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齣~第二十齣
第十一齣 分雀
【谒金门】〔旦上〕惊时变。自觉心如悬箭。方痛椿庭哀未展。又诵离鸾怨。〔贴〕深幸鸳帏缱绻。忽报画眉人远。别酒纔斟。红雨线。忍见萦牵。
〔旦〕怕捲珠帘下玉鈎。依前春限锁重楼。风裏落花谁爲主。思忆鸳鸯恨转悠。〔贴〕靑鸟忽传云外信。鸾皇惊散合欢俦。眼看东西景。共把泪痕流。〔旦〕奴家蒙爹爹大恩。招赘潘安仁爲壻。正欲尽甘旨。少申孝思。谁想二竖爲殃。昊天不悯。老父一时疾作。身归泉府。虽则祭葬以礼。中心难止悲伤。今潘安仁又接山公书札。急欲赴召。意图进取功名。但功名大事。不可强留。翠竹。你可收拾行李。备办酒筵伺候。〔贴〕小姐。一应事体。俱已完备。但小姐如今虽则放相公远行。倘一朝鬆金钏。减玉肌。那时追悔莫及。不若依翠竹说。留相公在家的好。〔旦〕说那裏话。
【园林好】功名事。非仝偶然。何须虑离鸾拆鸳。但愿得鹏程鹗荐。归来日。永团圆。夫和妇。拜苍天。
【江儿水】〔生上〕契友书投至。心交情意坚。匆匆行色难留恋。一肩负得琴和剑。阳关三叠情无限。怕听骊歌声啭。泪溼绞绡。顷刻化成冰霰。
〔见介旦〕相公。我和你凤俦乍协。鸳枕初温。不意先父大事甫完。山公书札忽至。相公之去意甚殷。贱妾之寸心实乱。惟冀早图进取。锐志前程。君家身上靑云。休使奴有白头之歎。则妾幸矣。〔生〕小姐说那裏话。
【五供养】姻盟非浅。这金雀双双。实係有缘。良宵谐凤卜。新韵叶鸾笺。〔旦〕月车欣见。不料永谐姻眷。今朝虽忍别。有日整归鞭。万里靑云。必须黾勉。
〔生〕前程之事。不须小姐叮咛。有潘安仁之才。何难昼锦荣归。但与卿分手。不能朝夕相对。以爲恨耳。〔旦〕君之心卽妾之心。奴今将金雀一对。分而爲二。各收其一。时复玩之。身虽两隔天涯。君之见妾。犹妾之见君矣。〔生〕小姐言之有理。便当各留其一。
【玉交枝】雀分人远。两情伤。心牵意悬。古来曾合延平剑。又还闻浦水珠旋。天涯顷刻愁怎言。长亭遥。望鬆金钏。须早寄鱼书雁笺。苦分襟断鸿飞燕。
【川拨棹】〔旦〕盃相饯。两情浓。惜断絃。看双双玉筯潸然。看双双玉筯潸然。一寸愁肠已似剜。这离愁有万千。那离愁有万千。
【尾声】〔生〕西风马繫垂杨畔。早向长途趱玉鞭。直待一举成名返故园。
金雀轻分两别离。
未知何日是归期。
丈夫事业当恢廓。
万里云程及早时。
第十二齣 指引
【梨花儿】〔丑上〕巫家彩凤眞娇豔。敎坊独把声名占。我心欲要效鹣鹣。嗏。寃家不肯相怜念。
自家左太冲便是。鹘突过了半生。常效颦于西子。每甘食于侯鲭。老父乃皮脸长老。我祖是哺啜巨卿。相处的是羣丢泼打。使动的是帮闲志诚。往旺处飞的鸽子。不知趣的苍蝇。只因与潘安仁鬭美。被他压下八九十层。没奈何走到河中大郡。看上巫彩凤。嬝娜娉婷。欲要与他鸾交凤友。月下老未定姻盟。总休题偎红倚翠。不能勾取乐调情。止不住满怀春兴。只得去曲意奉承。当时双膝跪下。说前世娘。可怜见。赏我一个美甘甘香喷喷樱桃小口。他就劈面一巴掌。说谁看上黑魆魆臭哄哄解手茅坑。我着了恼。跑起来。拉朋友。往外便走。又撞着皮笟筣没廉耻的。白白喫了许多果盒春盛。这肚子裏不出头闷气。难以消受。怎得个赛太岁。把歪辣骨。弄得他七星八零。呀。那壁厢有个公门牌子哥来。我且在此听他说什么。
【前腔】〔淨扮公差上〕公门走卒心如箭。飮酒喫食无足厌。终朝喫了赚铜钱。嗏。强似开个招商店。
自来生得粗暴。三代流传家教。父亲见当铺兵。哥哥善能抬轿。惟有小子多能。投充都府快皂。打人不敢囘手。官府让我前导。腰悬三股麻绳。手执一张火票。有钱的假意商量。无钱的苦死闹炒。朝廷说我贤能。勑赐这顶毡帽。总然犯法违条。满拚弃此官诰。〔笑介〕今日顽是顽笑是笑。有这桩公事在身。交我如何区处。〔丑上见介扯介淨〕唗。走开。不要扯坏了我这一件斗陞五皂罗袍。〔丑〕怎么斗陞五。〔淨〕我对你说。我的出身。我起初是一个馆驿中役助皂隶。只因山爷在馆驿拜客。我在那裏捧茶。山爷说我中用。将我一陞。陞做捧茶皂隶。捧了三个月。陞我做后堂随衙皂隶。该我伏侍奶奶。说皂隶去倾马桶。我到衙中。七大八小倾了刷了洗了。十分乾淨。中了奶奶意。与山爷说。将这个倾马桶的皂隶陞一陞。陞做一个烧火的皂隶。我就往厨房到任。且是烧得好火。老爷说又该陞了。陞我做听差皂隶。昨日方交代。今日就有差。〔丑〕哥甚么差。〔淨〕你不晓得。我们这个山爷。与洛阳潘相公交好。前日差官送书请他。说道将已到此。传令办了许多酒席。分付我唤官妓侍酒。实不相瞒你说。平日不曾走花街柳巷。又且不曾叫过牌票。爲此心下十分难处。〔丑〕牌头。这个何难。小子虽是异鄕来你河中。每日专在花街裏行走。但是出色小娘。我都知道。〔淨〕这个没奈何。指引指引。〔跪介丑〕请起来。旣是老爷分付。要标致官妓。你叫了丑的去。就不停当。却有一说。那粉头都将一等答应官府的搪塞。好的都躱了。如今你囘去禀过山爷。说河中第一官妓巫彩凤。年纪幼小。声色俱全。将火票塡他的花名。紧紧藏入袖中。明日叫他去。管取山爷喜欢。还要高陞你。〔淨〕这个难爲兄长指教。我今日进去禀。明日便来拘唤。〔丑〕是则是。你这般去。就是一千个巫彩凤。也没有与你看见。〔淨〕怎么去。〔丑〕他有个丫头。名唤碧梧。生得聪明伶俐。两扇门儿。逐日闭着。但有人叫门。他从门缝儿一看。听说是公门中的人。巫彩凤怎么与你看见。小生这顶方巾。一领道袍。借与你粧做个斯文的相公。只说到他家喫茶喫酒。那时在前厅坐下。不消一个时辰。巫彩凤必然出来行走。出其不意。撞个满怀。取出牌票。一条麻绳。套在颈上。犹如溜狗一般。岂不妙哉。〔淨〕好计好计。难爲盛情。同到酒肆内草酌三盃如何。〔丑〕还是小弟请兄一个大醉。换了方巾衣帽。明日行事。
【大迓鼓】〔淨〕都爷号令严。花名火票。硃印书佥。名姬闻说多娇豔。这番难说费心田。〔合〕共飮三盃。休得太谦。〔豪飮笑介〕
【前腔】〔丑〕巫姬貌甚姸。金莲窄窄。玉笋尖尖。若敎陪侍明公宴。不须问卜与求籤。〔合前〕
火票唤多娇。
官差莫惮劳。
不因渔父引。
怎得见波涛。
第十三齣 唤妓
【普贤歌】〔小淨上〕门庭寂静故人稀。空有园林花木奇。尘朦粉与脂。空闲牌与棋。絃子琵琶高挂起。
碧梧生得苦命。凤姐恁般情性。不肯梳笼留人。只要守淸爱淨。奴家尝不着鷄脚鱼头。看不见铜钱银锭。最苦是半夜三更。隔壁姐儿淫声难听。急得奴家无可奈何。只得将八寸景东人事助兴。今日倘有撞寡门的来顾。只得与他厮弄。
【前腔】〔淨〕三盃捉月软如泥。五斗朝天百事宜。方巾四角齐。道袍更出奇。强似公门当皂隶。
自家卜胡便是。承老左指教。今早禀过山爷。将牌票塡了巫彩凤名字。今去唤他。恐他多方躱避。所以穿戴老左的方巾道袍。扮做斯文模样。只一件。当惯了门户的人。伸手缩脚。好不自在。怪不得蔡伯喈老先生说。穿的是紫罗襴到拘束我不自在。嗳。眞个是状元之才。出口成章。喫了几盃酒。不觉醉了。说话之间。已到巫彩凤门首。待我叫门。〔见介小淨〕相公醉了。〔淨〕我不醉。我是嫖巫彩凤的。〔小淨〕奴家就是。多承下顾。〔淨〕果然名不虚传。姐姐。我醉了。待我睡觉起来。再和你调情。〔小淨〕天那。今晚接一个醉孤老来。又要嫖我姐姐。倘醒来。我又没帐了。乘其酒兴。压倒身上。与他睡去罢。〔淨〕走开些。〔小淨〕好意与他睡。这般薄情。叫我走开些。不免外边去。〔淨〕那裏去。〔小淨〕裏面又不好。外面又不好。难爲人。不免做个到拔蛇。骑在他身上。了这场心事。〔淨〕骑马的下来。〔小淨暗看介〕观君不是鸿门儒士。〔淨〕觑你不是出色佳人。〔小淨〕实对你说。我是彩凤姐丫头。名唤碧梧。〔淨〕明和你说。我是山爷差来的皂隶。名叫卜胡。〔小淨〕旣如此。碧梧骗了卜胡。〔淨〕卜胡锁住碧梧。〔小淨〕你是那裏来的。〔淨〕我是山爷差来的。设席款待佳宾。这张票拘唤歌妓侍宴。你巫彩凤是头一名。快叫出来。〔小淨〕我姐姐尙未成人。待我替他去罢。〔淨〕像你这个歪货。一条麻绳锁住。要你东就东。要你西就西。你替得他。好打这丫头。〔贴旦上〕自不整衣毛。何须夜夜嚎。呀。碧梧。爲何与他炒闹。〔淨〕炒闹炒闹。你且听我言道。我是山爷公差。捉拿小娘的虎皂。腰下两条麻绳。手内一张牌票。特来相请姐姐。快去当筵献笑。〔贴〕牌头哥。自从爹娘死后。有几个歌妓都自散去了。无人答应。望牌头哥可怜。遮护一二。情愿解簪酬谢。〔淨〕休得巧说。且锁去见山爷。你自囘话。老爷不用你。便自罢了。
【玉胞肚】〔贴〕时乖运否。平白地顿生祸危。自不惯献舞呈歌。那些个举案齐眉。〔淨〕山爷请洛阳潘相公。此去倘有些好处。也不见得。〔贴〕舍羞忍耻任凌夷。塞翁失马知凶吉。
【前腔】〔淨〕人生有几。且追欢。不必怨悲。你虽然恪守幽闺。也须要应变随机。〔贴〕我这般弱质。怎生去得。〔淨〕我看你腰肢瘦怯不胜衣。会有才郞入品题。
含悲忍泪思徬徨。
强抱琵琶出敎坊。
时人休作杨花比。
不逐东风上下狂。
第十四齣 开宴
〔末扮中军官上〕满城佳节近中天。竞鬭龙舟吊屈原。袖中剩有芸香草。留与君王辟蠹编。自家河中都督府中军官便是。我老爷文宗孔孟。武按孙吴。坐鎭都阃。乌台簇拥。朱旛金盖。威名素著于朝廷。教令颁行于州郡。看他精神秋月。谈笑春风。蜚紫马英声。扫苍鹰疴症。与星斗以增辉。觉湖山之动色。但西楚人豪。酷爱游山玩水。爲此请得洛阳契友潘安仁到来。恰遇端阳佳节。传令到翠屛山馆排宴。唤下歌妓们伺候。你看香风一阵。想是歌妓来也。
【窣地锦裆】〔小淨丑贴旦上〕女娘名籍敎坊家。檀板银筝艺果佳。淸歌妙舞度年华。占断排场实可夸。
〔丑〕歌妓们叩头。〔末〕今日开筵。与洛阳潘相公玩赏端阳。问水寻山。你们好生小心承应。〔丑〕是。不用老爷费心。〔贴〕请问老爷是那个潘相公。〔末〕是掷果的潘安仁。〔贴〕元来是他。〔丑〕彩凤姐。常见你笑比河淸。今日听说潘相公。见你莞尔暗笑。少刻筵间。何不着意温存。我们撺掇梳笼你罢。〔贴〕列位姐姐。休得恁般戏言。
【七娘子】〔生上〕故人相会情非假。幸论心握手堪佳。〔小生上〕幸値端阳。名山如画。亭馆胜官衙。
潘兄。分袂策蹇。倐经岁馀。今屈下临。有光敝治。〔生〕注想如梦。云翰忽颁。不惮迢迢。复瞻仪范。〔小生〕且喜河中翠屛山馆颇佳。又値端阳佳节。同与故人一敍。〔生〕多谢。〔末〕歌妓唤到。〔小生〕叫过来。〔丑〕歌妓叩头。〔生〕翠围山馆翠围屛。高步晴峦最上层。但使主人能醉客。何须红袖拂银筝。〔小生〕佳宾取乐。须用佳人。只恐兄面如傅粉。红籹辈见之。反爲羞涩耳。〔把酒揖介〕
【惜奴娇】盏泻流霞。看山围黛色。翠柏浓遮。观瞻处。突兀远山如画。繁华。奇葵吐豔。红榴舒锦。错萼新蒲插弝。〔合〕珠砂写狰狞艾虎。试看毒魔惊讶。
〔小生〕那少年歌妓唤什么名字。〔丑〕他叫做巫彩凤。尙未成人。〔生〕有此美姬。岂无奇遇。〔丑〕因他守志固坚。举止羞涩。〔小生〕此乃良家女子行藏动静也呵。上来送酒与潘相公。
【黑麻序】〔贴〕烘霞。金盏慵拿。总洛阳年少。十分潇洒。我一心守志。愿甘孤寡。羞答。难当势焰踏。持盃自歎嗟。相公请酒。〔生〕女儿家。眞个是香笼荳蔻。十分幽雅。
〔小生〕安仁兄或有意于彩凤。吾当与兄成之。巫彩凤。你本生身乐籍。胡得拒人若是。可将素志。逐一敷陈。〔贴〕河中城外有狭邪。绣幕巫山彩凤家。堕足烟花眞命薄。独对东风自怨嗟。守淸贞。无所欲。未肯留情南陌金。何曾举意西邻玉。堪怜兔丝草。复爱鸳鸯鸟。若将颜色事他人。颜色能有几时好。此情常恨眉锁攒。欲言未尽心悲酸。感蒙矜怜将情诉。抱得秦筝不忍弹。〔小生〕好有才的女子。闻之令人酸鼻。安仁兄。可羡身在柳陌花街。心实冰淸玉洁。堪怜薄命佳人。尤是深闺女子。〔生〕巫彩凤。你旣不倚门献笑。宜择良配。何必负此韶华。〔贴〕改邪归正。是妾素志。又恐托根失所。故此十年不字耳。〔小生〕似此美姬。当谐良配。我便作成你伏侍潘相公。你意下何如。〔丑〕他口虽不言。心下其实肯了。〔小生〕潘兄尊意何如。〔生〕小弟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丑〕老爷主婚。我姊妹三人作伐。乘此良时吉日。就可成亲。但求潘相公一物爲聘。〔生〕小弟与兄别后。入赘井王孙宅上爲壻。曾以一双金雀。遂成秦晋之盟。前者与拙荆分别之时。各留一隻。今日便以一隻金雀。与卿爲聘何如。〔小生〕绝妙。一妻一妾。传有名言。才子佳人。世之罕有。巫姬收下金雀。看酒过来。
【锦衣香】守志娃。言非假。未破瓜。多娇姹。邂逅相逢。便成婚嫁。郞才女貌实堪夸。盟坚金雀。作室宜家。管云迷巫峡。又何愁鸾孤凤寡。鸳侣齐飞驾。风流潇洒。万恨千愁。一时丢罢。
安仁兄。天色将暮。可同彩凤谐归。下官来早恭贺。衆歌妓花银五两。花绫五疋。赏他囘去。〔生〕小生太狂妄了。〔衆妓谢赏介小生〕叫皂隶过来。你们好生伏侍潘相公。如违重责。分付囘衙。
【浆水令】望淸虚银鈎将挂。见惊飞乱遶归鸦。柳边花底步归衙。分行花烛。绦彩笼纱。齐天乐。歌声罢。琼巵顚倒金樽泻。〔衆〕禀老爷。已到帅府大街。〔小生别生介〕今夜裏。今夜裏。暂违淸话。好扳取。好扳取。一朶奇花。〔小生别下生吊场〕
【尾声】〔小淨〕忽惊户外传声答。忙啓门阑觑。咱喜见莲开并蒂花。
〔衆〕送相公凤姐到家。我们吿囘。明早奉贺。〔贴〕列位姐姐。留一位在此相伴。〔丑〕潘相公久惯惜玉怜香。他自会偎红倚翠。列位姐姐也替不得你。你也不要害羞。〔生〕有劳你们衆姐姐。明日早来喫茶。
与君相见便相亲。
邂逅相逢第一人。
须信良缘皆不偶。
灯花连夜报君频。
〔小淨吊场〕我姐姐喜事纔上门。他今日倒得其人了。我不免闭了门也去睡罢。〔撞淨笑介小淨觑介〕呸。是卜胡。〔诨介〕
堪歎尊兄没答煞。
受尽老娘多咭咶。
放了皂隶不去当。
却来我家作亡八。
第十五齣 打围
【高阳台引】〔淨扮齐万年衆随上〕千斤膂力。三尺靑锋。宝刀挥起耳生风。绣旗飘彻漫空。黄池赤子兵戈弄。苍头老稚皆惊动。养威蓄锐在山东。聚英豪。皆虎雄。
三山明月练如银。金皷喧天振地闻。拂拭铁衣如玉色。掣旋宝剑动星文。某齐万年是也。本爲商贩良民。夤缘航海。遭官兵捕捉。被俺手持利剑。连伤七人。因拥衆爲乱。不意相从者衆。遂尔占据登莱。虎踞山林。聚草屯粮。虏男夺女。今日闲暇无事。正是操演之际。大头小目。你与我摆开阵势。打围演武一番。
【倾盃玉芙蓉】曈曈日色映山红。旗影风云动。簇簇金鎗。列列蛇矛。对对钢鞭。赫赫雕弓。纷纷画戟朱旛控。密密鈎连豹尾丛。声声鬨。昂昂势雄。遥望着迢迢山径可相通。
【普天乐】鼓声咚。金声送。震天雷。铅锡铳。穷林下。穷林下。蛟兎奔丛。幽谷裏。野鹿潜踪。提师率衆。须臾打破金城瓮。时未至。暂尔屯粮。事垂成。且也藏锋。
【朱奴儿】喜心齐。人情汹汹。打围场。飞禽种种。兽蹄鸟迹皆驰纵。金弹子个个不空。豪兴觉偏浓。扬威耀武。沧江鱼化龙。谷鸟成威凤。那时方显是英雄。
【节节高】长蛇封豕。同易爲功。从来武略皆能用。张威勇。识守攻。知轻重。运筹帷幄多擒纵。坐看一鼓乾坤动。〔合〕看看玉兔已升东。忙麾大队归山洞。
【尾声】虎躯七尺皆英猛。铁甲金盔气象雄。直把中原血染红。〔下〕
第十六齣 惜别
【卜算子】〔生上〕花姿柳眼情方脗。匆匆又在离分。桑弧矢志未全伸。惜别颇增新闷。
杜鹃声断陇云低。草萋萋。思依依。角声呜咽悲。须知此别经年隔。肠寸断。泪交颐。小生自别山妻。来此河中。不料筵间又得巫彩凤爲妾。蒙山兄主盟。与之落籍。虽然烟花妮子。可免玷玉之蝇。但吾功名之事。实欲乘时而进。昨日山兄兪允写书一封相荐。往见吏部尙书张茂先。已曾与巫姬言过。看他情激于衷。愁盈于脸。使我心伤去远。魂断河桥。如今拜辞山兄。迤逦行来。已是府第。且待开门。方可晋谒。且在此伺候。
【生查子】〔小生上〕才子吐虹霓。上客英名振。圣主作贤臣。吾侪当荐进。
〔生进见介〕贵贱见交情。知心在秉诚。〔小生〕男儿立大节。先自取功名。〔生〕昨承吾兄厚德。令小弟前赴建业。谒见张公。以图进取。特来吿别。〔小生〕贤弟英才。斯世所重。昨晚灯下。修书一缄。今付足下前去。宝眷在此。自当照顾。切莫远虑。〔生谢介〕多谢厚情。倘得寸进。自当啣结。
【降黄龙】〔小生〕际会风云。起蛰春雷。出濳离隐。太平时候。正相逢明良。康济经纶。那贤臣休休断断。料应是作哲知人惟谨。致鱼书。早当参谒。急宜前进。
【前腔】〔生〕儒绅。匪曰萃宾。技拙雕龙。久艰登俊。乘时前去。把丹衷一寸。远达枫宸。慇懃上书投刺。但只恐鼓瑟齐廷错认。荷深情。云笺锦札。定敎传信。
【衮】〔小生〕荣行事吉辰。荣行事吉辰。云路须当近。万斛天香。管取嫦娥引。〔生〕从今别去。离情不忍。勤探取。便鳞鸿。频修问。
【尾声】前程万里眞当奋。得见今时人品。与■〈亻〈弜上六下〉〉同升入事君。
锦笺写入数行书。
送别英才上帝都。
一天雨露敷新泽。
万里风云起壮图。
〔生弔场〕适间别了山兄。我那巫姬。先已在长亭等候。不免前去与他分别则个。正是离怀牵翠袖。别泪洒征衣。
【犯尾引】别泪染征尘。乍协凤俦。纔温鸳枕。一纸贤书做破情。矛盾。肠已断。有谁代罄。口难提。惟怜损神。〔贴上〕相思处。曡峦层嶂。总是恨伤心。
〔见介〕相公。你怎捨得撇我而行。〔生〕芳卿。交我如之奈何。〔贴〕君欲去。奴心痴。褪粉复憔脂。〔生〕金雀聘。缔红丝。白首同欢暂别离。黄花开后是归期。
【尾犯序】〔贴〕执手翠眉颦。顿香肌减。玉臂钏鬆金。此去京师。早成名立身。英俊。时已至。攀龙附凤。须频发鱼笺鴈音。多嘱付。黄花开后。专望锦归人。
【前腔】〔生〕潸然泪渍襟。只爲功名。远投京郡。身在石城。望巫山彩云。孤窘。瞻兔魄淸光易缺。孤雁影。双栖未稳。凄凉处。还当自解。幽独恐伤神。
〔丑〕天色将晚。相公请兴。〔生〕怎么说。〔丑〕兴者起也。〔生〕巫姬就此吿别。
【临江仙】三曡阳关声渐杳。天涯咫尺参辰。眼前难别意中人。伯劳东去也。鸿雁又西行。〔生下贴哭介〕骊马娇嘶穿柳色。空怀雨魄霜魂。安排肠断送黄昏。万般情緖苦。几点泪痕新。
第十七齣 乞巧
〔末上〕雨入珠廉满殿凉。避风先进玉盆汤。水泊化生皆弄吉。留与君王着意详。自家乃晋武帝驾下内使便是。往来紫禁。出入龙楼。日侍天颜。时亲衮冕。俺万岁自从平吴之后。颇事晏游。掖庭妃嫔。殆将万人。常乘羊车。任其所之。爲此各宫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今乃七夕良辰。俺淑妃贾娘娘传旨。陈设瓜果。在乞巧楼前穿针玩月。筵宴已备。贾娘娘早到。
【一剪梅】〔贴扮贾妃上〕承恩何幸冠宫庭。丹屋金屛。绣屋银屛。欣逢巧夕喜盈盈。愿遂三星。尤胜三星。
今日银河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佳人竞喜开妆豔。月下穿针拜九霄。妾乃贾淑妃是也。本以陋质。获配宸居。宠冠六宫。时接羊车之幸。恩沾太极。每承鱼水之欢。今乃七夕佳辰。内地有乞巧穿针水泊化生之戏。侍儿们将银盆过来。〔旦〕盛世无虞乐太平。仍将嬉戏在宫庭。欲思桂子从天至。水泼银盆弄化生。啓娘娘化生到了。共以七宝香汤。权作洗儿之会。
【石榴花】〔贴〕宫筵乞巧。五彩绣云生。风细瑟。月微明。沉香亭上听吹笙。望银河。乌鹊桥成。牛郞女星。看年年一度情欢庆。〔合〕陈瓜果。共玩名楼。结蛛丝。爲卜人灵。
【前腔】〔小生衆扮内侍同上〕羊车乘出。游遍各宫庭。随处所。似流萍。衣冠羣御任徐行。问何人。今夜卿卿。〔衆〕啓万岁爷。龙车至此。羊止不行。〔小生〕此是何处。〔衆〕是贾娘娘宫中。〔小生〕便幸贾淑妃。〔衆〕圣驾到了。快请娘娘接驾。〔见介小生〕卿家平身。看他笑迎。喜人间天上欢娱并。
〔合前小生〕淑妃在此何爲。〔贴〕银盆弄化生。〔小生〕你欲预占灵兆。适过宫门。留朕羊车。可喜可贺。就此进爵。
【解三酲】〔贴〕持金爵。御前爲敬。执玉斝。丹陛趋承。欣逢七夕宫筵盛同乞巧。望瑶京。预占佳种蓝田玉。水拍银盆弄化生。〔合〕交相映。喜年年此夜。鸾凤和鸣。
〔小生〕好个鸾凤和鸣。内侍。朝中称诗赋奇才者是谁。〔衆〕奴婢闻知外面士林推重者。吏部尙书张华。〔小生〕内侍可传旨。命张华献鸾凤和鸣赋。与朕观览。〔衆〕领旨。〔小生〕传旨幸寝殿。
【前腔】宝篆香渐消金鼎。铜驼上玉漏传更。风流旖旎偏相称。鱼共水。喜同心。暗思今夜银河耿。重订佳期山海盟。〔合前〕
【尾声】气相求。声相应。绣榻重围煖玉屛。分付鸡人莫乱鸣。
银汉星河次第开。
两情惟恐曙光催。
时人不用穿针待。
那得心情送巧来。
第十八齣 显圣
【浪淘沙】〔旦扮白衣大士上〕端坐紫云龛。五十三参。参参见佛自能谙。不二之门无罣碍。戒尔嗔贪。
善哉善哉。身爲白衣大士。寄居南海。浪迹普陀。法体庄严。灵台淸淨。瞥见白鹦哥来报。河中信女巫彩凤。靑楼守志。一醮从夫。突遭兵火之危。遂有投崖之险。不免分付二太子前去引度。救他一命。二太子何在。
【前腔】〔末扮二太子上〕云锁二峯巓。鹫岭深菴。参差古木有楡楠。何必浮生空碌碌。阆苑三千。
〔见介〕菩萨有何法旨。〔旦〕今有河中信女巫彩凤。遭反寇齐万年掳掠。守志不屈。奋身投崖。你可大施法力。令当方土地化一猛虎。背负河阳道上。向紫云峯观音菴留下。以俟日后夫妇重会。显此女信善之报。〔末〕领法旨。
【金字经】〔旦〕巫氏女。顶礼重瞻云色昙。守志将身赴岑岩。岩也麽岩。险危又岂堪。远送河阳太法坛。
【前腔】〔末〕大菩提。巍巍法象盛庄严。高座落伽山海南。南也麽南。慈悲救世僝。领旨前行不敢延。
烈妇投崖苦命倾。
佛天慈善救娉婷。
大抵乾坤都一照。
免敎人在暗中行。
第十九齣 投崖
【点绦脣】〔淨引衆军士上〕战乱戈纷。金鼙鼓振威风迅。掳掠人民。闻者皆逃遯。
万户伤心绝爨烟。中原黎庶受迍邅。总有河中千尺水。不彀喽囉飮马泉。某齐万年是也。且喜兵精粮足。马壮人强。云扰纵横。所向无敌。如今领衆抢掠河中。打听得河中都督山涛。是个白面书生。不谙武略。终日放情山水。吾何畏惧他。衆喽囉。听我分付。从河中一路。杀将前去。不得有违。〔衆〕领钧旨。
【水底鱼儿】车马成羣。长驱阵似云。身披铁甲。头戴茜红巾。头戴茜红巾。〔衆下〕
【缕缕金】〔贴小淨同上〕强兵燹。忽来临。流离遭困苦。害斯民。自与潘郞别后。未及数日。目今齐万年拥衆作乱。已至北门。大家奔散。碧梧。快收拾行李。逃难他方去。袜浅弓鞋小。路途劳顿。死生未卜走无门。难捱这艰窘。
〔下介拿介淨〕喽囉们。将这一伙丑妇人打了去。〔淨看贴介〕小娘子叫甚么名字。那家宅眷。
【山坡羊】〔贴〕巫彩凤身爲妾媵。业嫁与潘安英俊。〔淨〕元来是洛阳潘安仁。他是你丈夫。虽是天下闻名。标致后生。我齐万年却也是个草头皇帝。你且与我做个正宫皇后。〔贴〕羞杀你狗党狐羣。我怎肯丧志汚红粉。〔淨〕你若从吾。享不尽荣华富贵。〔贴〕我是一妇人。荆钗与布裙。宁甘厮贱。守志全闺阃。怎肯偸生悖大伦。〔淨〕旣不相从。拿去杀了。〔贴合〕休嗔。刀剑丛中愿丧身。如今。含笑从容归冥阴。
【红衲袄】〔淨〕我见你似巫娥出世尘。只待要赴高唐行合卺。我似楚襄王。体貌多才俊。暮暮朝朝。与你会雨云。〔贴〕妾非神女。你岂襄王。若此欺心。必遭显戮。〔淨〕胡说。准备着合欢牀。裯与衾。快与我整新粧。巧梳鬓。堪夸一对鸾凰也。月下应牵宿世绳。
【山坡羊】〔贴〕听说罢。心怀怨恨。不由人珠泪流滚。记那日阳关别离。岂今朝一旦成虀粉。〔淨〕一天好事。不必怨嗔。〔贴〕两泪零。夫君那得闻。毁容剔目。肯把淸名殒。视死如归不足云。
〔合前淨〕慷慨杀身。虽然容易。但如冰利刃。甚觉寒心。
【红衲袄】岂不闻卓文君夜听琴。他也曾奔相如。归昼锦。女娘家说甚麽彝伦尽。跸跸班班利嘴脣。〔贴〕这等顚倒纲常之人。说他怎的。〔淨〕堪笑你绿衣儿。忒恁村。到于今。入牢笼。须从顺。再推辞不就姻缘也。白刃飞霜命不存。
喽囉们。不要问他从与不从。与我带囘营中去。
【水红花】大行劫掠掳生民。抢金银。死生前定。繁华世界好乾坤。宝和珍。朱颜绿鬓。〔贴〕眼看危崖险峻。万丈远还深。这是我复命喜归阴也囉。
〔投崖介虎背介淨〕待我跳下去罢。〔衆〕大王跳下去。也没有了。〔淨〕獃狗骨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衆诨下介〕
【前腔】〔贴〕突遭危乱丧吾身。苦难禁。深崖弃殒。忽惊眼乱与神昏。爲何因。淸风一阵。奴家方纔被贼人掳掠。厉志投崖。不知爲何。有物负身。止闻耳边有风雨之声。将我送于此处。你看空山寂寞。古木成林。但不知此是甚么所在。好苦。又不知何州何郡。惟听钟磬音。想必是所不二淨禅林也囉。
庙门虽闭。牌额上有六个字。紫云峯观音菴。呀。元来是白衣禅林。奴家平日奉祀菩萨。想是慈悲救难。菴内必有僧尼。待我叩门则个。
【刘泼帽】〔老旦扮尼僧上〕佛前宝鼎香烟尽。喜禅林淨遍松筠。深山更有谁来问。听得声唤频。只索相询问。
〔贴见介老旦〕小娘子稽首。檀越莫不是河中巫彩凤么。〔贴〕奴家便是。老师何以知之。〔老旦〕昨夜呵。
【前腔】三更一梦跷蹊甚。道巫姬来奔菴门。果逢粧次多欣幸。想节义定超羣。致菩萨相怜悯。
〔贴〕原来如此。不瞒老师父说。奴家巫彩凤。良人潘安仁。不料贼风忽起。扰乱河中。奴身被掳。奋志投崖。似有物负身而至。但不知此处乃是何地。〔老旦〕异哉。此是河阳道上。去河中有二千里之遥。若非娘子守志。焉能飞到此间来。〔贴〕旣是神圣匡救。情愿投师挂搭。不知尊意若何。〔老旦〕如此甚好。
【东瓯令】〔贴〕逃尘网。入空门。寻得桃源好避身。皈依法座承恩训。怜念我多愚钝。缁衣挂体卸罗裙。随分度朝昏。
【金莲子】〔老旦〕听诉因。三贞九烈全闺阃。草茅菴。且淹留几旬。惟愿得喜相逢。那时重会旧温存。
【尾声】太平村裏居安稳。千峯万壑隐荆蓁。莫管沙场起战尘。
红妆卸却服缁衣。
礼佛投师作比尼。
色卽是空须识透。
莲花一朵出汚泥。
第二十齣 平贼
【生查子】〔小生戎服衆军拥上〕节钺鎭河中。逆贼干天宪。仗剑取渠魁。壮气凌霄汉。
大将宜尝胆。龙泉必在身。云台画仪像。皆爲扫妖氛。下官前者将书荐达潘生。乃欲乘时而进。不意旬日后。河中一路。遂罹齐万年之变。放肆掳掠。致使百姓流离。生民涂炭。皆我守御之责。叫大小三军。整齐人马。与我奋勇杀上前去。
【四边静】阐扬威武军容赫。谋谟鬼神测。若要救苍生。须当去残贼。〔合〕乘机掩袭。狂沮奔魄。兵器塞峦川。光辉拥锋镝。
【前腔】〔淨引衆上〕星驰电走轰雷击。官兵要迎敌。主将甚英雄。喽囉有强力。〔合〕扎金裹赤。旌旗耀碧。大剑与长鎗。蛇矛对金戟。
〔杀介淨走下介小生〕大小三军。且喜一战殄灭渠魁。百姓安堵如故。一面写本奏上朝廷。一面开仓赈济。打起得胜鼓。囘营去罢。
【耍孩儿】贼徒猖獗须臾死。阃外提师号令齐。炎威气岸横千里。身披锁子黄金甲。士拥旌旄统虎貔。功成谈笑称无敌。得胜处塡然画鼓。喜扬鞭奏凯而囘。
大衆各归营伍。将校并皆退息。〔衆应下介小生弔场〕下官放情山水。仕进无心。今旣灭寇除残。复见太平之象。固可仰答圣恩。遂某本性。如今修下表章。奏闻阙下。就此挂冠卸甲。野服葛巾。远囘河中。一路寻访契友嵇康阮籍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辈。复整竹林七贤之好。岂不乐哉。
【煞】见如今。全盛时。挂冠裳。解铁衣。山林远避寻心契。竹林有乐谁能识。宦路无媒我见机。猛然跳出红尘地。与他们搊筝拨索。酌酒谈棋。
大梦谁先觉。
深山最合宜。
且寻林下乐。
不管是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