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编纂国史讲话的计画 [21]
三年前，上海商务印书馆邀我编纂中学本国史教科书，我曾把编纂的方法考量过好久，作为《编纂法商榷》一文寄登《教育杂志》。文中大旨，是：
（1）主于把人类的活动的状态，拣取最精彩的部分，作亲切的描写；避去呆板的叙述。
（2）所拣取的故事必要能表现“时代精神”的：时代精神各各不同，我们应当写出它们各各不同的面貌。
（3）用“打统账”的眼光去作叙述，使提出任何部分时都可见出它的关联之点，都可见出它在全体中的位置；使读者对于历史有整个的认识。
（4）从向来沉埋于史书下层的记载与器物中寻出各种社会的事实与心理，使叙述的方面不偏重于政治社会和智识阶级。
（5）从具体的个别的事实中归纳出抽象的共同的时势。
（6）从时势鼓荡的权力和方向中帮助有名人物的产生之故。
（7）指示进化的径路，排斥复古观念。
（8）严密的审定史料，使不为古人所欺，成见所蒙蔽。
（9）课文的长短，悉随顺其应有之量，不限制字数。
（10）课文分主文与附文二种：主文为正课，叙述某一事项的活动状态；附文为参考，叙述某一事项的由来与其影响。务以一件事实为中心而推及于当时各种制度及思想。
（11）对于学生的企求，在引起他们的历史的兴味，使他们自己高兴去寻求历史的智识。
（12）对于教员的企求，在因学生的自己寻求而生出疑问，常有质难及讨论，使不得不为勤勉的研究。
那时因为中学校教本国史两年，每年以四十星期计，故拟编成八十课，在每星期两小时中教一课，以第一小时为教员的演讲，第二小时为学生的复习。所拟的八十个题目，如下：
（1）历史的需要和研究的方法
（2）从天体的构成到社会的成立
（3）中国民族的来源与其分布
（4）对于太古时代的揣测
（5）商代的神权政治
（6）周代的特性
（7）周初的疆域的开拓
（8）春秋的时势
（9）孔子—原始相的孔子
（10）战国变古运动
（11）战国的学者与政客
（12）战国的人民生活
（13）民族的迷信
（14）秦代的政治与疆域
（15）汉代各种族的关系
（16）经书的结集与其真相
（17）儒教的建设
（18）儒家的理想政治
（19）汉人的伦理思想
（20）专制政治的完成
（21）选举
（22）游侠的消灭
（23）道家与清谈
（24）佛教的流入
（25）道教的建设
（26）民族的混合
（27）民族混合中的文化
（28）门阀
（29）民族混合的结果
（30）唐代各种族的关系
（31）科举
（32）古文运动
（33）大乘佛教与禅宗
（34）藩镇与五代十国
（35）宋代各种族的关系
（36）义庄与家族制度
（37）新法
（38）学校制度与刻书的发达
（39）理学
（40）新创的文学
以上四十课，为上册。
（41）元代的疆域与种族
（42）元代的政治与宗教
（43）明代各种族的关系
（44）西洋交通的发展
（45）结社
（46）才子与山人
（47）建筑的进步
（48）清代的疆域与种族
（49）乾隆前与外国的关系
（50）清代的政治
（51）考据之学
（52）太平天国
（53）从鸦片之战到甲午之战
（54）戊戌政变
（55）基督教的传播与民教的冲突
（56）义和团
（57）物质文明的输入
（58）科学与政治思想的输入
（59）维新运动与其成绩
（60）立宪运动
（61）革命运动与中华民国的成立
（62）复古运动与孔教问题
（63）残余的宗教
（64）欧战与中国的关系
（65）蒙藏的态度
（66）政治与政党的变迁
（67）近年来国民所受的痛苦
（68）古物的发见与国故的整理
（69）国语统一运动
（70）文学革命
（71）现在的戏剧与歌词
（72）学校教育
（73）思想的改变
（74）五四运动
（75）近年来经济状况的剧变
（76）国外的殖民
（77）现在的工商业
（78）劳动界
（79）联邦自治运动
（80）中国的国民性与我们的责任
以上四十课，为下册。
我拟这个目录时，我的宗旨主于详今略古，所以近三十年的事实占了百分之三十八。我觉得历史本是与人生最密切的一种学问，只因历史教师的不善阐扬，遂使这门学问成了许多学校中一致的敷衍塞责的功课。我们若能改它过来，使得学生感觉到四围的事物都是历史的材料，都可以取来作历史的研究，那么，不但这门学问可以有很大的进步，而且人生与社会也得到很大的实益了（所谓实益，就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应当怎样的做人。）
那一年，我先在自己家里编纂。我抱着一腔的热诚，实望编成一部较合意的教科书，很出力的搜集材料（中国史的材料真困难，用了现在的眼光看，通常的史书所载的适用的很少，非得自己在各处搜寻不可），依我的豫计，至少须四年才可完功。但商务印书馆等不及，一定要在一年内编成。那时我有些病，自审力量不足，便向他们辞职。他们说：“你何妨到馆里来编呢？馆中人多，大家可帮忙；又是可以专心编书，不受别事的牵制。”我听他们说得好，去了。哪知去了几天，新学制颁布，他们为要赶出新式教科书抢到春季始业时的生意，限令编译所的所员们在二十天内编出各种教科书的第一册：日工不够便开夜工，第二章刚起草便发排第一章。我看见了这种情形，心中气闷得很，知道他们与我原来是处在两个世界，就此把历史教科书掷笔不做；不久也就辞了出来。
去年承孔德学校邀我编纂历史讲演稿，又提起了我的旧有的兴味。但恨事务太忙，一个月中抽不出几天功夫放在这件事上。我又是生就的怪癖气，专欢喜向难处走；要像商务印书馆中的编辑先生们堆了几十本旧教科书就重编出一套新教科书来，简直是内疚神明，提不起这枝笔。但要脱离了旧范围而生辟出一个天地来，这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像我这样冗忙的人更是没法办。因此，我拟出以下的几项计划，和大家商榷：
（1）此项讲演稿定名为“国史讲话”，取其可以随时伸缩，不受正式课本的限制。
（2）现在先从种族及政治上着手，取其容易立起一个骨干。同时辑集他方面的材料，俟将来材料丰富时再整理成篇。
（3）既为讲话而非教科书，故不分主文与附文。
（4）从前所拟的八十题，现在着手做去就觉得很不够。如原题“宋代各种族的关系”，今已分成“契丹势力的南渐”三篇，“西夏的始末”一篇，“女真的勃兴”二篇，“成吉思汗”二篇。将来作别题时，一定也随处分析；佚出原数当不止一倍。题目既难豫拟，所以暂不规定。
（5）史材无尽，史题亦无尽。在原有的题目之外，当然会得发生许多新题目。我如有所得，自当随时加入。
（6）此项讲话，每积稿满十万字时，拟便印成一册，备一般中等学生的阅览。
（7）地图与实物照片等，现以印刷不便，暂时缺去。将来重印成册时，当再行补入。
（8）俟原有题目作完之后，当删改为教科书，如前年所拟的计划。
我自己知道，我的历史兴趣非常浓厚，所以我的历史研究竟是应付不暇，取了这个又丢了那个，弄得整天的手忙脚乱。我酷望得到一个安闲的境界，使我的毕生的工作可以徐徐向三条路进行。这三条路：一是得到较丰富的世界史的常识。二是粗粗的把本国史全盘整理一过，使得大家都能很轻易的得到一种常识（现在本国史方面只有专门之学而无常识，为的是从前没有历史的眼光，现在虽有眼光而范围骤然扩张，不知从哪里做起）。三是做古史与民间传说的专门研究。国史讲话的编纂即是走向第二条路。我因为学问欲太高，没有余力可以做别的事，所以人家要我服务，往往激起我的怨愤；但孔德学校嘱我做这件事情，我即在极忙中也乐意承受：只因这件事情原是我自己的，一方面可以逼我增进常识，一方面又可以逼我整理了常识材料而供献于读者。
1925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