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锡南浓以及优心态[23]
首先,为了不引起任何误解,我必须承认自己过着一种非常隐蔽的生活。我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来这里的原因是想从另一个角度了解那些不像我这样受保护的人们的生活。我想看看我能学到什么。从你的角度来看,我的作用是作为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观察你习以为常的事物,我可能会注意到一些你会忽视的事物,它们之所以被忽视是因为你们太熟悉它们了。也许我可以通过简单地告诉你我有过的各种经历和我即将面对的大量问题来帮助你。
我是一个从事理论研究的心理学家。我过去也做过临床心理治疗,但是在一种与这里非常不同的情况下,使用不同的方法,针对不同类型的人——比如大学生和有特权的人。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学习以下事情:对人要非常谨慎,要小心,要温柔,要把他们当作易碎的瓷器来对待。而在这里,发生的第一件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却是:有证据表明,我过去的态度可能全都是错的。我所读到的关于锡南浓的知识,以及昨晚和今天下午所看见的,都表明那些把人看作是可能出现裂纹或碎裂的茶杯的想法;你不能对任何人大声说话因为这可能会伤害到他的想法;认为如果你朝别人大吼他们就会大哭、崩溃、自杀或变得疯狂的想法等早就已经过时了。
你们团体的看法与这些想法完全相反:人是顽强的,而不是脆弱的。人有很强的承受能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接近他们,而不是偷偷靠近他们,或者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或者试图从后面包围他们,直击问题的核心。我建议将其命名为“无废话疗法”。它的作用是清除世界上的防御、掩饰、借口和世俗的礼貌。你可能会说,世界是半盲的,可我在这里看到的却是视力的恢复。在你们的团体中,人们拒绝接受那些常见的掩饰。他们把这些掩饰扯到一边,拒绝接受任何废话、借口或任何形式的逃避。
好吧,我曾经提出过许多问题,也有人曾告诉我这一设想目前运作良好。有人以任何方式自杀或精神分裂吗?没有。有人因为这种粗暴的对待而发疯了吗?没有。昨晚我亲眼见证了一切。这里的对话非常直接,效果很好。这与我以前接受过的训练是矛盾的,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作为一个理论心理学家,我一直在试图弄清楚人性是什么样子。它提出了一个关于整个人类本性的真正问题。人类有多坚强?他们的承受力上限在哪?最关键的问题是人们能接受多少诚实。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我想起了T.S.艾略特(T.S.Elliott)的一句话:“人类无法承受太多现实。”然而你们在这里的经历表明,人们不仅可以接受诚实,而且它可能是非常有用的,治疗作用非常明显。它可能会让事情以更快的速度运转,即使诚实会伤害你。
我从一个对锡南浓很感兴趣的朋友那里听说,有个瘾君子在接受了这种治疗后,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真正的亲密、真正的友谊、真正的尊重。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诚实和直率,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他可以做自己,而人们不会因此而杀了他。这是令人愉快的:他越像他自己,人们就越喜欢他。他说了一些对我影响很大的话。他想到了他喜欢的一个朋友,他觉得这位朋友也会从这种事情中受益。他还说了一件看起来很疯狂的事:“可惜他不是一个瘾君子,不然他就可以来这个美妙的地方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有点乌托邦的地方,远离世俗世界的地方,你可以得到真正的直率,真正的诚实和诚实中隐含的尊重,以及一个真正的团队一起工作的经验。
在这里,我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是不是有一些美好社会的元素会将疯狂排除出去?几年前,我曾和北部的黑脚印第安人在一起。他们都是很棒的人。我对这个群体很感兴趣,花了一些时间和他们在一起,了解他们。然后,我得到了一段有趣的经历。在我进入保留区时,我产生了一种印象:这些印第安人就像是放在架子上的蝴蝶标本一样。后来我慢慢地改变了主意。保留地的印第安人都是正派人;但对村里的白人了解得越多,我就越觉得矛盾,因为他们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讨厌的混蛋。收容所在哪?谁是看守人,谁是囚犯?这个小而美好的社会里,一切都被搞混了。它不像是在创造拐杖,而像是在创造沙漠中的绿洲。
我们在午餐时的对话又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们提出了基本问题:人们的普遍需要是什么?在我看来,有相当多的证据表明,人类的基本需要并不多,而且并不复杂。首先,人们需要一种被保护感和安全感,在他们年幼的时候需要得到照顾,这样他们才会感到安全。其次,他们需要一种归属感,比如归属于某种家庭、家族、群体或者是他们觉得应该属于或有权属于的群体。第三,他们必须有他人对自己的情感,觉得他们值得被爱。第四,他们必须得到尊重和尊敬。基本需要就只有这些而已。你还可以讨论心理健康、成熟和坚强、成长和创造,这些主要是心理医学的结果——就像日常摄取维生素一样。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大多数美国人都缺乏这些“维生素”。虽然现在人们编造了各种各样的花招以掩盖这些真相,但事实是,一般的美国公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只有很少的人拥有心理学家所说的真正的友谊。从理想的意义上说,婚姻也大多不是美满的。你可以讨论我们所面临的那些公开的问题——无法抗拒酗酒,无法抗拒毒品,无法抗拒犯罪,无法抗拒任何坏事——而这些问题产生的根源都是缺乏这些基本的心理满足。更为基本的问题在于,戴托普是否提供这些心理“维生素”?今天早上,当我在这个村庄闲逛时,我产生了一个印象:它确实能够提供这些。请记住这些基本需要:首先,安全感、没有焦虑、没有恐惧;其次,归属感,你必须属于一个群体;然后,情感,你必须有喜欢你的人;最后,尊重,你必须得到别人的尊重。戴托普之所以有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它提供了一个让这些需求成为可能的环境?
我有很多印象和想法涌上心头。我问了几千个问题,尝试了几千个想法,但这似乎只是这个问题的一部分。让我这么说吧:你是否认为这种直接的诚实,这种有时听起来很残酷的直率,为安全、喜爱和尊重提供了基础?它让人觉得心痛,而且必然会造成伤害。你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你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刚才,正好有一个约好的会面,我借机旁听了一下。那里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一点也不温柔,每句话都非常直接、直白且直率。你觉得这样的方式对你有用吗?这是一个我非常想听到答案的问题。另一个问题是,这种每个人都互相配合,所有的事情都由这个群体来处理的特殊群体是否也能提供一种归属感?你们是否曾经缺失过这种需求?这种近乎残酷的诚实似乎不是一种侮辱,而是一种尊重。你可以相信你发现的一切,因为事实本来的样子就是如此。这是尊重和友谊的基础。
我记得很久以前,在集体疗法出现之前,我曾听一位分析师谈到过这种诚实。他说的话当时听起来很愚蠢,好像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他说:“我把病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的焦虑负荷压在他们身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承担的越多,他发泄的就会越多;他发泄得越多,这件事情就会消退越快。根据戴托普的经验,这件事似乎没那么愚蠢。
这就引出了一种教育理念:我们可以将戴托普视为一个教育机构。它是一片绿洲,一个小小的美好社会,它能提供所有社会都应该提供却没有提供的东西。从长远来看,戴托普提出了教育以及文化如何利用教育的整体问题。教育不只是书籍和文字。从更大的意义上讲,戴托普的课程是为了教育人们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成年人。[24]
关于戴托普和自我实现理论。原则上,每个人都可以实现自我。如果有人没有达成自我实现,那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把这个过程搞砸了。这里需要添加的数据资料已经远超我从前意识到的范围,对成熟、对责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如此强而有力,以至于让你们能承受你们在这里所承受的所有粗鲁言行——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是这样的。这里的人们必须努力克服痛苦、尴尬等等;而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印象:人们对自我实现的需求比想象的更强烈。当然,这里的人是能够承受这种痛苦的人。不能承受的人又会如何?有多少人因为太痛苦而拒绝了这种诚实?
关于自我认识和群体。这里要提到一点:出于某种原因,治疗团体确实起到了帮助治疗的作用,不过我们并不知道发挥作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对此产生了大量印象,但我还没有真正理清其内在原因。我不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因为这需要时间去思考。从我们昨晚的对话中,我非常明确地感觉到,这个团体所反馈的东西是精神分析哪怕用一百年也分析不出的。谈论别人在你眼中的形象和你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然后让六个人认同你给人的印象,这样的活动很有启发性:除非你能得到来自外界的、对你真实形象的描述,否则你也许永远不能形成对自我形象的真实认知。当然,这是一个新的假设。在精神分析中,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别人对你的印象无关紧要,想要对自我形象有真实的认知,你只能通过了解自己的内心,了解自己的梦想和幻想来实现。
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和这个团体长期待在一起,我就会听到我很多以前从未听到过的事情。在那里就好像有一台摄像机在不停地拍摄我,然后将我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展示给我看——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可以慢慢揣摩这个形象,仔细思考,再问问自己:他们的看法是对的还是错的?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我觉得,这肯定能让我更多地了解我自己,帮我形成对自我的认知,从而形成身份认同。
如果你能克服痛苦,形成真实的自我认知,那就再好不过了。知道某件事情的真相总比怀疑它、推测它更好。“也许他不跟我说话是因为我不好,也许他们那样做是因为我不好。”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就是一连串的“可能”。他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对他微笑或不笑。不用去猜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能够自知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