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把穷人击倒吧[*]

两星期之中,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周围放着许多当时(十六七年以前)流行的书籍;就是说,那些论述使人民在一昼夜之间变得幸福、聪明和富裕的方法的书籍。我就这样消化——也就是说,囫囵吞枣地耽读那些谋公众福利的事业家们的苦心著作,那些作者劝告一切穷人要当奴隶,要使他们相信:穷人全都是被废黜的国王。当时,我陷于一种近似晕头晕脑或者惊呆的精神状态,这也是不足为怪的。oFz中华典藏网

只是我好像觉得,在我的理解力的深处,萌发出模模糊糊的思想苗子,这种思想,比我最近在辞书中翻阅到的有关贤妻良母的老一套说法要显得高明。可是,这不过是思想中的思想,极其模糊的印象而已。oFz中华典藏网

我感到非常口渴,走了出去,因为,热衷于苦读书的这种嗜好,也相应地产生对新鲜空气和清凉饮料的需要。oFz中华典藏网

我正要走进一家小酒馆,一个乞丐把帽子伸过来,露出一种令人难忘的眼光,如果精神推动物质[1],如果应用动物磁气说的催眠术师的眼光能使葡萄成熟,那么,这个乞丐的眼光也能推翻国王们的宝座。oFz中华典藏网

同时,我听到有声音对我耳语,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也就是到处跟我形影不离的一位善良“天使”或者一位善良“精灵”的声音。既然苏格拉底有他的善良“精灵”[2],为什么我不会有我的善良“天使”,为什么我不能像苏格拉底一样,荣获由洞察入微的莱吕[3]和深思熟虑的巴亚尔热[4]给我签发的狂病证明呢?oFz中华典藏网

在苏格拉底的“精灵”和我的“精灵”之间存在着这样的差异:苏格拉底的精灵只有在禁止他、警告他、阻止他时才出现,而我的精灵却惠予我以忠告、暗示、说服。那位可怜的苏格拉底只有个禁止主义者的精灵;而我的乃是伟大的肯定主义者,我的乃是个行动的精灵,或者是斗争的精灵。oFz中华典藏网

现在,精灵的声音轻轻地对我这样说道:“只有能证实自己是平等者的人才能跟别人平等;只有能征服自由的人,才配享受自由。”oFz中华典藏网

立刻,我向乞丐扑过去。只给了他一拳,我就把他的一只眼睛打得张不开,那只眼睛立刻像皮球一样肿起来。我打断他的两颗牙齿,却弄破了我一根手指的指甲,由于我生来文弱,又很少练习拳击,要把这个老头子很快击倒,我感到力不胜任,我就用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又用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脖子,使劲把他的头向墙上乱撞。我应当直说,我事先已经向四周仔细看了一番,证实在这偏僻的郊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会被警察撞见。oFz中华典藏网

接着,我对他的背部踢了一脚,用力之猛,足以踢断他的肩胛骨,这样,就把这个衰弱的六十岁老人击倒在地,我抓起一根丢在地上的粗大的树枝,对他猛揍,我使出的那种顽强的狠劲,就像厨师要把牛排敲软一样。oFz中华典藏网

突然——哦,奇迹出现了!哦,真是能证实自己学说高明的哲学家的乐事!——我看到这副老骨头架子翻身爬了起来,在这个极度损坏的机体里竟有这种气力,真使我万万料想不到,而他那充满仇恨的眼光,在我看来,却是一个很好的兆头,这个衰弱的歹徒向我扑过来,打肿了我两只眼睛,打断我四颗牙齿,又用一根树枝接连不断地将我痛打——由于我的有效的治疗,我使他恢复了自尊和生气。oFz中华典藏网

那时,我向他做了许多示意动作,想让他明白:我认为争执已经结束了,我怀着斯多葛派诡辩家[5]的满足,重新站起来,对他说道:“先生,您跟我平等了!请给我这种荣誉,来跟我平分我钱包里的钱吧;请记住,如果您是位真正的博爱者,当您的同行求您施舍时,您应当把我忍痛在您背上进行试验的学说在他们身上应用一下。”oFz中华典藏网

他对我发誓,说他已了解我的学说,并将听从我的忠告。[6]oFz中华典藏网

[*]一八六五年,《内外评论》拒绝刊载本诗,一八六九年始在全集中发表。oFz中华典藏网

[1]精神推动物质,引用维吉尔的名句,见《埃涅阿斯之歌》第六歌第727行。oFz中华典藏网

[2]“精灵”,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幼年时起就有一种特殊的心理现象,他称为“精灵的信号”或“声音”,以禁止之形束缚他的行动。oFz中华典藏网

[3]莱吕(Louis François Lélut,1804—1877),当时著名的法国精神病医生,曾发表论文《论苏格拉底的精灵,或心理学应用于历史学的一例》,论文将苏格拉底当作狂人处理,故波德莱尔很轻视他。oFz中华典藏网

[4]巴亚尔热(Jules Gabriel François Baillarger,1806—1891),法国精神病医生,著有《精神病分类试论》等。oFz中华典藏网

[5]斯多葛派诡辩家,古希腊有两个芝诺:一个是塞浦路斯或季蒂昂的芝诺(Zénon de Citium),斯多葛派的创立者。另一个是埃利亚的芝诺(Zénon d’Élée),辩证法(论辩术)的创立者,以“阿喀琉斯与乌龟”和“飞箭不动”的论证否定一切运动,人们把他的论证称为“诡辩”。波德莱尔这里把他们混淆在一起了。oFz中华典藏网

[6]在阿尔芒·戈多瓦所藏原稿中,本诗以后,另有一行:“你有何感想,公民蒲鲁东?”大概是由于这句嘲弄的话对革命家、经济学者蒲鲁东有失敬意,而被诗人删掉了。波德莱尔一八四七年和一八四八年左右,对社会民主主义颇有共感,那时他对蒲鲁东评价最高。他在为一八五一年版皮埃尔·杜邦(Pierre Dupont)的《歌谣集》所作的序言中写道:“当我阅读杜邦的作品时……我总感到充满慈爱和热狂的蒲鲁东的崇高的格调又回到记忆里来。”在《道义的戏剧和小说》一文(刊于1851年11月27日的《戏剧周报》)中说:“蒲鲁东一向是让欧罗巴羡慕我们法国人的作家。”但在一八六五年致安塞尔的信中却说“他疯了”,此时,往年的热情已经减退。但在蒲鲁东被迫逃亡至布鲁塞尔时,波德莱尔仍支持他。oFz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