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箜篌引
【题解】
这是《相和歌·瑟调曲》歌辞。古辞《公无渡河》篇现存，写一个女子悲悼她的溺水而死的丈夫。这一篇是宴宾客的歌辞，和《箜篌引》本事无关。本篇前半是宴饮的描写，后半是议论。大意说盛满不常是一定的道理，君子明白这个道理就是知命，因而就无所忧而且能“久要不忘”，“谦谦磬折”。本篇又题为《野田黄雀行》，因为在《野田黄雀行》那个曲调里也歌唱过这篇辞。箜篌，乐器名，体曲而长，二十三弦。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1〕 。
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2〕 。
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3〕 。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 〔4〕 。
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5〕 。
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 〔6〕 。
谦谦君子德，磬折何所求 〔7〕 ？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8〕 。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 〔9〕 。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10〕 ？
【注释】
〔1〕 亲交：亲近的友人。
〔2〕 秦筝：筝是弦乐器，古筝五弦，形如筑。秦人蒙恬改为十二弦，变形如瑟。唐以后又改为十三弦。齐瑟：瑟是弦乐器，有五十弦、二十五弦、二十三弦、十九弦几种。在齐国都城临淄这种乐器很普遍（见《战国策》）。
〔3〕 阳阿：《淮南子》注说“阳阿”是人名，古代的名倡。梁元帝《纂要》（《太平御览》引）以为古艳曲名。这里用来和“京洛”相对，是以为地名。《汉书》说赵飞燕微贱时属阳阿公主家，学歌舞。这个阳阿是县名，在今山西凤台西北。京洛：即洛京，指洛阳。这两句说奏阳阿来的奇舞，唱洛阳出的名歌。
〔4〕 爵：酒杯。缓带：解带（脱去礼服换便服）。庶羞：多种美味。
〔5〕 称：举。寿：以金帛赠人表示敬意为寿。酬：答谢。这两句说，主人以千金赠客，客祝主人万年。
〔6〕 久要：旧约。（《论语》：“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尤：过失。这两句说，对朋友始厚而终薄是道义所不许的。
〔7〕 谦谦：卑谦貌。磬折：弯着身体像磬（“磬”是石制乐器，作八形）一般，这是恭敬的样子。何所求：言无所求。君子谦恭虚己并非有求于人。“何所”一作“欲何”。
〔8〕 惊风：疾风。光景：指白日。
〔9〕 再来：一作“可再”。百年：指人一生将尽之年。我遒：迫近我。
〔10〕 先民：过去的人。命：指人皆有死。
薤露行
【题解】
这是作者言志的诗，大意说人生短暂，必须及时建立功业，否则也要以著作垂身后之名。作者《与杨德祖书》道：“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就是这首诗前半的意思。那篇书札又说：“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辨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就是这诗后半的意思。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1〕 。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2〕 。
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3〕 。
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4〕 。
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 〔5〕 。
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孔氏删诗书，王业灿已分 〔6〕 。
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 〔7〕 。
【注释】
〔1〕 阴阳转相因：言日月运行，四时循环。
〔2〕 忽：急速。“忽若风吹尘”是说生命短促，这是汉末诗人常用的比喻。（《古诗》：“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3〕 功勤：功劳。输力：运用其能力。作者在《求自试表》说“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又说“欲逞其才力，输能于明君”，就是以上六句的意思。
〔4〕 王佐才：辅佐王者的才能。作者以政治才能自负，曹操也曾认为他“最堪定大事”。慷慨：悲壮的感情。作者的诗文里常见这两个字。这也是建安诗文中常见的感情。
〔5〕 “鳞介”二句：传说水族以龙为尊长，正如走兽以麒麟为宗主。
〔6〕 孔氏删诗书：相传《诗经》和《尚书》都经孔子删定。《史记·孔子世家》说古传的诗有三千余篇，孔子去其重复，取其“可施于礼义”的，留下三百零五篇，编成一部《诗经》。孔安国《尚书序》说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迄于周。芟夷烦乱，剪截浮辞”，编成《尚书》百篇。王业灿已分：言从孔子删《诗》、《书》之后，帝王的事业已经很明白地分列在典籍之中了。
〔7〕 骋我径寸翰：挥洒我的圆径不过一寸的笔。“骋”是奔驰，“翰”是笔毫，“骋翰”就是纵笔。流藻垂华芬：“藻”是文采，“芬”是芳香。言使文采流传后代，以成不朽之名。末四句是说孔子从事删述，对人的贡献很大，我如在王佐事业上不能发展，也可以借著作留名。作者所重视的是学说著作和历史，其次才是诗赋，从《与杨德祖书》可以看出来。
篇
【题解】
本篇是《相和歌·平调曲》歌辞。《乐府解题》说“曹植拟《长歌行》为《 》”。《长歌行》是慷慨激烈的调子（古诗云：“长歌正激烈。”），这篇诗也正是慷慨激烈之词。大意说壮士的壮志往往不是一般人所能认识的，正如燕雀不识鸿鹄之志。壮士所忧的是国事（“皇家”），而不是个人的得失（“势利”）。作者以这样的“壮士”自命。
游潢潦，不知江海流。
燕雀戏藩柴，安识鸿鹄游 〔1〕 ？
世士此诚明，大德固无俦 〔2〕 。
驾言登五岳，然后小陵丘 〔3〕 。
俯观上路人，势利惟是谋 〔4〕 。
高念翼皇家，远怀柔九州 〔5〕 。
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 〔6〕 。
泛泊徒嗷嗷，谁知壮士忧 〔7〕 ？
【注释】
〔1〕 ：就是“ ”，又名“班鱼”。溪涧中常见，长数寸。 ：亦作“ ”，就是黄鳝。潢潦：“潢”是积水池，“潦”是雨后道路上的水。藩柴：篱笆。鸿鹄：单称就是“鹄”，又名“天鹅”。
〔2〕 此诚明：犹言“诚明乎此”，就是说真正明白了这一点。无俦：无比。
〔3〕 驾言：“驾”是以马驾车，“言”是助词。五岳：据《尔雅》，泰山、华山、霍山、恒山、嵩山为东西南北中五岳。陵丘：指小山。
〔4〕 上路：就是路上，指仕宦的道路。势利惟是谋：只在权位势力等私人利益上打主意。
〔5〕 高念：崇高的思想。翼：辅助。皇家：指魏国。远怀：远大的怀抱，和“高念”相对。柔：安定。九州：据《禹贡》，古九州之名是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6〕 抚剑而雷音：“抚剑”就是持剑。“而”同“如”。“雷音”是比喻，言威如雷霆之震。《庄子·说剑》篇说剑有天子剑、庶人剑、诸侯剑。又说：“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君命者矣。”《庄子》所说的剑是比喻，本诗也是。曹植的身份是诸侯，所以取《庄子》“诸侯剑”之说。
〔7〕 泛泊：指世上一般漂漂荡荡、混日子的人。作者在《杂诗》里有句云“烈士多悲心，小人媮自闲”，和本诗末两句意思相同。
吁嗟篇
【题解】
《乐府解题》说这篇是拟《苦寒行》之作。《乐府诗集》列在《相和歌·清调曲》。《魏志·曹植传》说作者“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裴松之在注这几句的时候引本诗，以为太和三年（二二九）徙东阿后所作。在这篇诗里，作者以“转蓬”自喻，因为封地屡次迁移，所以有“宕宕何依”的感叹。明帝不许诸王入朝，骨肉之间生离就等于死别，（作者在《求存问亲戚疏》道：“近且婚媾不通，兄弟永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所以又有“长去本根”的悲哀。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1〕 ！
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 〔2〕 。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3〕 。
卒遇回风起 〔4〕 ，吹我入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泉。
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5〕 ？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 〔6〕 ，忽亡而复存。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7〕 ，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8〕 。
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9〕 。
【注释】
〔1〕 吁嗟：叹词。转蓬：见曹操《却东西门行》注〔一〕。
〔2〕 长去：永离。宿夜：早晚。
〔3〕 七陌、九阡：指东西南北广大地区。
〔4〕 卒：同“猝”，忽然。
〔5〕 飙：暴风从下而上。故：同“顾”，犹“岂”。中田：就是田中。“惊飙”二句是说暴风虽把我接出深渊，何尝是把我送回田中？
〔6〕 宕宕：犹“荡荡”。
〔7〕 飘飖：飞翔不定。八泽：“泽”是水聚处，《淮南子》说中国境内有八大泽。又有“八薮”之称，见《汉书》。连翩：飞貌。五山：华山、首山、太室、泰山及东莱。见《史记·孝武本纪》。
〔8〕 燔：烧。
〔9〕 糜：烂。株：一作“根”。荄：草根。作者在《释思赋》、《七步诗》和本篇都用同根比喻骨肉之亲。篇末几句是说宁愿毁灭，不能忍受兄弟永别的痛苦。
豫章行
【题解】
此篇《乐府诗集》列在《相和歌·清调曲》。古辞《白杨篇》说大材小用，托树木为言。曹植《豫章行》第一首说人生穷达祸福难以预料，但如执政者能像周公那样求贤若渴，有才德的人就不会终久困穷。作者在《求自试表》说：“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於悒而窃自痛者也。”这篇也有求自试的意思。
穷达难预图，祸福信亦然。
虞舜不逢尧，耕耘处中田 〔1〕 。
太公未遭文，渔钓终渭川 〔2〕 。
不见鲁孔丘，穷困陈蔡间 〔3〕 ？
周公下白屋 〔4〕 ，天下称其贤。
【注释】
〔1〕 《史记·五帝本纪》说舜曾在历山耕田，在雷泽打鱼。四岳在尧面前推荐他。尧在观察他相当长时间以后，便使他摄行天子的政事。
〔2〕 《史记·齐太公世家》说周西伯（文王）出外打猎，在渭水之阳遇见太公望（吕尚），一番谈话之后便请他同归，立他为师。
〔3〕 《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周游列国，到了陈、蔡两国之间，楚国遣人来聘孔子，被陈、蔡大夫所忌。他们发兵围攻孔子。孔子绝粮，弟子们饿得起不来。
〔4〕 下白屋：言下交贫贱之士。“白屋”是贱人所居，见《汉书·萧望之传》注。
其 二
【题解】
此篇说骨肉之间本该相亲，但周公当政的时候仅有一个康叔和他相睦，管叔、蔡叔同是骨肉，却用流言来中伤他。可见权利所在虽是骨肉也要相争。那么像子臧和季札以君位让人确实是难得的了。这诗称赞子臧、季札有自明其心的意思。
鸳鸯自朋亲，不若比翼连。
他人虽同盟，骨肉天性然。
周公穆康叔，管蔡则流言 〔1〕 。
子臧让千乘，季札慕其贤 〔2〕 。
【注释】
〔1〕 穆：同“睦”。《左传》：“太姒之子唯周公、康叔为相睦也。”康叔是武王同母最小的弟弟，名封，初封于康，后封于卫。管、蔡流言：周武王死时，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叔鲜（封于管）和叔度（封于蔡）散放流言，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这两人也是武王之弟。
〔2〕 子臧：人名，春秋时代曹国公子。诸侯讨曹成公，要立子臧为君，子臧不愿，因而逃避到宋国。千乘：一车四马为一乘。有兵车千乘的国称为“千乘之国”。这里“千乘”就是“千乘之国”的简称。季札：人名，春秋吴王寿梦的小儿子。寿梦死后长子诸樊要让位给季札，季札不接受，并以子臧自比（见《史记·吴太伯世家》）。
浮萍篇
【题解】
《乐府诗集》作《蒲生行浮萍篇》，属《相和歌·清调曲》。本篇写弃妇希望恢复旧爱，作者可能有借此“讽君”的意思。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
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 〔1〕 。
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 〔2〕 。
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 〔3〕 。
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 〔4〕 。
茱萸自有芳 〔5〕 ，不若桂与兰；
新人虽可爱 〔6〕 ，不若故所欢。
行云有反期，君恩倘中还 〔7〕 ？
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 〔8〕 ？
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 〔9〕 。
悲风来入帷，泪下如垂露。
散箧造新衣，裁缝纨与素 〔10〕 。
【注释】
〔1〕 结发：指男女成年的时期。古代男二十岁加冠，女十五岁用笄，都要挽起头发，所以叫“结发”。严亲：指父母。“严”就是尊。后人专以“严亲”称父。君子仇：“君子”是妻对夫的称谓。“仇”是匹配。
〔2〕 恪：敬。尤：过失。“无端”句一作“中年获愆尤”。
〔3〕 如瑟琴：《诗经·棠棣》篇“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言夫妇感情融洽像琴与瑟两种乐器所奏出来的乐音之相和。
〔4〕 摧颓：犹“蹉跎”，失时。旷：远。商、参：都是星名，参星在西方，商星在东方，出没两不相见。
〔5〕 茱萸：植物名，又名“越椒”。
〔6〕 可爱：一作“成列”。
〔7〕 倘：或。
〔8〕 愬：诉。
〔9〕 寓：寄居。
〔10〕 纨与素：“素”是生绢，“纨”是素之更轻细的。最后两句是设想“新人”的情形。
当来日大难
【题解】
此篇属《相和歌·瑟调曲》。古《善哉行》歌辞有“来日大难”一篇，是宴会上宾主赠答的诗。这篇用《善哉行》乐调，内容也是宴宾客，拿来歌唱，代替“来日大难”篇，所以题目叫《当来日大难》。后来鲍照的拟古乐府诗往往在题目上加一个“代”字，如《代东门行》、《代白头吟》，“当”就是“代”的意思。
日苦短，乐有余，乃置玉樽办东厨 〔1〕 。广情故，心相于 〔2〕 。阖门置酒，和乐欣欣。游马后来 〔3〕 ，辕车解轮 〔4〕 。今日同堂，出门异乡。别易会难，各尽杯觞。
【注释】
〔1〕 办：具备。置备食物叫“办”，古今相同，汉乐府有“促令办粗饭”、“大兄言办饭”等例，今人也说“办酒席”、“办菜”。东厨：古制厨房在住宅的东边，所以有“东厨”之称。（一说，庖厨之门在东。）
〔2〕 情故：犹“情素”，真挚的盛情。相于：相亲。
〔3〕 游马后来：“游马”似谓将马牵去游散。后，迟。主人故意使马迟迟地来，客人就无法早早地走了。
〔4〕 辕车解轮：“辕车”似谓将车仰立起来，使车的两根辕木向上。“解轮”是把车轮解下来，和陈遵“投辖”留客的办法差不多。《汉书·陈遵传》：“每大饮宾客满堂。辄阖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辖”是车轴头的键。
野田黄雀行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相和歌·瑟调曲》，是悼友之作。曹丕即位后，凡与曹植亲近的人，一一受到曹丕的迫害。曹植自恨不能援救。本篇“风波”喻险恶，“利剑”喻权力，“雀”喻被难的朋友。“少年”是假想的有力来救援的人。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1〕 。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2〕 ？
罗家得雀喜 〔3〕 ，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 〔4〕 ，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 〔5〕 ，来下谢少年。
【注释】
〔1〕 首二句言树高多风，海大扬波。
〔2〕 见鹞自投罗：雀见了鹞鹰，慌忙躲避，不料恰投入罗网之中。
〔3〕 罗家：张网捕雀的人家。
〔4〕 捎：即“箾”字，芟除。
〔5〕 摩：迫近。
门有万里客行
【题解】
乐府《相和歌·瑟调曲》古题有“门有车马客行”，本篇用旧题。这诗写奔走飘荡的苦楚。汉魏之间北方人飘荡异乡，如这诗所说“万里客”的很多。曹植自己因为封地常常改换，也有飘荡之苦，这诗或许是自况。
门有万里客，问君“何乡人？” 〔1〕 褰裳起从之 〔2〕 ，果得心所亲。挽裳对我泣，太息前自陈 〔3〕 ：“本是朔方士，今为吴越民。行行将复行，去去适西秦。” 〔4〕
【注释】
〔1〕 万里客：远道来客。君：指万里客。
〔2〕 褰裳：提起衣服的前裳。从：追逐。
〔3〕 太息：长叹。
〔4〕 朔方：北方。如作专名就是指朔方郡，在今内蒙境。吴、越：古国名，今江苏省和浙江省一带地方。西秦：秦国所在地是今陕西省和甘肃省的一部，在中国西部。古人常用“胡、越”，“秦、越”表示距离之远。这里“朔方”、“吴越”、“西秦”也是说走得远。
泰山梁甫行
【题解】
一作《梁甫行》，《相和歌·楚调曲》辞。“梁甫”是泰山下面的一个小山。世俗相传泰山、梁甫都是人死后魂魄所归之处。古曲《泰山梁甫吟》又分为《泰山吟》和《梁甫吟》二曲，都是挽歌，和《薤露歌》、《蒿里行》同类。本篇写海边贫民生活的困苦。有人以为是作者写自己的贫困，因为作者屡次迁徙，也曾有过“连遇瘠土，衣食不继”的情况，但曹植的封地只临淄较近海，临淄并非瘠地，其说似非。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 〔1〕 。
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墅 〔2〕 。
妻子像禽兽，行止依林阻 〔3〕 。
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4〕 。
【注释】
〔1〕 八方：指东、西、南、北与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这两句言地域不同则气候不同。
〔2〕 剧：艰难。墅：同“野”，指郊外。
〔3〕 林阻：山林险阻之地。这两句说，一家人生活像禽兽似的，总是离不开山林。
〔4〕 翔：遨游，随意来去。
怨歌行
【题解】
这是《相和歌·楚调曲》歌辞。本篇的作者是否曹植向来成为问题。《技录》和《乐府解题》将此篇作古辞。《太平御览》引作古诗。《北堂书钞》作魏文帝诗。《艺文类聚》、《文章正宗》、《乐府诗集》都作曹植诗。这诗恰合曹植的身份和口吻，曹集各本都载入这首诗。诗的大意是感叹为臣的难处，常常忠而见疑，不容易表白。诗里叙周公辅佐周成王被流言中伤，幸而最后能使成王感悟。曹植是魏明帝的叔父，和周公与成王的关系相同。太和二年（二二八）明帝幸长安的时候，洛阳发生谣言说皇帝死在长安，从驾群臣要迎立曹植。这件事使曹植更被明帝猜忌，当时曹植所处的地位确实是很“难”，这诗的感叹是很真切的。后来晋朝的谢安听人唱这篇歌辞，竟被感动得下泪。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
忠信事不显 〔1〕 ，乃有见疑患。
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 〔2〕 。
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 〔3〕 。
待罪居东国，泣涕常流连 〔4〕 。
皇灵大动变 〔5〕 ，震雷风且寒，
拔树偃秋稼，天威不可干。
素服开金縢 〔6〕 ，感悟求其端。
公旦事既显，成王乃哀叹。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亡 〔7〕 。
【注释】
〔1〕 忠信事不显：当忠信的事实还不曾显著地被人知道的时候。
〔2〕 金縢：《尚书》篇名。周武王病的时候周公曾作策书告神请求代武王死。事后把策书放在用金属封口（金縢）的柜子里。后来成王开柜见了策书，才了解周公的忠诚。史官叙述这件事写成《金縢》一篇。功不刊：言周公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刊，削除。“周公佐成王”一作“周旦佐文武”。
〔3〕 推：移。《汉书》：“推赤心置人腹”，比喻待人以诚。二叔：指管叔鲜和蔡叔度。流言：见前。作者在诗文里常提到周公二叔的事，因为曹丕父子对他都很不放心，他的处境和周公被谗的时候确是很相像，他为此很苦闷愤慨。他在《陈审举表》道“管蔡放诛，周召作弼……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便非常直率，可以帮助读者了解本诗。
〔4〕 待罪居东国：周公为了征伐管、蔡二国，从镐京（在今陕西长安西南）出发到东方（管国在今河南郑县，蔡国在今河南上蔡西南），在东方住了两年。当时成王对周公的怀疑并未消除，所以这两年是周公恐惧待罪之时。（一说周公在“流言”起来之后到东都（洛阳）避居，后来成王开金縢，对周公有了谅解，迎他回镐摄政，然后才东征管、蔡。）流连：涕泪不断下流的样子。
〔5〕 皇灵大动变：“皇灵”指上帝。周公居东之第二年秋天，镐京有大雷电大风，田禾都刮倒了。“大动变”指此。
〔6〕 素服开金縢：在风灾的恐怖中成王和群臣穿素服（祭天所服）开金縢（以金属缄口的装档案的柜子，即周公放策文的所在），目的是翻查旧记载，研究风灾的原因，因而发现了周公在武王病时祷天的策文，使成王感悟。
〔7〕 这四句是乐府歌辞中常用的套语，和正文不连，可能是合乐时加上的。
精微篇
【题解】
这是《舞曲·鞞舞歌辞》。旧曲作于汉章帝时代，已佚，曹植“依前曲改作新歌五篇”（曹植《鞞舞歌序》），本篇是拟汉曲的《关东有贤女》篇。诗里多引传说故事，说明至诚可以动天感人。因为这是国用正乐，照例有几句颂扬朝廷的话，那不是诗的主要部分。这诗写作的时代是黄初年间，篇中已明说。
精微烂金石 〔1〕 ，至心动神明 〔2〕 。
杞妻哭死夫，梁山为之倾 〔3〕 。
子丹西质秦，乌白马角生 〔4〕 。
邹衍囚燕市，繁霜为夏零 〔5〕 。
关东有贤女，自字苏来卿 〔6〕 ，
壮年报父仇，身没垂功名。
女休逢赦书，白刃几在颈 〔7〕 。
俱上列仙籍，去死独就生 〔8〕 。
太仓令有罪，远征当就拘，
自悲居无男，祸至无与俱。
缇萦痛父言，荷担西上书。
盘桓北阙下，泣泪何涟如！
乞得并姊弟，没身赎父躯。
汉文感其义，肉刑法用除。
其父得以免，辩义在列图 〔9〕 。
多男亦何为，一女足成居 〔10〕 。
简子南渡河，津吏废舟船，
执法将加刑，女娟拥棹前。
“妾父闻君来，将涉不测渊，
长惧风波起，祷祝祭名川。
备礼飨神祇，为君求福先。
不胜釂祀诚，教令犯罚艰，
君必欲加诛，乞使知罪諐，
妾愿以身代！”至诚感苍天。
国君高其义，其父用赦原 〔11〕 。
河激奏中流，简子知其贤。
归聘为夫人，荣宠超后先 〔12〕 。
辩女解父命 〔13〕 ，何况健少年。
黄初发和气 〔14〕 ，明堂德教施 〔15〕 。
治道致太平，礼乐风俗移。
刑措民无枉 〔16〕 ，怨女复何为 〔17〕 。
圣皇长寿考，景福常来仪 〔18〕 。
【注释】
〔1〕 精：诚。此句言精诚到极深微的程度可以糜烂金石。西汉扬雄有“至诚则金石为开”一句话。
〔2〕 至心：诚恳至极的心。
〔3〕 “杞妻”二句：《列女传》载春秋时代齐国杞梁殖死于齐莒之战，他的妻在莒城下哭他哭了十天，城墙为之崩塌。梁山，不知所指。传说中杞梁妻哭倒的城有说是莒城有说是齐城，有说是杞城，但没有哭倒梁山之说，独曹植这诗和《黄初六年令》说梁山为之崩，或许别有所据。
〔4〕 “子丹”二句：战国时代燕国太子丹在秦国做人质，秦王对待他很坏。他生活痛苦，盼望回国，秦王道：除非乌鸦白了头，马儿长出角才放你回去。丹仰天长叹，感动了天帝，竟然使乌鸦白了头，马生了角。燕太子丹因此得回国。（这个传说见古小说《燕丹子》。）
〔5〕 “邹衍”二句：战国时邹衍尽忠于燕惠王，惠王听信谗言，把他拘囚起来。邹衍仰天而叹，天为他降下霜来，而其时正当夏季。 （这个传说载在《淮南子》。）“夏”一作“下”。
〔6〕 苏来卿：汉代鞞舞歌《关东有贤女》篇歌唱苏来卿的故事，为作者所根据。原诗不存，别无记载。唐诗人李白《东海有勇妇》篇又作“苏子卿”。
〔7〕 女休：人名，姓秦，左延年有一篇《秦女休行》歌唱她的故事，说她为宗族报仇，在洛阳市上刺死仇家，被官吏判决死刑，在临执行的时候遇赦。
〔8〕 “俱上”二句：“列仙籍”所指的事不详，大约关于苏来卿和秦女休又有成仙的传说。下句是说她们本来不怕死，反因此得长生。
〔9〕 “太仓”十四句：叙缇萦救父事。太仓令，管理太仓（国家的粮食仓库）的官儿。这里指汉文帝时齐国的太仓令淳于意。他犯了罪，被押送到长安去，临去对他的女孩子们说：假使我有儿子，这时少不得有个照应，可惜你们都是女的，不顶事。女儿缇萦听了很伤心，便跟着父亲往长安。她到长安后就上书给文帝，说自己愿意给官家做奴婢来赎父亲的罪刑。文帝怜悯她，赦免了她父亲的死罪，并下令废除肉刑。荷担，挑起担子。北阙，“阙”是宫门前的望楼，汉未央宫有东阙和北阙，臣下谒见皇帝多到北阙。涟如，涕泪下流的样子，“如”是助词。“乞得”句说要求允许她以一身兼代姊妹们赎父亲的罪。淳于意有五个女儿，史书称缇萦为“少女”是说她年少，未必是最小的意思。“弟”指女弟。没身，将自己的身体交公家没收。“辩义”句言缇萦辩而且义，载在《列女传图》。《列女传》是刘向所编，有颂有图。
〔10〕 成居：犹言“成事”。（《诗经·蟋蟀》篇：“无已大康，职思其居。”郑玄云：“当主思于所居之事。”）
〔11〕 “简子”十八句：叙女娟救父事。简子，指赵简子，就是赵鞅，周敬王时代晋国的执政者。赵简子南伐楚国，将渡黄河的时间通知了管理渡口的吏人。到时候这吏人喝醉了，误了渡河之期。赵简子要将那喝醉的津吏处死。津吏有一个女儿名叫女娟，抱着桨前来，向简子道：“我父亲听说您要来渡黄河，就祭祀河神给您祈祷平安，谁知祭后把剩酒喝了一些就醉成这样子。您要杀他，我愿代替他死。”简子道：“是他犯罪不是你，怎么可以代呢？”她道：“那么求您等他醒了再加刑，好让他知道自己的罪。”简子考虑了一下，就免了津吏的死刑。釂，饮干一爵的酒。諐，“愆”字的古文，罪过。国君，指赵简子，古代天子、诸侯和卿大夫有封地的都称“君”。
〔12〕 “河激”四句：简子将渡河，船上缺一名摇楫的人，女娟请求参加。中途她唱了一支“河激”之歌。简子非常欣赏。后来简子回国，聘娶她做夫人。
〔13〕 辩女：指女娟，女娟事载在《列女传》的《辩通传》。
〔14〕 黄初：魏文帝年号，二二○——二二六。
〔15〕 明堂：天子祭祀，朝诸侯，教学，选士的地方。
〔16〕 刑措：“措”是搁置。刑措是说刑罚搁在一边用不着了。
〔17〕 “怨女”句：言上述这些怨女如生在这个时代就无可为了，因为根本没有冤屈的事了。建安十年（二○五）曹操令民不得复私雠，黄初四年（二二三）曹丕又下诏严禁私人报雠，像苏来卿、秦女休的行为是当时法律所不许的，作者在诗中赞颂了她们，怕被人指为违反法令，所以用这样的说法。
〔18〕 圣皇：指曹丕。景：洪大。仪：来归。
桂之树行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无古辞。诗中谈升仙得道的乐趣。属于“游仙诗”一类。乐府诗里常有这类题材，原因是那些歌辞往往用于宴宾客的场合，歌唱神仙就是为了颂长生，祝寿考。曹植写这类的诗借以发泄苦闷。他在《辨道论》里骂过方士，又在《赠白马王彪》诗里说过“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的话，可见他不是迷信神仙的。
桂之树 〔1〕 ，桂之树，桂生一何丽佳！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上有栖鸾，下有盘螭 〔2〕 。桂之树，得道之真人 〔3〕 ，咸来会讲仙，教尔服食日精 〔4〕 。要道甚省不烦，淡泊无为自然。乘 万里之外 〔5〕 ，去留随意所欲存 〔6〕 。高高上际于众外 〔7〕 ，下下乃穷极地天。
【注释】
〔1〕 桂之树：《楚辞·招隐士》“桂树丛生兮山之幽”，以桂树象征遁居山谷的人，这诗首先咏桂树，或与《招隐士》有联想。
〔2〕 盘螭：盘龙。“螭”亦龙类，黄色。
〔3〕 真人：仙人。
〔4〕 服食日精：就是“餐霞”，《太平御览》引《九真华妃》：“日者霞之实，霞者日之精。”
〔5〕 乘 ：“ ”通“ ”，就是鞋。“乘 ”或是一种仙术，《文选·海赋》李善注引《抱朴子》：“乘 可以周流天下。”曹植《升天行》：“乘 追术士，远之蓬莱山。”也似乎以乘 为飞行之法。大约和“飞鞋”一类的神话有关，现在已不可考。《后汉书·方术传》载王乔来去乘双凫，被人网得一只，变成一只鞋，这故事或许就和“乘 ”有关系。
〔6〕 存：想念。
〔7〕 众外：一切物之外，即天地之外。
当墙欲高行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墙欲高行》古辞不存。这诗怨愤小人在君臣骨肉之间从事谗间，所指的是监国使者之流。作者又有《乐府歌》道：“胶漆至坚，浸之则离。皎皎素丝，随染色移。君不我弃，谗人所为。”是同样的意思。
龙欲升天须浮云，人之仕进待中人 〔1〕 。众口可以铄金 〔2〕 ，谗言三至，慈母不亲 〔3〕 。愦愦俗间 〔4〕 ，不辨伪真。愿欲披心自说陈 〔5〕 ，君门以九重，道远河无津 〔6〕 。
【注释】
〔1〕 中人：指君主左右贵幸的人。古谚有“官无中人，不如归田”之说。
〔2〕 众口可以铄金：古代成语，言众人不断谗毁，虽黄金这样坚固的东西也会被销铄，何况人呢？
〔3〕 “谗言”二句：述曾参故事。孔子的弟子曾参是有名的贤者。他住在费邑，费邑有和曾参同姓名的人犯了杀人罪，有人赶紧告诉贤者曾参的母亲说她的儿子杀了人。她相信儿子的品行，认为不会有这事。一会儿又有别人来报告，她仍旧不信，安安静静地织布。但等到第三个人来报告时，她也慌了，扔下织布的杼就跑（见《史记·甘茂传》）。
〔4〕 愦愦：昏乱。
〔5〕 披心：显露自己的真心。
〔6〕 君门以九重：用宋玉《九辩》成句。言人君居住的地方深邃，不能到。末二句表示自己被谗言离间，不能辩白。
名都篇
【题解】
这是《杂曲歌·齐瑟行》歌辞。无古辞。本篇讽刺都市里一般富贵游荡的子弟，写这班少年把时间消磨在饮宴、游戏，天天如此，月月如此。虽有骑射的技艺，只用在打猎，无益于国。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1〕 。
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2〕 。
驰骋未能半 〔3〕 ，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4〕 。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5〕 。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6〕 。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7〕 。
我归宴平乐 〔8〕 ，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 〔9〕 ，炮鳖炙熊蹯 〔10〕 。
鸣俦啸匹侣 〔11〕 ，列坐竟长筵。
连翩击鞠壤 〔12〕 ，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13〕 。
【注释】
〔1〕 名都：著名大城市。妖女：艳丽的女子，指乐妓。京洛：即洛京，指洛阳。少年：专指生活豪纵的青年人。后世乐府中有少年子、少年行等题，专写这种人。这两句上句陪出下句，“名都”包括“京洛”，“妖女”联系“少年”。以下就撇开名都妖女，专写京洛少年。
〔2〕 斗鸡：以两只鸡相斗为娱乐，这是春秋时代就有的习俗（见《左传》），汉魏到唐都很盛行。魏明帝曾在洛阳筑斗鸡台。长楸：古人在道旁种楸树，绵延很长，所以叫“长楸”。
〔3〕 驰骋：《文选》作“驰驰”，“驰驰”犹“行行”。
〔4〕 捷鸣镝：捷，抽取。鸣镝，又叫“嚆矢”，就是响箭的镞。南山：通常指终南山，这里指洛阳的南山。（晋潘尼诗道：“南山郁岑崟，洛川迅且急”，就是指这个南山。）
〔5〕 纵：发射。两禽：指双兔，猎获的鸟兽都叫“禽”。
〔6〕 仰手：举手向上。接飞鸢：迎头射鹞鹰。
〔7〕 众工：指众善射者。归我妍：称许我射得好。
〔8〕 平乐：观名，汉明帝时造，在洛阳西门外。
〔9〕 臇：比较干的肉羹。此处用作动词。胎 ：有子的 鱼。（“胎”或许是“鲐”的误宇，鲐是海鱼。）“臇胎 ”就是用胎 做羹。
〔10〕 炮鳖：《文选》作“寒鳖”。“炮”是烧烤，“寒”是酱渍。熊蹯：熊掌。
〔11〕 鸣俦啸匹侣：呼朋唤类。
〔12〕 击鞠壤：击球和击壤，都是古传的游戏。鞠是毛球，玩时用脚踢或棍击。“壤”用两块木片制成，一头宽阔，一头尖锐，长一尺四寸，阔三寸。玩时将一块放在三四十步以外的地上，用另一块扔过去打它。
〔13〕 云散：如浮云散去。来还：又来到东郊、南山、平乐观这些地方取乐。
美女篇
【题解】
这是《杂曲歌·齐瑟行》歌辞。无古辞。这篇以美女盛年不嫁，比喻志士怀才不遇。
美女妖且闲 〔1〕 ，采桑歧路间。
柔条纷冉冉 〔2〕 ，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3〕 。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4〕 。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5〕 。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6〕 。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7〕 。
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8〕 。
借问女何居，乃在城南端。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9〕 。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10〕 ？
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 〔11〕 。
佳人慕高义 〔12〕 ，求贤良独难。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13〕 ？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14〕 。
【注释】
〔1〕 闲：幽静。
〔2〕 冉冉：动貌。
〔3〕 攘袖：捋上袖子。约：缠束。
〔4〕 爵钗：“爵”同“雀”，发钗头上作雀形。“爵钗”一作“三爵”，一作“合欢”。琅玕：一种似玉之石。
〔5〕 交：络。木难：碧色珠，传说是金翅鸟沫所成。
〔6〕 还：音旋，转。
〔7〕 啸：吹口哨。
〔8〕 “行徒”二句：说走道的因她而停，休息着的为她忘了吃饭。汉乐府《陌上桑》篇云：“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这诗用《陌上桑》的意思而压缩成两句。
〔9〕 青楼：涂饰青漆的楼。汉魏六朝诗里常以青楼为女子居住的地方，和后代以青楼为妓院的意思不同。重关：两道闭门的横木。
〔10〕 “容华”句：言其颜色之美如朝日之光辉照人。这是古人诗赋里常见的比喻，宋玉《神女赋》云：“耀乎若朝日初出照屋梁。”希令颜：慕其美貌。令，善。
〔11〕 玉帛：指珪璋和束帛，古代定婚行聘用它。安：安置。联合上句就是说媒人在干些什么呢？怎么不及时地让她被人聘娶呢？
〔12〕 高义：高尚的品德。
〔13〕 嗷嗷：嚷嚷。观：一作“欢”。这两句喻志士有独立的见解。
〔14〕 盛年：少壮的年纪。末二句喻志士不遇。
白马篇
【题解】
这是《杂曲歌·齐瑟行》歌辞。无古辞。本篇又作《游侠篇》，因其所写是边塞游侠的忠勇。作者平素也有“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抱负和从军出塞的经验，写游侠也可能是自况。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1〕 。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2〕 。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3〕 。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4〕 。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5〕 。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6〕 。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 〔7〕 ，厉马登高堤 〔8〕 。
长驱蹈匈奴 〔9〕 ，左顾陵鲜卑 〔10〕 。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11〕 ？
父母且不顾 〔12〕 ，何言子与妻！
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注释】
〔1〕 幽、并：两州名，就是今河北、山西和陕西的一部分地方。是古来产生勇侠人物较多的区域。
〔2〕 垂：边远的地区，又作“陲”。
〔3〕 宿昔：一向。秉：持。楛矢：“楛”是木名，茎可以做箭杆。
〔4〕 控弦：拉弓。左的：左方的射击目标。月支：射帖（箭靶之类）的名称，又名“素支”。
〔5〕 接飞猱：“猱”是动物名，猿类，体矮小，尾作金色，攀缘树木极其轻捷，上下如飞，所以称为“飞猱”。“接”是对飞驰的东西迎前射击。散马蹄：“马蹄”也是射帖名。“散”是碎裂摧毁。
〔6〕 剽：轻快。螭：传说中的动物名，如龙而黄。
〔7〕 羽檄：“檄”是用于征召的文书，写在一尺二寸长的木简上。上插羽毛表示紧急，叫做“羽檄”。
〔8〕 厉：奋。
〔9〕 匈奴：古之北狄。战国时始称“匈奴”。
〔10〕 左顾：犹“回顾”。“左”、“右”都有“回环”的意思。鲜卑：东胡种族，东汉末成为北方强族。
〔11〕 弃：一作“寄”。“寄身”言托付生命。怀：犹“惜”。
〔12〕 顾：眷念。
苦思行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无古辞。诗里写要攀云登仙不可得，而隐士教以忘言。作者是热心于政治的人，说求仙学道的话正反映出他的苦闷。
绿萝缘玉树 〔1〕 ，光耀灿相辉。
下有两真人 〔2〕 ，举翅翻高飞。
我心何踊跃!思欲攀云追。
郁郁西岳巅，石室青青与天连 〔3〕 。
中有耆年一隐士，须发皆皓然。
策杖从我游，教我要忘言 〔4〕 。
【注释】
〔1〕 玉树：传说中仙界的珍木。
〔2〕 真人：仙人。曹丕《折杨柳行》“上有两仙童”，曹植《飞龙篇》“忽逢二童”和这篇的“两真人”可能出于同一传说。《述异记》载相州栖霞谷桥顺二子成仙的传说，或与此有关。
〔3〕 石室：岩石结成的洞穴，像屋子似的。青青：一作“青葱”。
〔4〕 忘言：《庄子·外物》篇：“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忘言”本是说直接体会玄理，不重言语媒介，这里用来或许有保持沉默以安身免祸的意思。
升天行
【题解】
《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第一首写幻想里的仙山，第二首写神话里的灵树。
乘 追术士 〔1〕 ，远之蓬莱山 〔2〕 。
灵液飞素波 〔3〕 ，兰桂上参天。
玄豹游其下，翔鹍戏其巅 〔4〕 。
乘风忽登举，仿佛见众仙。
【注释】
〔1〕 乘 ：见《桂之树行》注五。术士：方术之士。方术是属于迷信的法术，见《后汉书·方术传》。
〔2〕 之：往。蓬莱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之一。
〔3〕 灵液：犹言“神水”。
〔4〕 玄豹：黑色的豹，神话里的兽。鹍：鸟名，即昆鸡，似鹤，黄白色。
其 二
扶桑之所出，乃在朝阳谿 〔1〕 ，
中心陵苍昊 〔2〕 ，布叶盖天涯。
日出登东干，既夕殁西枝。
愿得纡阳辔 〔3〕 ，回日使东驰。
【注释】
〔1〕 扶桑：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木。《十洲记》云：“扶桑在碧海中，树长数千丈，一千余围，两干同根，更相依倚，日所出处。”朝阳：指山的东面。
〔2〕 中心：指树的本干。苍昊：青天。
〔3〕 纡阳辔：言挽转日行的方向。阳辔，犹言“日车”。在神话传说里太阳是装在车上，用六条龙拉着的，那个赶车的神叫“羲和”。
五 游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诗言遍游四方然后游于天上，所以题为《五游》。本篇和《游仙》、《远游》等篇有意模仿《楚辞·远游》，且有忧患之辞，都是有托而言神仙。
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 〔1〕 。
逍遥八纮外，游目历遐荒 〔2〕 。
披我丹霞衣，袭我素霓裳。
华盖芬晻蔼，六龙仰天骧 〔3〕 。
曜灵未移景，倏忽造昊苍 〔4〕 。
阊阖启丹扉，双阙曜朱光 〔5〕 。
徘徊文昌殿 〔6〕 ，登陟太微堂 〔7〕 。
上帝休西棂 〔8〕 ，群后集东厢。
带我琼瑶佩，漱我沆瀣浆 〔9〕 。
踟蹰玩灵芝，徙倚弄华芳 〔10〕 。
王子奉仙药，羡门进奇方 〔11〕 。
服食享遐纪，延寿保无疆 〔12〕 。
【注释】
〔1〕 “九州”二句：言地上太狭窄，希望能逍遥于神仙境界。就是《楚辞·远游》篇“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的意思。下篇“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意思也相同。
〔2〕 八纮外：指地上极远的地方。《淮南子·地形训》云：“九州之外乃有八殥，八殥之外而有八纮，八纮之外乃有八极。”这是古人的想象，并非实有其地。遐荒：边远广大的地方。
〔3〕 华盖：车盖名，形状像花葩。晻蔼：盛貌。骧：马昂首急驰。这两句言乘华盖之车，用六龙驾着上天。
〔4〕 矅灵：太阳的代称。未移景：光影未移动。倏忽：顷刻之间。造：到。昊苍：青天。
〔5〕 阊阖：古代神话里的天门。双阙：天门外的两座望楼。
〔6〕 文昌：星名，在北斗魁前，共有六星，成半月形。
〔7〕 太微：星名，在北斗之南，轸冀之北，共有十星，以五帝座为中枢，成屏藩之状。
〔8〕 休西棂：息于西窗。“棂”音“灵”。
〔9〕 沆瀣：清露。“瀣”音械。
〔10〕 徙倚：犹徘徊。
〔11〕 王子：指传说中的仙人王子乔。羡门：即羡门子高，传说中的古仙人名。
〔12〕 遐纪：高龄。无疆：无服。
远游篇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远游》本是《楚辞》的篇名，相传是屈原所作。王逸道：“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困于谗佞，无所告诉，乃思与仙人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至焉。”曹植被文帝和明帝所忌，被灌均等人所谗，惴惴不安，因而有如屈原《远游》“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的思想。王逸解释屈原《远游》的话正可借以说明本篇。
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
大鱼若曲陵 〔1〕 ，承浪相经过。
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 〔2〕 。
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 〔3〕 。
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 〔4〕 。
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5〕 。
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 〔6〕 。
皷翼舞时风，长啸激清歌。
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华 〔7〕 。
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 〔8〕 。
【注释】
〔1〕 曲陵：山陵曲处。
〔2〕 方丈：是传说中的海上五神山之一，《列子》说五山本是浮在海上的，上帝叫十五只巨鳌分成三班，轮流背负五山，才使得它们不再漂荡。神岳：指方丈。
〔3〕 玉女：我国古代神话中的太华山神女，字玉姜。隅、阿：指山之曲处。
〔4〕 琼蕊：“琼”是美玉，传说中的仙人以玉屑为食品。这两句说在方丈山可以食玉餐霞。
〔5〕 昆仑：昆仑山，也是传说中神仙住处。中州：中国。王褒《九怀》：“余何留兮中州。”王逸注云：“我去诸夏将远逝也。”“诸夏”即中国。
〔6〕 将归：言归向昆仑。东父：指东王公，传说中仙人名，和西王母并称。流沙：指西北沙漠地带。
〔7〕 “金石”二句：言享寿和日月一般长久，金石虽坚固还有毁坏的时候，比起传说里的神仙来，寿命短促得多了。
〔8〕 万乘：一车四马为乘，“万乘”指拥有兵车万乘的大国之君。多：称美。末两句是说极人间的富贵也不如长生好。
仙人篇
【题解】
本篇《乐府诗集》列在《杂曲歌辞》，也是游仙诗，除反映作者的苦闷外且表示养晦待时的意思。
仙人揽六著 〔1〕 ，对博太山隅。
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 〔2〕 。
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 〔3〕 。
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 〔4〕 ？
韩终与王乔，要我于天衢 〔5〕 。
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 〔6〕 。
飞腾逾景云 〔7〕 ，高风吹我躯。
回驾观紫微，与帝合灵符 〔8〕 。
阊阖正嵯峨 〔9〕 ，双阙万丈余。
玉树扶道生 〔10〕 ，白虎夹门枢 〔11〕 。
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 〔12〕 。
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
潜光养羽翼，进趋且徐徐 〔13〕 。
不见轩辕氏，乘龙出鼎湖 〔14〕 ？
徘徊九天上，与尔长相须 〔15〕 。
【注释】
〔1〕 六著：亦作“六箸”，古代的博具，用竹做成，长六分，上面刻着点数，从“么”到“六”，和骰子是一类。
〔2〕 湘娥：传说中湘江的女神，相传就是舜的二妃娥皇、女英。秦女：指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弄玉和她的夫婿萧史都是传说中的仙人。
〔3〕 河伯：黄河之神。
〔4〕 局：是拘限迫促不能舒展。如：往。这两句也是说天下狭隘，难以容身，和“九州不足步”、“中州非我家”相同。
〔5〕 韩终：又作“韩众”，传说中古仙人名。《列仙传》说他本是战国时齐人。王乔：传说中仙人号“王乔”者有三：周有王子乔，即王子晋。汉有叶令王乔和柏人令王乔。要：遮留。天衢：天路。
〔6〕 太虚：指天。
〔7〕 景云：彩色的云气，又叫“卿云”或“庆云”。
〔8〕 紫微：星名。合灵符：“符”是古时用做凭信的东西，上刻文字，剖为两半；如天子和诸侯，朝廷与外官，主帅和守将，往往各持半符，使者往来必须带着符，两半勘合就可以验真伪。《史记》载黄帝“合符釜山”的传说，就是说在釜山朝会诸侯，验合符契。这里说见上帝“合符”，犹诸侯朝见天子。
〔9〕 阊阖：天门。嵯峨：高峻。
〔10〕 玉树：神树名。扶：沿。
〔11〕 白虎：星名。
〔12〕 王母：“西王母”的略称，西王母本是传说中的怪物，“其状如人，豹尾虎首”，后演变为美貌的女神。
〔13〕 潜光：言敛藏光彩。比喻怀才而不扬露。进趋：就是进取。
〔14〕 轩辕：即黄帝，相传黄帝住在轩辕丘，因以为名号。乘：一作“升”。传说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成有龙下迎黄帝，黄帝骑龙升天，后人因名其处为鼎湖（见《史记·封禅书》）。
〔15〕 尔：指黄帝。须：等待。末两句表示向往上古的贤君。
斗鸡篇
【题解】
本篇属《杂曲歌辞》。作者和曹丕同作斗鸡的游戏，邀宾朋同乐，同做描写斗鸡的诗。刘桢和应玚都有《斗鸡诗》流传。应、刘都死在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可知本篇作于建安中。应玚诗有句云：“兄弟游戏场，命驾迎众宾。”又云：“四坐同休赞，宾主怀悦欣。”诗言“兄弟”、“宾主”，本诗也称“主人”、“众宾”，都不称“君臣”，正因为当时曹丕还不曾做皇帝。
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
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 〔1〕 。
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 〔2〕 。
群雄正翕赫，双翘自飞扬 〔3〕 。
挥羽邀清风，悍目发朱光 〔4〕 。
觜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 〔5〕 。
长鸣入青云 〔6〕 ，扇翼独翱翔。
愿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场 〔7〕 。
【注释】
〔1〕 乐方：行乐之法。
〔2〕 观闲房：言观于闲房中。“闲”是宽大，“房”是殿旁之室。
〔3〕 翕赫：彩羽开合之貌。翘：尾部长毛。
〔4〕 邀清风：一作“激流风”。“悍目”句：言鸡斗时两眼充血发红，刘桢《斗鸡诗》云：“瞋目含火光。”
〔5〕 觜：鸟口。距：鸡跗蹠骨后方所生的尖突起，斗时用来刺对方。“严距”就是“装距”，在鸡距上装以尖利的金属物。《左传》说季氏和郈氏斗鸡，季氏在鸡身上披甲，郈氏为鸡装金距。
〔6〕 入青云：言鸣声高扬。
〔7〕 狸膏助：《艺文类聚》引《庄子》说，“羊沟之鸡”用狸（野猫）的脂膏涂在头上，可以减少被啄的痛苦，斗的时候往往胜敌。擅场：言压倒全场。擅，专。
盘石篇
【题解】
本篇是《杂曲歌辞》。这诗写乘舟浮海，经危历险，怀想故邦，是托喻而不是写实，用意和《远游》相似，不过将“登天”改为“航海”罢了。
盘盘山巅石 〔1〕 ，飘飖涧底蓬。
我本泰山人，何为客淮东 〔2〕 ？
蒹葭弥斥土 〔3〕 ，林木无分重 〔4〕 。
岸岩若崩缺，湖水何洶洶 〔5〕 ！
蚌蛤被滨涯，光彩如锦虹 〔6〕 。
高波凌云霄，浮气象螭龙。
鲸脊若丘陵，须若山上松。
呼吸吞船 ，澎濞戏中鸿 〔7〕 。
方舟寻高价，珍宝丽以通 〔8〕 ，
一举必千里，乘飔举帆幢 〔9〕 。
经危履险阻，未知命所钟 〔10〕 ，
常恐沈黄垆 〔11〕 ，下与鼋鳖同。
南极苍梧野，游盼穷九江 〔12〕 。
中夜指参辰，欲师当定从 〔13〕 。
仰天长太息，思想怀故邦。
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 〔14〕 ！
【注释】
〔1〕 盘盘：大。
〔2〕 淮东：一作“海东”。
〔3〕 蒹葭：芦荻。斥土：咸地。
〔4〕 无分重：言树木稀少。“分”同纷，“纷重”是盛多貌。
〔5〕 湖水：疑当作“潮水”。
〔6〕 “光彩”句：言蚌蛤反射日光呈现彩色，像锦绣和虹霓。
〔7〕 ：小船。澎濞：水飞腾广大貌。此句言波浪掀舞，船在其中恰像大雁在游戏。中：音仲。
〔8〕 高价：指珍奇的东西。丽以通：丽，附着。言珍宝附丽方舟而流通。
〔9〕 飔：凉风。帆幢：黄节云：“幢疑即橦……盖帆竿也。”
〔10〕 钟：遭遇。
〔11〕 黄垆：黄泉之下。
〔12〕 苍梧野：传说虞舜南巡死在“苍梧之野”，指九疑山附近。九江：《禹贡》有“九江”这个词，解释纷歧，没有定说，这里似指九疑附近，流入洞庭湖的九条水。
〔13〕 参、辰：两星名，即参、商。“欲师”句：言航行以参、辰两星为师，以定方向。
〔14〕 “乘桴”二句：“孔公”指孔子。“桴”是木筏。孔子曾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见《论语》。结尾几句是说抛弃故邦是难的，孔子“乘桴”之说也不过是一时的感慨罢了。作者此种感情和屈原《离骚》、《远游》“临睨旧乡，仆悲马怀，顾而不行”等语所表示的相同。
种葛篇
【题解】
本篇属《杂曲歌辞》。这篇也是借弃妇寄托感慨的诗。
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 〔1〕 。
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
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
窃慕棠棣篇，好乐和瑟琴 〔2〕 。
行年将晚暮，佳人怀异心。
恩纪旷不接 〔3〕 ，我情遂抑沉 〔4〕 。
出门当何顾？徘徊步北林。
下有交颈兽，仰见双栖禽。
攀枝长叹息，泪下沾罗衿。
良马知我悲，延颈代我吟 〔5〕 。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 〔6〕 。
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
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7〕 。
【注释】
〔1〕 葛藟：“葛”是豆科植物，多年生蔓草。藟，藤。古人情诗往往用葛作比兴，因为“葛”藤萦绕可以喻爱情缠绵。
〔2〕 棠棣：《诗经·小雅》篇名，诗中有句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言两情和洽像琴音的调谐。
〔3〕 恩纪：谓恩爱会晤。旷：久。接：连续。作者在《求存问亲戚疏》道：“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和这句诗的意思相同。
〔4〕 抑沉：受压抑而低沉。
〔5〕 代：一作“对”。
〔6〕 同池鱼：喻相聚相爱，“鱼水”本是比喻夫妇相得的习用语。商与参：喻不相见。商星出现的时候就是参星隐没的时候。
〔7〕 悠悠：眇远。结尾两句是说要排除这一切伤感而听任天命，但悠悠的苍天又何能任托呢？
公 宴
【题解】
公宴，群臣在公家侍宴。这篇是作者随曹丕在铜雀园宴会时所赋的诗。同时的作家如王粲、刘桢、阮瑀、应玚等人都有《公宴》诗，都是在邺城唱和之作。这些诗是邺下诗人集团的生活留影。本篇可能是和曹丕《芙蓉池作》的诗，“清夜”两句和“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明月”两句和“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好鸟”句与“神飙”句和“惊风扶轮毂，飞鸟翔我前”，“飘飖”两句和“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
公子敬爱客 〔1〕 ，终宴不知疲。
清夜游西园 〔2〕 ，飞盖相追随 〔3〕 。
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参差 〔4〕 。
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 〔5〕 。
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
神飙接丹毂，轻辇随风移。
飘飖放志意，千秋长若斯。
【注释】
〔1〕 公子：指曹丕。诸侯之子称为“公子”。当时曹丕做五官中郎将。同时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也称曹丕为公子。
〔2〕 西园：就是曹丕《芙蓉池作》“逍遥步西园”和王粲《杂诗》“日暮游西园”的那个“西园”，即铜雀园。
〔3〕 飞盖：“盖”是车顶，“飞盖”是说车子进行得轻快。
〔4〕 列宿：列星。
〔5〕 朱华：指芙蓉，即荷花。冒：覆盖。
七 哀
【题解】
《文选》将“七哀”列在“杂诗”一类。关于这个题目古人有些望文生义的解释都不足据，大约这也是乐府题。所以名为“七”哀，也许有音乐上的关系，晋乐于《怨诗行》用这篇诗为歌辞，就分为七解。王粲、阮瑀都有《七哀》诗，曹植所作也不止这一首（其余只存零句）。本篇是闺怨诗，也可能借此“讽君”。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1〕 。
君行逾十年 〔2〕 ，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3〕 。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4〕 。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注释】
〔1〕 宕：同“荡”，荡子是在外乡做客，日久不归的人，和今语指行为放荡的人意思不同。此句一作“自云客子妻”。
〔2〕 君：指“愁思妇”其夫。逾：超过。
〔3〕 “君若”二句：“清”字形容路上尘，“浊”字形容水中泥。二者本是一物，“浮”的就清了，“沉”的就浊了。比喻夫妇（或兄弟骨肉）本是一体，如今地位（势）不同了。作者在《九愁赋》说“宁作清水之沉泥，不为浊路之飞尘”，取喻相同，词义相反。
〔4〕 逝：往。
送应氏
【题解】
“应氏”指汝南人应玚（字德琏）和他的弟弟应璩（字休琏），都是诗人。这两首诗作于建安十六年（二一一），这一年曹植被封为平原侯，应玚被任为平原侯庶子。曹植随曹操西征马超，道过洛阳，在洛阳送别应氏。第一首写洛阳的荒芜。第二首写惜别之情。
步登北邙阪 〔1〕 ，遥望洛阳山。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2〕 。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 〔3〕 。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念我平常居 〔4〕 ，气结不能言。
【注释】
〔1〕 北邙：山名，在洛阳城东北。又称“芒山”或“北山”。阪：斜坡。
〔2〕 顿擗：“顿”是塌坏，“擗”是分裂。参天：高出于天。洛阳被董卓焚烧在初平元年（一九○），距离作这首诗的时候已二十一年，荆棘已长得很高。
〔3〕 侧足：言侧身而行。畴：是耕过的地。这句是说荒了的田亩不再有人耕种。“田”字是动词。
〔4〕 “念我”句：“我”字从“游子”两字来，游子指应氏。这句是代应氏设词，不是作者自述。应氏或许曾在洛阳住家。一作“念我平生亲”，则“我”字自指，“平生亲”指应氏。
其 二
清时难屡得 〔1〕 ，嘉会不可常。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
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 〔2〕 。
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 〔3〕 。
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 〔4〕 。
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 〔5〕 ？
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
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6〕 。
【注释】
〔1〕 清时：清平的时代。
〔2〕 嬿婉：安顺。“愿得展嬿婉”是祝应氏前途平安。朔方：北方。（如用为专名就是指朔方郡，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黄河以南鄂尔多斯全部地。）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以“朝雁”自比道：“往春翔北土，今冬客南淮。”这诗的“之朔方”就是应诗的“翔北土”。
〔3〕 昵：近。河阳：河水之北。
〔4〕 中馈：进食物给长者叫做“馈”，古代女子主持家里馈食之事谓之“主中馈”。这里指饯行的酒食。这两句是说，难道我所办的酒菜特别不丰富吗，为什么客人不肯痛快地喝酒呢？
〔5〕 “爱至”句：言相爱至极因而期望也就很深。从这两句看来，似乎应氏有所求于曹植，而曹植无能为力，故觉有愧。
〔6〕 施：展。
杂 诗
【题解】
“杂诗”见曹丕诗注释。这六首同载于《文选》，成为一组，但彼此无关联，也不是同时所作。第一首是怀人的诗，所怀之人可能是曹彪，曹彪于黄初三年（二二二）至黄初五年（二二四）封吴王，所以诗中有“江湖”、“南游”等语。当时作者自己在鄄城。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 〔1〕 。
之子在万里 〔2〕 ，江湖迥且深 〔3〕 。
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 〔4〕 。
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
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 〔5〕 。
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
【注释】
〔1〕 北林：林名，见《诗经·晨风》。
〔2〕 之子：指所怀念的人。
〔3〕 迥：远。
〔4〕 离思：离别的悲感。难任：难当。
〔5〕 翘思：仰头而思。“愿欲”句：言愿托飞雁寄音信给远人。遗，去声，送给。
其 二
【题解】
这一首以转蓬自比，写迁徙飘荡和离群的痛苦，和《吁嗟篇》相同。此外还多一层贫困之苦。
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
何意回飙举 〔1〕 ，吹我入云中。
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
类此游客子，捐躯远从戎。
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 〔2〕 。
去去莫复道，沈忧令人老。
【注释】
〔1〕 回飙：旋风。举：起。
〔2〕 褐：毛布衣。不掩形：不能将形体全部遮盖。薇藿：“薇”是羊齿类植物，野生。“藿”是豆叶。这两样都是贫苦人所吃的菜。作者虽然位为王侯，他的生活却并不怎样好。原来文帝和明帝对待诸侯都极其苛薄，对曹植更甚。曹植《迁都赋序》说：“连遇瘠土，衣食不继。”《转封东阿王谢表》又说：“桑田无业，左右贫穷，食裁 口，形有躶露。”这诗也有自嗟困乏的意思。
其 三
【题解】
这篇写空闺织妇思念从军不归的丈夫。这种题材是乐府民歌和古诗中常见的，这首诗可能是拟乐府或古诗，不一定有什么寄托。
西北有织妇 〔1〕 ，绮缟何缤纷 〔2〕 ！
明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 〔3〕 。
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
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
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 〔4〕 。
飞鸟绕树翔，噭噭鸣索群 〔5〕 。
愿为南流景 〔6〕 ，驰光见我君。
【注释】
〔1〕 西北：是偏义复词，“西”字无意义。篇末“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南”字与“北”字相应。织妇：指织女星，织女星所在的方位是北方。
〔2〕 绮缟：有花纹的绢。
〔3〕 明晨：清晨。秉：持。日昃：午后，日过午为“昃”。这两句就是《诗经》“不成报章”和《古诗》“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的意思。“昃”一作“暮”。开端四句以歌咏织女起兴。
〔4〕 九春：九年。
〔5〕 噭噭：悲鸣声。
〔6〕 景：日光。
其 四
【题解】
这诗以“佳人”空有色艺，不为时俗所重，比喻才高有为的人被安置在闲散之地，恐惧时移岁改，湮没无闻。似乎是自伤之辞，也有人以为是为曹彪而发。
南国有佳人 〔1〕 ，容华若桃李。
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 〔2〕 。
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 〔3〕 ？
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 〔4〕 。
【注释】
〔1〕 南国：指江南。有人以为“南国佳人”指曹彪，彪于黄初三年（二二二）徙封吴王，五年（二二四）改封寿春。
〔2〕 潇湘沚：“潇”、“湘”是水名，潇水在湖南零陵西北和湘水会合。“沚”是小洲。“朝游江北，夕宿潇湘”喻迁徙无定。
〔3〕 朱颜：美色。为：读去声，“谁为”就是“为谁”。发：开。皓：白。“发皓齿”指唱歌。这两句说既然时俗不重朱颜，为了谁开口而唱呢？
〔4〕 俯仰：一俯一仰之间，表示时间的短促。荣耀：花的灿烂，指“桃李”，也就是指“佳人”而言。
其 五
【题解】
这篇写作者自己立功立业、殉国赴难的志愿。很可能是和《赠白马王彪》同时的作品。其时在黄初四年（二二三），曹植以鄄城王应诏到洛阳。（据黄节说曹植改封雍丘在回到鄄城以后。）他在《赠白马王彪》诗里说“怨彼东路长”，在本篇说“东路安足由”，“东路”就是指从洛阳赴鄄城之路。鄄城在今山东濮县。
仆夫早严驾 〔1〕 ，吾行将远游。
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 〔2〕 。
将骋万里涂，东路安足由 〔3〕 ？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 〔4〕 。
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 〔5〕 。
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6〕 。
【注释】
〔1〕 仆夫：赶车的。严驾：整治车驾。
〔2〕 “吴国”句：“吴国”指孙权。作者在《求自试表》说：“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顾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和本诗意思相同。
〔3〕 “将骋”二句：表示将要做一番事业，驰骋万里之外，满足自己的壮志。何肯东赴鄄城，跼促在小地方呢？曹植当时希望从征孙权，不愿东归。由，行。
〔4〕 江介：江间。淮泗：指淮水与泗水。南征孙权，江淮都是必经之地。
〔5〕 无方舟：比喻没有权柄。
〔6〕 “闲居”二句：就是《求自试表》“徒荣其躯而丰其体，……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一段话的意思。
其 六
【题解】
这篇还是写“甘心赴国忧”的壮志和壮志不遂的愤慨。
飞观百余尺 〔1〕 ，临牖御棂轩 〔2〕 。
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
烈士多悲心，小人媮自闲 〔3〕 。
国雠亮不塞，甘心思丧元 〔4〕 。
拊剑西南望 〔5〕 ，思欲赴太山 〔6〕 。
弦急悲声发，聆我慷慨言 〔7〕 。
【注释】
〔1〕 飞观：“观”就是“阙”，就是宫门的望楼。高阙像凌空而起，称为“飞观”。
〔2〕 御：犹“凭”。棂轩：窗户。
〔3〕 媮：苟且。
〔4〕 亮不塞：诚然还未杜绝。丧元：丢掉脑袋。“甘心思丧元”就是《求自试表》所说“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的意思。
〔5〕 拊剑：“拊”同“抚”，抚剑犹“按剑”。西南望：“西”指蜀国，“南”指吴国。吴、蜀都是魏的“国雠”。
〔6〕 “思欲赴太山”和“甘心思丧元”是同样的意思，“赴太山”犹言“赴死”。古人相信人死后魂魄归于泰山。所以古乐府《怨诗行》道：“人间乐未央，忽焉归东岳”，应璩《百一诗》道：“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也有“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之句，可见汉魏人惯用这种说法。旧说从地理和时事解释此句，多牵强。
〔7〕 “弦急”二句：指歌唱这篇诗。从这两句看来，这首诗可能原是乐府歌辞。
喜 雨
【题解】
《北堂书钞》引曹植《喜雨诗》有序云：“太和二年大旱，三麦不收，百姓分于饥饿。”所引虽不完全，但可说明这是太和二年（二二八）所作。《魏志》也有太和二年五月大旱的记载。
天覆何弥广！苞育此群生 〔1〕 。
弃之必憔悴，惠之则滋荣 〔2〕 。
庆云从北来，郁述西南征 〔3〕 。
时雨终夜降，长雷周我廷。
嘉种盈膏壤，登秋必有成 〔4〕 。
【注释】
〔1〕 弥：普遍。苞：丰茂。
〔2〕 弃之、惠之：“之”指群生。惠，爱。这两句有所寄托。作者在这年从浚仪再回雍丘，上表求自试。《求自试表》说：“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於悒而窃自痛者也。”认为自己是被“弃”的。表中又说：“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还是希望明帝“惠之”。这诗所写是夏季，《求自试表》作于同时。（表中“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指吴国侵犯，是五月的事。）
〔3〕 庆云：又称“卿云”或“景云”，是所谓“非气非烟，五色 缊”的云气。郁述：就是“郁律”，是云烟上升之貌，又是小雷声。夏季刮北风就有雨，“庆云从北来，郁述西南征”见出风向。
〔4〕 登：成熟。必：一作“毕”，尽。
离友诗
【题解】
自序说明这两首诗是赠别夏侯威之作。第一首叙夏侯威从谯县远送曹植同到邺城。第二首叙夏侯威将辞邺返谯，作者在临别前的眷顾不舍之情。黄节《曹子建诗注》因《初学记》和《文选注》所引曹植《离友诗》句不见于这两首，疑原作不止二首。
乡人有夏侯威者 〔1〕 ，少有成人之风。余尚其为人 〔2〕 ，与之昵好 〔3〕 。王师振旅 〔4〕 ，送余于魏邦 〔5〕 。心有眷然，为之陨涕，乃作离友之诗。其辞曰：
王旅旋兮背故乡 〔6〕 。彼君子兮笃人纲 〔7〕 ，媵予行兮归朔方 〔8〕 。驰原隰兮寻旧疆 〔9〕 ，车载奔兮马繁骧 〔10〕 。涉浮济兮泛轻航 〔11〕 。迄魏都兮息兰房，展宴好兮惟乐康。
【注释】
〔1〕 夏侯威：事迹不详。他和曹植同是谯县人。
〔2〕 尚：尊敬。
〔3〕 昵好：亲近友善。
〔4〕 王师：指魏军。建安十七年（二一二）魏军征孙权，十八年（二一三）还师曾过谯县停留。振旅：班师回防。
〔5〕 魏邦：指魏都邺城。
〔6〕 背故乡：指魏军离谯返邺。
〔7〕 君子：指夏侯威。笃人纲：言谨守做人的要领，包括忠君、孝亲和厚于朋友等。
〔8〕 媵行：送行。朔方：北方，邺城在谯县之北。
〔9〕 原：高平之地。隰：低湿之地。旧疆：指邺城。
〔10〕 车载：一作“我车”。骧：仰头奔驰。
〔11〕 济：指济河。由谯归邺须北渡济河。
其 二
凉风肃兮白露滋，木感气兮条叶辞 〔1〕 。临渌水兮登重基 〔2〕 ，折秋华兮采灵芝。寻永归兮赠所思 〔3〕 。感离隔兮会无期，伊郁悒兮情不怡 〔4〕 。
【注释】
〔1〕 条叶辞：言枝条和叶相离。“条”一作“柔”。
〔2〕 渌：清。重基：重叠的山。“重”一作“崇”。
〔3〕 “寻永”句：说夏侯威即将长期回乡，故赠芝草致意。所思，指夏侯威。
〔4〕 郁悒：忧愁。“悒”或作“邑”。
赠徐幹
【题解】
徐幹字伟长，北海人。“建安七子”之一。魏文帝《与吴质书》道：“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这首诗说徐幹贫贱著书，沉沦不仕，好像宝物被丢弃。又自愧不能汲引，只得勉励他勤积道义，等待机会。徐幹卒于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或二十三年（二一八）。卒前一二年就穷居不仕，这诗作于此一二年间。
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
圆景光未满，众星粲以繁 〔1〕 。
志士营世业 〔2〕 ，小人亦不闲 〔3〕 ，
聊且夜行游，游彼双阙间。
文昌郁云兴 〔4〕 ，迎风高中天 〔5〕 。
春鸠鸣飞栋，流猋激棂轩 〔6〕 。
顾念蓬室士 〔7〕 ，贫贱诚足怜。
薇藿弗充虚，皮褐犹不全。
慷慨有悲心，兴文自成篇 〔8〕 。
宝弃怨何人？和氏有其愆 〔9〕 。
弹冠俟知己，知己谁不然 〔10〕 ？
良田无晚岁，膏泽多丰年 〔11〕 。
亮怀玙璠美，积久德愈宣 〔12〕 。
亲交义在敦，申章复何言 〔13〕 ？
【注释】
〔1〕 圆景：指月。光未满：言月未到全圆时。以：犹“且”。
〔2〕 志士：指徐幹这样有志于世业的人。世业：传世之业，指著书。
〔3〕 小人亦不闲：作者自己戏称“小人”。“不闲”即指下旬“夜行游”，这也是戏言，“夜行游”正是闲。
〔4〕 文昌：邺宫正殿名。郁云兴：有云郁然而起。
〔5〕 迎风：迎风观，在邺城。高中天：言高达半天。（周穆王曾筑中天台，“中天”作为专名也可以通。）
〔6〕 猋：音标，旋风。
〔7〕 蓬室：编蓬草为门户的极简陋的屋子。“蓬室士”指贫士，包括徐幹在内。徐幹晚年生活很苦。《全三国文》有无名氏的《中论序》，说他晚年“疾稍沉笃，不堪王事，潜身穷巷，颐志保真。……环堵之墙以庇妻子，并日而食，不以为戚”。
〔8〕 “慷慨”二句：下句指徐幹著《中论》，上句指《中论》书中所表现的思想感情。
〔9〕 “宝弃”二句：言贤才不见用如宝物之被弃，什么人该负责呢？那识宝的人该负责。“和氏”指卞和，楚国人，曾献璞玉给楚武王和成王，因为没有人认识那是宝玉，卞和反得罪被刖足，但到楚文王时终于发现他所献的是真宝。这里以和氏比贤才（徐幹）的知己（作者自己）。
〔10〕 “弹冠”二句：言等待知己的推荐而后出仕，但知己也等于被弃之宝，彼此还不是差不多么？曹植一生不曾掌过权，有爱才之心，无援才之力，这两句诗也见出他自己的牢骚。“弹冠”是说将出仕而先弹去冠上的尘土，见《汉书·王吉传》。
〔11〕 “良田”二句：“膏泽”是肥沃有水的地，和“良田”同义，比喻有才德的人。“晚岁”言收获迟。“无晚岁”、“多丰年”比喻一定能出头。
〔12〕 亮：确信。玙璠：美玉。古人以玉比德。宣：著明。
〔13〕 敦：勉励。申章：指赠予这首诗。申，陈。末句是说赠诗惟有敦劝，除此别无可说的了。
赠丁仪
【题解】
丁仪字正礼，沛郡人。据《魏志·曹植传》注引《魏略》，曹操曾打算把女儿嫁给丁仪，被曹丕阻挠，丁仪因此怨曹丕，而和曹植亲近。曹操有一个时期要立曹植做太子，丁仪曾有意促成其事，因而被曹丕所忌。曹丕即位后不久丁仪就被杀。这诗大约作于曹丕初即王位的时候，为曹植所意料不到的那些压迫还未发生，只见到丁仪没有得到封赏，怕他心里不安，而以诗安慰他。
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
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 〔1〕 。
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
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 〔2〕 ？
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
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 〔3〕 ？
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 〔4〕 。
子其宁尔心，亲交义不薄 〔5〕 。
【注释】
〔1〕 玉除：白石阶沿。飞阁：有飞檐的楼阁。
〔2〕 委：犹“萎”。前半篇写秋霖为灾，有比喻的意思，言农夫的收获指望天助，而天也不能常加惠于人，何况那些权贵呢!
〔3〕 “狐白”二句：是引故事说明“在贵多忘贱”。《晏子春秋》载齐景公披“狐白之裘”坐在堂上，对晏子道：下了三天雪，天气并不冷呀。晏子道：贤君应该自己吃饱了还知道别人的饥饿，自己穿暖了还体念别人的寒冷才是。
〔4〕 “思幕”二句：是引故事表明自己对故人一定始终帮助，不忘前言。《新序》载吴国延陵季子访问晋国，经过徐国，徐君爱季子所佩的宝剑，很希望季子送给他。季子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便打定主意从晋国回来时把剑送给他。季子到晋国完成了任务再回到徐国时，徐君已经死了。季子便将宝剑挂在徐君坟前的树上而去。徐国人因而歌唱道：“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5〕 亲交：亲近的朋友。
赠王粲
【题解】
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在建安作家中地位很高。董卓时长安扰乱，王粲投奔荆州牧刘表，刘表死后归魏，和曹植兄弟都很亲近。这诗是拟王粲《杂诗》“日暮游西园”篇，当时诗人往往互相摹拟。
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 〔1〕 。
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
中有孤鸳鸯 〔2〕 ，哀鸣求匹俦。
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 〔3〕 。
欲归忘故道，顾望但怀愁 〔4〕 。
悲风鸣我侧，羲和逝不留 〔5〕 。
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 〔6〕 ？
谁令君多念，遂使怀百忧 〔7〕 。
【注释】
〔1〕 西游：游于邺城之西。这句是拟王粲《杂诗》“清夜游西园”句。
〔2〕 孤鸳鸯：喻王粲。王粲《杂诗》云：“上有特栖鸟，怀春向我鸣。褰袵欲从之，路险不得征。”不知是否为曹植而发。
〔3〕 无轻舟：比喻自己没有权势不能用王粲。
〔4〕 “欲归”二句：表示因不能“执此鸟”而依依回顾，不忍舍去。
〔5〕 “羲和”句：言时光去而不停，就是王粲《杂诗》“白日忽已冥”的意思。“羲和”是神话里日车的御者，用来代表日。
〔6〕 重阴：密云，比喻魏主曹操。周：普遍。
〔7〕 “谁令”句：“君”指王粲。“多念”和下句的“百忧”都指王粲诗中所表现的感情。谢灵运《拟王粲诗序》说王粲“遭乱流寓，自伤情多”，钟嵘《诗品》也说他“其源出于李陵，发愀怆之词”，可以作“多念”和“百忧”的说明。
赠丁仪王粲
【题解】
李善《文选注》据《五言集》以为“丁仪”是“丁翼”之误。黄节《曹子建诗注》以为丁仪的《厉志赋》有“秽杯盂之周用，令瑚琏以抗阁，恨骡驴之进庭，屏骐骥于沟壑”等语，和这首诗里的“丁生怨在朝”相合，题目作《赠丁仪王粲》是不错的。从前面《赠丁仪》诗也可以看出丁仪是不得志而且有所怨的。古直《曹子建诗笺》考定这诗作于建安十六年（二一一），曹操西征马超、韩遂，平定关中，北围安定，招降杨秋之后。
从军度函谷 〔1〕 ，驱马过西京 〔2〕 ，
山岑高无极，泾渭扬浊清 〔3〕 。
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 〔4〕 。
员阙出浮云 〔5〕 ，承露概泰清 〔6〕 。
皇佐扬天惠 〔7〕 ，四海无交兵。
权家虽爱胜，全国为令名 〔8〕 。
君子在末位，不能歌德声 〔9〕 。
丁生怨在朝 〔10〕 ，王子欢自营 〔11〕 。
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 〔12〕 。
【注释】
〔1〕 “从军”句：指西征马超、韩遂。建安十六年（二一一）九月关中平。汉朝所置函谷关在今河南铁门东北。
〔2〕 西京：指长安，曹操在同年十月从长安北征杨秋。
〔3〕 “泾渭”句：泾水从甘肃流入陕西到高陵入渭水。渭水从甘肃入陕西会合泾水后再东流会洛水入黄河。泾水浊，渭水清，合流的时候清浊分明。曹军在这年九月渡渭水。
〔4〕 殊百城：言超过许多城市。
〔5〕 员阙：“员”即“圆”，建章宫门北有圆阙高二十五丈，上有铜凤凰。
〔6〕 承露：建章宫有承露盘，用铜铸成。高二十丈，大七围。上有仙人掌，承接露水。概：与“杚”同，摩擦。泰清：就是“太清”，天的代称。这句是说承露盘高得和天相摩。
〔7〕 皇佐：指曹操，当时他在丞相的地位。天惠：犹“君恩”。这句是说丞相宣扬汉天子的恩德。
〔8〕 权家：兵家。全国：保全一国。《孙子兵法》道：“用兵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这里指接受杨秋投降，不加诛戮。令名：好名誉。
〔9〕 君子：指丁仪和王粲，当时他们都做丞相掾，地位卑微。歌德声：歌颂朝廷的德音。
〔10〕 “丁生”句：言丁仪在朝而有所怨，从上面所引《厉志赋》可以见出。
〔11〕 “王子”句：言王粲以经营自己个人的事业为乐。
〔12〕 贞则：正确的原则。中和：是方向不偏，程度适当。这两句说，唯有不自营，不抱怨方合乎中和之道，而中和之道是可以经常奉行的。
赠白马王彪
【题解】
曹彪是曹植的异母弟。据《魏志》，曹彪在黄初三年（二二二）封弋阳王，同年徙封吴王，七年徙封白马。白马在今河南省滑县东。黄初四年（二二三）曹植、曹彪和任城王曹彰同到洛阳朝会。曹彰死在洛阳。《魏氏春秋》说：“植及白马王彪还国，欲同路东归，以叙隔阔之思，而监国使者不听，植发愤告离而作此诗。”（《魏志·陈思王传》引）《魏氏春秋》称曹彪为“白马王”，但据《魏志·曹彪传》，黄初四年他是吴王。二者必有一错。可能黄初四年曹彪有封白马王的事，《魏志》漏载。因为本诗作者自序也称“白马”，这篇序现在还不能证明是假造的，此其一；《初学记》载曹彪答曹植诗云：“盘径难怀抱，停驾与君诀，即车登北路，永叹寻先辙。”本篇则云：“怨彼东路长。”可见两人分手后曹彪走偏北的一条路，曹植继续向东。从地理情形看来，曹彪这时要去的地方可能是白马而不可能是吴。本诗共分七章，前有序。本诗最先载于《魏氏春秋》，而没有序。序最先见于《文选》。
黄初四年五月 〔1〕 ，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 〔2〕 。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 〔3〕 。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 〔4〕 ，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
谒帝承明庐，逝将归旧疆 〔5〕 。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 〔6〕 。伊洛广且深 〔7〕 ，欲济川无梁。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 〔8〕 。
太谷何寥廓 〔9〕 ，山树郁苍苍。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 〔10〕 。中逵绝无轨 〔11〕 ，改辙登高岗。修坂造云日 〔12〕 ，我马玄以黄 〔13〕 。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 〔14〕 。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 〔15〕 。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 〔16〕 。苍蝇间白黑 〔17〕 ，谗巧令亲疏 〔18〕 。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19〕 。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 〔20〕 ，翩翩厉羽翼 〔21〕 。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 〔22〕 。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 〔23〕 ，一往形不归 〔24〕 。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 〔25〕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 〔26〕 ，影响不能追 〔27〕 。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28〕 。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爱恩苟不亏，在远分日亲 〔29〕 。何必同衾帱 〔30〕 ，然后展殷勤 〔31〕 。忧思成疾疢 〔32〕 ，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33〕 ？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虚无求列仙 〔34〕 ，松子久吾欺 〔35〕 。变故在斯须 〔36〕 ，百年谁能持 〔37〕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38〕 。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39〕 。
【注释】
〔1〕 五月：张溥本作“正月”。文帝黄初三年（二二二）十一月行幸宛，四年（二二三）三月方回洛阳，诸王朝京师不可能在正月。魏有朝四节的制度，曹植等五月到京师是为了这年立秋的日子是六月二十四日。依旧制要在立秋前十八天迎气，就是下文所谓“会节气”。
〔2〕 任城王：指曹彰，他是曹植的同母兄（曹操妻卞氏生曹丕、曹彰、曹植），骁勇能用兵。黄初四年和曹植同朝京师，到洛阳后暴病死。《世说新语》说是被曹丕所害。
〔3〕 有司：指监国使者灌均。归藩：回封地。异宿止：不同在一处停宿。
〔4〕 大别：永别。这时朝廷已定出藩国不得交通的制度，作者自知以后永无会期。
〔5〕 承明庐：长安汉宫有承明庐，在石渠阁外。洛阳魏宫有门叫“承明”，这里恐是用汉故事，不是实指。旧疆：指鄄城，在今山东濮县东。
〔6〕 首阳：山名，在洛阳东北。
〔7〕 伊、洛：水名。伊水源出熊耳山，到偃师入洛水。洛水出陕西冢岭山，到河南巩县入黄河。
〔8〕 东路：从洛阳往鄄城的路。引领：伸颈远望。以上第一章，写离洛阳，渡洛水，回顾依恋，其时当在七月初。
〔9〕 太谷：太谷关，汉灵帝时置，在洛阳东南五十里。曹植《洛神赋》里的“通谷”就是指此处。寥廓：空虚而宽广。
〔10〕 “霖雨”二句：《魏志·文帝纪》记黄初四年六月大雨，伊、洛溢流。
〔11〕 中逵：道路交错的地点。
〔12〕 “修坂”句：言修长的斜坡高达于天。成皋西有大坂，上登长坂是东往成皋。曹植和曹彪分别的地点当在成皋。
〔13〕 玄黄：病，也就是“眩眃”，眼花。以上第二章，写渡过洛水后陆路的险阻。有的本子将本章八句合上十句为一章。
〔14〕 郁以纡：忧闷充塞且盘绕在心上。
〔15〕 “亲爱”句：言兄弟正在临歧分手的时候。这句用古诗“同心而离居”的意思。
〔16〕 “鸱枭”句：“衡轭”是车辕前横木，压在牛马颈上的部分。乘舆衡上有鸾铃，现在代以鸱枭恶鸟之声，比喻小人包围君主。下句“豺狼”也是比喻小人。
〔17〕 “苍蝇”句：比喻佞人变乱善恶。《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郑玄解释道：“蝇之为虫，污白使黑，污黑使白。”
〔18〕 令亲疏：使得亲近者变为疏远。“令”一作“反”，言颠倒。
〔19〕 “欲还”句：言回到京城去的道路已经断绝，也就是说现在要向君剖诉是无路可通了。揽辔，手持马缰索。以上第三章，写兄弟被迫分别。怨小人播弄是非，离间骨肉。
〔20〕 乔林：乔木之林。归鸟赴林是群聚，对照自己的离群。
〔21〕 厉：奋。
〔22〕 太息：长叹。以上第四章，写初秋原野萧条，触景伤心。由愤激而感伤。
〔23〕 同生：同胞兄弟，指任城王曹彰。
〔24〕 “一往”句：指曹彰之死。就是古《薤露歌》“人生一去何时归”的意思。
〔25〕 “存者”二句：刘履《选诗补注》以为“存者”和“亡没”应互掉。言死者已矣，存者也难久保。
〔26〕 桑、榆：二星名，在西方。通常说日在桑榆就是说天将晚，用来比喻人将老。
〔27〕 “影响”句：言光和声虽传得快，还不如将逝的年光去得更快。
〔28〕 咄唶：惊叹声。以上第五章，回顾任城王的暴死，瞻望自己的前途。从离合之悲写到死生之感。从感伤到悲惧交并。
〔29〕 分：读去声，犹“志”。
〔30〕 同衾帱：共用被帐。后汉桓帝时人姜肱，字伯进，与弟仲海、季江友爱，常同被而眠。这句是用姜肱的典实。
〔31〕 展殷勤：表示情意。
〔32〕 疢：音趁，热病。
〔33〕 仓卒：匆促，急速，兄弟之间生离死别就在这片刻之后决定了，所以说“仓卒”。以上第六章。自己强为宽解，并慰勉曹彪，但终究不能宽解，结尾说不悲伤是不可能的。
〔34〕 列仙：犹言“诸仙”。
〔35〕 松子：赤松子，古仙人名，已见前。这句就是曹操《善哉行》“痛哉世人，见欺神仙”的意思。曹植有《辨道论》骂方士。
〔36〕 “变故”句：言顷刻之间就可能发生变故，如任城王就是榜样。
〔37〕 “百年”句：言不能保持终其天年。
〔38〕 黄发：高寿的征象。人年老头发由白而黄。
〔39〕 即长路：言去上远道。即，就。援笔：指握笔作诗送别。以上第七章。前半申说苦辛之怀，变故既不可料，逃避也不可能。后半是诀别之辞。
赠丁翼
【题解】
丁翼字敬礼，丁仪之弟。一作“丁廙”。本篇是宴会中的赠言，主要是勖勉对方储德积义，不做俗儒。
嘉宾填城阙 〔1〕 ，丰膳出中厨。
吾与二三子，曲宴此城隅 〔2〕 。
秦筝发西气，齐瑟扬东讴 〔3〕 。
肴来不虚归，觞至反无余。
我岂狎异人 〔4〕 ？朋友与我俱。
大国多良材，譬海出明珠。
君子义休偫，小人德无储。
积善有余庆，荣枯立可须 〔5〕 。
滔荡固大节，世俗多所拘 〔6〕 。
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 〔7〕 。
【注释】
〔1〕 填：充满。城阙：城上楼。
〔2〕 曲宴：私飨小宴叫做“曲宴”，别于正式的宴会。城隅：即城阙。
〔3〕 西气：一作“西音”，指秦声。东讴：指齐歌。
〔4〕 狎：近。
〔5〕 “君子”四句：“休偫”是美备，“无储”是浅少。立可须，言可以立待。这四句和《赠徐幹诗》“亮怀玙璠美，积久德逾宣”意思相似。
〔6〕 “滔荡”二句：“滔荡”是广大。这两句是说君子对大节要固守不移，小节就可以不拘，拘小节的是“世俗”之人。
〔7〕 世儒：古人“世”、“俗”两字通用。“世儒”就是“俗儒”。最后两句就是孔子对子夏所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的意思。
朔 风
【题解】
曹植在魏明帝太和元年（二二七）被徙封浚仪（今河南开封北），二年又回雍丘（今河南杞县）。这诗作于回到雍丘的时候。他本是多感的人，这一次变迁免不了又引起一番伤感。这诗除悲叹“蓬转”的生活外又伤悼逝者，怀念远人。怨忠诚不被明帝所谅解，怨闲居坐废，怀抱利器无可施展。
仰彼朔风，用怀魏都 〔1〕 。
愿骋代马，倏忽北徂 〔2〕 。
凯风永志，思彼蛮方。
愿随越鸟，翻飞南翔 〔3〕 。
四气代谢 〔4〕 ，悬景运周 〔5〕 ，
别如俯仰，脱若三秋 〔6〕 。
昔我初迁 〔7〕 ，朱华未希 〔8〕 ；
今我旋止 〔9〕 ，素雪云飞 〔10〕 。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 〔11〕 。
风飘蓬飞，载离寒暑 〔12〕 。
千仞易陟，天阻可越，
昔我同袍 〔13〕 ，今永乖别。
子好芳草，岂忘尔贻 〔14〕 ？
繁华将茂，秋霜悴之 〔15〕 。
君不垂眷，岂云其诚 〔16〕 ？
秋兰可喻，桂树冬荣 〔17〕 。
弦歌荡思 〔18〕 ，谁与销忧？
临川慕思，何为泛舟 〔19〕 ？
岂无和乐？游非我邻 〔20〕 。
谁忘泛舟？愧无榜人 〔21〕 。
【注释】
〔1〕 朔风：北风。用：因。魏都：指魏的故都邺城，文帝迁都以后和洛阳同为魏国的皇都，曹操的陵墓在此地。
〔2〕 代马：代郡所产之马，古诗：“代马依北风。”徂：往。以上是怀念故居和先人。
〔3〕 凯风：南风。永：远。蛮方：指吴国。越鸟：越国所产之鸟，古诗：“越鸟巢南枝。”以上四句是望南征，求自试的意思。
〔4〕 四气：四季的气候。代谢：依次交替。
〔5〕 悬景：指日月。这句是说日月运行周而复始。
〔6〕 脱若：忽然。三秋：即三季，这里是说不止一季，“三”不是确数。
〔7〕 初迁：指奉命迁到浚仪的时候。
〔8〕 希：就是“稀”。“朱华未稀”指春天。
〔9〕 旋止：归来，指回到雍丘。“止”是语终助词，无意义。
〔10〕 素：白。云：助词。以上几句就是说别离此地好像没有多久，谁料一忽儿就是几季了。
〔11〕 天阻：犹“天险”。“俯降千仞，仰登天阻”就是《吁嗟篇》“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泉”的意思，言飘蓬忽上忽下，比喻自己的跋涉奔走。
〔12〕 载：犹“则”。离：历。
〔13〕 同袍：指最亲近的人，《诗经·无衣》用来指战友，《古诗·凛凛岁云暮》用来指爱人，本篇指兄弟（曹彰和曹彪，一死别，一生离）。袍，就是被 ，像现在的斗篷（或叫“披风”），行军的人白天当衣穿，夜晚当被盖。
〔14〕 “子”、“尔”指明帝，“芳草”比喻忠爱之心。这两句是说，你所望于我的是忠爱，而我从来不曾忘记给你忠爱。
〔15〕 繁华：犹言“百花”，比君子。秋霜：比小人。悴：伤残。这两句言忠诚的人都被宵小中伤。
〔16〕 “岂云”二句：言即使君对我不加顾念，我的忠诚总是不转变的。作者在《求存问亲戚疏》云：“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臣窃自比葵藿。”和这句意思相同。云，旋。
〔17〕 “秋兰”二句：言我的忠诚可以用兰桂作比，兰永远不改其芳，桂也不变其荣。
〔18〕 荡思：荡涤忧思。
〔19〕 何为泛舟：“何”就是谁，言没有人为我泛舟。
〔20〕 “岂无”二句：申述“弦歌”两句的意思，“和乐”指弦歌，言并非没有人和我一同歌唱，但这些人都不是我的同志（“邻”是《论语》“德不孤，必有邻”的“邻”）。作者在《求存问亲戚疏》道：“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可以说明这两句。
〔21〕 谁忘：一作“何以”。榜人：操舟的人。末两句申述“临川”两句的意思，言自己是不自由的，“泛舟”不过是空想罢了。
矫 志
【题解】
“矫志”犹言“厉志”，同时的丁仪有《厉志赋》。这首诗用比喻很多，大意是说从政要实干，称职，不耻下位。人君要远佞人，争取贤士，宽和，慎言。本篇显然有脱句，《文选注》所引“仁虎匿爪，神龙隐鳞”两句今本就没有。
芝桂虽芳，难以饵鱼 〔1〕 ；尸位素餐，难以成居 〔2〕 。磁石引铁，于金不连 〔3〕 ，大朝举士，愚不闻焉。抱璧涂乞，无为贵宝 〔4〕 ；履仁遘祸，无为贵道 〔5〕 。鸳雏远害，不羞卑栖；灵虬避难，不耻污泥 〔6〕 。都蔗虽甘，杖之必折；巧言虽美，用之必灭 〔7〕 。济济唐朝，万邦作孚 〔8〕 。逢蒙虽巧 〔9〕 ，必得良弓；圣主虽知，亦待英雄。螳螂见叹，齐士轻战 〔10〕 ；越王轼蛙，国以死献 〔11〕 。道远知骥，世伪知贤。覆之焘之 〔12〕 ，顺天之矩。泽如凯风，惠如时雨。口为禁门，舌为发机 〔13〕 ，门机之闿，楛矢不迫 〔14〕 。
【注释】
〔1〕 “芝桂”二句：比喻徒有高名美言而无实际才能的人是没有用的。《太平御览》引《阙子》：“钓之务不在芳饵，事之急不在辩言。”
〔2〕 尸位素餐：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不完成任务，白白地吃俸禄（就是《求自试表》所谓“圈牢之养物”）。尸，主。素，空。成居：见《精微篇》。
〔3〕 “磁石”二句：本于《淮南子》：“磁石能引铁，及其于铜则不行也。”比喻朝廷只招揽贤士，不收纳不贤的人，就是本诗下两句的意思。
〔4〕 “抱璧”二句：将玉制成平圆形，中心有孔，叫做“璧”。璧是贵重的东西，就是所谓“宝”。假使抱着璧在道路上讨饭，那就表示这个“宝”不是真可贵的，因为它是没有实际用处的。
〔5〕 “履仁”二句：“遘”同“构”。假如履行“仁”道而构成祸害，那么这种“道”也不是真正可行之道。这几句说明这个时代对于“贤才”的新看法。曹操首先反对过去所谓“经明行修”的人才考核标准，而代之以“唯才是举”。他认为“有行之士未必进取，进取之士未必有行”（建安十九年令）。他看重那些“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建安二十二年令）的人。曹植这诗的议论和曹操略同。
〔6〕 鸳雏：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灵虬：传说中的神物，犹言“神龙”，虬是没角的龙。这四句是说凤鸟飞在高空，龙族住在深渊，是为了远害，并不以栖息在低处和住在污泥中为耻。比喻不以居下位为羞。
〔7〕 都蔗：又作“ 蔗”，就是甘蔗。这四句本于刘向《杖铭》：“都蔗虽甘，殆不可杖，佞人悦己，亦不可相。”
〔8〕 济济：美盛。此句上缺两句。唐朝：指传说中的帝尧时代。万邦作孚：《诗经·大雅·文王》篇句，言在各国树立了信誉。孚，信。
〔9〕 逢蒙：上古射箭的名手。
〔10〕 “螳螂”二句：春秋时齐庄公出外打猎，有一只螳螂举起前足要和车轮搏斗，庄公说这个虫如成为人一定是天下的勇士了。便叫车子让过螳螂。这件事使得人人都知道齐庄公尊重勇士，许多勇士都归向齐国（见《韩诗外传》）。轻战，敢于打仗，不怕死。
〔11〕 “越王”二句：越王句践乘车出门，道上有一只怒蛙，越王对它行礼。别人问他为何敬重一只蛙，他道：因为它气盛。当越国伐吴的时候勇士纷纷地要求献出生命（见《韩非子》）。“轼”是车前横木，坐车的人行敬礼时伏在轼上也叫做轼。
〔12〕 焘：覆盖。又作“帱”。“覆帱”见《礼记》。
〔13〕 发机：弩上管发射的机关。
〔14〕 闿：开。楛矢：用楛木茎做杆子的箭。末两句是说言语要谨慎，就是“驷不及舌”的意思。
杂 诗
【题解】
本篇集本题为《闺情》，这里依照《玉台新咏》。诗中写女子对丈夫的怀念和对前途的忧惧。
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 〔1〕 。
闲房何寂莫，绿草被堦庭。
空穴自生风 〔2〕 ，百鸟翔南征。
春思安可忘，忧戚与君并 〔3〕 。
佳人在远道 〔4〕 ，妾身单且茕。
欢会难再逢，芝兰不重荣。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 〔5〕 ？
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 〔6〕 。
束身奉衿带，朝夕不堕倾 〔7〕 。
倘终顾眄恩，永副我中情 〔8〕 。
【注释】
〔1〕 逍遥：缓步貌。两楹：“楹”就是柱，两柱之间就是户前。
〔2〕 空穴：门户的孔隙。
〔3〕 君：一作“我”。
〔4〕 佳人：指丈夫。这诗如果是借夫妇喻君臣，“佳人”就是指文帝。
〔5〕 平生：指少年时。
〔6〕 女萝：植物名，即松萝，常缠绕在树上，下垂如丝状。这两句以女萝依树、浮萍依水喻妻依夫。
〔7〕 “束身”二句：古代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要为她结上蔽膝的带，同时说几句训诫的话。这句是追溯初嫁的时候。“束身”言对事谨慎，约束其身。“衿”就是蔽膝。堕倾，失误。
〔8〕 顾眄恩：眷顾之情。副：审察。末两句和“君岂若平生”都是忧惧丈夫对她情好不终。作者对文帝也有类似的疑虑，黄初六年（二二五）曹丕到雍丘和曹植见面，两人的关系好转。曹植有令道：“孤小人尔，身更以荣为戚，何者？将恐简易之尤出于细微，脱尔之愆一朝复露也，故欲修吾往业，守吾初志，欲使皇帝恩在摩天，使孤心常存入地，将以全陛下厚德，究孤犬马之年，此难能也。”可以参看。
三 良
【题解】
春秋时代秦穆公死后以一百七十人殉葬，其中有子车氏的三子：奄息、仲行和 虎，称为“三良”。《诗经·秦风》有《黄鸟》篇，就是哀悼三良的诗。建安十六年（二一一）曹植从军征马超曾到关中，这篇诗或许是过秦穆公墓吊古之作。诗中一方面把三良从葬说成忠义，一方面也认为他们如此捐躯是可悲的。隐含对秦穆公以活人殉葬不满的意思。
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 〔1〕 。
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 〔2〕 。
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
谁言捐躯易，杀身诚独难。
揽涕登君墓，临穴仰天叹 〔3〕 。
长夜何冥冥 〔4〕 ，一往不复还。
黄鸟为悲鸣 〔5〕 ，哀哉伤肺肝。
【注释】
〔1〕 开头两句说立功立名非人力所能强为，而忠义却是自己所慕的。我，代三良自称。安，乐。
〔2〕 秦穆：秦穆公，名任好，春秋时代“五霸”之一。下世：死亡。三臣：指三良。“臣”一作“良”。自残：自杀。
〔3〕 登君墓：指三良临殉葬时登秦君之墓，殉葬的人是活着送到圹里去的。穴：指塚圹。
〔4〕 长夜：人死永远埋在地下不见天日，所以叫“长夜”。冥冥：昏暗。
〔5〕 黄鸟：鸟名，今名“黄雀”。《诗经·黄鸟》篇每章都以“交交黄鸟”起头。
情 诗
【题解】
《玉台新咏》作杂诗，今从《文选》。本篇写徭役思归之情。
微阴翳阳景 〔1〕 ，清风飘我衣。
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 〔2〕 。
眇眇客行士，徭役不得归 〔3〕 。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
游者叹黍离 〔4〕 ，处者歌式微 〔5〕 。
慷慨对嘉宾，悽怆内伤悲。
【注释】
〔1〕 翳：遮蔽。阳景：日光。
〔2〕 薄：迫近。这两句以鱼鸟的自由对照征夫的不自由。
〔3〕 眇眇：远。徭：一作“遥”。
〔4〕 黍离：《诗经·王风》篇名。首章云：“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据《毛诗序》，东周大夫行役到陕西旧都，见宫室旧址都长了禾黍，感慨而作此诗。本篇提到《黍离》只取义行役。
〔5〕 式微：《诗经·邶风》篇名。《毛诗序》说：黎侯寄居在卫国，他的臣属劝他回国而作此诗。首章云：“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曹植盖从《毛诗序》以《式微》为劝归的诗。
弃妇诗
【题解】
本篇见于《玉台新咏》和《太平御览》，本集不载。这是代弃妇诉悲的诗。建安末平虏将军刘勋妻王宋被出，曹丕有《代刘勋出妻王氏作》二首，已见前。同时王粲有《出妇赋》，曹植有《出妇赋》和本诗，可能都是为王氏而作。
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 〔1〕 ，
丹华灼烈烈，璀采有光荣 〔2〕 。
光荣晔流离，可以处淑灵 〔3〕 。
翠鸟飞来集，拊翼以悲鸣 〔4〕 。
悲鸣夫何为？丹华实不成 〔5〕 。
拊心长叹息，无子当归宁 〔6〕 。
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
天月相终始，流星没无精 〔7〕 。
栖迟失所宜，下与瓦石并 〔8〕 。
忧怀从中来，叹息通鸡鸣。
反侧不能寐 〔9〕 ，逍遥于前庭。
踟蹰还入房，肃肃帷幕声。
搴帷更摄带 〔10〕 ，抚弦调鸣筝。
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 〔11〕 。
收泪长叹息，何以负神灵 〔12〕 。
招摇待霜露，何必春夏成 〔13〕 ？
晚获为良实，愿君且安宁 〔14〕 。
【注释】
〔1〕 缥：浅青色。
〔2〕 灼烈烈：犹“灼灼烈烈”，形容石榴花赤色而有光辉像火似的。璀采：即璀璨，本是形容玉光的词，这里指花的光泽。
〔3〕 晔流离：言光亮如流离。“流离”是“璧流离”的省称，今通称“琉璃”，有自然的和人为的两种，自然的又叫“青金石”，人为的就是珐琅和玻璃。处淑灵：让神物居住。“淑灵”指下文所说的翠鸟。“处”一作“戏”。
〔4〕 拊翼：拍翅膀。
〔5〕 “丹华”句：言空有红花不结果实，喻妇人无子。
〔6〕 拊心：以手椎胸，悲伤的表示。归宁：已嫁的女子回家省视父母叫“归宁”，这里以“归宁”代“大归”（即永归母家）。古代妇女犯了“七出”之一就构成被夫家驱逐的条件，七出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7〕 精：光明。这两句以“天月终始”喻夫妇偕老，以“流星没落”比弃妇。古代妇女称“丈夫”为“天”（《仪礼》：“夫者妻之天也。”），“天”字双关。
〔8〕 “栖迟”二句：仍以流星作比，言居处不得其所就同于瓦石。
〔9〕 反侧：翻来覆去。
〔10〕 摄：牵引。
〔11〕 要妙：又作“幼眇”，犹言微妙。
〔12〕 神灵：和上文“淑灵”同指翠鸟。这两句说神鸟为了石榴无实尚且悲鸣，对我的无子之痛一定是同情的，我如何辜负它呢？
〔13〕 招摇：是桂树的代词，《吕氏春秋》云：“招摇之桂，实大如枣，得而食之，后天而老。”待霜露：是说到秋季才结实。结尾几句说植物之中如桂树结实期很晚而很好，何必一定要像石榴成熟于春夏呢？比喻妇人迟生儿子没有什么不好。
〔14〕 君：指丈夫。
七步诗
【题解】
这诗最初见于《世说新语》。《世说新语》说魏文帝命曹植在七步的短时间内作一首诗，作不成就要“行大法”，而曹植应声咏出“煮豆持作羹”六句，使得文帝深感惭愧。这故事是不大可信的，因而诗的真伪也难判定。一般传世的只有四句，首句作“煮豆燃豆萁”，二三两句缺。这诗以萁豆相煎，比骨肉相残，用喻浅显，所以能普遍流传。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1〕 。
萁向釜下然 〔2〕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3〕 ，相煎何太急？
【注释】
〔1〕 漉：过滤。豉：蒸熟后发过霉的豆。
〔2〕 向：一作“在”。
〔3〕 是：一作“自”。
失 题
【题解】
这诗见《艺文类聚》九十。诗意似以双鹤相失喻兄弟分离，或许是作者和曹彪分别时的诗，表现感伤离别和恐惧迫害的情感，和《赠白马王彪》有相似处。
双鹤俱远游，相失东海傍。
雄飞窜北朔 〔1〕 ，雌惊赴南湘。
弃我交颈欢，离别各异方。
不惜万里道，但恐天网张 〔2〕 。
【注释】
〔1〕 窜：隐匿。
〔2〕 天网：《老子》以“天网”比喻“天罚”。曹植《上责躬应诏诗表》以天网比喻王法，这诗天网比喻从朝廷来的迫害。前六句都是说离别的痛苦，末两句是说一别万里也算不得可悲痛的事了，能够不陷入天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