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齣~第十齣
第一齣 标目
【临江仙】〔末上〕白髮无根愁种就。劝君及早徜徉。风流节侠满词场。尊前颜似玉。灯下语如簧。
试看悲欢离合处。从敎打动人肠。当筵谁者是周郞。纵思敲字句。无敢乱宫商。〔问答照常〕
【沁园春】穆氏于生。西楼曲意。两逗情肠。奈庭帏起谮。祸因歌谱。拆散鸾凰。寄迹钱塘。被奸掇赚。羡杀佳人节似霜。于叔夜锺情特甚。一病几亡。
讹传谎报堪伤。穆氏闻之缢绣房。旅邸又惊。鷰楼虚信。无心待榜。星夜走还鄕。胥侠士捐姬夺穆。送至京师遍觅郞。除奸党。重逢旧玉。千载播词场。
于叔夜死与素徽期。
胥长公生把轻鸿弃。
种愁根几句楚江情。
载痴缘一部西楼记。
第二齣 觅缘
【恋芳春】〔生晋巾靑圆领上〕剑闪秋霜。砚飞寒雨。唾壶不叩长鸣。季子黄金虽尽。舌在堪凭。梦想秦台凤影。奈缘浅空馀愁病。还思省。何事苍天。恁般虚付才情。
风韵萧疎一少年。病多愁剧叹迍邅。荆山空有投瑜泪。汉水难期解珮缘。只索举杯邀素月。漫劳搔首问靑天。从来去路黑如漆。且听时人笑眼前。于鹃字叔夜。御史雪宾公之子。南畿解元也。技擅雕虫。素重长安纸价。功躭刻鹄。曾分太乙藜辉。人说我二酉爲胸。长淮爲口。怎奈叶公有龙图之好。涓人无骏骨之求。未得上国观光。且向寒庐抱影。政是富贵在天终莫强。功名到手始爲眞。不在话下。咳。只是一件。向爲父任随行。母忧守制。虽成冠礼。未遂姻盟。我想婚姻乃百年大事。若得倾国之姿。永惬宜家之愿。天那。你便剋减我功名寿算。也谢你不尽了。目下绿绮无絃。玄霜乏杵。如之奈何。咦难道三生石上。半笑也没有。或迟速不同耳。今上元佳节。多少女子游玩。不免观看週遭。万一夙缘。不期而会。也未可知。文豹何在。〔丑扮书童上〕掌管图书府。遨游翰墨林。相公有何分付。〔生〕你锁了书房。随我看灯去。〔丑〕恰纔李相公差人来约相公住在家裏。要来同去看灯。〔生〕旣如此。我进书房。你在门首少待。竹裏茶初沸。门前客正来。〔生暂下〕
【临江梅】〔临江仙〕〔末巾服上〕飮酒歌骚不爱醒。漫将花鸟推评。〔小淨巾服上〕
【一翦梅】红楼十二尽留名。东院闻筝。西院听笙。
〔末〕小生李节。字贞侯。〔小淨〕自家赵祥伯将是也。呀。贞侯兄何往。〔末〕偶访于叔夜兄看灯去。〔小淨〕挈弟何如。〔末〕总是相知。同去便了。〔小淨〕行行去去。此间已是。有人么。〔丑忙应介〕呀。两位相公来了。相公有请。〔生〕来了。〔见介〕政欲看灯。小厮说李年兄来约。伯将兄不期而至。可称胜游矣。〔末〕就此同行。〔生〕吿茶。〔小淨〕没心想喫茶了。去去去。〔末〕伯将兄请。〔生〕随意走罢了。〔行介〕
【绣太平】〔绣带儿〕〔生〕东风静。溶溶夜景。〔丑指介〕到处都是花灯。有趣。〔末〕遍红楼挂綵烧灯。〔生〕多少龙衔宝树。鸡上莲花。〔小淨〕妙。铜芝金藕参差。〔丑〕前而鳌山灯。造桥灯。〔生〕星桥火树纵横。
【醉太平后】〔末〕堪惊。平康数里耀人明。〔丑〕月起了。〔小淨〕更月上素晖相映。〔丑〕多少看灯的。〔生〕可夸游兴。〔丑〕看苍笻竹马。往来不定。
〔小淨〕我每再到歌院裏走一走何如。〔生末〕政有此兴。〔丑〕赵相公往那裏去。〔小淨〕转湾西去。一带都是高楼子。
【三解酲】〔三学士〕〔生〕曲巷高楼疏树影。〔末〕一路明璫翠钿。煞妖娆也。〔小淨〕蜂黄蝶粉轻盈。〔丑〕那个姐姐开着帘看相公。〔生〕假看珠勒垂红袖。〔丑〕一个在那裏插钗。〔末〕倦整金钗倚翠屛。
〔丑〕什么香。
【解三酲】〔生〕几阵香风吹醉醒。〔丑〕一阵烟。〔末小淨〕这是兰麝氤氲宝雾横。〔丑听介〕那壁厢呜呜的响。〔生〕春纤冷。想绿纱深处。小妇调笙。
〔小淨〕且住。眼闝虽饱。腹内渐渐裏枵起来。怎么处。不如向小垆买酒。痛飮一番。〔生末〕也使得。此间已是。〔小淨〕酒保有么。〔小旦靑衣扮酒婆上〕仙人留玉珮。学士解金貂。呀。各位相公。〔小淨〕有好酒么。〔小旦〕有细麴琉璃碧。陈年琥珀红。小店呵。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小淨诨介小旦〕请楼上坐。去热酒来。〔下〕衆作登楼。〔丑斟酒介〕
【大节高】〔大胜乐前〕倾佳酿。琖内红生。小垆边拚醉醒。长歌一曲梁州令。
【节节高后】风流性。诗酒情。花月兴。及时管领繁华境。声声漏鼓无多剩。此夜灯前快传觞。来朝霁雨浑难定。
〔末〕小弟醉也。别了罢。〔生〕酒阑歌罢已三更。〔末〕醉眼看来月倍明。〔小淨〕寂寂平康朱户掩。〔生〕教人何处觅娉婷。〔末小淨〕请了。〔生〕李相公醉了。文豹你可扶送归去。我自步囘也。〔衆下生弔场介〕咳。李赵二兄都去了。看天色空靑悬翠釜。月华虚白漾冰壶。此时佳人才子。销金帐中。沉香火底。无不浅斟低唱。共赏元宵。独我于鹃形影无依。徘徊中夜。怎生是好。方纔灯影中遍选红粧。总无有解吾情者。天那终不然罢了。旣是书生薄命。你不该生我多情。
【东瓯莲】〔东瓯令前〕煞薄命。枉多情。肠断东风少珮声。良宵美夜偏孤另。闷无语。谁相并。空瞻星斗数残更。
【金莲子后】管盼杀翠红鄕。绮罗丛。款软话绵藤。
【尾声】这段缘难厮称。巫云梦影未分明。惟有淸光照泪横。〔长叹介〕
行歌处处月明中。
独我牢愁鬱未通。
携取梅花数升酒。
醉寻江岸哭东风。
第三齣 砥志
【祝英台近】〔旦淡粧上〕梦初囘。灯未烬。鵶噪绮窗晓。自照菱花。羞点翠眉小。谩敎选伎徵歌。强爲欢畅。满腔恨。有谁知道。
朝朝浅淡妆。不竞铅华侈。太阳升轻霞。芙蓉出渌水。莫道人断肠。每自销魂死。风尘浪得名。沦落何时已。奴家姓穆。名丽华。字素徽。居住西楼。教坊出身也。七岁能讴桃叶。十三善舞柘枝。曲曲连娟。争呼昔日修眉史。纤纤束素。不减当年来梦儿。只是性厌铅华。无奈阗门车马。心怜才隽。空夸满壁图书咳。倘得援琴之挑。永遂当垆之愿。吾事毕矣。看来再没有一个。只有做锦帆乐府的于叔夜。是天下奇才。我日夜习其歌曲。心欲归之。但不知邂逅何日。缘分有无。今日託病谢客。不免把他歌曲。玩味一番。〔做翻谱介〕呀。是他做的楚江情。待我誊写在花牋上则个。〔做口念手写介〕朝来翠袖凉。薰笼拥牀。昏沉睡醒眉倦扬。懒催鹦鹉唤梅香也。把朱门悄闭。罗帏漫张。一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梦锁葳蕤。怕逐东风荡。蜂儿闹纸窗。蜂儿闹纸窗。蝶儿过粉牆。怎解得咱情况。〔看笺沉吟介〕
【桃柳争春】〔老旦妓妆上〕轻妆恁娇。特来探问邻家。不知因甚病倒。
奴家歌院刘楚楚便是。闻得穆家素徽妹子有病。特来候问。妹子开了门。〔旦做开门接介〕嗳哟。姐姐来也。〔老旦〕妹子有甚么病。〔旦〕我没有甚么病。〔老旦〕又来了。都说你有病在家。两日不出门。〔旦〕这是不出门病。〔老旦〕敢是害相思。〔旦〕那个是我看得上的。我去思想他。政爲碌碌风尘。无有解者。若提起相思。越教人断肠矣。〔老旦〕我每■〈行外亢内〉衒人家。那裏认得眞。只好随花逐月过日子。〔旦〕刘姐姐。
【祝英台】你只道少年场花似锦。结队逞妖娆。歌绕画梁。舞动香尘。管使座中魂销。〔老旦〕今日烟花部中。还推你第一。〔旦〕多娇。怕一朝春去。门前宝骑雕轮稀了。那时候谁肯怜颦惜笑。
〔老旦〕虽是这等说。你年当二八。政好风光。
【前腔换头】你容貌。一似李师师张盻盻不减旧苏小。那更水暎翠眸。山远轻眉。果是素喉蛮腰。〔旦〕怎奈应酬不暇。知己甚少。〔老旦〕你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交好。无非词苑名流。与那骚坛年少。怎拚捨西楼月夜花朝。
〔旦〕姐姐。
【前腔换头】你差了。那些流水行云。岂是久常交。〔老旦〕毕竟什么样人。方称得你意。比似有才无情。有情无才。总不入你眼睛。〔旦〕咳。姐姐。那见有才的没有情。惟眞正才人。方是情种。除是沉约宋玉。情种愁魔。方晓得我的根苗。〔老旦〕倘王孙公子。要娶你起来怎么处。〔旦〕儿曹。任他白璧黄金。一点芳心难讨。漫无缘。可不空负了求凰琴操。
〔末丑扮家僮上介〕主命遣差。盖不由己。我每池相国府中院子。俺三爷差我每去请穆素徽陪酒。此间已是西楼。有人么。〔叩门介内应〕不在家裏。〔末丑怒介〕前日请不动。三爷着恼得紧。今日来第三次了。又囘我每。怎好去囘覆。若在裏面。快些梳起头来。〔内应〕果然是城中崔老爷接去船上陪酒了。〔末丑〕旣如此我每去囘覆了。但凭三爷。政是有心来汉水。无路入桃源。〔下旦〕只听这些聒噪声。何日是了。
【前腔换头】〔老旦〕聒噪。是谁家三两靑衣。促戴翠云翘。〔旦〕那知我粉冷絮尘。脂冻桃花。不理旧时笙箫。〔老旦〕妹子你这等洗脂谢粉。定有个心上人在那裏。不妨与我说知。〔旦〕咳。没有。〔袖出谱介〕只有做这锦帆乐府的于解元。未识其面。先慕其才。是眞正情种。尙不知容貌若何。邂逅何日。〔老旦〕佳人才子。原是天生的配偶。只是王嫱远聘。虞姬嫁迟。姻缘事非偶然也。〔旦〕在我也忒不偶然了些。〔老旦〕休焦。纵如当日虞姬。只是花星迟照。〔旦〕倘终身不得其人。便怎么处。〔叹介〕怕无成还被东风嘲笑。
〔老旦〕这点眞心。不知那于郞可消受得起。待我借这歌谱去看他如何才调。〔旦〕我有亲笔花牋在内。也是他做的楚江情。不可遗失了。〔老旦〕这个自然。〔做收谱在袖介〕
春丝未许障秦楼。
心事都从泪裏流。
羞道红颜多薄命。
由来绿鬓易牵愁。
第四齣 检课
【贺圣朝】〔外冠带苍髯末老院子随上〕乌台日冷淸霜。凤池风袅奇香。拾遗补过尽劻勷。鬓髮渐成苍。
鸣凤宁栖谷。丹葵敢向阳。责君惟大道。教子有义方。期不负恩数。无以赞朝纲。忧心千万缕。都作镜中霜。下官于鲁。号雪宾。进士出身。官受京畿道御史。皁囊献替。白简绳纠。搴帷露冕行春。风干漫同郭贺。簪笔整襟达旦。忠诚不让傅玄。画戟遮门。怀异谋者莫入。赤棒破辇。犯淸路者有诛。自掌事来。墨吏闻风解绶。椒藩敛影避骢。天子襃我爲眞御史。近因宗王多忌。宦侍生猜。暂且託病吿假。政好理家课子。亡荆颜氏。止生一男。梦鹃而生。因以鹃名。虽列桂林。未攀杏苑。奈他雄才自恃。杂艺分心。广结四方之名流。遂袭一时之虚誉。只怕他把举子业看轻了。不今不古之学。无以应选。失学在彼。失教实在我矣。
【步步娇】暮景催人添惆怅。有子年方壮。他才名已擅场。爱他镂管生花。绣纸翻浪。只是心活得紧。无奈性疏狂。诗酒襟怀放。
今日閒暇。不免查检文课。训他一番。叫院子请大相公出来。〔末〕想是出去拜客了。〔外〕是了。我一向不曾到他书馆中。定不防范。我今乘其不在。悄步进去。检他书课。有何不可。分明有个朝天路。何事男儿不读书。〔暂下丑文豹上〕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自家于相公书童文豹便是。俺相公书房中琅函万疉。缃帙千层。都是我收拾。今日出去拜客了。待我整理书籍。磨浓了墨。等他囘来写字。〔做磨墨介外换便服魆地上〕转过曲栏杆。又是深帘幕。寂寞掩双扉。不锁葳蕤钥。〔丑〕呀。老爷来了。书又收不及。怎么处。〔见外做惊骇介外〕大相公那裏。〔丑〕想拜客去了。〔外冷笑介〕终日拜客。再拜不完。咳。可惜明窗淨几。
【沉醉东风】悄书斋树阴满窗。铜雀砚墨花轻漾。〔看书介〕呀。这是一卷梅花赋。数阕竹枝词。鸾牋酬和曲。兰簿往来诗。〔做不乐介〕咦。翻新课。费端详。呀。这是楚中张太史文集序。这是粤中徐仪部传记。这是新脱稿的薛文康墓志碑铭。这又是答王山人茶醉诗。答武陵僧偈语。都是和吟酬唱。圣贤书并没在卓上。这又是种种成帙的泣梦篇。破壶吟。击筑歌。花月评。松风馀奏。锦帆乐府。咳。淫词满案。豔曲成编。怎么了。〔合〕淫词豔章。说甚锦心绣肠。兀的笑杀庭前训义方。
文豹过来。大相公还不见归来。〔丑〕就囘的。
【海棠春】〔生忙斣上〕名高无奈交游广。酬应毕归来书幌。〔做看介〕嗳哟。何事把门开。好费沉吟想。
〔丑〕老爷竟步入书房。如今在裏面翻阅书案。〔生做惊介末〕大相公归了。〔生整冠揖外介外〕你在那裏閒耍。〔生〕拜客。〔外〕拜什么客。〔生〕河南冯太史年伯来拜了。特去答拜。〔外〕怎么拜了你。倒不拜我。只怕又是支吾。且住。你平日用什么功。试说与我听。
【园林好】〔生〕星月淡鸡声曙窗。风雨暗灯花夜缸。五典三坟曾讲。只指望继书香。只指望继香书。
〔外〕这些新製。都是桑间濮上之词。岂是吾家世学。
【江儿水】这是桑间调。水面腔。宣淫啓乱靡靡响。好付梨园供歌唱。岂堪淸庙明堂赏。怎値把精神滔荡。祖父遗书儘读不尽。何暇去撰著词曲。〔合〕库有靑缃。何不潜心参讲。
【五供养】〔生〕骚坛伎俩。游戏馀功。正业无妨。披函或倦读。洒翰漫成章。寻声问响。逗不破花魔月障。敬佩庭前训。感难忘。自今不去理宫商。
〔外〕张衡研京十年。左思练都一纪。大凡杂著。最是妨功。况俳优所习。绮靡之语。作之益伤雅道。当今以制义选士。待博得金紫。后及诗歌。未爲晚也。若浪掷才华于骚坛酒社间。纵爲山中高士。实则天下废人。古人云梁栋不斵。终爲林木。圭璋未剖。何异碔砆。汝旣具有用之才。当知大人之学。亦思上报国恩。远绳先武。只管悠悠忽忽。一任窗前之驹隙。不愁镜裏之霜华。吾以爲鲁戈难再。江笔可危也。
【玉交枝】丈夫趋向。墨悲丝杨泣路旁。文章事业靑云上。岂争些小伎俩。渥丹镜颜不久苍。过驹窗影难轻放。〔合〕俊才华休得自戕。美田畴莫敎自荒。
【玉胞肚】〔生〕才疎学旷。感严亲谆谆义方。一霎时啓瞶开聋。从今后刺股悬梁。〔合〕专心制义献明光。雁塔争看姓字扬。
〔小淨扮阍人持书上〕爲奴二十年。鬚鬓已皤然。常防宾客至。守在大门前。外边冯老爷家有书。送与大相公的。〔外〕又是什么书。〔取开看介〕
【川拨棹】封函上半钳着小印章。展开时素纸凝光。展开时素纸凝光。呀。又是诗词了。又早是新诗几行。呀。冯太史是我同年。不好唐突他。管门的只说相公被老爷督课。书简都不得送进。〔小淨应介合〕说庭闱凛似霜。督攻书绝寄将。
〔小淨应欲下介外复唤转介〕从今以后。凡是会文的相公来。都请进厅堂。若是诗人酒客。一切都囘。〔小淨应介〕晓得。〔外〕凡书柬是求诗索字的。也不许送进。〔小淨〕这个小人那裏看得出。〔外〕也罢一切都囘了。孩儿过来。你今后一意举业。把所製词曲。不论已成帙未成帙。已刻版未刻版。都将来烧了。决不可再做了。〔生〕孩儿谢教了。
【尾声】〔外〕从今休费閒思想。把慧剑扫空魔障。〔生〕一心攻有用文章。
当今天子重英豪。
须把文章敎尔曹。
正是万般皆下品。
果然惟有读书高。
第五齣 倦游
【探春令】〔丑扮鸨母上〕垂杨深巷隐栖鸦。歎朱门潇洒。〔旦上〕对东风泪溼鲛绡帕。共谁语衷肠话。
〔丑〕嫩雨潇潇苔藓细。晓寒犹自侵衣袂。〔旦〕几番欲去整琵琶。病怯更愁纤指脆。〔丑〕独我门前不绣鞍。谁家楼上无高髻。〔旦〕茶铛药碾是吾谋。那管梅花满阶砌。〔丑〕我儿。我老身乜氏。年纪一把。秖收拾得你一个。从小聪明伶俐。学得歌舞琴棋。果是谑处成诗。行来入画。蹴踘场中第一。琵琶队裏无双。当今四方才士。那个不晓得平康巷西楼有个穆素徽。只是你性厌烟花。心甘箕帚。十二个时辰。怨怅多。快活少。一句说话。二句便恼。春病恹恹不得好。门前车马空喧闹。咳。朱帘寂寂几生尘。教我做娘的怎么了。〔旦〕但是请陪酒的。便好扶病而去。抵暮而囘。若要接客。断然不成矣。〔丑〕养娇了你这般执性。也罢。近有池相国公子有名池三爷。要请你看梅花。自来三次。家人日在外边伺候。我儿看娘面上。一定要去。〔旦〕不去罢。〔丑〕来意甚诚。已难推阻。你若再不去。他势焰滔天。我一家都送在他手内了。〔旦〕这样使势公子。要我去。倒不如你去了罢。〔丑笑介〕我儿又来调戏母亲了。我老人家面冻梨花。傅粉皱如雪浪。首飞蓬草。涂煤暗若烟林。那个要我。我儿不要閒讲。他每想必就来接也。
【前腔】〔小淨上〕特邀殊丽共寻花。见朱扉低亚。
小子赵伯将。爲池公子邀穆素徽探梅。此间已是。有人么。〔丑开门见介小淨〕池三爷请令爱探梅。等待已久。託小子致意妈妈。快催令爱登舟。〔丑应旦做换衣介丑小淨敍寒温介〕
【大斋郞】〔淨盛服带家僮上〕惯扛紥。少傝■〈亻〈夭上韭下〉〉。开谭父祖是科甲。草其腹而花其面。人人唤我蔡趷■〈荅〉。
〔笑介〕自家池相国之子池同是也。久慕穆素徽之名。不得一见。今特请他玄墓探梅。此间已是。快去通报。〔杂通报相见介〕久慕大名。如雷应鼓。〔丑代答介〕幸辱宠爱。似漆投胶。〔淨〕伯将兄早在此了。〔小淨诨介旦扯丑介〕你与他先讲过了。坐不共几。食不同器。要依我这两件方去。〔丑笑介〕我儿敢是揪银子的法儿。〔旦怒介〕俗答答那裏说起。果是不愿接他。依我便去。〔丑〕这又是难题目。难杀我了。〔旦〕只说有病。〔丑向淨介〕三爷来唤女儿。几次失迎开罪。〔淨〕便是。也不止一二次了。〔丑〕只是今日还有一言吿禀。女儿爲有贱恙。且是生疮。虽应三爷之命。必要坐不并几。食不共器。直待病好了方得共几而坐。同器而食。〔小淨〕这样作难。〔淨〕也罢。小子是极知趣的。但凭令爱便了。就请登舟。〔丑促旦登舟向小淨介〕赵相公全仗你照顾。我儿早些囘来了。〔小淨应介丑〕我自进去也。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下淨〕只怕天色要雨。〔旦〕看来晴意甚少。
【长拍】〔小淨诨介〕非雨非晴。非雨非晴。欲晴欲雨。十里冷云如画。溪桥烟鎻。野渚水满。曲湾湾并没人家。兰檝漫轻划。到水云深处。浅堤残坝。前面有村舍了。隐隐疎林草舍簇。孤寺矗。断烟叉。风景果然幽雅。一派都是梅花。试遶山远望。遍麓梅花。
〔旦〕看珠离玉缀。雹布冰悬。宛然庾岭。不输官阁。
【短拍】馥馥淸香。馥馥淸香。微微幽韵。白茫茫雪彩霜华。何处最堪夸。几万疉蘂宫璚瓦。〔淨〕未许空辜此景。俺直待相抱醉流霞。
小厮看酒来。我与穆姑娘喫酒。〔小淨〕此时也该了。〔旦〕我病不用酒。原说坐不并几。食不共器的。如何相强。你自喫酒。我自看花。各适其适便了。〔淨〕旣如此。将酒来。我自酌。〔小淨〕小弟奉陪。
【羽调排歌】閒雅新妆。轻盈素葩。尊前冷澹堪夸。〔旦背介〕梅花梅花。看你冰魂玉魄果无瑕。不向东风鬭丽华。孤芳劲。幽韵嘉。只怕霜欺雪妬委泥沙。〔淨〕素徽爲何不飮不歌。秖多嗟叹。〔小淨〕必有心事。〔合〕无欢笑。少问答。自将心事语梅花。
〔旦〕不是我怠慢你。实是病体难胜酒。愁怀不耐歌。
【前腔】病鬼愁魔。心猿意马。萦牵万緖如麻。懒歌白雪按红牙。倦舞迴波落翠鸦。〔小淨〕这是爲什么。〔旦〕这是膏肓病。未可拏。风尘不耐受波査。
〔淨〕我已醉倒。你又多病。各设一席去睡了。明日送归罢。〔小淨〕三爷知趣得紧。〔合前〕
相逢争奈两心违。
信是三生缘分稀。
夜静水寒鱼不饵。
满船空载月明归。
第六齣 私契
【吴小四】〔丑便帽轻衣笑上〕酒中糟。赌内淘。昏昏暮又朝。因甚年来生意少。大老官人都变了。苦推磨閒絮叨。
头戴吴江帽。脚套松江履。双袜细如箫。单衣轻似纸。魂旛阔衣带。偏衫大袖底。〔笑介〕说起伎艺来。眞正要愧死。有个叫化的。吹箫过街市。私去拜从他。学得些儿伎。只因传派低。到底原如此。提琴弄忒楞。又去弹絃子。串戏身段粗。淸唱喉咙秕。一句十三腔。白字如流水。侵寻开口唱。天怜却闭嘴。坐在石场上。砖片一齐起。听得别人唱。倒把脣来圯。素性喜谈人。非咱不度己。惯骗小官人。专吓无名妓。〔笑介〕本事何常动得人。只是一味大言不惭而已。小子老白赏郭思峤便是。今日同强三老官阮三郞一班。在刘楚楚家会讲伎艺。还不见齐。〔望介〕呀。远远望见强三老官来也。
【前腔】〔淨便帽鲜衣白鬚上〕老帮闝。手段高。招牌惯弄脬。莫笑区区知契少。士夫官员尽见招。谁不识强梦桥。
〔丑接介〕还有个郭思峤。〔笑见介〕二老官摊浪大名。〔淨〕不是肉麻说。其实梦桥二字。人人晓得。只管来寻我白赏。苦忙得紧。意欲把桥字改了秋字。不知可好。〔丑〕弗差。极妙。只怕口生。待我叫你应。〔叫介〕梦秋。〔淨应介丑连叫〕梦生梦老老。〔淨连应介丑〕明日送一个红心轴子与你庆号。〔淨〕休得取笑。今日刘楚楚当会讲曲。只怕此时该去了。呀。许一官远远的来也。
【前腔】〔小淨扮村妓上〕态妖娆。打扮乔。行来颈骨摇。两片嘴脣阔又趬。眼大眉粗面又凹。只落得弯话骚。
〔笑见介淨〕一日不见。髭鬚满面。〔小淨〕两日不见。〔丑〕汗毛打辫。〔淨〕老一伎艺大进。〔丑〕前日唱窥靑眼的一套。妙得极。〔小淨〕我每那班弯话朋友。少不得我的弋阳曲子。我原苦得甚。〔淨〕果然你说话惹听。客料自然动火。〔丑〕当今好姊妹。除了老一。其实少有了〔小淨拱手介〕老兄。学生是不受臭侷的。〔淨〕休要嚼蛆。阮三郞怎地不见。〔丑〕他路近。一定先在刘家了。迤逦行来。此间已是。〔叩门介小生帽服应上小淨〕果然先在裏面了。〔小生〕谁人门外至。喜鹊噪簷端。〔老旦上〕绣褥牙牌乱。掀枰玉子残。〔总相见介〕刘妹。三哥。〔老旦〕许小一官。打扮得好。总把盘龙髻。金钗两鬓分。身穿玄色袄。细细佛头云。〔小淨怒介〕惯是穆素徽妹子专奚落我。你也学了他。难道我便打扮不得的。〔淨丑〕没傝■〈亻〈夭上韭下〉〉。今日是会讲曲子。不是大红帖子请来相骂。还不先起调。〔小淨〕人还不齐。穆家妹子呢。〔老旦〕池公子接去看梅花了。〔小淨〕洪宝儿呢。〔小生〕河南枣子客人接去了。〔丑〕不要败了兴。就是许一官起调。〔小淨做逊介衆催唱介小淨〕唱了新时曲罢。〔做打扫喉咙讨茶喫做闭眼摇头擎板唱介衆赞介小淨〕又来了。唱也不曾唱。先赞好了。可见是戏我。〔衆〕曲意先妙了。〔小淨随意将时曲一隻唱作夸调介衆笑赞介淨附丑耳云〕方纔老一唱的曲儿。这几个调。我都摹拟在此了。〔丑〕你摹拟像个什么来。〔淨〕那一个阔调呵。
【黄莺儿】如把破筒敲。〔丑〕哑调呢。〔淨〕癞虾蟇猛醋哮。〔丑〕低调呢。〔淨〕雨中曲蟮啼阴调。翻高字。雌猫怕交。做拖腔。绵纱漫摇。快来好似鸱鴞叫。〔淨搔喉介丑〕把喉搔。接连几套。〔小淨〕越听越难熬。
【三台令】〔生上介〕晓风偸勒轻镳。又到平康画桥。美盻笑相招。儘看遍两行豔娇。
呀。何处歌声。声在这家。不免径入。〔老旦小淨接介淨丑小生〕我每去走一走。再来讲曲。正是前客让后客。迎郞复送郞。〔下老旦向生介〕路隔桃源。何幸仙郞迷棹。〔小淨〕烟深柳陌。不知花史停车。〔生〕爲听新歌。特来芳径。
【集莺花】〔集贤宾〕閒乘骏马来画桥。听歌韵飘萧。
【黄莺儿】果然花下莺簧绕。〔老旦小淨〕红牙缓敲。碧玉漫调。〔生〕唱风情不禁秋波俏。
【赏宫花】半缕细沉幽涧响。一声淸彻彩云高。
卓儿上原来一本歌谱。〔叹介〕谱上的曲。政好费推敲也。〔老旦〕请教如何便是。〔生〕歌之所重。大要在识谱。不识谱。不能明腔。不明腔。不能落板。往往以衬字混入正音。换头误爲犯调。顚倒曲名。参差无定。其间阴阳平仄唤押转点之妙。又儘有未解者。恰纔我听歌半晌。那班少年。功夫政少。〔小淨〕尽是盲鳅老白赏。伎艺是不敢劳的〔老旦〕相公尊姓贵表。这样精于曲理。〔生〕小生于叔夜。〔小淨老旦相顾介〕莫不是製锦帆乐府的于相公么。〔生〕然也。〔老旦〕却又来。穆素徽妹子见了锦帆乐府。日夜称诵大名。今得幸会。不敢擅便。奴家欲将此谱。校定宫调。点正板眼。不知意下何如。〔生〕不妨。我与你校正便了。〔小淨诨介生看谱介〕
【御袍黄】〔簇御林〕硏朱露。蘸彩毫。这都是新曲。咦。这新词全费敲。不但学疎才浅。此道全然不晓。〔做涂抹介〕入平去上都相抝。改政了方协调。
〔老旦小淨〕毕竟宫调如何分别。〔生〕那裏枚举得许多。
【皂罗袍】羽越淸脆。黄锺最浊。正宫雄壮。商角冷落。这其间就裏多微妙。
〔老旦小淨〕当今谁则知此。〔生〕
【黄莺儿】语儿曹。阳春古奏。和者甚寥寥。
改得几套在此。虽本文单薄。今勉强协调。可入齿牙矣。呀。住了。这是时人所作。毕竟那个手眼。〔老旦小淨〕这几套都是赵伯将相公新製。〔生〕咳。我说像他口气。这个人极不服善的。一时高兴。都把他新曲涂坏了。怎么处。〔老旦〕旣是认得的。这个何妨。〔小淨诨介生〕幸得不曾校完。几乎又遭几个怪。〔翻谱得单牋介〕这是什么歌曲。呀。这是小生所製楚江情。那个写的。〔老旦小淨〕不要说起。这就是恰纔所说穆素徽妹子的亲笔。他只喜锦帆乐府。日夜思念相公。常说道一朝得见作歌者。便死花前也遂心。〔生惊喜介〕有这等事。可就得一见么。〔老旦小淨〕被池公子接去看梅花了。不然今日也在此。〔生〕咳。这样薄命。〔细看笺介〕如何写得这般风致。
【坠梧枝】〔猫儿坠〕好似当年郗衞。笔势恁飘萧。〔老旦小淨〕小小花笺捲素涛。〔生〕看他点的板。不差半下。荧荧锦字点红么。
于鹃做一向词曲。只道世无识者。谁料素徽相爱。眞同调矣。〔小淨〕我也是赞的。〔老旦〕你唱么。〔小淨唱不出诨介〕
【梧桐花】〔生〕可幸新词中雅好。〔老旦〕记歌娘子。顾曲周郞。合是一副。〔生〕红红有意周郞少。
〔淨〕他梦想大名。已非一日了
【玉交枝】未相逢神先订交。〔生〕待我袖此笺去。
笺长叹介〕害相思多应这遭。他囘时。多乞致意。卽便拜访也。〔小淨〕不干我事。〔老旦〕领命了。〔生别下复上〕失问了。家在何处。〔小淨〕这是要紧的。〔老旦〕就在左首。〔生〕有记色么。〔老旦〕杨柳高楼下。铜环双阖扉。〔生〕小生就去访他。但双扇门的儘多。〔老旦〕记了春联者。镂月爲歌扇。裁云作舞衣。〔生念镂月二句下小淨别老旦诨下老旦〕咳。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郞穆家妹子。终日慕于生。谁想那于生今日来。蓦地见他写的花笺。却原来就是于生做的楚江情。竟袖了去。还要去访他。少不得许多情话。从此做出来也。
巫山六六梦难成。
一幅花笺作主盟。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七齣 衔恚
【双劝酒】〔小淨方巾便服上〕心术恁颇。幸灾乐祸。口舌又苛。喜谈人过。一味面前柔懦。霎时易起风波。
小子赵伯将。今値閒暇。不免到平康一步。呀。此间已是刘楚楚家。爲何一个人也不住在门首。不免径入则个。〔看介〕呀。寂寂琐窗幽。琴书满案头。咦。是咱新乐府。谁把笔来勾。咦。这是于叔夜笔蹟。〔怒介〕这个畜生。这般无状。这等可恶。他一向道自家是有名举人。把我来奚落得紧。今又公然抹坏我的歌谱。
【前腔】〔老旦上〕谁行怒诃。爲些什麽。〔见小淨介〕原来赵相公。〔小淨〕这本歌谱。是那个看的。〔老旦〕于叔夜相公校正的。是他亲笔校讹。改易些个。〔小淨向老旦介〕这么校正。他晓得什么〔低头自语介〕咦。纵是他长于音律。也不合在这里出我的丑。可恨可恨。那谱快将扯破。〔做扯碎介〕这一腔愤恨难磨。
楚楚。我去也。〔老旦〕他也不知是尊作。出于无心。不必记怀。有慢了。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下小淨〕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于鹃这等可恨。如何弄他一弄便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与穆素徽相好。昨日会考。竟在他家裏顽耍。那穆素徽又是极作乔的。都在我面上可恶得紧。竟将这桩事情。再点缀些。与他父亲于雪宾一说。可不快畅。〔笑介〕妙妙妙。
【好姐姐】见他父亲把舌尖轻簸。说他会文字却在娼家高卧。一入此言敎他好奈何。非小可。漫使素徽遭场祸。父子生心家不和。
好计。好计。
全凭三寸舌。
惹起一天愁。
第八齣 病晤
【懒画眉】〔生上〕漫整衣冠步平康。前日在刘楚楚家见穆素徽写我的楚江情一曲。袖之而归。闻得他十分相慕。好生牵挂人也。爲了花笺几断肠。蓝桥何处问玄霜。记得刘楚楚云。杨柳高楼下。铜环双阖扉。还说春联两句。镂月爲歌扇。裁云作舞衣。〔做看介〕呀此间已是了。咦。闻得他是第一名姬。塡门车马。爲何闭门在此。〔叩门介〕试叩铜环响。〔内作丫鬟应介〕忽听莺声度短牆。〔咳嗽介〕
【前腔】〔丑上〕谁叩朱门嗽声扬。不是刘郞定阮郞。敎人答应恁般忙。〔开门见生介〕原来是掷果车初降。相公上姓。〔生〕姓于。久慕素徽。特来相访。〔丑〕素徽是小女。〔生〕令爱在家么。〔丑〕不要说起。自池三爷接去看梅。归卽染病。至今不好。槪不接见。有慢相公。〔生〕原来这个缘故。所以闭门在此。〔丑〕可奈恹恹病在牀。
〔生迟疑介〕极欲一见。今旣有病。不接宾客。又不好相强。只得别了罢。改日再来。〔丑〕可有什么话了。〔生〕只说来谢花笺的。便晓得了〔丑〕领命了。〔生〕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爲情。〔依违下介丑向鬼门道白〕我儿。方纔这个相公。好笑得紧。什么谢花笺的。扯淡得紧。〔内〕这是于相公了。请他转来。〔丑〕去了。罢了。赶不上了。叫不应了。〔内连叫〕一定要请转来。〔丑叫生介生上〕唤小生转来怎么说。〔丑〕俺素徽听得谢花笺三字。乱叫请转。不知他意思。〔内传介〕请问可是于叔夜相公。〔生〕正是。〔内〕请坐西楼。俺姐姐扶病出来也。〔丑〕就是于叔夜相公。失瞻了。俺素徽久慕大才。日夜想念。
【前腔】〔旦扶病上〕梦影梨云正茫茫。病不胜娇嬾下牀。欣然扶病认檀郞。〔看生介生揖介旦低头介〕果然可爱风流样。〔凝眸相顾介丑笑介〕阿呀。恁地相逢看欲狂。
〔丑催茶下旦〕就是叔夜于相公。尊庚了。〔生〕十九。〔旦〕曾娶否。〔生〕没有娶。〔旦〕曾聘否。〔生〕也没有聘。芳龄几何了。〔旦〕少足下三岁。〔生〕久慕隽才。兼得妙楷。今幸一晤。如渴遇浆。只是玉体不安。不合惊动。扶病而出。感次五中矣。〔旦〕思慕经年。适逢一旦。喜慰夙怀。死且瞑目。何有于病。〔生〕卿与小生。交浅言深。不知何缘。得此雅爱。〔旦〕三生留笑。两载神交。何言浅也。妾本烟花贱质。君乃阀阅名流。葭玉萝乔虽不相敌。然锦帆三奏。已殷殷司马之挑。妾铅椠数行。岂泛泛雪涛之笔。情之所投。愿同衾穴。不知意下若何。自荐之耻。伏乞谅之。〔生〕小生一向觅缘。碌碌风尘。无能解吾意者。刘楚楚家得卿亲笔。且闻相爱已久。不胜惊喜。今蒙以生死相订。小生永期秦晋。决不他图。如负恩背义者。有如日。〔旦〕片刻相逢。百年定约。如有他志者。亦有如日〔生〕只是少媒妁。然我辈意气投合。何须用媒。〔旦〕呀。楚江情一曲。是吾媒也。愿爲君歌之。〔生〕愿闻。但恐俚鄙之词。有汚香颊。且吾卿病虚气怯。只是莫歌罢。〔旦〕随歌而没。亦足明志待吾谩歌你听。
【楚江情】〔香罗带〕朝来翠袖凉。薰笼拥牀。昏沉睡醒眉倦扬。懒催鹦鹉唤梅香也。把朱门悄闭。罗帏漫张。一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
【一江风】梦鎻葳蕤。怕逐东风荡。只见蜂儿闹纸窗。蜂儿闹纸窗。蝶儿过粉牆。〔做气怯不能歌介〕病后气促。十分费力。〔生〕恐怕伤气。住了罢。〔旦〕歌完了。怎解得咱情况。
强按宫商。殊失作者之意否。〔生〕歌中之意。摹写无馀。词出佳人口。眞令人销魂死也。
【大迓鼓】淸商绕画梁。一声一字。万种悠扬。高山流水相倾赏。欲乘秦凤共翱翔。又恐巫山还是梦鄕。
〔丑文豹带马急上〕夜放踏残花底月。晓行嘶破陌头烟。相公马在门外了。今日是会文日子。赵相公道相公不到。却晓得在这裏来了。大声发话。老爷又要来阅社。轿已发了。请相公快些赴社。〔生〕政欲谈心。却忘了今日是会期。〔迟疑无措介〕旣如此。只得暂别。停一日再来候问。〔旦〕住了。爲何说起要别。不觉肝肠似割。莫不是会期从此少也。〔生〕有暇就会的。说那裏话来。〔旦〕我有玉簪一隻赠汝。〔做拔簪坠折介〕呀。玉簪折了。一发不是好兆。〔生〕罢。我有所佩旧玉一块。不曾带得来。当取来赠卿服之。后日可以爲记。〔丑催介〕
【前腔】〔生〕汪汪泪数行。得暇就会的。〔旦〕来时总会。此际堪伤。〔生〕紧牵红袖难轻放。章台柳色繫情长。何事花骢嘶得恁忙。
就此别了。〔旦〕有暇不住要会。〔生〕一准来。〔别介〕
琴声箫意逗情缘。
乍见随看别泪涟。
东去伯劳西去燕。
断肠囘首各风烟。
第九齣 庭谮
【西地锦】〔外上〕老去萧条玉树。鎭日督子攻书。望他平地登云路。乃不愧我贻谋。
下官于鲁。自给假囘来。惟以课子爲事。奈他杂念分心。雄才自恃。委难驾驭。今日閒暇。不免去请他社友赵秀才。问他近业如何。他还肯直言。院子何在。〔末扮老院子上〕堂上一呼。阶下百诺。老爷有何分付。〔外〕你去请赵伯将相公来。到时卽便通报。说道带了前日会簿来。不可有误。〔末应外〕正是雪隐鹭鹚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暂下末〕行行去去。已是赵相公门首。有人么。〔小淨内问〕是那家。〔末〕是于老爷家。〔小淨〕不在家裏。〔末〕是他声音。待我挑破纸窗看他。〔做挑窗见小淨笑介〕呀。相公现在裏面。〔小淨在内答〕只是你不该挑破我窗。快与我糊好。〔末做糊介〕请出来。〔小淨〕如今又不在家了。〔末〕休得取笑。快请出来。〔小淨上介〕
【出队子】方怀夙怒。早见于家一老奴。〔做看介〕这个老儿不见你随于相公。〔末〕小人是老爷身边的。〔小淨〕阿呀。我说像位大叔。爲什么来。〔末〕老爷差小人密请相公。家爷专等相公过。〔小淨〕可晓得爲什么说话。〔末〕想是怕大相公閒耍。不在会上做文字。故请相公面问。说道带了会簿来。欲看前宵文会簿。〔小淨〕前日你相公赴会。几时出门的。〔末〕说是七篇会。侵早出门的。〔小淨〕恰又来。你每相公么直至眼乌了步来。抹得一篇。不知可曾订入簿中。不是我当会。文簿也不在我处。〔低头自笑介〕对出机关。〔指末介〕使乎使乎。
〔末〕说话间已到门首。相公厅上请坐。待我通报。老爷有请。〔外上〕堂上有佳宾。倒屣忙相接。〔见介〕小儿时沐大教。感激良深。〔小淨〕晚辈日仰高风。仪刑颇切。〔外〕今日屈驾。非爲别事。小儿忝列文社。先生必知其学业之消长。志向之邪正。先生其明言之。据老夫看起来。只管躭于歌曲。轻视书史。莫不于此道荒唐了。〔小淨〕老先生在上。
【狮子序】令公子掌上珠。晚生每岂敢含谗献谀。〔外〕呀。先生差矣。爲父者有爱劳之心。不用姑息。爲友者有忠吿之道。岂曰谗谮。〔小淨〕令郞是高才。原不消十分用功。那曾有名士甘就时趋。〔外〕说起名士。一发是他自误张本。只爲终日自负了词坛重名。反以时艺看易了。〔小淨〕须是禁他做绮丽词。〔外〕前日老夫曾到他书房。见歌曲满案。已面谕一番。都把来烧毁了。难道又做。〔小淨〕不瞒老先生说。烧得几何。如今俳优所习。皆令郞歌曲。须是搜索外面底本。惩治演习之人。方断其作兴。还须屛外游。锁书斋。限功夫。精神方聚。〔外〕咳。药石之言。老夫谨领命了。正是与君一面语。强看十年书。
但不知习其歌曲者。那家爲最。〔小淨〕待晚生想来。〔思介〕虽在刘楚楚家涂我的歌谱。楚楚无甚得罪手我。那穆素徽几次不接我。情理可恶。又与叔夜至交。不免举荐。〔向外介〕有一个穆素徽。凡令郞歌曲。都在他家。俳优所不习者。素徽教之。素徽所未明者。令郞教之。两人因歌成契。政是如漆似胶。〔外〕穆素徽是何人。
【太平歌】〔小淨〕他是靑楼女。与公子呵。好似水和鱼。〔外怒介〕是爲妓女所迷。一发罢了。〔小淨〕有几部新歌留彼处。〔外〕有这等事。他要新歌动人。我每痴儿子。爲其所役。先生如何妙策敎他断。〔小淨〕没有什么策。除非是差些使者逐他去。〔自悔介〕呸。晚生差了。令郞与素徽非常契合。只管说他。万一知之。可不是切齿之仇了。〔外〕政所以爱之也。这个不妨。〔小淨〕隔牆有耳愼防诸。〔外〕这个不妨。〔小淨〕旣如此。还有一言。逐之一说。不可缓矣。〔附耳低介〕斩草要除根。
〔外〕谢教了。且住。我家不肖之子。与这妓女相交几时了。〔小淨〕这个倒不知。只是令郞出来会考。或是赴席。无不到他家裏的。〔外〕阿呀。有这等事。恰纔正失问了。前日会考七篇。文簿上是完的么。〔小淨〕令郞说家中有事。抵暮方来。止做得一篇。不是晚生当会。文簿在他友处。所以不得如命。〔外怒〕一定又在那个姓穆的妓家。可不气杀我也。这一篇定是心粗气浮的说话。看他怎么。〔小淨〕好物不须多。灵丹只一颗。也不是这等论。〔外怒介小淨劝介〕请息怒。
【赏宫花】〔外〕我言之气阻。这不才无赖徒。终日耽歌赋。又去恋迷途。我只道分心词赋。尙且当他不起。那晓得又去迷恋靑楼。咳。赵先生。老夫亡荆未葬。年已六旬。秖有此子。又是这般不肖。不要说他的下梢。我夫妻骸骨。不知所之矣。父母后来谁靠傍。不知骸骨待何如。
〔小淨〕老先生虑之太过。及今防之。未爲晚也。晚生就此吿别了。〔外〕明早敢烦先生指引小僮一往。逐去穆素徽。〔小淨〕恰纔说话。尙恐隔牆有耳。此事断不敢与闻了。〔外〕恐怕小僮支吾。一定要劳。父在子不得自专。虑他怎的。〔小淨思介〕前日受气。今日狐假虎威。发挥他一场。有他父在。怕他怎的。〔向外介〕领命了。〔外〕难得厚谊。一时着恼。有慢尊客。伏乞谅之。〔小淨别介〕须是瞒却令郞方好。正是舌如钩与线。钓出是非来。〔下外〕咳。人不说不知。钟不扣不鸣。不肖子在外边与妓女交好。竟荒学业。凡是出去。俱说是会考。这都是门上人与书僮文豹蒙蔽我。快叫门上人与书童文豹过来。〔淨扮老门公丑文豹上〕何事连呼名字。心头好费沉思。若问相公之事。只索打点言词。〔外〕院子取大板子过来。各打二十。〔打介淨〕老人家打不起了。〔丑〕孩子家一发打不起哩。〔外喝介打完介淨〕问老爷。爲什么缘故。〔外〕咄。还要问我。你做门上人的。大相公在外閒游。早出晚归。岂不知首尾。只管骗我某日是会考。某日是赴席。前日已晓谕了。不许閒人及书柬出入。竟不作准。〔淨〕方纔搬是非的赵相公。是老爷请来的。〔外〕咄。还要胡说。文豹做书童随大相公花街柳巷去。不与我说。传消递息都是你。砍死你这奴才便好。自今日起锁了厅门。我坐定厅上。就是大相公出去。须与我请匙钥。若不来报我。打死你每。须索听者。〔淨丑应介〕
【双声疉韵】〔外〕从今后。从今后敢知痛苦。〔丑〕弄得我屁眼疼得紧。〔外〕凡百事。凡百事要来报取。报知吾当饶汝。若还不报时。鞭笞受楚。仔细隄防相公起居。
去罢。下次须要小心。〔淨丑应下〕
养子不敎父之误。
敎训不严师之惰。
父子从来不责善。
看得破时忍不过。
第十齣 阍忤
〔淨门公醉上〕我侬看门极在行。迎官接府鎭日忙。凭渠大官府见子我和颜悦色。家主公而上亲眷朋友捉我极口介赞扬。只因年纪多子星。合牆门叫我老伯伯。衆伴当大小酒席序齿坐头一位。囉个敢抢。亲筵喜事大门上那少得一分使用。年朝月节。各房头喫得我介肚膨。出子分上书柬弗怕渠弗来谢我。压起子手本揭帖。要点■〈亻奢〉手裏香香。凡是投靠个。租房个。成田个。借债个。画包个。籴米个。卖书画骨董茶叶火腿个。囉个弗来求我。若无好气替渠传进。教渠立到夜。坐到黑。饿得眼泪汪汪。爬垃圾个。搜坏砖街常时抢把铁掘。捉着子白日撞。倒要剥渠衣裳。大门前赌博个。捉得头钱。送我买星小菜。丫头囝爷娘到偸出好酒。做准是我合尝。陪绝子谢土个道士。喫绝子下桌个粉汤。捉鸡骂狗。落得脾胃。拉春拉会。有我风光。篾繵头。蜡烛头。一壁角落。残拜帖。旧封筒。受子满房。常常赚点白脸。不时骗呷黄汤。人道看门受用。阿得知我个痛痒。面生人囘道弗在屋裏。面熟人说道请进圆堂。又有一种疑惑。客人弗知家主公要见弗要见。弗好囘短。弗好囘长。有时一淘客人来发作说话。教我极难主张。早晚弗得自在。夏裏要着衣裳。立迟子道是大模样。应迟子又道慢肚肠。又要登记门簿。写个长帖古柬■〈亻奢〉生■〈亻奢〉生。万一记差子住居。叫进去。駡得头痛彭彭。内裏失子物事。一槪门上支当。客人无子轿幔。又要我去赔偿。咳。且弗要閒言閒语。那裏说起晚头闹介一场。老爷道是小家主公出去白赏。尽是门上隐藏。捉我打得两腿。稀烂。满身靑滂。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灾殃。倒子两壶糖酒。醉醺醺只要上牀。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乏钞又商量。〔做醉倒介生上〕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西楼穆素徽。思慕小生。昨往拜访。因病概不见客。素徽知我姓字。令人追转。扶病出接。遂订终身之约。又借楚江情爲媒。带喘而歌。涕泪言别。实绝无仅有之奇遇也。不意父亲知之。严禁出入。又把看门苍头。书童文豹责治。想起来日裏已难出入。不免乘此夜深。去会他一面。只是雨大得紧。怎么处。便冒雨去也说不得了。呀。门已悄的锁在这裏。看门的。〔连唤介〕呀。如何连叫几声。一声也不应我。〔又唤介淨醉上〕半夜三更。谁叫学生。是人是鬼。看不分明。〔生〕是我。〔淨〕你是什么人。〔生〕是你主人。〔淨〕这个时候。出来怎么。〔生〕我自有正经事。要出去片时。〔淨〕外边大雨。如何去得。方纔连累我打得好。又要出去。〔生〕唗。一定要去。〔淨〕敢是痴了。〔生怒介〕这等无状。快把钥匙来开了。方纔饶你。〔淨〕钥匙在老爷处。就在这裏。也决不开。
【四边静】〔生〕恶奴胆大将咱嫚。十分肆泼悍。〔淨〕请问大相公。此时有何干。〔生〕出言嘲讪。好把臀皮打烂。〔淨〕恰纔得过了。领过这一杯。解裤请査看。
〔生〕唗。不许胡说。快些开门。〔淨〕出去做甚。〔生〕你不要管。〔淨〕怎么不要管。
【前腔】老爷命我严防范。须听我规谏。〔生〕一定要开门。胡言总无干。〔淨〕泥滑路烂。独行不惯。〔生〕路上难走。不干你事。〔淨〕好没正经。不是去偸营。又不是逃难。
〔生背介〕欲待打他。半夜三更。恐怕惊动父亲。〔怒看淨介〕咦。可恶可恨。就打死你这个老奴才也不多。
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势败奴欺主。
时衰鬼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