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三百首 六
赵鼎 一首
赵鼎(1085—1147),字元镇,号得全居士,解州闻喜(今属山西)人。崇宁五年(1106)进士。高宗即位,权户部员外郎,两入为相,立朝敢言。反对和议,再赞亲征,皆能取胜。因秦桧构陷,谪贬漳州、潮州,移吉阳军。又三年,知秦桧必欲杀己,悲愤绝食而卒。临终前自书铭旌曰:“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天下闻而悲之。有《得全居士词》,清奇劲峭,如其为人。
花心动
偶居杭州七宝山国清寺冬夜作
江月初升,听悲风、萧瑟满山零叶。夜夜酒阑[1],火冷灯青,奈此愁怀千结。绿琴三叹朱弦绝[2],与谁唱、阳春白雪。但遐想、穷年坐对,断编遗册[3]。 西北欃枪未灭[4]。千万乡关,梦遥吴越。慨念少年,横槊风流,醉胆海涵天阔。老来身世疏篷底[5],忍憔悴、看人颜色。更何似、归欤枕流漱石[6]。
【注释】
[1]酒阑:酒宴将尽。
[2]绿琴:即绿绮琴。《白帖》:司马相如有绿绮之琴。朱弦:即朱弦瑟。《礼记》:“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意谓高贵的乐器已无,暗喻贤臣被逐。
[3]断编遗册:即残编断简,古之遗文。
[4]欃枪(chán chēng):彗星名,主兵象,此指金兵占据北部中国。
[5]疏篷:简陋的船篷。
[6]枕流漱石:归隐之意。晋孙楚欲隐居,对王济说:“当枕流漱石。”且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见《世说新语·排调》。
【集评】
况周颐《蕙风词话》:赵忠简词……清刚沉至,卓然名家,故君故国之思,流溢行间句里。
汪东《唐宋词选评语》:忠愤之情,以蕴藉出之。李慈铭曰:得全居士词,最为艳发,似晏元献。
【赏析】
绍兴八年(1138)冬,赵鼎为秦桧所陷,罢相,提举醴泉观使。李纲、张浚亦前此相继贬逐,朝政遂为秦桧所把持。此词作于其自泉州归杭提举洞霄宫时。他痛感和议之误国,独唱之寡和,故托兴冬日萧条景物,以抒志士穷途之悲。上片前六句以冷月悲风、夜阑残火,刻画逐臣的心境。“绿琴”以下四句,叹息贤者去位,曲高和寡,只好孤独地与断残篇简,打发残年岁月了。下片远望乡关,为金人占领,只能从吴越做着回乡之梦,有负少年报国之志。“老来”以下,写自己遭到秦桧的迫害,过着看人颜面、朝不保夕的日子。要想归隐山林,又怎能实现呢?忠愤之情,流溢行间,令人不忍卒读。
向子 二首
向子(1085—1152),字伯恭,号芗林居士,临江军清江(今属江西)人。宰相向敏中玄孙。元符末,以恩荫补官。宣和末,为京畿转运副使。南渡初,统兵勤王,力拒金兵。高宗朝,历官至知广州、徽猷阁待制、户部侍郎。绍兴八年(1138),知平江府,因拒金使人入境议和,忤秦桧。寻致仕,归老所居清江芗林。所作《江南新词》一变《江北旧词》风格,是所谓以“枯木之心,幻出葩华”,表现了很深的河山之恸。词集名《酒边集》。
鹧鸪天
有怀京师上元,与韩叔夏司谏、王夏卿侍郎、曹仲谷少卿同赋[1]。
紫禁烟花一万重[2],鳌山宫阙倚晴空[3]。玉皇端拱彤云上[4],人物嬉游陆海中[5]。 星转斗,驾回龙[6]。五侯池馆醉春风[7]。而今白发三千丈,愁对寒灯数点红。
【注释】
[1]京师:指汴京开封。此词作于清江芗林,与韩、王、曾诸同僚宴会中作。
[2]紫禁:指汴京皇宫。烟花一万重,形容春色浓郁。杜甫《伤春诗》“关塞三千里,烟花一万重”,为其所本。
[3]鳌山:灯山。《乾淳岁时记》:元夕二鼓,上(皇帝)乘小辇,幸宣德门观鳌山……。山灯凡千数百种,极其新巧。
[4]玉皇:指宋徽宗赵佶,时称道君。端拱:端坐拱手,喻天下太平无事。彤云:红色祥云。
[5]陆海:高平富饶之地,如大海无所不出,故曰陆海。
[6]“星转斗”二句:星回斗转,龙驾返宫之倒装。
[7]五侯:后汉桓帝赏诛梁冀功臣,一日封单超等五个宦官为侯。
【集评】
胡寅《斐然集》卷七十六《向芗林酒边集后序》:芗林居士步趋苏堂而哜其胾者也。观其退江北所作于后,而进江南所作于前。以枯木之心,幻出葩华,酌玄酒之尊,而弃其醇味,非染而不色,安能及此。
【赏析】
此词共九句,而以七句写汴京上元盛况:华灯烟火,春满皇都;车水马龙,高乐何极。最后以“白发”“寒灯”一对作结,如怒马收缰,词情突变,前者是宾,后者是主。一经铺垫对比,顿深家国兴亡之恸了。
浣溪沙
政和壬辰正月豫章龟潭作[8],时徐师川、洪驹父、汪彦章[9]携酒来作别。
璧月光中玉漏清[10],小梅疏影水边明。似梅人醉月西倾。 梅欲黄时朝暮雨,月重圆处短长亭[11]。旧愁新恨若为情。
【注释】
[8]豫章:南昌,为豫章郡治所在,龟潭为南昌风景地。
[9]徐师川:徐俯字师川。洪驹父:名刍。徐、洪两人皆黄山谷外甥。汪彦章,名藻,著名诗人,与向子同为豫章诗社成员。
[10]璧月:圆月。时当政和二年(1112)正月十五。 玉漏:古代计时器。
[11]短长亭:古代驿道于五里设短亭,十里设长亭,以为歇憩之所。
【集评】
汪东《唐宋词选评》:伸道与向伯恭同官,屡有酬赠。芗林稍近豪放,苦少凝练之工;友古颇为婉约,终乏沉深之致。要之,其才约略相等。
【赏析】
这是一首别词。政和二年正月,向子结束了在镇南军节度使推官的任期,于此与文友作别。上片写酒宴的环境,璧月澄辉,梅边水畔,名士们饮到月色西倾,这是何等清美雅致。下片串入别情:梅欲黄时与月重圆处作对,工致灵妙之景,用来表现“短长亭”的离情,便格外令人难以为怀了。将一段名士风致,写得如此生动感人,不愧高手。
【集评】
魏庆之《诗人玉屑》:偲城(黄铢别号)母孙氏道绚,极有词藻……其小词云:“月光飞入林前屋……只有江梅伴幽独”……使易安当世,且有愧容矣。
【赏析】
此词咏梅,最为高格。如云:月光朗照林屋,击柝声惊动了梅梢上的栖禽。自己身已老迈,只有江畔的梅花伴我幽居。做梦都想念汴京的旧居,只是残梦难续了,如此等等。年老之叹,家国之恨,人花一并写出,令人悲感无尽。
李石 一首
李石(1108—1181),字知己,号方舟,资州盘石(今属四川)人。绍兴二十一年进士。历太学录、通判彭州、知黎州、合州、都官郎中等职。学识渊博,文采彬焕。有《方舟诗余》。
如梦令
桥上水光浮雪[1],桥下柳阴遮月。梦里去寻香,露冷五更时节。胡蝶,胡蝶,飞过闲红千叶。
【注释】
[1]浮雪:夜月反照水面,俨若雪光浮现。
【集评】
杨慎《词品》:文章盛传,有《续博物志》。词亦风致。
陈造《江湖长翁集·题方舟集》:予来房州,制置袁公以《方舟集》见寄,始得盥诵熟阅之。如拱侍文翁而承东坡謦欬,而瞠乎挥扫时,伟矣盛哉。……二公同时之人,熏灼目前而寂寥身后。或者羞道之,则天之意重此轻彼,决也。
【赏析】
此词写破晓时分园林光景,真能独开生面。词人从桥上走到桥下,泛舟观景。水面上浮起雪白潋滟的月光,桥下的月亮在柳荫中约隐约现,带着朦胧的睡意穿过花丛,惊起了蝴蝶一片,飞过千红万紫的花木而去。将破晓时分,如洗月光的静态美,与惊起的蝴蝶,飞过花丛的勃勃生机,相映成趣,展现出词人的灵机与妙想。此境词中少见。
康与之 二首
康与之,生卒年不详,主要活动于宋室南渡前后。字伯可,号顺庵,滑州(今河南滑县)人。尝受学于晁以道。建炎初,上《中兴十策》,名震一时。后附秦桧以求进,为十客之一。与之工于词曲,多应制之作。王性之云:“伯可乐章,非近代所及。”其推重如此。
丑奴儿令
促养直赴雪夜溪堂之约[1]
冯夷剪碎澄溪练[2],飞下同云[3]。着地无痕,柳絮梅花处处春。 山阴此夜明如昼[4],月满前村。莫掩溪门,恐有扁舟乘兴人[5]。
【注释】
[1]养直:宋诗人苏庠,字养直。少工诗,东坡厚爱之。绍兴间,朝廷下诏召之,不赴,隐居太湖马迹山以终。
[2]冯夷:黄河神名。
[3]同云:云成一色,是下雪的前兆。
[4]山阴:今浙江绍兴。
[5]乘兴人:东晋王徽之雪夜乘舟至剡溪访戴逵。乘兴而去,及门不入,兴尽而归。见《世说新语·任诞》。
【集评】
黄苏《蓼园词选》:第一阕是咏雪夜。第二阕(按当指下阕),点明“夜”字,是承上。以下俱促养直赴约之意。
【赏析】
“冯夷”句犹云:河神剪碎如练的澄溪,把它化作纷扬的白雪。构思险谲,饶有力度。后两句“着地无痕,柳絮梅花处处春”,一变而为柔腻欣喜之境。纵放收束,极见工力。下片以古喻今,比之为徽之剡溪访戴。陈义高雅,名士风流,令人向往。
诉衷情令
长安怀古
阿房废址汉荒丘[6],狐兔又群游。豪华尽成春梦,留下古今愁。 君莫上,古原头,泪难收。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
【注释】
[6]阿房(páng):阿房宫,秦国所建,覆压三百余里。故址在今西安西南阿房村。项羽入关付之一炬,火三月不绝。
【集评】
王奕清《历代词话》引王性之语:康与之长安怀古,《诉衷情》云云。如此等词,居然不俗。今有晏叔原,亦不得独擅。
陈廷焯《云韶集》:怀古苍茫,情景兼胜,苍凉悲壮,何等魄力,直逼唐人。
【赏析】
“阿房废址汉荒丘”,起句七字直指奔心,语严而意重,直贯古今。然后用狐兔群游,加以补足兴亡之感,可谓一气赶下,力透纸背。下片“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三句,排比而出,将一段衰飒之怀古悲情,表现到了极致。节短韵长,令人感慨无尽。
曾觌 二首
曾觌(1109—1180),字纯甫,号海野老农。汴京(今河南开封)人。以父任补官。高宗绍兴中,为建王(孝宗王号)内知客。孝宗即位,以近侍骤贵,累迁开府仪同三司,颇为清议所讥。然才华富艳,作为诗词,实有可观。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称其“词多感慨……凄然有黍离之悲”,风格与康与之为近。有《海野词》传世。
柳梢青
侍宴禁中和张知应制作[1]
梅粉轻匀,和风布暖,香径无尘。凤阁凌虚[2],龙池澄碧[3],芳意鳞鳞[4]。 清时酒圣花神[5]。对内苑、风光又新。一部仙《韶》[6],九重鸾仗[7],天上长春。
【注释】
[1]张知:即张抡,绍圣间官至马步军副都统,迁知门事。屡次出使金朝。历任贵州、文州刺史。孝宗朝再知门事。工于辞章。
[2]凤阁:指中书省。
[3]龙池:南宋后宫之池沼。
[4]鳞鳞:多貌。
[5]酒圣花神:言品酒与赏花,与时节有关。清和之日,花与酒皆格外显得神奇可爱。
[6]仙《韶》:天乐,指宫中音乐,美如韶乐。《韶》,舜乐名,孔子誉为“尽善尽美”,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
[7]九重鸾仗:皇宫的仪仗。
【集评】
周密《武林旧事》卷七:既登舟,张知抡进《柳梢青》……曾觌和进云:“梅粉轻匀……”各有宣赐。
【赏析】
上片写眼前景物之芳美:梅匀轻粉,和风吹拂,池水鳞鳞,一派融和气象。下片归结到内苑嬉春之乐:有仙韵迭奏、仪仗纷呈之天家气象。最妙在“清时酒圣花神”一句,花酒也因清平时候,御驾亲临而倍增神采。立意既高,用词又妙,皆前人不到之句。曾觌另有《蓦山溪》赋照水梅花词云:“玉楼十二,寒怯珠衣挂。曾是绿华仙,眷余情,新词如画。花随人圣,须信世无双,腾凤吹,驻銮舆,堪与瑶池亚。”强调赏花因人与时之不同而会获得不同层次的美感享受。黄秋岳以“花随人圣庵摭忆”名其书,全用此意,而大得好评,堪称曾觌之异代知己。
浪淘沙
观潮作
一线海门来[8],雪喷云开。昆山移玉下瑶台[9]。卷地西风吹不断,直到蓬莱[10]。 羯鼓噪春雷[11],鼍舞蛟回。歌楼鼓吹夕阳催。今古清愁流不尽,都一樽罍[12]。
【注释】
[8]海门:即鳖子门,在浙江萧山,与海宁赭山对峙,海潮为山所束,激为巨涛。
[9]瑶台:即瑶池。传说中西王母居所,在昆仑阆风苑中。
[10]蓬莱:仙山名,这里指帝王宫苑。
[11]羯鼓:羯族乐器,两头俱击,亦曰两杖鼓,其声如雷。
[12]樽罍:酒具,形如酒壶而大。
【集评】
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词能精稳入格,冲融合雅,出色当行,第稍乏神韵耳。
【赏析】
从“瑶台”“蓬莱”诸典,可知是陪驾观潮之作。应制词章,却写得大笔振迅,有声有色。如“雪喷云开”“昆山移玉下瑶台”等,皆穷形极象、前无古人之作。“今古清愁流不尽”,并可见出伤时之感慨,性情俱在,与一般应制之作不同。
黄公度 二首
黄公度(1109一1156),字师宪,号知稼翁,兴化军莆田(今属福建)人。绍兴八年(1138)进士第一。签书平海军节度判官,除秘书省正字。秦桧当国,坐讥讪时政,罢为主管台州崇道观。又因诗忤秦桧,十九年差通判肇庆府。桧死,召为员外郎。词风清丽轩爽。有《知稼翁集》二卷。
菩萨蛮[1]
高楼目断南来翼,玉人依旧无消息。愁绪促眉端,不随衣带宽。 萋萋天外草,何处春归早。无语凭阑干,竹声生暮寒。
【注释】
[1]菩萨蛮:其子黄沃注云:公时在泉幕,有怀汪彦章(汪藻)而作。以当路多忌,故托玉人以见意。
【集评】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黄思宪《知稼翁词》,气和音雅,得味外味。人品既高,词理亦胜。余最爱其《菩萨蛮》云云。
【赏析】
此为怀人之词。绍兴十二年(1112),汪藻出守泉南,而公度为幕宾。因见嫉于秦桧,汪藻移守宣城,作《点绛唇》,有“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之句。公度和词则云:“凤池归后,无路陪尊酒。”《菩萨蛮》则别后追忆之作,托意美人香草,以写其悃挚深情,俨然楚骚风味。“无语凭阑干,竹声生暮寒”,皆寄情言外,最为蕴藉。
眼儿媚
梅词和傅参议韵[2]
一枝雪里冷光浮,空自许清流[3]。如今憔悴,蛮烟瘴雨,谁肯寻搜。 昔年曾共孤芳醉,争插玉钗头。天涯幸有,惜花人在,杯酒相酬。
【注释】
[2]傅参议:傅雱参议寓居五羊,曾以梅词相示,公度和之。谗者附会其说,以为乃赠赵鼎者。秦桧怒之,遂贬岭南恶地。
[3]清流:以梅高洁,喻不肯与权贵同流合污。
【集评】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情见乎词,而措语未尝不忠厚。
【赏析】
这首词以梅花自喻,尽管自己有梅花节操,以清流自任,却被贬谪南荒,憔悴得无人理睬。多亏还有共赏孤芳的老友,杯酒相酬,以慰岑寂。黄公度因与力主抗金的赵鼎友好,而招致秦桧的一再打击,贬到南荒之地,受尽折磨。但仍不负初心,安之若素。情见乎词,而不作忿怼之语,所以陈廷焯认为“措语未尝不忠厚”云云。
韩元吉 一首
韩元吉(1118—1187),字无咎,号南涧,开封(今属河南)人,晚居信州(今江西上饶)。韩维四世孙。少以荫为龙泉主簿,历建安知县,权礼部尚书,使金贺生辰。还奏当养威蓄力,待机图金,以谋匡复。与范成大、陆游、张孝祥、辛弃疾友善,时相唱和。政事文章,为一代冠冕。尤工词,其《霜天晓角》,人以为“未能有继之者”。
好事近
汴京赐宴,闻教坊乐有感[1]
凝碧旧池头[2],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 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
【注释】
[1]汴京赐宴:据《宋史》,乾道八年(1172)十二月,韩元吉奉使燕京,祝贺完颜雍生辰万春节(三月初三)。次年春至汴京,设教坛乐鼓款待。
[2]凝碧旧池头:唐天宝末,安禄山大会凝碧池奏乐取乐。梨园子弟泣下不止,雷海青掷琵琶大恸,被杀于殿下。
【集评】
梁启超《饮冰室评词》:麦丈云:“赋体如此,高于比兴。”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起言地,继言人,地是旧时地,人是旧人,故一听管弦,即怀当年,凄动于中。下片不言人生悲哀,但以杏花生愁,御沟呜咽,反衬人悲哀。用笔空灵,意亦沉痛。
【赏析】
“凝碧”句,借古以喻今,可谓入手擒题之法。“多少”二句,以梨园乐曲,与华发对举写出,烘托黍离之悲,益深亡国之恸。下片谓开在野烟杂草中的杏花,也带愁容,与御沟流水同声呜咽,都作拟人化的处理,与老杜“感时花溅泪”之悲怆,约略同之。
朱淑真 一首
朱淑真,生卒年不详,南宋前期女词人。号幽栖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一说海宁(今属浙江)人。幼聪慧,工诗文。嫁非其偶,郁郁以终。所作多幽怨之语。有《断肠词》。
眼儿媚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1]。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注释】
[1]迟迟春日:《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传》:“迟迟:舒缓也。”
【集评】
陈廷焯《云韶集》:婉丽之句,自是闺阁中声,字字绮丽风流。
陈从周《说园》:“小红桥外小红亭,小红亭畔、高柳万蝉声。”“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这些词句不但写出园景层次,有空间感和声感,同时高柳、杏梢,又都把人们视线引向仰观。
【赏析】
先曰春日迟迟,花径暗香浮动,著一“流”字,便觉春意盎然。但九十韶光容易逝,清明过后,便当暮春时节,风雨频来。旧情已泯,坠欢难觅,便如春光之一去不回,故曰“不堪回首”。而“云锁朱楼”四字,正见出纵使屋宇精洁,生活富足,心情仍是抑郁无名。过片暗用金昌绪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莺声不住,是在哪处为春愁吟唱?结三句答曰:在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以兴象作结,情致缠绵,不言愁而愁无处不在矣。与贺梅子“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同其沆瀣。真和婉本色之佳制。
侯置 一首
侯置,生卒年不详,字彦用,晁谦之甥,东城(今山东诸城)人。南渡居长沙,曾官耒阳令。绍兴中,以直学士知建康。卒于孝宗时。有《懒窟词》,娴雅清婉,别具风致。
四犯令[1]
月破轻云天淡注[2],夜悄花无语。莫听《阳关》牵离绪[3]。拚酩酊、花深处。 明日江郊芳草路,春逐行人去。不似酴醿开独步[4]。能著意、留春住。
【注释】
[1]四犯令:又名《四和香》,是合四调犯声而成的新曲。
[2]淡注:形容月色融和,如脂粉之轻敷淡抹。
[3]阳关:即《阳关曲》,别宴上演唱的离歌。
[4]酴醿:开于暮春,一名独步春。见《清异录》。
【集评】
《四库总目》:置为晁氏之甥,犹有元祐旧家流风余韵,故交游皆胜流,其词亦婉约娴雅,无酒楼歌馆簪舃狼藉之态,是名不甚著。而在南宋诸家之中,要不能不推为作者。
陈廷焯《云韶集》:洒落有致。“逐”字妙。想境甚妙。
【赏析】
此为晚春送人之作。“莫听《阳关》牵离绪,拚酩酊、花深处”,以沉醉遣离愁,颓唐处皆有深情,见出性情之厚。下片以芳草之逐人远去,与酴醿之独步留春,两相对举,深挚地表现了词人惜别留春之心意。“不似”二字,轻嗔轻怨,自然名隽。
王千秋 一首
王千秋,生卒年不详,字锡老,号审斋,东平(今属山东)人。南渡后,流寓金陵,晚年转徙湖湘间,与韩元吉、姚宏等交密。存《审斋词》一卷。导源花间,出入东坡门径,词格秀拔,疏荡可喜。
鹧鸪天
蒸茧[1]
比屋烧灯作好春[2],先须歌舞赛蚕神[3]。便将簇上如霜样,来饷尊前似玉人[4]。 丝馅细,粉肌匀,从它犀箸破花纹[5]。殷勤又作梅羹送[6],酒力消除笑语新。
【注释】
[1]蒸茧:唐、宋时正月十五有吃面茧的风俗。面茧是将肉馅或素馅塞入面中,做成有馅的馒头,面茧有卜吉之意。南宋杨万里有诗,题为《上元夜,里俗粉米为蚕丝,书吉语置其中,以占一岁之祸福,谓之蚕卜,因戏作长句》,中有“今年上元家里住,村落无灯惟有雨。隔溪丛祠稍箫鼓,不知还有游人否?儿女炊玉作蚕丝,中藏吉语默有祈。小儿祝身取官早,小女只求蚕事好”云云。
[2]“比屋”句:一家挨一家燃点花灯,好过元宵佳节。
[3]赛蚕神:江南旧俗正月十五日赛祭蚕神,以祈丰收。传说菀窳妇人与马头娘为蚕神。
[4]“便将”二句:于是就将象征着蚕茧的面茧,来供酒筵前佳人享用。簇上如霜样,本指蚕山上洁白的蚕茧,此指面茧。簇,蚕簇,供蚕作茧的草簇,俗呼蚕山。饷,使享受。
[5]“丝馅”三句:此三句写面茧的馅剁得很细,外皮像女子粉白的肌肤一样匀净。犀箸,犀角筷子,此处为美称。花纹,指面茧的外皮。
[6]“殷勤”句:频繁地作为梅羹汤的佐食。梅羹,汤名。“阿鼋之羹,剂以兰梅”,见桓麟《七说》。送,即“”,进餐时的小菜或佐食。
【集评】
《百家词》引梁文恭《读审斋先生乐府》:审斋先生世稀有,曾使金陵一耆旧。万卷胸中星斗文,百篇笔下龙蛇走……倚马常摧鏖战场,脱腕难供扫愁帚。中州文献儒一门,异乡萍逢家百口。
【赏析】
这是一首反映元宵农村民情、民俗的词。写一群活泼的少女,正月十五载歌载舞地祭蚕神、蒸面茧和聚餐饮,声情语态,惟妙惟肖,极富生活气息。如此反映民间生活的作品,宋词里十分罕见。“便将”二句用流水对,尤增流美之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