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选唐诗 二十五
陆龟蒙
陆龟蒙（？—881？），字鲁望，自号天随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等，吴郡（今江苏苏州）人，举进士不第，曾任湖州、苏州刺史的幕僚，后隐居松江甫里。乾符六年（879）卧病笠泽（今上海松江区），隐居著书。陆龟蒙与皮日休交友，世称“皮陆”。诗以写景咏物为多。诗歌风格多样，但以奇峭、平淡两类为主。
赠远十三日
芙蓉匣中镜 [1] ，欲照心还懒。
本是细腰人，别来罗带缓。
从君出门后，不奏云和管 [2] 。
妾思冷如簧，时时望君暖。
心期梦中见，路永魂梦短。
怨坐泣西风，秋窗月华满。
惜花十四日
人寿期满百，花开唯一春。
其间风雨至，旦夕旋为尘。
若使花解愁 [3] ，愁于看花人。
短歌行 [4]
爪牙在身上 [5] ，陷阱犹可制。
爪牙在胸中，剑戟无所畏。
人言畏猛虎，谁是撩头弊 [6] 。
只见古来心，奸雄暗相噬。
江湖散人歌 [7] 十五日
江湖散人天骨奇，短发搔来蓬半垂。
手提孤篁曳寒茧 [8] ，口诵太古沧浪词 [9] 。
词云太古万万古，民性甚野无风期 [10] 。
夜栖止与禽兽杂，独自构架纵横枝 [11] 。
因而称曰有巢氏 [12] ，民共敬贵如君师 [13] 。
当时只效乌鹊辈，岂是有意陈尊卑。十六日
无端后圣穿凿破 [14] ，一派前导千流随 [15] 。
多方恼乱元气死 [16] ，日使文字生奸欺。
圣人事业转销耗 [17] ，尚有渔者存熙熙 [18] 。
风波不独困一士 [19] ，凡百器具皆能施。
罛疏沪腐鲈鳜脱 [20] ，止失检驭无谗疵 [21] 。
人间所谓好男子，我见妇女留须眉。
奴颜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为狂痴。
所以头欲散，不散弁峩巍 [22] 。
所以腰欲散，不散佩陆离 [23] 。十七日
行散任之适，坐散从倾欹。
语散空谷应，笑散春云披 [24] 。
衣散单复便，食散酸醎宜。
书散浑真草 [25] ，酒散甘醇醨 [26] 。十八日
屋散势斜直，树散行参差。
客散忘簪屦，禽散虚笼池。
物外一以散，中心散何疑。
不共诸侯分邑里，不与天子专隍陴 [27] 。
静则守桑柘，乱则逃妻儿。
金镳贝带未尝识 [28] ，白刃杀我穷生为 [29] 。二十日
或闻蕃将负恩泽，号令铁马如风驰。
大君年小丞相少 [30] ，当轴自请都旌旗 [31] 。
神锋悉出羽林仗 [32] ，缋画日月蟠龙螭 [33] 。二十二日
太宗基业甚牢固，小丑背叛当歼夷 [34] 。
禁军近自肃宗置 [35] ，抑遏辅国争雄雌 [36] 。
必然大段剪凶逆，须召劲勇持军麾。
四方贼垒犹占地，死者暴骨生寒饥。
归来辄拟荷锄笠，诟吏已责租钱迟。
兴师十万一日费，不啻千金何以支 [37] 。
只今利口且箕敛 [38] ，何暇俯首哀茕嫠 [39] 。
均荒补败岂无术，布在方册撑颓隵 [40] 。二十三日
冰霜襦袴易反掌 [41] ，白面诸郎殊不知。
江湖散人悲古道，悠悠幸寄羲皇傲 [42] 。
官家未议活苍生，拜赐江湖散人号。
雨夜二十四日
屋小茅干雨声大，自疑身着蓑衣卧。
兼似孤舟小泊时，风吹折苇来相佐。
我有愁襟无可那 [43] ，才成好梦刚惊破。
背壁残灯不及萤，重挑却向灯前坐。
鹤媒歌 [44]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偶系渔舟汀树枝，因看射鸟令人悲。
盘空野鹤忽然下，背翳见媒心不疑 [45] 。
媒闲静立如无事，清唳时时入遥吹 [46] 。
裴回未忍过南塘 [47] ，且应同声就同类。
梳翎宛若相逢喜 [48] ，只怕才来又惊起。二十六日
窥鳞啄藻乍低昂，立定当胸流一矢。
媒欢舞跃势离披 [49] ，似谄功能邀弩儿 [50] 。
云飞水宿各自物，妒侣害群犹尔为。
而况世间有名利，外头笑语中猜忌。
君不见荒陂野鹤陷良媒，同类同声真可畏。
战秋辞二十七日
八月空堂，前临隙荒。
抽关散扇 [51] ，晨乌未光 [52] 。
左右物态，森疏强梁 [53] 。
天随子爽骇恂栗 [54] ，恍军庸之我当 [55] 。
濠然而沟，垒然而墙。
纛然而桂 [56] ，队然而篁 [57] 。
杉巉攒矛 [58] ，蕉标建常 [59] 。
槁艾矢束 [60] ，矫蔓弦张。二十九日
蛙合助吹，鸟分启行。
若革进而金止 [61] ，固违阴而就阳。
无何，云颜师 [62] ，风旨伯 [63] 。
苍茫惨澹，隳危摵划 [64] 。
烟蒙上焚，雨阵下棘 [65] 。三十日
如濠者注，如垒者辟。
如纛者亚 [66] ，如队者析。
如矛者折，如常者拆 [67] 。
如矢者仆，如弦者磔 [68] 。
如吹者瘖 [69] ，如行者惕。
石有发兮尽累 [70] ，木有耳兮咸馘 [71] 。十二月一日
云风雨烟，乘胜之势骄。
杉篁蕉蔓，败北之气摵 [72] 。
天随子曰：吁！秋无神则已，
如其有神，吾为尔羞之。二日
南北畿圻 [73] ，盗兴五期 [74] 。
方州大都 [75] ，虎节龙旗 [76] 。
瓦解冰碎，瓜分豆离。
斧抵耋老 [77] ，干穿乳儿。
昨宇今烬，朝人暮尸。
万犊一啖，千仓一炊。
扰践边朔 [78] ，歼伤蜑夷 [79] 。
制质守帅 [80] ，披攘城池 [81] 。
弓弮不刓 [82] ，甲缀不离。
凶渠歌笑 [83] ，裂地无疑。
天有四序，秋为司刑 [84] 。
少昊负扆 [85] ，亲朝百灵。四日
蓐收相臣 [86] ，太白将星 [87] 。
可霾可电，可风可霆。
可堑溺颠陷 [88] ，可夭札迷冥 [89] 。
曾忘鏖剪 [90] ，自意澄宁 [91] 。
苟蜡礼之云责 [92] ，触天怒而谁丁 [93] 。
奈何欺荒庭，凌坏砌， 崇茝 [94] ，批宿蕙 [95] 。五日
揭编茅而逞力，断纬萧而作势 [96] 。
不过约弱欹垂 [97] ，戕残废替。
可谓弃其本而趋其末，舍其大而从其细也。
辞犹未已，色若愧耻。
于是堕者止，偃者起。
袭美见题郊居十首因次韵酬之以伸荣谢 [98] （录一）六日
倭僧留海纸 [99] ，山匠制云床 [100] 。
懒外应无敌，贫中直是王。
池平鸥思喜，花尽蝶情忙。
欲问新秋计，菱丝一亩强。
筑城词二首七日
城上一培土 [101] ，手中千万杵。
筑城畏不坚，坚城在何处。
莫叹将军逼，将军要却敌。
城高功亦高，尔命何劳惜。
古意
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 [102] 。
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 [103] 。
归路八日
渐入新丰路 [104] ，衰红映小桥 [105] 。
浑如七年病，初得一丸销。
黄金二首
自古黄金贵，犹沽骏与才 [106] 。
近来簪珥重，无可上高台 [107] 。
平分从满箧，醉掷任成堆。
恰莫持千万，明明买祸胎。
夕阳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九日
渡口和帆落，城边带角收 [108] 。
如何茂陵客 [109] ，江上倚危楼。
古态
古态日渐薄，新妆心更劳。
城中皆一尺，非妾髻鬟高 [110] 。
春思
怨莺新语涩，双蝶斗飞高。
作个名春恨，浮生百倍劳 [111] 。
秋十日
凉汉清泬寥 [112] ，衰林怨风雨。
愁听络纬唱 [113] ，似与羁魂语。
自遣诗（三十首录六）
五年重别旧山村，树有交柯犊有孙 [114] 。
更感卞峰颜色好 [115] ，晓云才散便当门。十一日
甫里先生未白头 [116] ，酒旗犹可战高楼。
长鲸好鲙无因得，乞取艅艎作钓舟 [117] 。
花濑濛濛紫气昏，水边山曲更深村。
终须拣取幽栖处，老桧成双便作门 [118] 。十二日
数尺游丝堕碧空，年年长是惹东风。
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春愁鹤发翁。
强梳蓬鬓整斜冠，片烛光微夜思阑。
天意最饶惆怅事，单栖分付与春寒 [119] 。十三日
姹女精神似月孤 [120] ，敢将容易入洪炉 [121] 。
人间纵道铅华少 [122] ，蝶翅新篁未肯无。
白莲
素蘤多蒙别艳欺 [123] ，此花真合在瑶池 [124] 。
还应有恨无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和袭美钓侣二章（录一）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四日
雨后沙虚古岸崩，鱼梁移入乱云层 [125] 。
归时月堕汀洲暗，认得妻儿结网灯。
吴宫怀古
香径长洲尽棘丛 [126] ，奢云艳雨只悲风 [127] 。
吴王事事须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
闺怨十五日
白袷行人又远游 [128] ，日斜空上映花楼。
愁丝堕絮相逢著，绊惹春风卒未休。
丁香
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
殷勤解却丁香结 [129] ，纵放繁枝散诞春 [130] 。
连昌宫词 [131] （二首录一）十六日
门
金铺零落兽镮空 [132] ，斜掩双扉细草中。
日暮鸟归宫树绿，不闻鸦轧闭春风 [133] 。
偶作
酒信巧为缲病绪 [134] ，花音长作嫁愁媒 [135] 。
也知愁病堪回避，争奈流莺唤起来。
* * *
[1] 芙蓉：指荷花形状的铜镜。
[2] 云和：山名。古取此山所产之材以制作琴瑟。
[3] 若使：假使，如果。
[4] 短歌行：乐府题名，属相和歌辞。
[5] 爪牙：喻指武器。
[6] 撩：引起。弊：仆，放倒。
[7] 江湖散人：作者自指。
[8] 曳寒茧：指垂钓。寒茧：指钓丝。
[9] 沧浪词：《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10] 风期：风度品格。
[11] 构架：结架材木。
[12] 有巢氏：传说中巢居的发明人。
[13] 敬贵：敬重，尊重。
[14] 穿凿：开凿，挖掘。引申为开创。破：破除。
[15] 派：一条支流，一条水流。
[16] 恼乱：烦扰，打扰。元气：指国家或社会团体得以生存发展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
[17] 销耗：消耗，亏损。
[18] 熙熙：和乐貌。
[19] 风波：犹潮流，比喻变动的形势。
[20] 罛（ɡū）：大的渔网。沪：捕鱼的竹栅。
[21] 检驭：约束驾驭。疵：挑剔，非议。
[22] 弁（biàn）：古代的一种帽子。峩巍：即峨巍，高大貌。
[23] 陆离：长剑低昂貌。
[24] 春云：春天的云，喻长长的美发。
[25] 真草：书体名，真书和草书。
[26] 醇醨（lí）：厚酒与薄酒，酒味的厚与薄。
[27] 专隍陴（huánɡpí）：当主宰一城的地方官。隍陴，城壕与女墙，借指城池。
[28] 金镳（biāo）：金饰的马嚼子。贝带：以贝壳为饰的腰带。
[29] 为：助词，表感叹。
[30] 大君：天子。
[31] 当轴：当权者。
[32] 神锋：指剑。极言其锋利。
[33] 缋（huì）画：即绘画。螭（chī）：古代传说中一种没有角的龙。这里是旗帜上的图案。
[34] 小丑：指负恩反叛的蕃将。歼夷：诛灭。
[35] “禁军”句：唐肃宗时在禁卫军中增设左右神武军。
[36] 抑遏：抑制，遏止。辅国：即李辅国，唐肃宗时当权宦官。
[37] 不啻：只有。
[38] 利口：能言善辩。箕敛：以箕收取，谓苛敛民财。
[39] 茕（qiónɡ）：没有兄弟，孤身一人。嫠（lí）：寡妇。
[40] 方册：典籍。颓隵（xī）：颓败险难的形势。
[41] 襦袴：短衣和裤，比喻清廉惠民的官吏。
[42] 羲皇傲：隐居之乐。羲皇，指伏羲氏。古人想象羲皇之世，其民皆恬静闲适。故隐逸之士自称“羲皇上人”。
[43] 愁襟：愁怀。无可那：亦作“无可奈”，无可奈何。
[44] 鹤媒：捕鹤者用来诱捕野鹤的鹤。媒，鸟媒，用以引诱他鸟而拴系的活鸟。
[45] 翳：遮蔽。
[46] 清唳：鹤鸣声。鹤鸣清响，故谓。
[47] 裴回：徘徊，留恋。
[48] 梳翎：指鸟类梳理自身羽毛。
[49] 离披：摇荡貌，晃动貌。
[50] 功能：技能。弩儿：少年弩手。
[51] 关：门闩。扇：门扇，门扉。
[52] 晨乌：初升的太阳。古代神话谓日中有三足乌，故以乌为日之代称。
[53] 森疏：树木繁茂扶疏。强梁：强劲有力，勇武。
[54] 天随子：陆龟蒙的别号。爽骇：惊起。恂栗：恐惧战栗。
[55] 军庸：指军中容车，即载运战死者衣冠、画像等的车。庸，通“容”。
[56] “纛（dào）然”句：桂树像军中大旗。纛，古代军队里的大旗。
[57] “队然”句：竹林像成队的士兵。篁，竹丛，竹林。
[58] 巉（chán）：高峻。攒：簇聚，聚集。
[59] 蕉标：芭蕉树梢。建常：树立旌旗。
[60] 槁艾：干枯艾草。矢束：箭束。
[61] 革进：进兵。金止：鸣金止兵。
[62] 云颜师：云神变脸。颜，指形貌。
[63] 风旨伯：风神下令。旨，旨令。
[64] 隳（huī）：毁坏，崩毁。摵（shè）划：吹拂摩荡。
[65] 棘：刺，戳。此谓冲刷。
[66] 亚：垂，低垂。
[67] 常：即上文“建常”之常，古代九旗之一。
[68] 磔（zhé）：截断。
[69] 瘖（yīn）：同“喑”，哑。
[70] 累：缠绕。
[71] 馘（ɡuó）：古代战争中割掉敌人的左耳，计数献功。
[72] 摵：萎谢、沮丧貌。
[73] 畿圻（qí）：泛指国土。畿，古代称靠近国都的地方。圻，疆界，地域。
[74] 盗兴：这里指黄巢起义。五期：五年。期，时间周而复始，此指一周年。
[75] 方州：指帝都。大都：泛称都邑之大者。
[76] 虎节：泛指符节。龙旗：指将帅之旗。
[77] 抵（zhǐ）：击。耋（dié）老：老年人。
[78] 边朔：北方边地。
[79] 蜑（dàn）：中国古代南方少数民族。
[80] 制质：制服并以为人质。
[81] 披攘：犹披靡。
[82] 弮（quān）：弩的弓弦。刓（wán）：磨损，残缺。
[83] 凶渠：凶徒的首领，元凶。
[84] 司刑：官名。《周礼》秋官之属。掌五刑之法。后泛指主管法律刑罚的官。
[85] 少昊负扆（yǐ）：谓主凶杀战争之神主事。少昊，传说中古代东夷集团首领，三皇五帝之一。其死后为西方之神，为秋帝。负扆，背靠屏风，指皇帝临朝听政。
[86] 蓐（rù）收：传说中的西方之神名，司秋。
[87] 太白：星名，即金星。古以为主杀伐，多以喻兵戎。
[88] 颠陷：覆灭。
[89] 夭札：遭疫病而早死。迷冥：迷茫昏暗。
[90] 鏖（áo）剪：谓经过苦战予以剪除。
[91] 澄宁：清静安定。
[92] 蜡礼：古代年终大祭的礼仪。
[93] 丁：当，遭逢。
[94] （sà）：侧手击。茝（zhǐ）：香草名，即白芷。
[95] 批：排除，推开。
[96] 纬萧：编织蒿草。萧，蒿类，可以织为草帘。
[97] 约：缠缚。
[98] 袭美：皮日休，字袭美。荣谢：草木茂盛与凋零，亦喻人世的兴衰。
[99] 倭：中国古代对日本人及其国家的称呼。
[100] 山匠：石匠。云床：僧道的坐榻。
[101] 培：在基础周围覆盖泥土加固。
[102] 栖托：寄托，安身。
[103] “愿得”二句：车轮生了四角，车子无法开动。表示栖止一处，不再外游。
[104] 新丰：县名。汉高祖七年（前200）置，唐废。治所在今陕西省西安临潼区。
[105] 衰红：凋谢的花。
[106] “自古”二句：指战国时燕昭王招纳贤才的典故。郭隗告诉燕昭王一个故事：某国君求千里马不得，一侍臣向国君要了一千两金去远方买千里马。但千里马已死，侍臣用了五百金买回马骨。消息传开后，大家认为国君真心爱惜千里马，于是主动献马。燕昭王听后，优待郭隗，以之为“马骨”，于是各地人才纷纷前来。
[107] 高台：相传燕昭王曾于易水边筑高台，置千金于台上，延请天下贤士。
[108] 角：日落时城上的角声。
[109] 茂陵客：汉司马相如病免后家居茂陵。这里诗人以司马相如自喻。
[110] 髻鬟：古时妇女发式。
[111] 浮生：以人生在世，虚浮不定，因称人生为“浮生”。
[112] 凉汉：秋夜的银河。泬（jué）寥：清朗空旷貌。
[113] 络纬：虫名。即莎鸡，俗称络丝娘、纺织娘。夏秋夜间振羽作声，声如纺线，故名。
[114] 交柯：交错的树枝。
[115] 卞峰：指卞山，在湖州西北，接长兴界，为湖州之主山。
[116] 甫里先生：陆龟蒙自号。
[117] 艅艎（yúhuánɡ）：吴王大舰名。后泛称大船、大型战舰。
[118] 桧：圆柏。
[119] 单栖：独宿。
[120] 姹（chà）女：道家炼丹，称水银为姹女。
[121] 洪炉：大火炉。
[122] 铅华：道家炼丹，铅是主要原料之一。
[123] 素蘤（huā）：指白莲。蘤，古同“花”。别艳：其他艳丽的花。
[124] 瑶池：传说中昆仑山上的池名，西王母居处。此泛指仙境。
[125] 鱼梁：拦截水流以捕鱼的设施。云：指水浪。
[126] 香径长洲：采香径，长洲苑，昔日吴王宫所和游苑。
[127] 奢云艳雨：用巫山神女的故事喻指吴王夫差与西施事。
[128] 白袷（jiá）：白色夹衣，旧时平民的服装。亦借指无功名的士人。
[129] 丁香结：丁香的花蕾。用以喻愁绪之郁结难解。
[130] 散诞：放诞不羁，逍遥自在。
[131] 连昌宫：宫殿名。唐高宗显庆三年（658）所建，故址在今河南省宜阳县。
[132] 金铺：铜制铺首，指门环下面的铜片。兽镮：同“兽环”，兽头形铺首衔着的门环。
[133] 鸦轧：象声词，形容门户启闭声。
[134] 缲病绪：抽出疾病的头绪。缲，同“缫”，抽茧出丝。
[135] 愁媒：引起愁情的媒介。
司空图
司空图（837—908），字表圣，自号知非子，又号耐辱居士。祖籍临淮（今属江苏泗洪），自幼随家迁居河中虞乡（今山西永济）。唐懿宗咸通十年（869）进士，历官光禄寺主簿、礼部员外郎、礼部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等职。天复四年（904），朱温召为礼部尚书，司空图佯装老朽不任事，被放还。后梁开平二年（908年），唐哀帝被弑，他绝食而死。其诗多山村遣兴、闲吟自适之作。工近体，五言尤擅。
下方 [1] 十七日
昏旦松轩下 [2] ，怡然对一瓢 [3] 。
雨微吟思足，花落梦无聊。
细事当棋遣，衰容喜镜饶 [4] 。
溪僧有深趣，书至又相邀。
杂言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乌飞飞 [5] ，兔蹶蹶 [6] ，朝来暮去驱时节。
女娲只解补青天，不解煎胶黏日月 [7] 。
退栖 [8] 十九日
宦游萧索为无能，移住中条最上层 [9] 。
得剑乍如添健仆，亡书久似失良朋。
燕昭不是空怜马 [10] ，支遁何妨亦爱鹰 [11] 。
自此致身绳检外 [12] ，肯教世路日兢兢。
光启四年春戊申 [13] 二十日
乱后烧残数架书，峰前犹自恋吾庐。
忘机渐喜逢人少 [14] ，览镜空怜待鹤疏 [15] 。
孤屿池痕春涨满，小栏花韵午晴初。
酣歌自适逃名久，不必门多长者车 [16] 。
独望二十一日
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
远陂春草绿 [17] ，犹有水禽飞。
独坐
幽径入桑麻，坞西逢一家 [18] 。
编篱薪带茧，补屋草和花。
偶书（五首录一）二十二日
掩谤知迎吠 [19] ，欺心见强颜。
有名人易困，无契债难还。
华上 [20] （二首录一）
故国春归未有涯，小栏高槛别人家。
五更惆怅回孤枕，犹自残灯照落花。
河湟有感 [21]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一自萧关起战尘 [22] ，河湟隔断异乡春。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漫书（五首录一）
长拟求闲未得闲，又劳行役出秦关 [23] 。
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
修史亭 [24] （三首录二）二十五日
山前邻叟去纷纷，独强衰羸爱杜门 [25] 。
渐觉一家看冷落 [26] ，地炉生火自温存 [27] 。
乌纱巾上是青天 [28] ，检束酬知四十年 [29] 。
谁料平生臂鹰手 [30] ，挑灯自送佛前钱。
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 [31] （十九首录一）二十六日
近来桃李半烧枯，归卧乡园只老夫。
莫算明年人在否，不知花得更开无？
* * *
[1] 下方：下界，人间。
[2] 昏旦：黄昏和清晨。泛指时光。松轩：植有松树的住所。
[3] 一瓢：《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后因以比喻生活简单清苦。
[4] 饶：宽容。
[5] 乌：指太阳。古代神话传说太阳中有三足乌，因用为太阳的代称。
[6] 兔：指月亮。古代神话传说月亮中有玉兔，因用为月亮的代称。蹶（jué）蹶：疾行貌。
[7] 煎：熬。
[8] 退栖：隐居。
[9] 中条：山名。位于今山西永济市，诗人自光启三年（887）归隐中条山王官谷。
[10] 燕昭：即战国时燕昭王，后代称其为渴于求贤之君。怜马：燕昭王求贤典故，详见前陆龟蒙《黄金二首》诗注[1]。
[11] 支遁：东晋高僧。爱鹰：相传支遁好养鹰，但不放飞使用，只“爱其神骏”。
[12] 绳检：拘束，制约。
[13] 光启四年：即公元888年。
[14] 忘机：消除机巧之心。甘于淡泊，与世无争。
[15] 览镜：照镜。鹤疏：头发稀少。
[16] 长者车：显贵者所乘车辆之行迹。
[17] 陂（bēi）：水边。
[18] 坞（wù）：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
[19] 掩谤：止息诽谤。
[20] 华上：指华阴市（今属陕西）。
[21] 河湟：黄河与湟水，唐代指河西、陇右地区。
[22] 萧关：古关塞名，故址在今宁夏固原。
[23] 秦关：秦国要塞函谷关，亦泛指秦地关塞。
[24] 修史亭：在诗人隐居的中条山王官谷。
[25] 杜门：闭门，堵门。
[26] 看：将要。
[27] 地炉：就地挖砌的火炉。
[28] 乌纱巾：即乌纱帽，这里指官位。
[29] 检束：检点约束。
[30] 臂鹰：外出狩猎或嬉游时架鹰于臂上。
[31] 力疾：勉强支撑病体。
聂夷中
聂夷中（837？—884？），字坦之，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一说河南中都（今河南沁阳）人。出身贫寒，备尝艰辛。咸通十二年（871）中进士。但因时局动乱，朝廷无暇顾及官吏铨选，他困居长安很久，后来得补华阴县尉。其诗长于五言，多关注民生和讽喻时事之作。
杂怨二十七日
生在绮罗下，岂识渔阳道 [1] 。
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渔阳万里远，近于中门限 [2] 。
中门逾有时 [3] ，渔阳常在眼。
行路难 [4] 二十八日
莫言行路难，夷狄如中国 [5] 。
谓言骨肉亲，中门如异域。
出处全在人 [6] ，路亦无通塞。
门前两条辙，何处去不得？
咏田家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7] 。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8] 。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 [9] ，只照逃亡屋 [10] 。
* * *
[1] 渔阳：地名。唐玄宗天宝元年（742）改蓟州为渔阳郡，治所在今天津蓟州区。
[2] 中门：内、外室之间的门。限：门槛。
[3] 逾：越过。
[4] 行路难：乐府题名，属杂曲歌辞。
[5] 夷狄：古称东方部族为夷，北方部族为狄，常用以泛称除华夏族以外的各族。中国：泛指中原地区。
[6] 出处：前进和静止不前。
[7] 粜（tiào）：卖出粮食。
[8] 剜（wān）却：用刀挖去。心头肉：比喻新丝、新谷。
[9] 绮罗筵：指富贵人家华美的宴席。
[10] 逃亡屋：逃亡在外的穷人家。
张乔
张乔，生卒年不详，池州青阳（今属安徽）人，懿宗咸通年间进士，当时与许棠、喻坦之、郑谷等东南才子称“咸通十哲”。黄巢起义时，隐居九华山以终。其诗多写山水自然，诗风清雅巧思，风格也似贾岛。
游边感怀（二首录一）三十日
贫游缭绕困边沙 [1] ，却被辽阳战士嗟 [2] 。
不是无家归不得，有家归去似无家。
* * *
[1] 边沙：借指边地。西北边地多沙漠，故称。
[2] 辽阳：泛指今辽宁省辽阳市一带地方。
曹唐
曹唐，生卒年不详，字尧宾，桂州（今广西桂林）人。初为道士，后还俗，举进士不第。咸通中曾为使府从事。诗名闻于当世，尤以游仙诗著称。
升平词（五首录一）三十一日
处处是欢心，时康岁已深 [1] 。
不同三尺剑 [2] ，应似五弦琴 [3] 。
寿笑山犹尽，明嫌日有阴。
何当怜一物，亦遣断愁吟。
* * *
[1] 时康：时世太平。
[2] 三尺剑：古剑长凡三尺，故称。
[3] 五弦琴：古乐器名。
来鹄
来鹄（？—883），豫章（今江西南昌）人。曾自称“乡校小臣”，隐居山泽。师韩柳为文，屡举进士不第。乾符五年（878）前后，福建观察使韦岫召入幕府，爱其才，欲纳为婿，未成。广明元年（880）黄巢起义军攻克长安后，来鹄避游荆襄。《全唐诗》云“鹄”一作“鹏”，或云“来鹄”“来鹏”非同一人。
云一九九〇年一月一日，元旦
千形万象竟还空 [1] ，映水藏山片复重 [2] 。
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山中避难作 [3]
山头烽火水边营，鬼哭人悲夜夜声。
唯有碧天无一事，日还西下月还明。
早春二日
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 [4] 。
偏憎杨柳难钤辖 [5] ，又惹东风意绪来。
新安官舍闲坐 [6] 一九九〇年一月三日
寂寞空阶草乱生，簟凉风动若为情。
不知独坐闲多少，看得蜘蛛结网成。
* * *
[1] 千形万象：指云的形态变化无穷。竟还空：终究一场空，不见雨下来。
[2] 片复重：时而一片片、一朵朵，时而重重叠叠。
[3] 避难：这里指诗人躲避黄巢起义时的动乱。
[4] 爆竿：爆竹。
[5] 钤（qián）辖：节制管辖。
[6] 官舍：专门接待来往官员的宾馆。
李山甫
李山甫，生卒年不详，似为山西太原人。咸通中累举不第，后依魏博幕府事乐彦祯、罗弘信父子，晚年落拓不知所终。其诗文笔雄健，名著一方。
寒食（二首录一）四日
柳带东风一向斜 [1] ，春阴澹澹蔽人家 [2] 。
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万井楼台疑绣画 [3] ，九原珠翠似烟霞 [4] 。
年年今日谁相问，独卧长安泣岁华。
自叹拙五日
自怜心计拙，欲语更悲辛。
世乱僮欺主，年衰鬼弄人。
镜中颜欲老，江上业长贫。
不是刘公乐 [5] ，何由变此身。
* * *
[1] 一向：一片，一派。
[2] 澹澹：广漠貌。
[3] 万井：千家万户。
[4] 九原：九州大地。
[5] 刘公：似指虽然长期身处逆境但仍能保持乐观精神的中唐诗人刘禹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