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晨祷”之后,火炮的轰鸣震撼了城堡和城区。土耳其人已顺着城堡凿出了一条长达五百肘的坑道,在一个地方已经深及城堡的大墙。从护城河那边,土耳其正规步兵不断用亚内恰尔火枪对城墙加强了火力袭击。被围困者用塞满毛织物的皮囊做掩体,可是从敌方的那些壕堑里无止无休地飞来小型炮弹和榴霰弹,使得守城者的火炮周围倒下密密麻麻的尸体。在一门火炮旁边一发榴霰弹,一下就打死了伏沃迪约夫斯基的步兵中的六名士卒,在其他火炮旁边不时有炮手中弹倒地。到黄昏的时候,防区的领导人眼见新城堡实难坚守,尤其是敌方通过坑道放置的地雷随时都可能爆炸。因此,各路骑兵连队长带领各自的骑兵连队夤夜撤出新城堡防区。到天亮前,人们在枪炮不间断的射击中已将所有的火炮、弹药和所有的给养储备全都搬进了古城堡。古城堡的地基是坚硬的山岩,敌人若要在这样的岩石下面开凿坑道,自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因而在这里能坚守的时间就会更长些。在军事会议上研究防务时,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宣称,只要没有人去搞什么议和,他就准备坚守一年。他的话传到城区,给人们心中灌注了莫大的勇气,因为人们知道,小个子骑士向来言而有信,为实现自己的诺言,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在撤离新城堡时,在城堡的两个凸出部分和城堡正面的下方布置了强力的地雷。接近正午的时候,引爆的地雷发出轰然巨响,却并未给土耳其人造成重大的损失,这是因为他们记取了昨日的教训,一时还没敢去占领这废弃了的阵地。可是新城堡的两个凸出部分,正面及主体部分却给炸成了一个巨大的瓦砾堆。那些瓦砾,诚然给敌方进入古城堡制造了麻烦,但也成了他们抵挡枪手阻击的绝妙屏障。更糟的是,敌方坑道兵并未给巍然矗立的岩壁吓退,而是立刻开始凿掘新坑道。督建此项工程的是效忠苏丹的意大利和匈牙利内行的工程师,他们的工作进度神速。困守的一方无论用火炮还是火枪都不能杀伤敌人,因为见不到他们。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陷入了沉思,他想搞一次偷袭,但又想到此举无法立即实施。部队已过于疲惫,人困马乏。龙骑兵由于不间断地顶枪托射击,右肩都磨出了面包大的血肿。有些人几乎连手都完全抬不起来了;但显而易见,如对敌方凿掘布雷坑道不作阻击,过一段时间,古城堡的大门就会给炸飞。预见到这种危险,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下令在大门后面筑一道高大的防护堤,他锐气不减地说:
“我怕什么!大门炸飞了,我们将在防护堤后面坚守,一道防护堤给炸飞了,我们再筑第二道,如此下去,只要我们感到脚底下还有一肘土地,我们就得坚守。”
但波多莱总兵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于是问道:
“可一旦连一肘土地也没有了呢?”
“那也就不再有我们了!”小个子骑士回答。
同时他下令用手掷榴霰弹打击敌人,也给敌方造成了许多损失。最精于此道的首推邓宾斯基校尉,给他炸死的土耳其人数不胜数,直到一颗榴霰弹因过早燃烧而在手上爆炸,把他那只手完全炸断,此时他仍始终在卓有成效地奋勇杀敌。施密特大尉也因手掷榴霰弹过早爆炸而壮烈牺牲。许多人死于土耳其人的炮火,而隐藏在新城堡瓦砾堆中的土耳其正规步兵又以冷枪点射也杀死多人。在这段时间里,城堡的火炮很少发射,这使得在城里军事会议上的官员中不少人惊慌失措。
“他们都不开炮了,显而易见,连伏沃迪约夫斯基本人都在怀疑是否能坚守得住。”
这在当时是普遍的看法。
军官中没有一人敢于带头发表意见:既然要塞难守,剩下的惟一办法只有争取最好的议和条款;不受骑士荣誉约束的主教神甫把这种看法大声说了出来。不过在作出决定之前,他还是派遣了瓦西尔科夫斯基骑士去见总兵,打探城堡方面的消息。总兵写下了回复:
“照我的看法,城堡将守不到傍晚,可是在这里,他们的想法正好相反。”
在读过总兵的复信之后,甚至连军官们都开始说:
“我们已做了能做的一切,在这里谁也没有吝惜过自己的性命,但不可能的事毕竟不可为,因此需要拟定谈判条款。”
这些话传到了城区,由此招来了一大批民众。人群站立在市政厅前面惴惴不安,沉默不语,他们中对议和持否定态度的多于赞同的。有几个亚美尼亚富商心中窃喜,以为围困即将结束,集市贸易又将兴起;但其他那些在共和国定居已久的亚美尼亚人则对这个国家怀有深厚感情,他们和莱赫人及罗斯人一样,宁愿坚守到底。
“我们要投降,不如一开始就打出白旗,”这里、那里有人低声抱怨说,“因为那会儿能争得的优惠条款会多得多;可时至今日,条款绝不会那么宽厚,既然如此,还不如给埋葬在瓦砾堆下。”
不满的嘟囔,渐渐变成了高声的忿詈,突然,出人意料地变成了同仇敌忾的呐喊和热血沸腾的山呼“万岁”。
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在胡米耶茨基持剑官的陪同下来到了市场。因为总兵有意叫他们去市政厅,让他们亲自通报在城堡正在发生的一切。群众热情洋溢,有些人叫嚷得那么厉害,就像土耳其人已经进了城;有些人见到自己崇拜的骑士,禁不住潸然泪下,因为在他身上可以见到他所经历的非同一般的艰难困苦。他的脸给硝烟熏得黢黑,形容枯槁,两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可他却依然显得乐呵呵的。他和胡米耶茨基两个好不容易挤过周围密密匝匝、水泄不通的人群,进入议事大厅,在那里他们得到了欢天喜地的迎接,主教神甫立刻就说:
“亲爱的兄弟们!Nec Hercules contra plures!总兵已给我们写信,说你们不得不投降。”
对此,胡米耶茨基嗤之以鼻,这位持剑官爱憎分明且出身豪门显贵,无需看人的脸色行事,只听他尖锐地回答说:
“总兵大人是昏了头;不过,他有个美德,就是敢于拿脑袋冒险,不避枪林弹雨。至于说到防守,我把发言权让给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因为他会比我说得更清楚。”
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小个子骑士,而他又抖动了那两撇小八字胡,说道:
“我的上帝!是谁在这里重提投降?难道我们不曾向上帝盟誓,说要前仆后继,坚持到底?”
“我们曾盟誓,说要做我们能做的一切,我们已竭尽所能了!”主教神甫说。
“谁盟过什么誓,就让谁对自己的誓约负责!我和凯特林曾盟誓,说至死也不交出城堡,我们就一定不交,因为如果我连每个人都应承担的骑士诺言都不能坚守,那我对至高无上的天主还能做些什么?”
“哎,城堡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听说大门下面敌方已凿坑布雷?你们能长期坚守?”许多条嗓门儿问道。
“大门下面已经布雷,或者将要布雷,不过,我们在大门后面已在构筑一道很坚实的防护堤,我已下令在堤上安置火炮。亲爱的兄弟们,你们该敬畏上帝的受难;你们该想想,一旦投降,就得把那许多教堂交到异教徒手上,他们会将其统统改作清真寺,以便在里面宣讲亵渎上帝的污言秽语!你们又怎能怀着轻松的心情大谈什么投降呢?你们怎能大开方便之门让凶恶的敌人直逼祖国的心脏?你们的良心何在?我身处城堡却不惧地雷爆炸,而你们呆在城区,离敌人还远着哩,你们反倒怕了?谨凭亲爱的上帝之名!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决不投降!但愿子孙后代永远牢记卡缅涅茨的保卫战,就像牢记兹巴拉日的保卫战那样!”
过了片刻,两位骑士彼此投入了对方的怀抱。
“那儿情况如何?”军官们异口同声问道,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跑向了缺口。
“赞美上帝!坑道兵已给砍得一个不剩。他们的工具或给破坏,或给扔掉了。他们干的事已全属徒劳!”
“赞美上帝!赞美上帝!”
“穆沙尔斯基和他带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吗?”
“还不见穆沙尔斯基回来。”
“也许该去给他们帮把手?各位军官!谁愿去?”
可就在此刻,缺口处又挤满了人。这是穆沙尔斯基带去的人回来了,他们形色匆忙,数量也比原来少得多,因为许多人都中弹牺牲了。不过回来的人还是面露喜色,因为他们同样获得了辉煌的战果。有些士兵带回了一些凿岩石用的丁字镐、螺旋钻、鹤嘴锄,以证明他们确实打进了坑道。
“穆沙尔斯基骑士在哪里?”伏沃迪约夫斯基问。
“真的!穆沙尔斯基骑士在哪里呢?”好几条嗓子重复着。
赫赫有名的神箭手指挥下的部众开始面面相觑,忽然有一名身负重伤的龙骑兵用虚弱的声音开口说道:
“穆沙尔斯基骑士牺牲了。我亲眼见他倒下的,我也倒在他身边,可我爬了起来,他却留在了那里……”
众骑士一听神箭手为国捐躯,全都悲痛不已,因为他是共和国军中第一流骑士中的一个。有人还问那龙骑兵,这种不幸是怎么发生的,但那人已不能回答了,因为他身上还在泉涌般地出血,跟着他就像一捆麦秸扑倒在地。
在场的人们开始倾诉对穆沙尔斯基骑士的痛惜之情。
“军中将对他永志不忘,”科瓦西布罗茨基少校说,“谁能经受住这次围困,谁就将传扬他的美名。”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神箭手了。”
“在整个赫雷普蒂奥夫,他也是位膂力最强的勇士,”小个子骑士说,“他用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一枚金币完全挤进一块新木板。只有立陶宛人波德比平塔校尉在力气上要胜他一筹,可那位已在兹巴拉日献身了,而在活着的人中,兴许诺沃维耶斯基校尉能敌得过他的手力。”
“这损失实在太大,太大了,”其他一些人说,“只有早前的时候才能出生这样的勇士。”
人们边悼念神箭手,边登上防护堤。伏沃迪约夫斯基立刻派了一名急使去向总兵和主教神甫呈报消息,说他们偷袭成功,破坏了敌方的坑道,把坑道兵统统杀光。呆在城内的那些人听到这个新闻都大吃一惊。但谁又能料到,他们暗地里却是持否定的态度!总兵和主教神甫认为,一时的胜利并不能拯救卡缅涅茨,相反,此举只会更加激怒那头凶残的猛狮。设若尽管取得了胜利,仍然同意投降,惟有在这种情况下,胜利才有可能派上一定的用场。因此两位首领决定继续拟定投降条款。
但无论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还是凯特林,甚至片刻都没有料想过他们送去的大好消息只会带来这样的后果。相反,他俩都确信,这大好消息必会把勇气注入那些即便是最软弱的人心中,如今人人都会重新燃起炽热的愿望,作一次壮烈的抗争。因为敌兵若不先夺取城堡,也就不可能攻占城池,因此如果城堡不仅坚持抗击,还能歼敌,那么被围困者就根本无需求救于什么谈判议和。要塞的物资储备是丰富的,弹药也是充足的,因此,应做的只是守住各处城门和扑灭城里的大火。
在整个围困期间,对于小个子骑士和凯特林来说,这是最欢快的一个夜晚。他们从未有过如此的奢望:他们将会完整无损地走出土耳其的重重包围,还能把他们最珍爱的人带走。
“他们还会来几次强攻,”小个子骑士说,“但显而易见,土耳其人将会感到腻烦,他们将打算用饥饿使我们屈服。可我们的物资储备足以坚持。九月近在眼前,再过两个月,阴雨季节和冬天就到了,那些兵马耐寒力差;他们冻得受不了,就得撤走。”
“他们许多人是从埃塞俄比亚各地来的,”凯特林说,“或是来自各个盛产胡椒的地方,小小不然的霜冻就会把他们冻坏。至于我们,就是在最糟的情况下,哪怕敌人强攻不歇,我们都能坚守两个月。同时也不该认为,我们竟会没有救兵来解围。共和国最终会猛然醒悟,即便大统帅没法调集强大兵力,也会不断派来骑兵侦察队骚扰土耳其人。”
“凯特林!我似乎觉得,我们的最后时辰并未到来。”
“这是全仗上帝的威力。不过,我也似乎觉得,我们的最后时辰不会到来。”
“即便我们哪个为国捐躯,像穆沙尔斯基骑士那样!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对穆沙尔斯基骑士是非常惋惜的,虽说他死得其所,是骑士的英勇献身!”
“愿上帝也赐我们同样的光荣而轰轰烈烈地献身,只要不是现在。我坦率告诉你,米哈乌,我觉得我对不起……克瑞霞。”
“可不是,我也觉得对不起巴霞……不过,我们是在热忱卫国,没准我们会得到上帝的慈悲。不管怎么说,我内心都是充满了某种欢乐的!明天,我们还得干出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土耳其人在那些壕堑上,都在用木板做掩体。我倒想出了个主意收拾他们,就是用烧船的办法,先将破布浸在焦油里……我希望明天正午之前,我就会把那些工事烧得精光。”
“哈!”小个子骑士说,“那我就打它个突袭,乘大火给他们制造点儿混乱,何况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在白昼我们也能偷袭他们。明天战果兴许会比今天的更大,凯特林!”
他们两个就这么交谈着,心潮澎湃,斗志昂扬,然后他们就去休息了,因为他们实在是疲惫不堪。但是小个子骑士还没睡上三个钟头,骑兵司务长卢希尼亚就把他唤醒了。
“司令官阁下,天大的新闻!”他说。
“怎么回事?”这位头脑敏捷的军人立刻跳将起来,叫嚷道。
“穆沙尔斯基骑士回来了!”
“我的上帝,你说什么?”
“是他!我站在缺口近旁,突然听到有人从另一边用我们的语言喊叫:‘别开枪,是我!’我定睛一看,竟是穆沙尔斯基骑士回来了!他打扮成一名土耳其正规步兵。”
“赞美上帝!”小个子骑士说。
他一路奔跑着去迎接神箭手。这时天已经亮了。穆沙尔斯基骑士就站立在防护堤的这一边,但见他头戴一顶白色风帽,身披一袭鳞状铠甲,跟一名真正的土耳其正规步兵是那么相像,以至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见小个子骑士,立即便扑了过去,彼此开始了欢悦问好。
“我们已哀悼过阁下了!”伏沃迪约夫斯基叫嚷说。
这时,别的几位军官也奔了过来,其中就有凯特林。所有的人都惊诧得不得了,于是就争先恐后地向神箭手问长问短,特别是问他用什么办法找到这么一套土耳其服装的,那位开言说道:
“在返回的时候,我绊着了一具土耳其正规步兵的尸体,摔倒了,我的脑袋给一颗掉在地上的子弹磕破了,虽说我的制帽衬了个铁丝网,可我还是昏厥了过去。自从那次受到哈姆迪的打击之后,我的脑袋就对一切伤害都非常敏感。待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个给打死的土耳其正规步兵身上,就像躺在床上似的。我摸摸脑袋,有点儿痛,不过,甚至连个包都没有撞出来。我摘下制帽,雨水清凉了我的额头,于是我就暗自思忖:运气不错!接着我便考虑:我何不取下这土耳其士兵的全副装备打扮起来,到土耳其人中间去看看?须知我的土耳其语说得跟波兰语一样流利,没有人能凭说话认出我,而我这副嘴脸跟土耳其正规步兵的也毫无区别。我何不去走走,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有时我忽然记起当年做俘虏、受奴役的痛苦,就会吓出一身冷汗来,但我还是去了。夜晚一片漆黑,他们那边只有某些地方有点儿亮光。各位,我跟你们说,我混到他们中间走来走去,就像在自己人中间一样。他们中有许多人就躺在有顶棚的壕沟里;我溜达到他们那儿去了,间或有个把人问我:‘你干吗走来走去?’我回答说:‘因为我睡不着!’也有人聚堆议论围困的事。他们中间有股畏葸情绪,不知所措。我亲耳听到他们是怎样抱怨在场的我们这位赫雷普蒂奥夫驻军司令的,说到这里,穆沙尔斯基骑士向伏沃迪约夫斯基深深鞠了一躬,现在请恕我照他们的ipsissima verba复述一下,因为敌人的咒骂往往是最大的嘉许,那些恶棍用‘这条小狗’来称呼阁下,他们说:‘只要这条小狗在守卫城堡,我们就永远都休想攻下它。’还有人说:‘枪炮和刀剑都伤不着他,而从他那里,却像瘟疫一样向人们撒播死亡。’跟着,那一群中所有的人都开始抱怨起来,都在说:惟独我们在打仗,别的部队却什么都不干。那些杂牌军在肚皮朝天睡大觉,鞑靼人忙于抢劫财物,重甲骑兵则在市场上游逛。苏丹陛下把我们称作‘我可爱的羔羊’,但显然我们并不怎么可爱,否则就不会把我们派到这儿来挨揍了。他们说,‘我们会坚持下去的,但不会太久,以后我们将撤回霍奇姆,如果不准许我们撤兵,最后得叫几颗显要的脑袋搬家。’”
“你们听见了吗,各位?”伏沃迪约夫斯基叫喊起来,“一旦土耳其正规步兵暴动,苏丹就得胆战心惊,那时他就会撤围。”
“千真万确,我说的都是真的!”穆沙尔斯基骑士说,“在土耳其正规步兵中间出现哗变是不难的,他们已非常不满,议论纷纷。我是这么想的,他们还会来一两次强攻,然后他们就会龇牙咧嘴回头去对付土耳其正规步兵的统领和各级指挥官,哼,甚至苏丹本人!”
“定会如此!”军官们齐声应和。
“就让他们试试再来二十次强攻吧,我们已准备好了!”另一些人说。
人们开始把战刀拍得噼啪响,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望着敌方的壕堑,大家都在喘着粗气,伏沃迪约夫斯基见到此情此景,激动不已,悄声对凯特林说:
“一个新的兹巴拉日!一个新的兹巴拉日!”
但听穆沙尔斯基骑士又说道:
“这就是我所听到的一切。其实我离开那儿不无遗憾,因为我满可以听到更多的消息,但我只怕白天他们会识破我的乔装。于是我就走向那些他们没有射击的壕堑,以便在黑暗中开溜。我四下里张望,直到看见一处没有严密布哨的地方,那里只有成群的土耳其正规步兵在走来走去,就像到处都有人在转悠一样。我走到一门巨大的火炮跟前,谁也没有叫喊。司令官阁下知道,我在突袭时随身带有专为收拾火炮的铁钉。于是我迅速将一枚钉子往起爆信管里塞,可是塞不进去,必须用小锤敲一下。感谢上帝恩赐我不同一般的手劲,各位自然不止一次见识过我手上的功夫,于是我便用手掌把它硬往里面压,嘎吱了一下,那铁钉就一直深入到了钉头……我高兴得无法形容!……”
“天啦,阁下就是这么干的?阁下将一门巨炮钉死了?”四面八方都有人在问。
“我就是这么干的,钉死了一门火炮,又碰上了另一门,因为事情进行得很顺溜,我又不愿离去,于是又去收拾第二门,我觉得手有点儿痛,但是钉子还是塞进去了!”
“各位长官!”伏沃迪约夫斯基叫嚷道,“我们这儿谁也没有干出过这样的大事来,谁也没有身披这样的光荣!万岁!穆沙尔斯基骑士!”
“万岁!万岁!”军官们齐声欢呼。
紧随军官们之后,士兵们也开始高声喝彩。那些呆在各条壕堑里的土耳其人听到这欢叫声都吓了一跳,他们的自信心就变得更小了;而神箭手则是满腔欣慰,频频向各位军官鞠躬,同时伸出自己那大得像铁锨的巨掌,在那上面可以看到两处黑色的斑点,他说道:
“上帝明鉴,千真万确!各位,这就是证明!”
“我们相信!”所有的人齐声叫喊说,“赞美上帝,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我是从那些板棚中间溜回来的,”神箭手回答说,“我本想放把火把那些工事烧掉,可我办不到。”
“知道吗,米哈乌,”凯特林叫嚷道,“我已把那堆布片放在焦油里浸泡过了,一切准备就绪,我已在考虑那盖板。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会首先找他们的麻烦。”
“动手吧!动手吧!”伏沃迪约夫斯基叫嚷道。
他旋风似的奔向了军械库,同时派人把新的信息送进了城。呈报的大意是:
“穆沙尔斯基骑士在夜袭中并未战死,已安全返回,还钉死了两门巨炮。他混进了那些正在考虑哗变的土耳其正规步兵中间。一个钟头后,我们要焚烧那些板棚。如果同时能来个奇袭,我就出击。”
信使还没来得及过桥,火炮的轰鸣就震得城墙发抖。这一次是城堡头一个开始雷鸣般的对话。在晨光熹微时分,火红的布片像熊熊燃烧的旗帜飞向敌方壕堑,落到了板棚上。虽说夜间雨水把木头浇透,但潮湿顶不住烈火的燎烤。很快木板就着火了,燃烧了起来。随着燃烧的布片,凯特林又开始向壕堑倾泻榴霰弹。成群疲惫的土耳其正规步兵在瞬息之间就抛弃了藏身之地,虽然没有人吹响召唤“晨祷”的号角。苏丹的宰相亲自麾领新的团队前来助战,但显然就连他的内心也充满了疑虑,因为帕沙们都听见他在怎样嘀咕:
“对他们而言打仗比休息还重要!呆在这城堡里的是些什么人?”
军中四面八方都能听见惊恐的声音,到处都在重复一句话:
“小狗开始咬人了!小狗开始咬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