加的货币,这不仅创造了一种新的、暂时性和过渡性的需求,而且还启动一连串的进一步影响,这些影响会逆转最初的需求增加影响。那些首先接受这笔货币的人反过来把它花在其他东西上。如同在池塘里扔入一块石头而掀起涟漪,需求的增加将向整个经济体系扩散,并在每一步都暂时性地改变相对价格,这一作用方式将持续下去,只要货币数量在继续增加,但是,在货币数量停止增加后,作用方式就会逆转。如果消灭了任何一部分货币存量,甚或如果人们开始根据其收支情况持有比平时更多的或更少的现金,也会适用同样的情况;任何这类变化均会启动一连串的需求变化,它们与其背后的实际因素的变化不相称,由此会引起价格和生产的变化,这些变化又破坏了供给和需求之间的均衡。[4]6zT中华典藏网

5.我当然不至于希望削弱任何会迫使当局干正事的制度安排的论点。当公共财政考虑对货币政策施加不利影响的可能性增大时,支持这种机制的论点也变得强有力;但是,如果我们夸大它所能实现的东西,这与其说会强化、毋宁说会弱化这一论点。可能无可否认,我们虽然可以限制这一领域内的酌处权,但我们绝不能完全排除它;与此对应,在不可避免的酌处权限范围内可以做的事情不仅非常重要,而且在实际操作中很可能甚至决定是否允许这一机制投入运作。6zT中华典藏网

有一个根本的两难境地,所有中央银行面对着它,它使得中央银行的政策不可避免地包含很多酌处行为。一个中央银行只能行使间接控制,从而只能有限地控制所有流通中的交换媒介。它的权力主要基于必要时可以威胁不提供现金。但它同时又要考虑到必要时以某种价格供给现金是它的义务。正是这一问题,而不是政策对价格或货币价值的一般效应,必然使得央行的银行家们首先忙于日常的行动。这一任务使得中央银行有必要始终早日预见或回应信用领域内的发展,而且不存在简单的规则足以引导这些发展。[20]6zT中华典藏网

那些影响价格和就业的措施也几乎同理。它们必须更多地用来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用来在发生变化后纠正它们。如果中央银行总是伺机不动,直到某种规则或机制迫使它采取行动,那么由此产生的不必要的波动会大得多。而且,如果在它的酌处权限范围内,它所采取的措施与某种规则或机制后来强加给它的措施背道而驰,那么它很可能会制造一种不再允许该机制运作的局面。因此,归根结底,即使中央银行的酌处权大受限制,其结果仍取决于当局在其酌处权限范围内如何操作。6zT中华典藏网

这实际上意味着,在目前条件下,我们必须通过预定目标而不是通过规定特定的行动措施限制货币政策,对此,我们几乎别无选择。在今天,具体的问题是,我们应当维持某个就业水平,还是某个价格水平?如果合理地解释,适当允许不可避免的、围绕一个给定水平的小幅度上下波动,那么这两大目标不一定相互冲突,其前提条件是,应当优先考虑对货币稳定的要求,并根据这些要求调整其他经济政策。但是,如果把“充分就业”作为主要目标并把它解释为——正如有时会发生的那样——可以通过货币手段在短期内实现的最大限度就业,两大目标之间就出现了冲突。这条路通向累进的通货膨胀。6zT中华典藏网

我们很可能会保障高就业和稳定就业水平这个合理的目标,我们同样也知道在追求某种综合价格水平稳定目标的话。出于实用的考虑,对于如何限定这一价格水平,可能大多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它不应该仅仅涉及最终产品(因为在快速的技术进步的时代,这样可能造成明显的通货膨胀趋势),而且它应当尽量基于国际价格,而不是当地价格。如果有两三个主要国家同时奉行这样一种政策,它也就会保持与汇率稳定协调一致。要点是,应当设置某些明确的、为人所知的界限,货币当局应该不允许价格运动跨越这些界限,甚或不许价格运动靠近使得货币当局有必要施行急剧的政策转向的位置。6zT中华典藏网

6.尽管有人会明确拥护持续性通货膨胀,但我们很可能会有持续性通货膨胀,当然不是因为多数人想要它。如果我们指出,哪怕维持每年3%这样一个似乎适度的价格增长,这也意味着价格水平每23.5年加倍一次,而且它在一个人一般工作寿命期内几乎会翻两番。之所以存在通货膨胀会持续的危险,与其说是因为有心拥护者的强大,毋宁说是因为它的反对者的弱小。为了阻止通货膨胀,公众有必要清醒地认识到我们能够做什么,不这样做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多数资深学者同意,阻止通货膨胀这一难题只是一个政治问题,而不是经济问题。但是,好像几乎没有人相信,货币当局有权阻止通货膨胀,而且也能行使它。在存在货币政策会实现短期奇迹这一最大的乐观主义思想的同时,还伴随着一种有关它在长期会带来什么这样一种十足的宿命论思想。6zT中华典藏网

有两点东西,我们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第一点,如果我们不遏制通货膨胀势头,我们似乎肯定不能阻止局势朝着越来越大的国家控制方向发展;第二点,任何的价格持续上升都是危险的,因为一旦我们开始依靠它的刺激作用,我们就已卷入一种局面,除了选择更多的通货膨胀或选择衰退或萧条来为我们的失误付出代价,我们别无其他选择。即使程度非常温和的通货膨胀也是危险的,因为它通过制造一种局面而束缚了那些负责政策的政治家的手脚,在该一局面下,每当出现一个问题,再增多一点通货膨胀似乎是惟一简便的出路。6zT中华典藏网

我们没有篇幅来述及各种旨在保护个人免遭通货膨胀之苦的努力途径,比如规定了工资随生活费用成比例增减的协议,它们不仅趋于助长这一过程的自行加速,而且提高了为维持其刺激作用而必要的通货膨胀率。因此,请注意,通货膨胀总是使得普通收入者越来越不可能依靠自己防老;它打击人们的储蓄热情,鼓励负债;它通过消灭中产阶级,在完全无产者和富人之间制造危险的隔阂,对于遭受拖延日久的通货膨胀的社会,这一隔阂是其典型特征,也是这些社会如此紧张的根源。也许更为不幸的是较广泛的心理效应,在大量人口中传播不考虑长远观点的倾向,仅仅关注已经主导公共政策的直接好处。6zT中华典藏网

那些要求有更多政府控制的人,当然不幸的是还有其他人,一般都拥护通货膨胀政策,这并非偶然。通货膨胀造成个人越来越依赖政府,从而也导致人们要求加强政府的活动,也许社会主义者会把这当作有利于他们的论据。但是,那些希望维护自由的人应当认识到,通货膨胀很可能是那种惟一最重要的因素,它造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即政府行动使得政府控制变得越来越必不可少。出于这一原因,所有愿意阻止政府控制日增势头的人,应当把努力集中在货币政策方面。仍然有这么多才智横溢和消息灵通的人士,他们在其他多数方面捍卫自由,但是被扩张主义政策的直接利益所诱惑,支持某种长远看必然破坏自由社会的基础的东西。也许没有比这更为令人沮丧的了。6zT中华典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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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摘引自凯恩斯的《凡尔赛和约的经济后果》(J.M.Keynes,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London,1919])第220页。凯恩斯的观察受到了列宁的一句类似的断言的启发,该断言是:“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的最好方法是埋葬货币。”也比较凯恩斯后来的断言,参见《货币改革论》(A Tract of Monetary Reform[London,1923])第45页:“今天的个人主义的资本主义,恰恰因为它把个人的储蓄交付各位个人的投资者和把生产交付各位雇主,才以存在一个稳定的价值衡量尺度为其假设前提,而且如果不存在这样一个尺度的话,它就会没有效率,也许就无法生存。”6zT中华典藏网

[2] 比较米瑟斯的《人类行为》第429—445页。6zT中华典藏网

[3] 尽管我确信,像发展至今的那种现代信用银行制度要求存在某些公共机构,如中央银行,但我怀疑,它们(或政府)垄断对所有种类的货币发行是否有必要或可取。国家当然有权保护它(或另一机构)所发行货币的单位名称,而且,如果它发行“美元”,它有权阻止他人以同一货币名称发行代用货币。而且由于它的职责是强制执行合约,它必须有能力规定哪一种东西可以作为“法定清偿货币”用来清偿合约规定的支付义务。但是,不存在任何理由说明,为什么国家应该禁止使用其他种类的交易媒介,不论它们是某种商品还是由其他机构发行的货币,不论它们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保护个人自由的最有效措施之一确实可以是由宪法规定在和平时期内禁止对所有货币种类或者贵金属交易的限制。6zT中华典藏网

[4] 在这些可以由货币供应量的变化引起的、短暂和自行逆转的需求变化中,最重要的是消费品和资本货物的相对需求变化;在此,如果我们不深入到经济周期理论当中的所有争论性问题中去,就不能探讨这一问题。6zT中华典藏网

[5] 对这些问题的较为具体的探讨可参见拙著《货币国家主义和国际稳定》(Monetary Nationalism and International Stability[London,1937])。6zT中华典藏网

[6] 见塞耶斯的《白哲特之后的中央银行金融制度》(R.S.Sayers,Central Banking after Bagehot[Oxford,1957])第92—107页。6zT中华典藏网

[7] 见克拉克的“公共财政和货币价值的变化”,载《经济学杂志》(Colin Clark,“Public Finance and Changes in the Value of Money”,E.J.[1945])卷55,以及比较对这一论点的讨论,见佩奇曼,迈耶和史密斯的文章,载《经济与社会评论》(J.A.Pechman,T.Mayer,and D.T.Smith in R.E.&.S.[1952])卷34。6zT中华典藏网

[8] 文中所引用的数字是费勒拉为我进行的计算结果,对他的帮助我十分感谢。这些数字必然限定在那些在全部40年时间里有着现成的生活开支指数的国家。6zT中华典藏网

我有意在文中给出概数,因为我相信,这类计算结果不过是大略提示了所涉及国家货币贬值问题的相对严重程度。对于那些对此感兴趣的人,我可以在下面给出对之进行了计算的所有国家的结果(精确到小数点后1位):6zT中华典藏网

[9] 对于法国,这里当然没有考虑1958年法国法郎明显进一步跌价(和贬值)的影响。6zT中华典藏网

[10] 不能得到全部200年的完整的指数。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结合以下两篇著作的内容估计大致的价格发展趋势:吉尔博耶的“18世纪英国的生活费用和实际工资”,载《经济与社会评论》(Elisabeth W.Gilboy,“The Cost of Living and Real Wages in Eighteenth Century England”,R.E.&S.[1936])卷18,以及塔克的“1729—1935年伦敦工匠们的实际工资”,载《美国统计学会学刊》(R.S.Tucker,“Real Wages of Artisans in London,1729—1935”,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tatistical Association[1936])卷31。6zT中华典藏网

[11] 这一分析依据美国批发价格指数,见《劳工统计局系列图表》(Burean of Labor Statistics Chart Series[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48]),图E—Ⅱ。6zT中华典藏网

[12] 比较勒普克的《福利、自由和通货膨胀》(W.Roepke,Welfare,Freedom,and Inflation[London,1947])。6zT中华典藏网

[13] 比较拙著“充分就业、计划和通货膨胀”,载《公共事务研究所学刊》(“Full Employment,Planning,and Inflation”,Review of the Institute of Public Affairs[Melbourne,Victoria,Australia,1950])卷4,其德译文收录于胡诺尔德编《充分就业、通货膨胀和计划经济》(Vollbesch äftigung,Inflation und Planwirtschaft,ed.A.Hunold[Zurich,1951]);还有卢茨的“通货膨胀的危险和景气政策”,载《瑞士国民经济与统计学杂志》(F.A.Lutz,“Inflationsgefahr und Konjunkturpolitik”,Schweizerische Zeitschrift fur Volkswirtschaft und Statistik[1957])第93期,以及他的《成本及需求引致型通货膨胀》,载《拉弗罗国民银行季刊》(“Costand Demand—Induced Inflation”,Banca Nazionale de Lavoro Quarterly Review[1958])卷44。6zT中华典藏网

[14] 见凯恩斯的《货币改革论》(J.M.Keynes,A Ttract on Monetary Reform)第80页。6zT中华典藏网

[15] 见西蒙斯的“货币政策规则而非货币政策的权力”(Henry C.Simons,“Rules versus Authority in Monetary Policy”),该评论文章首次发表在《政治经济学杂志》(J.P.E.)卷44,1936年,后又收录于他的著作《自由社会的经济政策》(Economic Policy for a Free Societ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48])。6zT中华典藏网

[16] 这至少适用于传统的货币政策工具,即使不适用于这些较新的环保政策工具,如银行最低准备金的变化。6zT中华典藏网

[17] 那些灾难性的错误开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当时英国试图恢复英镑在过去的价值,而不是按照它在贬值之后新价值的平价重新挂靠黄金。这是不符合金本位原则的要求的,除了这一事实之外,它也不符合最古典的学说。李嘉图在一百年前明确说到过类似的情况,他说他“决不会奉劝一个政府恢复一种已经对票面价值贬值30%的货币;我会建议,正如您的建议,但有所不同,应当通过降低本位把该货币固定在贬值后的价值水平上,而且不应当再发生偏差”。见1821年9月18日致约翰·惠特利的信,收录于斯特拉法编《大卫·李嘉图作品与通讯集》(Letter to John Wheatley,September 18,1821,in The Works and Correspondence of David Ricardo,ed.P.Sraff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2])卷9,第73页。6zT中华典藏网

[18] 当然有强有力的理由说明应该完全放开黄金交易。事实上,在这一方向上还继续大步走下去似乎是可取的:大概没有比各国通过相互订立协议约束自己,不设置任何障碍来限制用它们的货币进行自由交易,更能有助于国际货币稳定。(也许,也有强有力的理由说明应该进一步采取行动,允许这些国家各自的银行在其他国家开展自由的经营活动)但是,尽管这会在重建一个稳定的国际本位的方向上走得很远,但是对这一本位的价值的控制权仍然会掌握在那些参与其中的大国的货币当局的手中。6zT中华典藏网

[19] 比较拙著“商品储备货币”,选自《经济学杂志》(“A Commodity Reserve Currency”,E.J.[1943])卷53,第210期,第176—184页,再版于《个人主义和经济秩序》(Individualism and Economic Order[London and Chicago,1948])第268页。6zT中华典藏网

[20] 参阅拙著“货币国家主义和国际稳定”。6zT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