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姆休卡没有什么好衣服,除了一件干净的格子衬衫和一条洗过很多次的打着补丁的裤子。老爷子的扛枪伙计有一件不带图案的黄色运动衬衫,和恩古伊那件西班牙斗牛红的衬衫搭配得很协调。我很抱歉我穿得那么保守,但是因为我前一天在飞机飞走后剃过头,然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如果我摘下帽子,我觉得我的外表看起来肯定会有点巴洛克的风格。如果我把头发剃光甚至剪得很短,我的脑袋就会不幸呈现出某个早已湮没的部落的某段地形史,虽然一点都不如东非大裂谷壮观,但是也会显现出一段地形在历史上的地貌特征,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都会对此感兴趣。LJo中华典藏网

后来我才发现,姆休卡早已让恩圭利跑去通知寡妇和我的未婚妻,说我们要过去接她们去拉伊托奇托克买圣婴降临日穿的裙子。恩圭利是个想当猎手的年轻小伙子,现在他是伺候用餐的帮手。他还是个坎巴族小孩,所以在法律上还不允许喝啤酒,但是他一路跑得飞快,为了告诉别人他很能跑,这时候他正倚着那棵大树的树干快乐地流着汗,试着不那么大口喘气。LJo中华典藏网

我下了车,伸了伸腿,过去感谢那个孩子。LJo中华典藏网

“你比马塞人还能跑呢。”我说。LJo中华典藏网

“我是坎巴人。”他边说边控制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显得呼吸没那么费劲,我都能想象到那几个硬币在他嘴里含着是什么味道。LJo中华典藏网

“想上山去吗?”LJo中华典藏网

“想。但是那不合适,我还有自己的职责。”LJo中华典藏网

就在那时探子过来加入了我们。他戴着那条涡纹花呢的头巾,走路的时候两脚平衡着身体,样子神气十足。LJo中华典藏网

“下午好,兄弟。”他说,我看到恩古伊听到“兄弟”这个词后转过身去,吐了口唾沫。LJo中华典藏网

“下午好,探子,”我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了?”LJo中华典藏网

“好些了,”探子说,“我能和你们上山去吗?”LJo中华典藏网

“你不能去。”LJo中华典藏网

“我可以给你们当翻译。”LJo中华典藏网

“我在山上有个翻译。”LJo中华典藏网

寡妇的小孩走过来,用脑袋使劲撞了一下我的肚子。我吻了吻他的头顶,他把他的手放进我的手里,站得很直。LJo中华典藏网

“探子,”我说,“我不能跟我的岳父要啤酒。你给我们拿点啤酒过来吧。”LJo中华典藏网

“我去看看有什么啤酒。”LJo中华典藏网

如果你喜欢村子里酿的啤酒,就会觉得它们还不错,味道很像禁酒时期阿肯萨斯州的家酿啤酒。有一位鞋匠,他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功勋卓著的老兵,他酿的啤酒就和现在我们喝到的村子里酿的啤酒味道差不多,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他家的前厅喝啤酒。我的未婚妻和寡妇从家里出来了,我的未婚妻上了车,坐在姆休卡旁边。她垂着眼,偶尔看看村里其他的女人,眼里满是洋洋得意的神色。她穿着一条洗过很多次的裙子,头上裹着一条漂亮的头巾。寡妇则坐在恩古伊和老爷子的扛枪伙计中间。我们让探子去拿六瓶啤酒,但是村子里一共只有四瓶。我就把那四瓶给了我的岳父。黛芭谁也不看,直直地坐在那里,下巴和乳房朝一个方向挺着。LJo中华典藏网

姆休卡发动汽车,我们离开了村子,离开了所有嫉妒我们、不喜欢我们的人,也离开了那许多孩子、羊群、喂奶的母亲、小鸡、狗和我的岳父。LJo中华典藏网

“Que tal, tu[59]?”我问黛芭。LJo中华典藏网

“En la puta gloria[60]。”LJo中华典藏网

这是第二句她最喜欢说的西班牙语。这句话很奇怪,没有LJo中华典藏网

哪两个人能把它翻译成同一句话。LJo中华典藏网

“豹子伤到你了吗?”LJo中华典藏网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LJo中华典藏网

“它很大吗?”LJo中华典藏网

“不太大。”LJo中华典藏网

“它吼了吗?”LJo中华典藏网

“吼了很多次。”LJo中华典藏网

“它谁都没弄伤吗?”LJo中华典藏网

“谁都没受伤,连你也没有。”LJo中华典藏网

她把我的刻着花纹的手枪皮套用力贴在她的大腿上,然后把她的左手放在她想放的位置。LJo中华典藏网

“Mimi bili chui[61]。”她说。我俩都不是斯瓦希里语的专家,但是我想起了英格兰的那两头豹子,一定有人在很早以前就了解豹子了。LJo中华典藏网

“老板。”恩古伊说,他的声音很刺耳,是表示爱恋、气愤或温和时才会发出的声音。LJo中华典藏网

“叫我坎巴人。”我说。他大笑起来,爆了几句粗口。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有三瓶塔斯克啤酒,是姆桑比给我们偷来的。”LJo中华典藏网

“谢谢。上坡的时候我们就停下车来吃点腌鱼。”LJo中华典藏网

“那是很好吃的冷肉。”恩古伊说。LJo中华典藏网

“是啊。”我说。LJo中华典藏网

坎巴人不搞同性恋。过去,搞同性恋的人会在“金欧”审判中被判处死刑,姆温迪给我解释过“金欧”的意思,就是一群人很正式地聚集在一起杀死一个人。在被判处死刑后,那位同性恋者就会被绑在河里或是什么水塘中,泡上几天,等到他的肉发软后便会被杀了吃。我想,对于很多剧作家来说,这都是一个悲剧性的命运。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有这另一方面的话,在非洲又是幸运的,因为人们觉得吃同性恋者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是很倒霉的,就算他已经在亚缇河、在干净得几乎清澈透明的水塘中泡软。我的一些年纪较大的朋友告诉我说,同性恋者的肉比水羚的还要难吃,还会让你的身上到处酸疼,尤其是腹股沟和腋窝处。与动物交欢尽管不如同性恋行为那么肮脏,但也会被判处死罪。姆科拉(自从我用严谨的论证证明了我不是恩古伊的爸爸后,他就成了恩古伊的爸爸)曾经告诉我,一个与绵羊或山羊发生过性关系的人吃起来味道和角马一样美。凯蒂和姆温迪是不会吃角马肉的,但这是一个我至今为止还没有想明白的人类学难题。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和秘密,带着爱慕之情想着黛芭这个质朴、骄傲、纯粹的坎巴族姑娘时,姆休卡把车停在了一棵树下。在那个位置,我们可以看到大地上宽阔的沟壑,拉伊托奇托克那个小小的铁皮屋顶在其背后山上蓝色树林的映衬下熠熠闪光。正是那座山洁白的山坡和方形的山顶给我们以信仰和长久不磨灭的希望。大地在我们身后蔓延,放眼望去,我们仿佛是坐在飞机上,只不过我们不用动,不用感受到压力,也无需花费金钱。LJo中华典藏网

“Jambo, tu。”我对黛芭说,然后她回答我说:“La puta gloria。”LJo中华典藏网

寡妇很高兴地坐在恩古伊和老爷子的扛枪伙计中间,她穿着红黄相间的衬衫,胳膊的颜色很黑,但是腿长得很美。我们让黛芭和寡妇打开两个腌鱼罐头和两个荷兰的假鲑鱼罐头。她俩开罐头的方式不对,拉断了一个拉环,但是姆休卡用一把钳子把罐头的背面掀起来,露出了假鲑鱼肉,那是荷兰在非洲的骄傲。我们都吃了起来,不仅轮流用刀,还喝同一瓶啤酒。黛芭第一次喝的时候用头巾擦了擦瓶颈和瓶口,但是我告诉他每个男人的下疳都是一样的,那之后我们喝起酒来就不再讲礼数了。那啤酒不怎么凉,但是在八千英尺的海拔高度,回头望着整片大地,视野开阔,只有鹰才会看到这般景象,我们就觉得那啤酒美味起来,就着冷肉喝完了所有的啤酒。我们把啤酒瓶留下来兑换用,把锡罐上面的拉环都拽下来,堆放在树干旁的石楠丛下。LJo中华典藏网

和我们同行的没有侦猎员,这样也就没有了那些出卖良心来告发自己兄弟的坎巴人,没有人崇拜玛丽小姐,也没有刽子手和警察局的毛头小子们,所以一定程度上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回头望着那一片土地,没有白人妇女曾来过那里,包括玛丽小姐,除非算上我们带她来的那次。那次她虽然不情愿,但是当我们把她带上车时她兴奋得像孩子一样,不过她从来就不属于这里,也不知道她会为自己那些小小的荣耀付出代价。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又回头望了望我们的那一片土地,望了望丘卢岭,它还和往常一样透着蓝色,十分怪异。玛丽小姐从来没去过那里,想到这件事我们都很高兴。然后我们回到了车里。我傻傻地对黛芭说:“你会是一个聪明的妻子。”她很聪明地贴过身来,用手抓住她喜欢的枪套,说:“我现在是个好妻子,将来也会是个好妻子。”LJo中华典藏网

我吻了吻她那毛发卷曲的头,我们继续在那条路径怪异、风景优美的盘山路上行驶。镇上房子的铁皮屋顶还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等我们把车开到离镇子近一些的时候,便看到了桉树和遮天蔽日的大道,那条整饬的大道充分地显示着不列颠帝国的国力,它一直通往小堡垒和监狱,还有那一片安息堂。那些为大英帝国在这里进行司法管理和文书工作的人们最后穷得没法回到自己的祖国,就只能安息在这里了。我们不会过去打扰他们的安息,尽管这意味着我们看不到那几座岩石花园和那条翻腾着最后汇入河流的小溪了。LJo中华典藏网

玛丽小姐的狮子我们打了很长时间,除了狂热者、皈依者和玛丽小姐真正的信奉者之外,其他人早就厌烦了。切洛既不是狂热者和皈依者,也不是玛丽小姐真正的信奉者,他曾经对我说过:“等她开枪的时候你也开枪,把这事解决了算了。”我摇摇头,因为虽然我不是信奉者,但我是个追随者,去孔波斯特拉朝圣是我的主意,而且那是值得的。切洛厌恶地摇摇头。他是个穆斯林,而今天我们身边没有穆斯林了。我们不需要有人在每只猎物的喉咙处划一刀,而且我们都在找寻新的宗教信仰,它的“苦路十四处[62]”的第一处便在本基杂货店的外面。那里有一个加油泵,就是在这家店里面黛芭和寡妇要选布料做圣婴降临日穿的衣服。LJo中华典藏网

我跟着她进去不合适,尽管我喜欢各式各样的布料、那里面的气味和我们认识的马塞人。那些女人渴望得到店里的东西,但是从来不会买,她们那些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就在街上喝南非的金吉普雪莉酒,一手拿长矛,一手拿酒瓶。他们有的单脚站着,有的双脚站着,我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沿着那条绿树成荫的狭窄街道的右侧走着,在那条街上住过或走过的人都知道那条街比我飞机的翼尖宽不了多少。我忍着脚痛走进马塞人喝酒的地方,希望自己没有傲慢无礼也没有目空一切,我说:“要汤。”然后和几只冰冷的手握了握,没喝酒就走出去了。往右走了八步,我拐进辛先生的店。我和辛先生来了个拥抱,和辛太太握了手,并吻了吻她的手。她总是喜欢我吻她的手,因为她是个图尔卡纳人,而我吻手的技法已经学得想当纯熟,这就像一次去巴黎的旅行,虽然她从没听过巴黎,但还是会赞美一下巴黎最明媚的天气。然后我让人把那个在教会学校上过学的翻译找来。LJo中华典藏网

“你好吗,辛?”我通过翻译问。LJo中华典藏网

“还不错。在这儿。做生意呗。”LJo中华典藏网

“美丽的辛太太呢?”LJo中华典藏网

“她还有四个月就要临盆了。”LJo中华典藏网

“恭喜了。”我说,又吻了辛太太的手,这次我用的是阿尔瓦利托·卡洛的方式,他当时是比利亚马约尔镇的侯爵,我们曾经进过那个镇子,又被赶了出来。LJo中华典藏网

“我想你们的孩子都很好吧?”LJo中华典藏网

“都很好,就是老三的手被锯木机割伤了。”LJo中华典藏网

“要我看看吗?”LJo中华典藏网

“他们在教会医院给他治过了,用的是磺胺。”LJo中华典藏网

“小孩子用这个很好。要是像你和我这样的老人用是会伤肾的。”LJo中华典藏网

辛太太带着图尔卡纳人的真诚大笑起来,辛先生说:“希望您的夫人和孩子们都好,也希望您所有的飞机都好。”LJo中华典藏网

提到飞机的时候,翻译用的是“状况良好”,我叫他不要这么文绉绉的。LJo中华典藏网

“女主人玛丽小姐在内罗毕。她是坐飞机去的,到时候还会坐飞机回来。我的孩子们也都好。托上帝的保佑,飞机也都没问题。”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听说了,”辛先生说,“狮子和豹子的事。”LJo中华典藏网

“谁都能杀死一头狮子和一头豹子。”LJo中华典藏网

“但狮子是玛丽小姐杀死的。”LJo中华典藏网

“那是自然。”我说,胸中对玛丽小姐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她的身材健美而结实,脾气时而嗔怒时而可爱,脑袋像埃及硬币上的刻像,胸部像是鲁本斯笔下的艺术品,心则来自贝密德吉、沃克尔或是贼河瀑布,或任何一个冬天气温只有零下四十五度的小镇。在那样的气温下造就的尽是时而冷冰冰的热心肠。LJo中华典藏网

“有玛丽小姐在,捕到狮子不成问题。”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那头狮子很难捕,它让不少人都吃了苦头。”LJo中华典藏网

“伟大的辛祖先可以一只手勒死一头狮子,”我说,“玛丽小姐用的只是一杆六点五口径的曼利夏步枪。”LJo中华典藏网

“对于那样一头狮子来说,那枪算小了。”辛先生说,我就知道了他服过兵役。于是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他是个聪明人,没有继续说,辛太太说:“那头豹子呢?”LJo中华典藏网

“谁都能在没吃早餐的情况下杀掉一头豹子。”LJo中华典藏网

“您要吃点东西吗?”LJo中华典藏网

“要太太允许才行。”LJo中华典藏网

“请吃吧,”她说,“这没什么的。”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去后屋吧,您什么都没喝过呢。”LJo中华典藏网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喝。”LJo中华典藏网

翻译来到后屋,辛先生拿来一瓶白杜鹃酒和一壶水。翻译脱下他的教会鞋给我看他的脚。LJo中华典藏网

“我只有在被宗教探子看见的地方才穿这双鞋,”他解释道,“我从没有提过圣婴,除非带着蔑视提起。晨祷和晚祷我也没做过了。”LJo中华典藏网

“还有什么?”LJo中华典藏网

“没有了。”LJo中华典藏网

“那可以说你是个消极的皈依者。”我说。然后他像寡妇的儿子一样用脑袋使劲撞了一下我的肚子。LJo中华典藏网

“想想大山和那快乐的猎场吧。我们可能是需要圣婴的。绝不要带着不敬说起他。你是哪个部落的?”LJo中华典藏网

“和您一样。”LJo中华典藏网

“不是,他们是怎么给你写的?”LJo中华典藏网

“马塞—查加。我们是来自边境的。”LJo中华典藏网

“边境上的人有一些好人。”LJo中华典藏网

“是啊,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在我们的宗教或部落里从不说‘先生’这个词。”LJo中华典藏网

“是的。”LJo中华典藏网

“行割礼的时候你怎么样?”LJo中华典藏网

“不是最好,但也不坏。”LJo中华典藏网

“你为什么成了基督徒?”LJo中华典藏网

“因为我无知。”LJo中华典藏网

“你可能会更糟糕。”LJo中华典藏网

“我是不会成为穆斯林的。”他又想说“先生”,但是被我制止了。LJo中华典藏网

“这条路又长又陌生,可能你最好的方式是把那双鞋子扔了,我会给你一双很好的旧鞋,你穿穿就合脚了。”LJo中华典藏网

“谢谢。我能坐飞机吗?”LJo中华典藏网

“当然,但是孩子和教会学校的学生不行。”LJo中华典藏网

然后我该说的是对不起,但是斯瓦希里语和坎巴语中都没有这个词,这是练习语言的一种好方法,因为你得注意不犯错误。LJo中华典藏网

翻译问我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我说那是荆棘树划伤的,辛先生点点头,给翻译看了看他在9月被锯子割了拇指后留下的疤痕。那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我也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您今天也和豹子搏斗了。”翻译说。LJo中华典藏网

“没有搏斗。那是一头中等个头的豹子,它在坎巴村杀死了十六只羊。它没有和我们搏斗便死了。”LJo中华典藏网

“每个人都说您是徒手和它搏斗的,最后用手枪杀死了它。”LJo中华典藏网

“每个人都是骗子。我们杀它时先用的步枪,然后用了霰弹猎枪。”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霰弹猎枪是打鸟用的。”LJo中华典藏网

听到这句话,辛先生笑了起来,我对他愈加好奇了。LJo中华典藏网

“你是个很棒的教会学校的小伙子,”我对翻译说,“但是霰弹猎枪并不总是用来打鸟的。”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原则上是,所以您说的是猎枪而不是步枪。”LJo中华典藏网

“那么一个他妈的巴布[63]会怎么说呢?”我用英语问辛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一个巴布会在树上。”辛先生说,他第一次说了英语。LJo中华典藏网

“我非常喜欢你,辛先生,”我说,“我也尊敬你伟大的祖先。”LJo中华典藏网

“我也尊敬您伟大的祖先中的每一个人,虽然您没有提起过他们。”LJo中华典藏网

“他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LJo中华典藏网

“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会听听他们的故事,”辛先生说,“我们喝酒吧?那个图尔卡纳女人拿来了更多吃的。”LJo中华典藏网

翻译现在的求知欲很强烈,他满腹的学识已经溢到了胸口。他是半个查加人,上半身长得并不健美,但是很结实。LJo中华典藏网

“教会学校的图书馆有一本书说伟大的卡尔·埃克利[64]用他的双手杀死了一头豹子。我能相信吗?”LJo中华典藏网

“你愿意信就信吧。”LJo中华典藏网

“作为一个想了解真相的男孩,我在正经地问您呢。”LJo中华典藏网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很多人问过同样的问题了。”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我需要知道真相。”LJo中华典藏网

“对于这件事书中很少有记载。但是伟大的卡尔·埃克利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LJo中华典藏网

阻止他追寻知识的脚步是不可能的,因为你自己一生都在追寻知识。只有在喝醉酒或者是被强迫的情况下才会满足于论据、坐标和说明。这孩子脱了鞋在辛先生后屋的木地板上搓着脚,专心致志于对知识的追寻,都没有注意到他那种在公共场合搓脚的行为已经使我和辛先生觉得很尴尬。他那像猎狗一样赤裸的脚在地上画着平面几何图形,以及远比微积分要高深的东西。LJo中华典藏网

“您觉得一个欧洲人娶非洲人做老婆合理吗?”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说不好。那是司法部门的职能,采取措施和行动的也是警方。”LJo中华典藏网

“请不要回避问题,”他说,“很抱歉,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先生’这个词比‘老板’要好一些,它曾经也有些特定的含义。”LJo中华典藏网

“那么这种关系您能持宽容态度吗?”LJo中华典藏网

“如果女孩爱那个男人,而且双方是自愿的,我认为那并不是什么罪过,只要双方的家族而不仅仅是两个当事人有充分的准备。”LJo中华典藏网

这句话出乎意料地把他挡了回去,我和辛先生都很高兴我能从容地把它说出来。但他还是用了教会学校教给他的基本原理和我进行接下来的辩论。LJo中华典藏网

“这在上帝眼中是一种罪恶。”LJo中华典藏网

“你把上帝带在你身边吗?你给他用什么类型的眼药水才能保证他明察秋毫呢?”LJo中华典藏网

“请不要取笑我,先生。当我开始为您服务的时候就已经抛掉我的所有了。”LJo中华典藏网

“我没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地方。在这个比康涅狄格州稍大一点的国家,我们是最后的自由人,信奉一句被人用滥了的标语。”LJo中华典藏网

“能告诉我是哪句标语吗?”LJo中华典藏网

“标语都很没意思的,你这教会学校的孩子……‘生存、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说完这句口号后,为了不引起什么麻烦,也因为辛先生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我说:“磨你的脚吧。要保持大便畅通,也要记得在国外有一块地方永远是英格兰。”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他没有就此罢休,这可能是因为他的体内留着查加人的血液,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马塞血统,他说:“但您是帝国的军官啊。”LJo中华典藏网

“从技术上说是这样,但只是暂时的。你想要什么?职位吗?”LJo中华典藏网

“是的,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这有点困难,但是知识更加难得,而且回报更少。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先令的硬币放在那男孩的手里。银币上刻着的我们的女王显得更加美丽和闪耀,我说:“现在你就是一名探子了,哦,不对,”因为我看到辛先生被那个脏词刺了一下,“现在你被任命为猎物部的临时翻译,每月工资七十先令,直到我代理巡猎员的任期结束为止。在你离职时,我个人将会支付你七十先令的退职金。因此,你要宣布,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会向猎物部或其他部门提任何要求。愿上帝保佑你的灵魂。退职金我会一次性付清的。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LJo中华典藏网

“纳撒尼尔。”LJo中华典藏网

“在猎物部你就叫皮特吧。”LJo中华典藏网

“这是个光荣的名字。”LJo中华典藏网

“没有人让你评论,你的职责就是在有人需要的时候进行精准、完整的翻译。你和阿拉普·梅纳联系吧,他会给你进一步的指示。你想要预支你的工资吗?”LJo中华典藏网

“不,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去镇子后面的山上磨你的脚吧。”LJo中华典藏网

“您生我的气了吗,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一点也没有,但是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会发现苏格拉底式的获取知识的方法并没有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好,如果你不问问题,别人是不会骗你的。”LJo中华典藏网

“再见,辛先生,”这个从前的基督教皈依者边说边穿上他的鞋,以免周围有教会学校的密探,“再见,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辛先生点点头,我说:“再见。”LJo中华典藏网

这位年轻人从后门走出去,辛先生踱着步子,几乎心不在焉地走到后门,又回来倒了一杯白杜鹃酒,递给我冷却壶里的水,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说:“又是一个该死的巴布。”LJo中华典藏网

“但是他可绝非等闲之辈。”LJo中华典藏网

“是的,”辛先生说,“但是您在他身上浪费了时间。”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以前为什么没有一起说过英语?”LJo中华典藏网

“那是出于尊重。”辛先生说。LJo中华典藏网

“你的祖先说英语吗?”LJo中华典藏网

“不知道,”辛先生说,“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LJo中华典藏网

“你是什么级别的军人,辛先生?”LJo中华典藏网

“您是不是也想问问我的编号?”LJo中华典藏网

“抱歉,”我说,“这就要怪你的威士忌了。但是你忍受那门陌生语言的时间也够长的啊。”LJo中华典藏网

“那也是一种乐趣,”辛先生说,“那门陌生的语言我已经学会了很多,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免费为您提供这方面的服务。现在我为三家政府机构提供情报,它们之间不互通信息,也没有建立什么正式的联系。”LJo中华典藏网

“事情并不总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这是一个已经运行了很长时间的帝国。”LJo中华典藏网

“您欣赏它现在的运行方式吗?”LJo中华典藏网

“我是个外国人,是这里的外来客,我不会做出评论。”LJo中华典藏网

“您想让我为您提供情报吗?”LJo中华典藏网

“把其他送出去的情报都做出一个副本吧。”LJo中华典藏网

“没有复写纸,也没有口传的信息,除非您有磁带录音机。您有吗?”LJo中华典藏网

“没带在身上。”LJo中华典藏网

“有了四台磁带录音机,您就能绞死一半的拉伊托奇托克人了。”LJo中华典藏网

“我并不想杀掉半个拉伊托奇托克。”LJo中华典藏网

“我也是。那样的话谁去零售店买东西呢。”LJo中华典藏网

“辛先生,如果我们正经做事,就会引起一场经济灾难,但现在我必须去我们停车的地方了。”LJo中华典藏网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和您一起走吧。我会在您的左后方距你三步之遥的地方。”LJo中华典藏网

“请不要麻烦你自己了。”LJo中华典藏网

“不麻烦。”LJo中华典藏网

我向辛太太告了别,告诉她我们会开车回来取三箱塔斯克啤酒和一箱可口可乐。我出了酒馆,走到拉伊托奇托克的那条可爱的主街道也是唯一的街道上。LJo中华典藏网

只有一条街道的小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小船、一条窄窄的海峡、河流的上游源头或是一条向上经过山口的小径。在我们经过沼泽、各式各样地形破碎的地区、沙漠和封闭的丘卢岭后,拉伊托奇托克给人的感觉有时候像是一座重要的都市,有时候则像是皇家大道。今天它就是拉伊托奇托克,带有当年怀俄明州的科迪市或谢里丹市的韵味。和辛先生在一起散步放松而愉悦,我俩都很享受。来到本基铺子,我们看到铺子前面的加油泵和像西方的百货商店一样宽宽的台阶,有很多马塞人站在打猎用的车架子周围。我在车架子旁边停下脚步,对姆温吉说,我拿着步枪留在这里,他进去购物或者喝点什么东西。他说不用,他更愿意拿着步枪留在这里。于是我走上台阶,进入拥挤的店铺。黛芭和寡妇还在看布料,姆休卡在帮忙,她们看了一种又一种的图案,哪种都觉得不满意。我讨厌购物,讨厌挑挑拣拣,于是我走到L形柜台的另一端,去买药和肥皂。这些东西装箱后,我开始买罐装食品,多数是腌鱼、沙丁鱼、鲶鱼、虾以及各式各样的假鲑鱼,还有一些打算送给我岳父的当地产的罐头肉。南非进口的鱼罐头每种各买了两听,其中一种的标签上简单地写着“鱼”。接着买了两罐南非龙虾,想到我们的斯隆搽剂快用完了,又买了一瓶,此外还有六块卫宝牌香皂。这时候已经有一群马塞人来看我们购物了。黛芭垂下双眼,自豪地笑了。她和寡妇还是拿不定主意买哪种,现在她们还没看过的布料只剩下五六卷了。LJo中华典藏网

姆休卡沿着柜台走过来对我说,我们的车已经装满了,还说他找到了凯蒂要的那种优质玉米粉。我给了他一百先令的票子让他去给姑娘们付账。LJo中华典藏网

“让她们买两条裙子吧,”我说,“一条在坎比亚节穿,另一条在圣婴降临日穿。”姆休卡知道女人是不会需要两条新裙子的,她只需要她的新裙子和旧裙子。但他还是走过去把我的话用坎巴语转达给她们。黛芭和寡妇垂下眼帘,她们那一脸放肆的神情全换成了一副崇拜的表情,就好像是我刚发明了电,照亮了整个非洲。我没有和她们对视,而是继续买我的东西。我走到罐装硬糖区,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巧克力棒,有加果仁的,也有普通的。LJo中华典藏网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的钱够不够用,但是我们已经把车加满了油,也买了玉米粉。我叫店主的那个在柜台后面帮忙的亲戚帮我把所有东西都装好,仔细地放进箱子里,我会回来付钱取货的。这样就能给黛芭和寡妇更多的挑选时间,我要开车去辛先生的酒馆取那些瓶装的东西。LJo中华典藏网

恩古伊已经去了辛先生的酒馆。他找到了我要的染粉,有了它我们就可以把我的衬衫和打猎背心染成马塞人用的颜色。我们喝了一瓶塔斯克啤酒,又拿了一瓶出去带给姆温吉。这次是姆温吉值班,但是下次就要换人了。LJo中华典藏网

有恩古伊在场,我和辛先生又开始用那种陌生的语言交流,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不流利的斯瓦希里语。LJo中华典藏网

恩古伊问我想不想和辛太太干一次,幸好辛先生没什么反应,他要么是一个伟大的演员,要么就是没时间或没机会学习坎巴语。LJo中华典藏网

“Kwisha maru[65]。”我对恩古伊说,这听起来像一句不错的双关语。LJo中华典藏网

“Buona notte[66]。”他说,我俩碰了杯。LJo中华典藏网

“Piga tu[67]。”LJo中华典藏网

“Piga tu。”LJo中华典藏网

“Piga chui, tu[68]。”恩古伊解释给辛先生听,我觉得他有点醉了,辛先生鞠躬祝贺我们,表示这三瓶酒是店里请客。LJo中华典藏网

“这可使不得,”我用匈牙利语说,“不行,不行,要付钱的。”LJo中华典藏网

辛先生用陌生的语言说了句什么话,我示意他把账单给我,他去写账单的时候,我用西班牙语对恩古伊说:“我们走吧,已经晚了。”LJo中华典藏网

“Avanti Savoia[69],”他说,“Nunaua[70]。”LJo中华典藏网

“你这杂种。”我说。LJo中华典藏网

“不,”他说,“我是你的生死兄弟。”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在辛先生和他的几个儿子的帮助下把货物装上车,翻译不能帮忙,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教会学校的学生是不能被人看到抬着一箱啤酒的。但是他看起来那么悲伤,很明显被“nunaua”这个词搞得很不舒服,于是我让他抬那箱可口可乐。LJo中华典藏网

“您开车时我可以坐在您旁边吗?”LJo中华典藏网

“有什么不可以?”LJo中华典藏网

“那样我就可以留下来看着枪了。”LJo中华典藏网

“你不会打算第一天上班就看着枪吧。”LJo中华典藏网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您的坎巴族兄弟轻松点。”LJo中华典藏网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兄弟?”LJo中华典藏网

“您说他是您的兄弟。”LJo中华典藏网

“他是我的兄弟。”LJo中华典藏网

“我有很多东西要学。”LJo中华典藏网

“千万别因此而灰心。”我说着把车停在了本基商店前的台阶旁,想搭顺风车下山的马塞人正在那里等候。LJo中华典藏网

“把他们全干了。”恩古伊说。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句英语,或者至少是唯一一句他用过的,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人们觉得英语一般是刽子手、政府官员、公务人员和老板们使用的语言。英语很美,但是在非洲正在逐渐消失,人们可以忍受它,但是不能认可它。既然我的兄弟恩古伊都用了,我也就用英语回了一句:“长的,矮的,高的。”LJo中华典藏网

他看看那些胡搅蛮缠的马塞人,要是他出生得早一点,但仍然处于我的时代,他早就把他们津津有味地吃了,然后他用坎巴语说:“都是高的。”LJo中华典藏网

“翻译,”我说,随即改了口,“皮特,你能去店里告诉我的兄弟姆休卡我们已经准备好装货了吗?”LJo中华典藏网

“我怎么才能认出您的兄弟呢?”LJo中华典藏网

“他是个坎巴人。”LJo中华典藏网

恩古伊对翻译和他的那双鞋子都很不满,他如同一位不带武器的坎巴人一样,从拿着长矛的马塞人中间穿过,满脸的傲慢。那些马塞人聚在一起,希望能搭顺风车。他们的瓦色曼[71]试验测试结果并没有像旗帜一样飘扬在长矛杆子上。LJo中华典藏网

最终每个人都出了商店,所有采购的物品都已经装车。我也走出商店,让姆休卡开车,让黛芭和寡妇上车,然后去结账。结完账后我身上就剩下十先令了,我都能想象当我把钱花得一干二净回去时姆温迪的表情。他不仅仅是我的财政部长,也自封为我的思想道德老师。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能带多少个马塞人?”我问姆休卡。LJo中华典藏网

“有一个坎巴人,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带六个马塞人。”LJo中华典藏网

“太多了。”LJo中华典藏网

“那就带四个马塞人吧。”LJo中华典藏网

于是恩古伊和姆温吉开始挑人上车,黛芭很兴奋,她直直地坐着,一脸骄傲,谁也不看。我们三个坐在前排,唯一的坎巴人、寡妇、恩古伊和姆温吉等五个人坐在后排,四个第二次挑选出来的人坐在后面的玉米粉和其他采购物品的袋子上。我们还可以带两个马塞人,但是路上有两个地方不好走,在那些地方马塞人总是会晕车。LJo中华典藏网

我们把车开下那座小山,说是小山,其实就是大山低矮的山坡,恩古伊正打开啤酒瓶,这在坎巴人的生活中和其他的圣礼一样重要。我问黛芭感觉怎么样。这一天很长,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艰难的一天,我带她去购物,还走过了那么多高低不平的崎岖山路,无论她有什么感觉都完全说得通。这时候,平原就展现在我们眼前,还有各式各样的地貌特征,她握着刻花的手枪枪套,说:“En laputa gloria。”LJo中华典藏网

“我也是。”我说着便向姆休卡要鼻烟。他把鼻烟递给我,我递给了黛芭,她没有拿,又递回给我。这鼻烟很不错,并不像阿拉普·梅纳的鼻烟那么强烈,但是当你把它塞到你上唇的下面时,它足以让你感觉到你是在吸鼻烟。黛芭不吸鼻烟,但是当我们下山的时候,她骄傲地把那烟盒递给了寡妇。那是很优质的卡贾多鼻烟,寡妇取了一些,递回给黛芭,黛芭把盒子给我,我又还给了姆休卡。LJo中华典藏网

“你不吸鼻烟吗?”我问黛芭。我知道答案,问这个问题很傻,这是我们这一天中所做的第一件扫兴事。LJo中华典藏网

“我不能吸鼻烟,”她说,“我还没有嫁给你,所以不能吸鼻烟。”LJo中华典藏网

关于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我们什么都没说。她又把手放到她特别喜欢的枪套上去。枪套上的花纹是一朵美丽的花,那是丹佛市的海塞公司刻的,比其他地方刻的或文的图案都要好看。但是那图案已经被洗革皂磨得很光滑了,在汗液的腐蚀下也变得浅了一些,今天早上的汗渍还隐约可见。她说:“摸着这个枪套,我感觉拥有了你整个人。”LJo中华典藏网

我很粗鲁地骂了几句。坎巴女人中总有些傲慢无礼的言行,如果没有爱情就会更加糟糕。爱情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你不会爱上你的邻居,而且,在任何国家都一样,爱情是一场流动的飨宴。除了第一次婚姻,忠贞并不存在,也没人觉得这是必需的。这里仅指丈夫的忠贞。对于姑娘来说这是第一次婚姻,我只能有什么就给什么。虽然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但是我能给的东西也并非无足轻重,对于这一点,我俩都没有任何怀疑。LJo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