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艾酒
一天炎热的下午,火辣辣的太阳把某个拥有采矿专利的小镇里的鹅卵石大路的路面晒得滚烫。那家地下室酒馆的餐厅里仍然静悄悄的;地上铺的柏树枝使人觉得好像在办丧事;被分成各种等级的里克尔甜酒站在架子上正睡午觉,在它们对面是脖子上系着绶带的烧酒瓶,它们在晚饭前放假休息;木拉 [41] 产的大座钟从来不允许睡午觉,它冲墙站着,足有一人高,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在此期间它好像正在阅读钉在墙上的一张巨大的戏剧海报;餐厅又窄又长,桦木餐桌的头镶在两边的墙上,餐厅看起来像个马厩;四条腿的桌子,就像拴在墙上的马,马屁股朝外;但是现在马都在睡觉,有个别的马腿从地上抬起来,那是因为地面有些高低不平,人们能看出来它们在睡觉,因为苍蝇可以任意在它们背上爬;但是那位十六岁的小跑堂可没有睡,他靠在海报旁边的那个像木拉大汉似的座钟上,不断地用自己的白围裙抽打那些刚在厨房吃饱喝足而现在来这里玩耍的苍蝇,打完苍蝇以后他又靠在那位木拉汉子大肚皮上,好像戴着听诊器在听他午饭吃了什么。在他很快就能知道结果的时候,那大汉却打起嗝来,每过四分钟就打一次,还从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小跑堂跳了起来,他听到在可怕的响声中那大钟一连敲了六下,然后恢复正常状态,默默地工作。
但是小跑堂该去工作了,他在马厩里转一圈儿,用围裙给马刷毛,准备好一切,等待迎接客人。他把火柴放在餐厅最里边的一张桌子上,从那里一眼就能看到整个长长的大厅。他在火柴旁边放了一瓶艾酒和两个杯子,一个里克尔甜酒杯,一个水杯。随后他走到井边,取了一大瓶子水,放在易着火的东西旁边,又在地上转了几圈,在转的过程中他做了几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好像在模仿谁。一会儿他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头垂着,左脚向前,鹰一样的目光围着墙上裂开的壁纸转;一会儿他双腿交叉站着,右手抓着桌子边,左手拿着用英国黑啤酒瓶上的铅丝制作的单腿眼镜,神气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饰物,这时候门开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好像走进自己的家一样。他没有胡子的脸线条鲜明,脸上的肌肉要经常训练才有这个效果,人们一般只能在演员和牧师的脸上看到;人们通过黑胡须茬掩盖的皮肤能够看到所有像键盘似的肌肉和青筋,但是看不到能使那些键盘动起来的灾难性的连线,因为它毕竟不是一般的风琴,不需要踏板。他的额头很高很窄,太阳穴深陷,样子很像真正的科林斯 [42] 式钟状柱顶,从上面分下来的蓬乱的黑发,其中有几绺像小蛇一样垂下来,似乎要钻到眼睛窝里,但是永远也进不去。他大而黑的眼睛平时显得和善、忧郁,但是他也可以让瞳孔像枪口一样射击。
他在收拾好的桌子旁边坐下,用愤怒的表情看着水瓶。
“你为什么总要放一瓶水,古斯塔夫?”
“因为怕火烧着法兰德先生。”
“我烧着了关你什么事!如果我想烧着了,难道不行吗?”
“法兰德先生今天可不能当虚无主义者!”
“虚无主义者!是谁教给你这个词的?你是从哪儿学来的?你疯了吗,孩子?说!”
他从桌子旁边站起来,用那双黑眼睛发射了几个子弹。
古斯塔夫吓呆了,他对演员的脸色感到非常吃惊。
“回答呀,孩子,你从哪儿学的这个词?”
“是蒙塔努斯先生前几天说的,当时他从特莱斯果拉来这里。”古斯塔夫战战兢兢地回答。
“是么,蒙塔努斯!”这个愤世嫉俗的人接着说,并立即坐下。“蒙塔努斯是我崇拜的人;他是能理解别人讲话意思的男人。你听着,古斯塔夫,你能告诉我,他们叫我什么吗?你知道,当然是绰号,就是那帮戏子给我起的。说吧,没关系!不要害怕!”
“不能说,太难听了,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呢,说出来你会使我高兴一些,你不觉得我也需要找一点儿乐子吗?我的样子显得特别高兴吗?快说吧!他们问我是否到过这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们难道不是这样说:那个……”
“魔鬼……”
“啊!魔鬼?!这名字不错。啊,他们恨我,你相信吗?”
“对,很恨!”
“好极了!但是为什么呢!我又没有招他们惹他们?”
“对,他们不能这样说!”
“对,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他们说法兰德先生害人!”
“害人?”
“对,他们说法兰德先生害了我,所以我才认为一切都很陈腐!”
“哎哟,哎哟!你是不是经常对他们说,他们那点儿雕虫小技太陈腐?”
“对,他们讲的一切都很陈腐,另外,他们老气横秋,所以他们讨厌我!”
“是么!你不觉得当个跑堂的也陈腐吗?”
“当然是,活着陈腐,死了陈腐,干什么都陈腐——不对——当演员就不陈腐!”
“不对,我的朋友,当演员是所有事情中最陈腐的,先停一停,我要喝点儿酒麻醉一下自己!”
他喝干了杯子里的艾酒,把头又靠到墙上,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已经有六年,他抽雪茄时冒出的烟,把墙熏出一条长长的褐色烟痕。窗子外边那棵大杨树上浓密的树叶在晚风中飘动,把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先筛了一遍,它投向墙壁的阴影构成了一张活动的蜘蛛网,网的下角是那位愤世嫉俗者蓬乱头发的阴影,看起来就像一只大蜘蛛。
古斯塔夫重新坐下来,继续靠在木拉大汉身上,继续听诊,在此期间他以一种“虚无主义”的平静,观察那些苍蝇怎么样围着屋顶上的油灯盘旋跳舞。
“古斯塔夫!”他听见蜘蛛网那边有人叫他。
“啊。”大钟肚子里回答!
“你父母还在世吗?”
“没有,法兰德先生知道。”
“你真幸福!”
一阵长时间沉默。
“古斯塔夫!”
“啊!”
“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法兰德先生,什么意思?”古斯塔夫回答时脸红了起来。
“意思我已经说了!”
“啊,当然睡得着!我为什么睡不着呢?”
“你为什么想当演员?”
“我说不出理由!我相信,当演员会使我愉快!”
“你现在愉快吗?”
“我不知道!可能不愉快!”
“仁叶尔姆来了以后,到过这里吗?”
“没有,没有来过,不过他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找法兰德先生。”
一阵长时间沉默;随后门开了,一个阴影把大蜘蛛网弄得摇晃起来,角上的蜘蛛迅速动了一下。
“是仁叶尔姆先生吗?”愤世嫉俗的人问。
“法兰德先生?”
“欢迎!您今天找过我?”
“对,我中午到的,想立即见到您。您大概猜出了我的来意;我想在剧院里找个差事。”
“啊!真的吗!这可让我大吃一惊!”
“让您大吃一惊?”
“对,是这样!不过您为什么先找我呢?”
“因为您是最杰出的演员,因为我们一位共同的老朋友,雕塑家蒙塔努斯向我推荐说,您是一位杰出的人士。”
“啊,他这样说的,那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给我提个建议!”
“您愿意跟我坐在一起喝点什么吗?”
“谢谢,我能做东吗?”
“这可不行……”
“那我就自己付账,您不反对吧?”
“随意吧!——您希望我提个建议?好!您是要我说真话?啊,当然!不过您听了我的话,一定要认真,永远不要忘记我今天说的话,因为我对自己说的话是负责任的。”
“好,请您赐教,我有准备!”
“您订好了马车吗?肯定没有!那就订吧,赶快打道回府!”
“您的意思是我不配当演员?”
“不,绝对不是!正好相反!我认为谁都能当!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表演的能力!”
“那为什么?”
“啊,事情跟您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您年轻,血气方刚,您感到有成千上万的幻想,美丽、光彩,就像童话中的一样,它们在您的头脑里爬来爬去,但是您不想埋没它们,想让它们见阳光,用手托着它们,把它们展示给世界,您从而得到快乐——对不对?”
“对,对!您说出了我的思想!”
“我用最好、最通常的方式进行解释,因为我不想对什么事都寻求坏的动机,尽管我对大部分事情都持消极的看法!好啦,您的决心很大,即使受苦受难、忍辱负重、被吸血剥削、名誉扫地和倒闭破产——也决不回头!对不对?”
“对!啊,您太了解我了!”
“我过去认识一位年轻人——现在我对他已经不是很了解,因为他全变了!他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了每个教区都为孩子办的教养院,孩子们所以落入那里都是因为极普遍的罪——他们出生在这个世界,那些无辜的小孩子要在那里为他们的父母赎罪,不然他们干什么要到那里去……请你不时地提醒我,不然我说的离题太远了!随后他到乌普萨拉大学呆了五年,念了一大堆书;他的脑子被分成六格,里边分别放着六种不同东西的资料,数字资料,名称资料;整个仓库里存的都是些现成的判断、推论、原理、过时的思想和各种愚蠢的东西。存这些东西还行,因为人的脑子很大;但是他还必须接受其他人的思想,接受其他人嚼了一生现在吐出来的各种陈腐思想;这时候他受到伤害,就这样——他二十岁时进了剧院。看我的表;看表的秒针;走六十次是一分钟,六十秒乘六十是一小时,再乘二十四,才仅仅一昼夜,再乘三百六十五,才仅仅是一年。想想看十年 啊!我的上帝!你们在门外边等过人吧,等一位爱慕的人!头一刻钟没什么,第二刻钟——也还可以,因为等自己喜欢的人;第三刻钟:她没来;第四刻钟:希望和担心;第五刻钟:他走了,但是又回来了;第六刻钟:上帝呀,我无谓地浪费了自己的时间;第七刻钟:既然我已等了这么长时间,就再等下去吧;第八刻钟:发怒、叫骂;第九刻钟:回家,躺在沙发上,感到像把死亡夺回来一样安宁。他等了十年,十年!当我说十年的时候,我的头发没竖起来吧?仔细看看!不过头发还在!等了十年,他才得到一个角色。他成功了——很快!这时候他想到浪费掉的十年真要发疯了,他对十年以后才明白感到痛心疾首,他惊奇地发现,成功并没有使他快乐,他没有变得快乐。”
“您的意思是,他用不着花十年时间学习技巧?”
“他不演戏,也就谈不上学习;他变成海报上的一个笑柄和一个虚名;经理说他没有做任何有益的事,当他投奔另一个经理的时候,这个人嫌他没有演过什么角色!”
“但是当他成功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快乐呢?”
“您相信,一个不死的灵魂会满足于成功吗?不过说这些干什么?您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我的建议是多余的!没有什么比经验更好的老师;它狡猾和难以琢磨,很像学校里的老师;一部分人总是受他表扬,而其他人总是挨批评;您生来就是受表扬的;您不要以为我说这话是因为您出身贵族;我很清楚,一部分人说贵族好,一部分人说贵族坏;其实这两种说法都没什么意思,因为人跟人都不一样!我希望您尽快获得成功,尽快变得心明眼亮!我相信您有条件成功!”
“不过您不珍惜您的艺术吗?最伟大最优美的艺术?”
“它被人们估计过高了,就像书里写的那些东西一样。这是危险的,因为它可能有害!一个表述完美的谎言可以留下长久的印象!它就像一个议会一样,由绝大多数没有受过教育的议员在那里做出决定。越表面化的东西,越好;越好的东西,越糟糕!我不是因此就说艺术无用!”
“您说的话,永远不是您的真实思想。”
“是我的真实思想,但不一定对。”
“不过您真的不珍惜自己的艺术吗?”
“珍惜我的?我为什么珍惜自己的而不珍惜其他人的呢?”
“您不是演过最具有悲剧性的角色?您不是演过莎士比亚的作品吗?您不是演过哈姆雷特吗?当您说出那句深刻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的时候,您的内心真的没有被震颤?”
“您说的深刻是什么意思?”
“感情深沉,思想深刻!”
“请您回答这个问题!这样说的时候算不算深刻:‘我是自杀还是活下去?如果我能知道死后会出现什么,我很愿意自杀,其他人也会愿意,但是我们无法知道,所以我们不敢自杀。’这算深刻吗?”
“不算,不怎么……”
“好!您肯定想过自杀吧?对不对!”
“对,所有的人都想过!”
“好,为什么您不自杀呢?因为您跟哈姆雷特一样,不知道死后会出现什么情况,所以不敢。那您也算深刻吗?”
“不算,当然不算!”
“好,这就是说,这是一件极其简单而平淡的事。用一个词来形容——古斯塔夫,那个词叫什么?”
“叫陈腐!”从那个座钟肚子里传来回答,他好像正等着这句台词。
“好,叫陈腐!如果作家能写一部未来生活状况的作品,那可能会新鲜!”
“一切新东西都好吗?”仁叶尔姆听了很多新事以后不耐烦地问。
“新的东西起码有一个优点——即它是新的!请您试着用自己的脑子想问题,您总会发现一个新的自己。您相信在您进门之前,我就知道了您要跟我谈什么?我们一提到莎士比亚,我就能知道您会问我什么吗?”
“您是一位非常奇特的人;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都有道理,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好,那您对安东尼在恺撒坟前的讲话 [43] 有何看法?难道不是杰作吗?”
“这正是我想问您的!这种情况非常像您能读懂我的思想!”
“我不是刚才跟您说过了么。真奇怪,所有人想的,确切地说是所有人说的,都一样,好啦,您发现他的讲话有什么深刻的东西吗?”
“我说不出所以然……”
“难道您不认为,这是一种相当普通的幽默的表达形式吗?人们经常说反话,当他突然单刀直入时,无人能幸免。不过您读过比朱丽叶和罗密欧在新婚之夜以后那段对话更优美的台词吗?”
“啊,是那个地方吧,他说他相信‘这是夜莺叫,不是云雀’。”
“我指的不是那个地方,还能是哪儿呢,全世界都知道。好啦,这是为数不多的例子之一,即用诗一样的形象语言达到极好效果,您相信莎士比亚的伟大是建立在诗一样的形象语言上吗?”
“您为什么要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碾碎,为什么您要拿掉我所有的支柱呢?”
“我扔掉您所有的拐棍,目的是让您学会走路——自己走!此外,我也没请您按我说的走进去吧?”
“您没有请,而是强迫我这样做!”
“那您就得避免和我接触。您的父母对您迈出这步很伤心吧?”
“对,很自然!您怎么会知道的?”
“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您为什么一定要过高地估计我的判断能力呢?一般不要过高地估计人的能力。”
“您相信,这样做会变得更快乐吗?”
“更快乐?哎哟,哎哟!你认识的人有快乐的吗?用你自己的话回答,别拾人牙慧!”
“没有!”
“好啦,当您不相信有人是快乐的时候,您怎么还问我是不是会更快乐呢?——啊呀,您还有父母?有父母真是太愚蠢了!”
“怎么回事?您是什么意思?”
“您不认为老一代生育并用过时的思想教育他们是不合时宜吗?您的父母还要求您孝顺,对不对?”
“不过人应该对父母尽孝心吧?”
“孝敬他们?因为他们自己有权利把人生到这个充满灾难的世界上,让他们不得温饱,抽打他们,压迫他们,污辱他们,违背他们的愿望,对吧?您不相信需要一次革命吗?不,要两次!您为什么不喝艾酒呢?您害怕这种酒?啊!请看,酒瓶上有日内瓦红十字!它能医治战场上的伤兵,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它能止痛,能麻醉思想,去掉记忆,它能窒息所有诱人发疯的高尚感情和窒息理智的光辉。您知道什么是理智的光辉?它首先是一个词,其次它是一种磷,一种发光的东西,您大概知道,埋着死鱼的地方经常有这种光,它们是磷质生成的,理智之光也是磷光、鬼火,它们是大脑灰质岩生成的。真奇怪,地球上所有好的东西都要灭绝。我在十几岁的时候无所事事,到处游荡,把小城市里所有教区图书馆的书都浏览一遍;书中越毫无价值的东西越被摘抄和反复印刷,好的东西却无人问津——我想说——请提醒我,别离题太远——”
那座木拉大钟又开始发出噪声,沉闷地打了七下——门开了,吵吵嚷嚷地撞进来一个人。此人五十岁左右,肥头大耳,身体臃肿笨拙,两个肥胖肩上扛的脑袋就像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的一门大炮,随时准备对天上的星星开火。那样子很像罪恶累累、诡计多端的人,但此人胆小怕事,从无此等劣迹。他对这位愤世嫉俗者马上投以凶狠的目光,如同投出的手榴弹,并吆喝着那位小跑堂的赶紧拿来罗马甜酒,语调的生硬、粗俗,就像军队里的一位班长。
“那就是掌握您命运的人,”愤世嫉俗者小声对仁叶尔姆说,“他是我的死敌,身兼悲剧作家、剧场经理和剧团团长。”
当仁叶尔姆看到这位可怕的人物与法兰德交换了一下充满深仇大恨的目光时,吓了一大跳,此时他坐在那里,雨点儿般地往地板上吐痰。
随后门又开了,溜进来一位油头粉面的中年人,胡子上还抹了蜡。他大模大样地坐在经理身边,后者伸出戴着肉红玉髓戒指的中指与他握手。
“这位是本市《保守主义者报》的编辑,王位与祭坛的辩护者。此君可以自由出入剧院,专门勾引经理看不上眼的姑娘。他过去是政府官员,但是后来辞了职,其理由我难以启齿,”法兰德介绍说,“但是我羞于和这些先生坐在同一间房子里,另外我今天晚上在这里与我的朋友有一个小小的应酬,理由是我昨天晚上得了笔演出费。如果您有雅兴,欢迎您到我们这群乌合之众中来,一群最糟糕的演员,两位名声很坏的女士,一位不修边幅的先生,欢迎八点钟您来!”
仁叶尔姆毫不迟疑地接受了邀请。
墙上的蜘蛛又在网上爬起来,好像在寻找上面的落网者,随后它消失了。那只苍蝇又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太阳已经躲到大教堂后边去了,网上的丝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棵大杨树还在窗外摇动。这时候那位大汉、剧院经理又喊叫起来,因为他已经不会心平气和地讲话;他问:
“喂!你看到那家周报又出来攻击我了吗?”
“唉呀,对于那些话,老兄不必在意!”
“我不必在意!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满城的人不是都在读么!啊,我当然在意!我要去他家,抓住他,把他臭揍一顿!他竟下流地说,我故意夸张,装腔作势。”
“那就收买他吧!但别闹出什么丑闻来!”
“收买?你以为我没尝试过?这群自由报记者特孙子。如果你是朋友和熟人,他们对你还客气,但是收买他们,不行,尽管他们很穷!”
“唉呀,你太不在行!你不能直接说,你要送一些能抵押或能卖成现金的礼品,装得就像根本没那么回事一样!”
“就像人们对待你那样?不行,他们不吃那套,我已经试过了。遇到这帮有头脑的人,真是活见鬼了!”
“换个话题吧,刚才那个魔鬼抓到的猎物是谁呀?”
“不关我的事儿!”
“可能跟你有关!古斯塔夫!跟法兰德在一起的那位先生是谁呀?”
“啊,他想进剧院当演员,他叫仁叶尔姆!”
“什么,他想进剧院!他呀!”经理大声喊叫着。
“对,他很想!”古斯塔夫回答。
“只能是演悲剧!受法兰德保护?不来找我?接替我的角色?抢头牌?这事我怎么一个字也不知道?我?我?我对他很担心。他真可怜!他的前途很可怕!我当然要保护他!我要让他在我的羽翼下。我不飞的时候,人们也能认识到我翅膀的力量!它们有时候会挟一挟人!他是个很标致的小伙子!一个不错的小伙子!漂亮得像安提诺乌斯 [44] !可惜他没有首先投奔我,不然他可以得到所有法兰德扮演的角色,所有的!哎呀!哎呀!哎呀!不过为时还不晚!哈哈!让那个魔鬼先害他一下!他还有点儿嫩!看样子他还很纯正!可怜的小伙子!好,我只能说:愿上帝保佑他!”
最后的祈祷声淹没在酒馆里的吵嚷声中,这时候全城的甜酒迷都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