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辑 山河变色1949—1950
一九四九年
元旦【一月一日 星期六】
因为又做了官,不得不参加一些仪式的集会。上午先到中山陵谒陵,参加的仅百人左右。许多人心中都在想,这一次谒陵恐怕是最后一次,共产党若果胜利了,占据了首都,中山陵不知会变成甚么样子。谒陵后回到总统府,参加新年团拜,人数也甚有限。蒋总统作半小时的演讲,大意不过是把他今天主张和平的文告,加以说明。他说,政府现在的力量仍旧比共产党强,政府因为有力量才能够主张和平。又说,只要我们恢复自信心,一定可以转败为胜,一定可以复兴。如果共产党敢来京沪和我们决战,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绝无可疑。他这一席话自然有人怀疑,是否和今天的文告相矛盾,是否故意夸张自己的实力。不过在我看来,他是确有信心的。看他今天的精神十分健旺,绝无悲观颓丧的样子,不失为一个造时势的英雄。离开总统府,和铸秋、耿民两兄前往各处贺年,多系投刺而去,只有于院长曾晤面略谈数语。下午为许树人兄作证婚人。
元月二日 星期日 上午晴,下午阴,冷甚
终日到寓来访的客人甚多,大概都是来求差事的。做了一个机关的主管长官,最头痛的莫过于人事的应付了。这几天,脑子里盘旋最苦的,实无过于人事的如何安排,如何应付。中午访铸秋兄,遇亮畴先生,谈到总统的新年文告。他说和平恐怕没有希望,总统的文告虽一面开了一条可以和平的道路,但是一面又把一块大石头摆在路中间。所谓大石头便是文告中所提及的宪法。他说共产党没有军事的胜利以前已经反对宪法,现在军事有了优势,还会承认宪法吗?文告中提出承认宪法做和平的条件,无异摆大石于路中间。
元月三日 星期一 晴、冷甚
上午到中央党部参加总理纪念周,孙院长哲生作工作报告,总裁也来参加。听说原定总裁自己要说话的,不知何故临时改由孙哲生作报告。下午我和立法院秘书处及各委员会的职员数百人在国民大会堂作就职后第一次正式见面,作廿分钟的简要演讲。我近来有一种想法,我既做了秘书长,应该站在一个超然的地位,这样才可以使得秘书处和各委员会的职员能够以公正无偏的地位为立法院服务。我不应再参加立法委员的各种政治集团。并且以英国的制度说,院长和副院长也应该立于超党派的地位。但是我这个意见,也有人认为不很妥当。因为这样会引起我们已经参加过的政团的误会和不满。
元月四日 星期二
上午和振姊、静女同送孙希老的殡,直到中山门外二十公里的永安公墓。回来时已经十二时半,到程思远兄寓吃午饭。下午五时为会计处旧同事高静文小姐做证婚人。晚间应徐可亭部长宴会,到滇省主席卢汉、川省主席王陵基、黔省主席谷正伦、苏省主席丁冶盘,和吴秘书长忠信。席间竟谈到地理风水,可亭先生信之甚笃,其他亦多附和者。
元月五日 星期三 晴、冷甚
寓所里不能烧火炉,办公室里也没有火炉,天寒瑟缩,简直无法办事。寓所里没有工人,水喉冰了,没有水,弄饮煮茶都发生了困难。满眼灾难,和平难期,实在令人气短。许多立法委员和立法院的职员,想兑取黄金,吵闹不休,托我和财政部长及中央银行总裁交涉,费了一番唇舌,毫无结果。当此乱离之际,政府法令无法贯彻,人人只知乘机争取个人私利,到处表示【现】纷乱崩溃的现象,想念前途,不寒而栗。
元月六日 星期四
访李维【惟】果兄于天竺路。他认为立法院这一次的选举,蒋总统不无介【芥】蒂,主张我们应该从旁致力去消除这介【芥】蒂。午饭后到北平路访魏伯聪先生,他方从台湾卸去主席职回来。下午在立法院主持事务会报,第一次听到各单位主管人关于事务方面的报告和意见。大家都一致认为,立法院的内部事务再腐败,再缺乏效率不过了。我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领导他们从事改革,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元月七日 星期五 晴
时局仍在沉闷中。共产党对和平既无正式的反应,政府又没有进一步的步骤,好不使人焦急。公务员集体向行政院请愿,要兑取黄金。这还是公务员集体行动的第一次。政府似乎没有一点有效的方法应付这个请愿。财政部长徐可亭先生看见了请愿群众,偷偷的逃走了。也许他会因此事而下台也说不定的。这件事一方面表示政府办事无方,一方面表示公务员之没有纪律,自私自利。这都是政府崩溃的现象。
元月九日 星期日
上午到童院长寓和刘副院长、延副秘书长讨论有关立法院各种事务的改进,十二时过后才分手。下午和铸秋、耿民两兄驱车前往永安公墓,巡视希老的新墓。
俞鸿钧因为办理黄金储兑,引起公务员请愿风潮。昨日行政院临时会议,决议撤职查办。但总统为他支持,以至发生府院的第一次冲突。今日有关人士正在设法调解中。王畴老说,鹬蚌相持渔人得利,大概第三者做了央行的总裁,这事便算解决了。俞向以善做官闻,竟如此栽跟斗,殊出意外。
元月十二日 星期三
昨晨六时送振姊到光华门外大校场机场,候到下午三时,飞机还没有到。今晨再去,上午八时半飞机起飞,下午一时收民用航空局的电话,已经平安到了桂林。和平还没有实现的迹象,前线的军事愈来愈坏,逃难的心理,日来又见紧张。振姊走了,也可减轻一些顾虑。
叶溯中兄来谈。国民党廿年的统治,真同一场梦境,又譬如一出戏,我们都是剧中一些脚色。如今戏完了,梦也完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又说这廿年的统治比洪秀全的太平天国似乎还不如。洪秀全创造一些新制度,实行一些新办法,我们这廿年到底做了些甚么呢?后面这一段话自然是过于愤激,前面的感慨却是很自然的。
元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就任立法院秘书长后第一次谒见蒋总统,谈二十分钟。他再三问到立法院的疏散情形。下午到总统府参加五院秘书长会议,主席是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先生,讨论政府疏散公物和一部[分]人员的办法。夜间在童院长寓讨论立法院的疏散办法。这样“疏散”“疏散”的呼号【声】充满了首都,空气一时紧张起来。不过这情景和廿六年抗战时期的疏散是完全两样的。
元月十四日 星期五
因为参加中国国货银行的董监联席会议,昨夜夜车赴沪,今日夜车返京,在沪逗留一日。京沪两处车站,充满了混乱无序的情形。许多军队在月台上坐卧、弄饭,污秽不堪,火车顶上也攀满了乘客。据说,京沪存煤即将告罄,两路火车可能于旬日之内瘫痪下来。内战毁坏了一切,真是再不能打下去了。
元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昨夜罗君强夫人来寓,请设法使法院勿将君强移解上海。汪夫人陈璧君也有同样的请求。时局严重,监狱将重要的囚犯移解,是无法阻止的。此外,连日因为疏散,因为发放立法委员的岁公费,因为其他无数大大小小的事情,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都是走不通的事,更觉恼人心意,以至卧睡不安,时时吁叹。
下午访王亮畴先生。谈到二十年的国民党统治,不期崩溃之速一至于此,相与叹息。说到原因,亮老重视军人的跋扈腐败。我则认为中央集权,个人专断,最为致命之伤。又卅五年政治协商[会议]国民党未能贯澈初衷,与卅七年之行宪,与蒋先生之出任总统,均为政策上的大错误,则两人均有同感。
元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上下午把立法院秘书处、编纂处和各委员会的职员点了一次名,和他们说明这一次政府疏散人员公物的要点。他们也乘此机会提出一些要求。这六七百个平素嚣张惯的,没有纪律,缺乏责任心的公务员,实在很不容易应付。我今后惟有把诚恳公平的态度和严正的理智来和他们相处,也许慢慢可以使他们对我有信心,对事有热诚,有责任,把不良好的坏风气改正过来。
元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这两天各机关因为疏散员工,纷纷发生风潮。财政部的职工今天把次长的办公室包围起来,关闭大门,提出许多无理的要求,并且殴伤职员两人。他如粮食部、市政府,也有风波,立法院幸喜平安无事。政府到了这田地,真是纲纪荡然,崩溃在即了。国民党的廿年统治,想不到穷途末路,一至于此。静女也于今晨飞往桂林,剩下我个人留在这动乱艰危的首都,倒可以从容镇定的为政府撑一部分的危局。
元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各机关的疏散风潮今日更见汹涌,有几个机关的公务员代表二三百人麇集行政院请愿,从上午九时半,一直闹到下午三时才散去。立法院的员工六七百人也在院内集会,再三要求我到会,答覆他们所提出的向政府提出的要求。我足足化了两小时的唇舌,动以感情,晓以义理,才把他们说服下去。看情形,政府总要再化上三几千万元,才可以把这个风潮平息下去。政府快要垮台了,才有这个百孔千疮,处处表现腐烂瓦解的局面。行政院今日通过了立刻命令前线军队停战,并派代表到延定【安】去求和的决议,[那]恐怕也无法可以挽救这个垂死的政权。哀哉,二十年的统治,竟落得如此下场,真难怪陈布雷先生要自杀,以避免眼看这悲惨凄凉的结局。
元月二十日 星期四
今晨立法院的工役又因为借支工资和疏散费的事闹起来,其他机关也有同样的事,政府的威信已经荡然无存了。
吃过午饭,铸秋悄悄告诉我说,吴礼卿告诉他,总统已经准备于最近几天下野,离开南京。傍晚的时候,传说总统已经离京,后来知道完全不确。许多立法委员都纷纷来问消息,大家都看出首都恐怕在最近会陷入混乱的状态。晚饭后,吴铁城先生约铸秋、彦棻和我三个秘书长谈话,意思是要我们在目前危险纷乱的局面之下,要镇定,要沉着应付。这是不错的,但据我看,这局面已经绝望了:战不得,和不得,迁都逃难也不得。
雷丽琼、陈慕贞是广州市的女参议员,也是国大代表,现在逃难到了香港,居然以开设俱乐部来谋生。今日我偶然到她们的新开张的俱乐部去。那里的陈设颇见讲究,地点落在闹市的中心。她们说已经化费了八千多元,都希望从赌客身上回去。吃午饭之前陈慕贞和我们发牢骚,说她为国民党尽了极大的努力,现在党不再理她了。说到感伤的时候,落泪呜咽起来。
到胜利道熊瑞兄那里吃晚饭。关于办学的事谈了很久,十时才过海回到跑马地。
十月三十日 星期日
恩礼兄自己开驶汽车,把我们载到新界走了一趟。从青山道到元朗乡、上水,再到大埔墟吃午饭。饭后经沙田回到九龙,一共跑了五十六英里。十几年没有到过这些地方,地方情形似乎一天天在发展。我们不能不佩服英国人的统治能力。在大埔墟遇到几位在那里的立法委员,他们都深居简出,不敢多和外间接触。今天同车的有应湘兄夫妇、恩礼夫人和她们两个孩子。
晚间陈汝锐兄和岭南学校几位教职员假舜华兄寓请我和振姊吃蛇,厨子是江霞公的名厨。据说香港沦陷于日本人手里的时候,这厨子曾为几谷廉介所赏识。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思远兄要到重庆和桂林去,对李、白两位先生贡献一些意见。最重要的是:纯军事不能够转败为胜,不能够打倒敌人;我们必须有所改革,必须有一套新的作风。但是如何改革呢?新的作风是甚么呢?大家还没有提出来。
余敬之告诉我,现在运火水和洋纱到汕头去,可以有极好的利钱。我集了五千元的本钱交给他。应湘夫人警告我说“须提防人家骗你呀。”我说“这只好相信朋友了。”晚间,在应湘兄那里吃晚饭,饭后闲谈到八时半才分手。
十一月一日 星期二
共产党占领广州后,最初一般人对他们的军纪和作法有过许多的好评。现在却渐渐变了。军纪因为人民券的贬值渐渐不能维持,老百姓因为既不能做生意又不能做工,也渐渐生出怨望来了。还有共产党对为他们做地下工作的人,发出的支票都不能兑现,还要收缴他们的枪械,这些人也生出反感来了。
上午到保垒道探访沈芷人兄。他对广东人做生意有一个批评,说广东人过于追求暴利,冒危险,因此信用不大,商业的规模也因此受到限制,这是广东人不及江浙人的地方。他这番话确有道理。晚间到苏熊瑞兄寓吃饭,讨论办学校的事。共产党在国内得势之后,政治局势的影响,使到在香港办学也发生很多的困难。讨论的结果虽然大家都很愿意创立一间中小学,但是事实上能否成功很可怀疑。参加这谈话会的有应湘、恩礼、熊瑞、宝猷、瑞元、康平、良烈诸兄。
十一月五日 星期六
到石澳住了两天。那里有幽静的环境,好的天气,可以安安静静的休息睡眠。只是房子太湫隘了,除了床上睡眠之外,没有地方可以执笔。余敬之来邀参加宏道倒坭公司,加入若干的资本。昨今两日,为这事,到七姊妹、筲箕湾跑了几次,和应湘、恩礼两兄也研究了许久。今日决定参加了。傍晚和应湘兄夫妇到兵头花园散步,更仔细的谈论这件事。
十一月六日 星期日
上午带同正儿渡海,到九龙尖沙咀访文婴夫妇,都不在家。再到九龙城附近,访张纯明兄,谈了许久,在他那里吃午饭。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翁文灏先生有过去中共那边的消息,并且说翁先生最近有一篇讨论中国工业问题的文章在香港《大公报》发表,不过用的是个笔名。他又说翁的左右手孙越崎这两天已经从香港到北方去了。孙果真投了共,则翁过去的可能是很大的。
下午回到应湘兄寓,和恩礼、应湘讨论参加宏道倒坭公司的事。吃过晚饭,才和正儿到山村道舜华兄处过夜。
十一月七日 星期一
和黄佩兰、童冠贤、熊在渭谈如何为我们这一班政治上失败下来的朋友计划一些营生的方法。我把我这两三个礼拜来在各方面打听下来,和我所了解的实际情形,从办学、金融、地产、出入口贸易、工业、农业等等作一个详细的说明。继续谈了两三小时,因为我们既没有充足的资本,自然得不到若何的结论。
十一月八日 星期二
倒坭公司的参加,已经决定,先后交了一万元的股本。恩礼兄还是觉得冒险的成分很多,但他又以为可以由这一个结合,创造其他的新事业。下午又和恩礼、敬之、应湘、朴生到七姊妹,看恩礼所租用的建筑材料的堆场,看能否作为木工场之用。又到筲箕湾,看预备向政府承领的建筑基地。大家对于这块基地都抱着很大的兴趣。
晚间和朴生兄到欧阳惜白寓所吃晚饭,讨论朴生兄所提出的,创办以华侨为对象的刊物计划。参加讨论的有李大超、陈剑如等。朴生兄主张这刊物既骂共产党也骂国民党,我认为这种立场是要失败的。
十一月九日 星期三
和周天贤、连谋、袁其炯诸兄谈目前大局,得到一项结论,认为李德邻先生应该退出政府和国民党,另行号召一个新党,以民主自由的大旗反对共产党的统治。因为现在的政治形势,国内外的心理都认为,共产党的专政是忍受不了,也决不能成功的,[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已经绝望了,都渴望有一个拥护民主自由的新势力出来。李德邻先生便是这一个势力的最适宜的领导者。
因为参加倒坭公司,想明白这公司内部的人事。我和应湘、恩礼多方去打听,原来他们也一样的打听我们。余敬之说,冯湛耀打听到恩礼是旗人,为人尖酸克【刻】薄,不可与共事,不愿意他参加股本;应湘为人还不错,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十一月十日 星期四
和耿民兄到薄扶林道看王亮畴先生,在那里吃了午饭才道别。和王先生差不多已经半年多没有见面。谈时局,谈个人今后的工作计划。王先生还是从前那样的庄谐并作。他认为,国民政府弄成目前这样的崩溃局面,桂系迫蒋下野,自身又没有收拾的能力,要负很大的责任。说到他个人的出处,他说事实上他已经辞却了司法院长的职务,不愿意到重庆去,即使去也没有事情可干。他借住在他的一个堂侄的家里。他的卧房堆满了行李,他指着一个小皮箱给我看。他开玩笑的说:“我很富有,我的家当都在这里了。”原来在抗战期间,他把他所有的外汇都换成了国币,购买战时公债,现在都变成废纸了,一包包的放在这小箱子里。
傍晚和应湘兄夫妇渡海到弥敦道看电影《孤星泪》一片[7],七时半回到他们的寓所吃过晚饭才分手。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五
和应湘、恩礼、敬之谈木材贩卖的经营。午间李国梁邀到金城午餐。晚饭后访李泰华、陈久敬于海角公寓,谈政局,谈经商,近十时分手。许多人曾对香港的安全不放心,现在这种心理似乎少些了。这时候中共无力夺取香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采取单独夺取香港的政策。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六
中山先生的诞辰在香港情形虽甚冷淡,还有若干商店关门停止营业,表示庆祝,学校也大多放假。国内中共统治的地区,似乎已经忘却有所谓国父诞辰这一会【 】事了。
午饭后淑本请看电影《出水黄莺》[8],原来是色情的歌舞片,这些有【 】使人陷入荒淫偷情的片子,无怪中共要下令禁止放映。傍晚访李德邻夫人,随后到某俱乐部,应延光兄食蛇之约。席间多是替宋子文先生经营商业的干部。他们说,宋在纽约精神十分痛苦,曾寄语国内友人,世界第三次大战已经快要爆发。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日
带正儿乘登山电车到太平山上游览大半天。下午三时到《香港时报》,参加立法委员的谈话会,到委员十余人。据调查所得,现时旅居香港的委员共近百人,平时并无若何的聚会或联络,因为在香港这地方不便有甚么政治的活动。今日的谈话也仅限于交换消息和今后旅港的委员如何取得联系。因为各人的政治派系不同,又限于环境,结果并无具体的决定。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一
从广州来的有些人说,中共得了广州以后,军纪渐渐坏了,对于维持秩序,安定经济,一切都没有办法。但也有些人说中共的好话的。照我看,现在便下判断还是太早,而且说好说坏的人,往往根据他们个人所看见所听见的局部的或者偶然的事件来做推论,也是很不可靠的。
中午到应湘兄寓吃午饭。我们谈到两个航空公司的主持人投共,谈到香港政府为甚么最近颁布命令,要从台湾和海南岛到香港来的人必须具备护照,又为甚么不许国民政府的飞机兵舰到香港添加燃料。傍晚遇耿民夫人和冼季昂夫人,同车到她们寓所看耿民兄,在那里吃晚饭。饭后访涂公遂兄,黄佩兰、甘家馨夫妇、黄如今都在那里。和公遂兄谈到出版定期刊物,他发了一场牢骚:我们这一班人到了香港已经一个多月了,说出刊物已经两三个月,至今还是办不出来,我们还能做甚么大事呢?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二
终日大风雨。冒风雨渡海,和冠贤、天贤、公遂诸兄纵谈时局。在锡五兄寓所那里吃午饭,饭后仍冒风雨渡海,到义德华行和成大银行,谈向海口做贸易和投资倒坭公司两件事。晚间再到应湘兄寓,和应湘、恩礼两兄详细讨论投资倒坭公司及大众公司的事,十时后才分手。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四
熊瑞兄自己驶车,载我们到石澳、赤柱、浅水湾这些海滨胜地游览大半天。同行的有朴生、瑞元和熊瑞夫人。在石澳吃午饭,到浅水湾吃午后茶。熊瑞夫人盛称赤柱的风景好,对于那里的精致别墅更加羡慕。我说你们为甚么不设法自己在赤柱建筑一所房子呢?她说我们现在没有这种心情,我们现在注意的是如何能够积聚一点资财,准备做第三次世界大战逃难之用。晚间到厚德福吃晚饭,吃涮羊肉,毫无北方那种味道。饭后到应湘兄寓,知道我们要运去海口的火水已经长了价,了些少钱。方复生对我说,你们已经旗开得胜,确足以给初做生意的人以一些鼓励。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五
香港的秋天晴朗天气,虽比不上江南,也还高爽宜人。上午乘汽车到扯旗山走了一小时,使人遥想江南不置。晚间余敬之邀宏道倒坭公司几个股东在成大银行楼上吃饭。一个生长于纽西兰的英国人名Blandle的,他是公司里面专做向港政府各部分负联络责任的人,我和他谈得颇为投机。饭后和王少南、冯湛耀、余敬之谈公司的业务。照现在的情形看,还不见得有甚么可以发展的地方。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星期日带同正儿和应湘兄夫妇到赤柱游览,喜欢那里环境幽静,交通也相当便利,有心把家迁到那里去。今早再和振姊、蕴明到那里找房子,找到一所乡下人的小屋。振姊主张把它买下来,稍加修理扩大,然后迁居。屋主索价五千元,讨论的结果,先把一百元的定金,定租下来。
傍晚和朴生同访吴铁老于天后庙道。李代总统突然于昨日飞到香港,看情势他似乎对于总统的职位,便这样把它抛却了。我们中国人最爱讲面子,但结果有时候反最没有面子。李德公这一次到香港便是一个例子。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德邻先生到了香港之后,第二步怎样走呢?晚间和王鸿韶谈及此事。他是从广州一路追随德邻先生到重庆、昆明、南宁,然后一同来港的,他明白先后的经过。他说,德公打算到美国乞援去。我说用代总统的名义去,还是宣布下野之后再去,抑等候重庆陷落之后,以流亡元首的资格去?他答不出来。我以为德公如果对政治还没有灰心的话,这时候应该放弃代总统的职位,宣布组织一个新政党,然后到外国去。
今天下午和黄恩礼兄到赤柱,研究如何改造昨日定下来的小房子。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上午到公遂兄的住所,参加一个谈话会。教授有一篇颇长的说话发表,他的意见很有精彩。他说到共产党所提出的人民民主的定义,他说国际共党情报局的要人已经下过定义了,说人民民主便是无产阶级专政。他又说,我们谈政治固然要有理论,但不可迷信理论,做政治活动理论固然紧要,眼光更紧要,眼光的决定是有几分靠直觉的。
傍晚郑彦棻要我和他同去看教授。教授有些不愿意在家里见他,跑到跑马地一个朋友寓所里使他们两人会见。郑以蒋总裁代表的身分向教授问好请益,教授的回答颇为冷淡。他认为目前的国民政府已经是完全绝望的了,挣扎也属枉然。
童冠贤向我们报告他和李代总统的谈话经过。大家都觉得李代总统这一次到香港,准备再去美国去【 】的行动很不聪明,将来会演变到使他进退失据,狼狈不堪的。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雷丽琼、李瑞珍想创办一间小学校,要我向熊瑞兄开口,请他从经费方面出力。原则上他是答允了。下午访王云五先生于英皇道,顺便请他的儿子学农君诊视牙齿。和云五先生谈了一小时的话,他还送我一套他收藏的明清名人百家手扎【札】影印本。他[并]告诉我,他的译书和组织出版社的计划。这一位半途出家的老政治家,在政治舞台上遭了一场惨败之后,所受的打击很大,现在还有很浓的兴致做这些谋生事业,很是难得。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倒坭公司的情形看来很不好,恐怕会把资本亏折净尽。原来的计划既不周,人事的配备又不甚好,现在要从新整顿也不容易。这不能不怪我自己当初太过轻信余敬之的话。中午和焰生、应湘、恩礼、冯节、保垣喝茶。焰生还是大发议论,发牢骚。傍晚和应湘兄夫妇到兵头花园散步,到他们寓所吃晚饭。饭后宋应华来到,大家谈倒坭公司的现状,实在使人失望。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三
又到石澳住了两天。昨日汪孟晋来信,邀到他的寓所吃晚饭,才同振姊出来香港。在孟晋那里看到恂恂姑和她的姘头李医生。恂姑憔悴消瘦得十分利害。听说李医生待她并不好,真不知是何冤孽。
又和一班朋友谈到李德邻先生出国的问题。本来目前最大的敌人是共产党,但是出国问题所考虑的却是如何对付蒋介石,实在令人难解。德邻先生如果把代总统的地位看得很重要,那末他不应该离开政府,如果看得不重要,为甚么还一定要带着这头衔去呢?
十二月一日 星期四
上午和国符、公遂两兄到赤柱看房子。他们虽也有意到赤柱居住,但对于简陋的房子却无法接受。中午和应湘、恩礼及其他做生意的朋友到先施公司楼上吃茶。吃午茶是谈生意的机会,也是做生意的人应酬和休息、娱乐的机会。下午和友兰、佩兰、在渭谈了半天关于如何经营事业的问题。铸秋从台湾来了,同到耿民兄那里吃晚饭,纯明夫妇也来参加。晚饭后再分别到应湘和敬之两处,讨论倒坭公司的事。公司的现状实在使人担心,当初真不该轻信敬之的话。
十二月二日 星期五
万濮诚来谈立法院秘书处旧事,历一小时不休,殊觉厌听。中午瑞元兄邀到被称为白华俱乐部的群益行吃午饭。丽琼、瑞珍把她们筹备中的小学校进行情形详细见告,并嘱我向熊瑞兄请协助经费。下午到北角看过牙科医生王学农之后访曹少岩。和铸秋、耿民同吃晚饭于冼太太家里,谈做出入口生意。九时许又到应湘兄那里跑一趟。
十二月四日 星期日
携正儿参加香港知用学社社友郊游聚餐会,目的地为沙田。去时熊瑞兄自己驾车,回来乘火车。参加社友共十余人,多是抗战后在香港入社的。聚餐地为华侨工商学院,讨论恢复社刊和下一次的聚餐地点。散会后访朱朴之、莫国康、李圣五,仅李在寓,谈一小时。
十二月五日 星期一
李德邻先生于上午九时离港飞美,我到启德机场去送行。他坚决要带着代总统的头衔前往,实在令人不解。港政府方面只有几个中级官吏到场警卫,广西方面许多平日和德公很有关系的人物都没有到场。外交部长叶公超、立法院长童冠贤,算是到场的政治上最重要的人物。他本年一月廿二日在南京到总统府就职那天,情况的黯淡和今天是差不多的。他到美国在政治上会有甚么成就吗?恐怕只能做一流亡的元首而已。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二
到太子道访曾三姑和林柏生夫人,和柏生夫人谈汪夫人和她的几个儿女的现状,大家叹息许久。大儿子孟晋到了香港,把家当都从赌金中输光了。小儿子流落上海,书读不成,差不多变成小流氓。第二女儿彬彬姑做了洋尼姑,去了美国。第三女儿恂恂姑和一个南洋土生的华侨医生扎【轧】姘头,很不得意,憔悴可怜。大女儿美美姑和何文杰结婚,生了两个女儿,景况也很穷困。汪夫人自从京沪沦陷共手之后,从苏州监狱移到上海监狱,待遇甚苦,已经没有从前在苏州那样优待舒适。儿女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她,即使记得,也无从为力了。曾三姑把两本照片给我看,都是汪先生和汪夫人从最年轻的时候起,陆续摄影下来的。其中有些汪先生亲笔加以记注,可以说是他两人传记的一部分。看完了这两本照片,更加使我发生许多回忆和感慨。
十二月七日 星期三
公共汽车上常有可怜的小孩子伸手乞食。放眼四顾,挤挤拥拥急遽匆忙的人群中,又到处都是衣食住宿没有着落的人。和朋友相遇,他们神色言谈之间,更无一不是徬徨着急的。这样的社会如何可以和平相处,如何不乱。
黎蒙告诉我,李德公从此间广西省银行和其他有间【关】的地方,尽力筹措,带了卅万美元到美国去。从这一点看,可见他并不是作短期赴美乞援的打算的。
十二月八日 星期四
上午访立法委员席振铎,下午和友兰、佩兰谈经营事业。友兰详说立法委员彭镇寰兄在荃湾开办小农场,辛苦经营,自己和太太、儿子亲自动手制豆腐,饲养猪只的情形,令人佩仰。过去靠政治吃饭的人,现在不得不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晚饭后到某旅店探视一批正从成都逃难到港的立法院职员。他们逃难的狼狈和未来生活的顾虑,成为见面谈话的中心。
十二月九日 星期五
莫子纯重庆来信,说刘健群如何对立法委员们说我做秘书长没有尽职,又说,孙科长树培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也诃【阿】谀新人,说我的坏话。他信中表示愤愤不平。其实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局面之下,各人为着自己的安全,为着自己的出路,说些不由衷的甚或违反良心的话,也是很难怪的。中午和晚间都到应湘兄的寓所吃饭。晚饭后和他夫妇到电影院看了两小时的电影。
十二月十日 星期六
中午请柏生夫人吃茶。她现在也从事商业,做经纪,东奔西走。下午和曾献生谈了许多省港报界的事情。晚间到骆克道,和涂公遂、王鸿韶、黄如今一道吃晚饭。饭后闲谈,对李德邻先生这一次出国,大家发表许多意见。我说德邻先生这一次出国对和不对,应否带着代总统的衔头去,这一些争论真有些像明末梃击案和红丸案的争论一般,有些令人莫明其妙的。离开骆克道,访王云五先生于英皇道,谈译书和他的出版计划。他又把赵松云写的绝交书的影印手卷送我一份。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日
上午一个人到赤柱看新租寓所的修葺工程。下午到黄恩礼兄寓吃晚饭,原来今日是他夫人的生辰,请了好几个熟朋友吃饭打牌。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一
一班在抗战期间以谈政治而结识的朋友,现在来到香港的已经近二十人。今日在半岛酒店聚餐。想起在重庆的时候,每一次的聚谈总在三四小时以上,谈了好几年,并没有甚么行动。回到南京仍旧一样的谈,现在这清谈的机会是不可得了。傍晚和应湘兄夫妇同去看卓别麟的《大独裁者》[9]。吃过晚饭,又同到恩礼兄寓,谈生意经。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二
到陆祐【佑】行请左达明医生诊治颈上的癣疾。他说这不能说是癣,是一种神经性发炎。他用电疗给我医治,说下星期二还要电疗一次,希望可以医治好。这一块毛病从九月中旬起,到如今已经两个多月,用过好几种药膏药水,都不能够根治,实在令人厌闷。中午和应湘、恩礼渡海,察看建筑住宅的地皮,结果并不满意。晚间在应湘兄寓吃晚饭,谈开设公寓的计划。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四
倒坭公司的资本被主持的冯某扯去经营他的建筑事业,以至业务陷于困境。现在他的建筑业也因资本不继而生恐慌。因为要救出我们在倒坭公司所投的资本,不能不设法去帮助冯某的建筑业,使他【它】复苏。昨日渡海到浦江村去踏看他的建筑情形,又大家反复讨论了许久。如何帮助冯某的原则是定了,怎样去实行,还要费不少的精神。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五
两个月来和应湘、恩礼共同计划的好几件事,都不能够实现。向香港政府承办运销建筑用沙,我们投的票仅是次小的,因此我们失败了。在湾仔光明街向某一地主订约代建房屋,一切手续都弄好。今日下午到律师楼签约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两点规定,我们不能同意,又中止签字。倒坭公司的业务已经弄到毫无生气。在这个一百八十万人口,争夺、欺骗、诡诈、阴险、冷酷满布的社会,要找一件谋生的事业实在是一件莫大的困难。两个月的奔走调查,迄今似乎还没有一点头绪。晚间到应湘兄寓和他夫妇吃晚饭,饭后和他们谈起我们这两个月的苦撑和前途的荆棘,大家都不觉长长的叹两口冷气。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六
恩礼兄很早便到山村道来,带来一些新的希望。昨日那一种令人灰心的情境,真有点柳暗花明之感。光明街代建房屋已经可以勉强同意,今日到律师楼签了一部分的合约,下礼拜一便可完成一切手续。恩礼兄又从新建的大娱乐场月园里面,租到了两间地位很好的小店,很可以做些游客的生意。今天便为着计划这两件事,忙碌了一天。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二
光明街的合约昨日已经完成。派去海口销售火水的朋友又来电催促增加五千罐的货物,说那边的销场很好,利润甚丰。大家临时决定增加三千罐,今日已经由轮船运出。这两天大家都增加了钱的希望,也增加了办事的忙碌。夜间我们都在恩礼兄的寓里计划讨论,直到午夜才大家分手。
给知用学社月刊写了一点关于学社成立的杂忆。冯介如兄来谈,提出在香港恢复知用中学的计划。学社成立已经廿七年,知用中学也成立了廿五年,在华南教育文化上具有颇大的贡献,在创社的时候是意料不及的。如何继续发扬光大这点精神,确值得我们今后的努力。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蟾宫商店(即设在月园游乐场内的小商店)今晚举行股东会议,大家推定恩礼兄做总经理。中午请汪彦慈兄吃茶。因为许久不见面,说话特别多。吃过茶又到赤柱跑一趟,寓所的粉刷仍未完工,要礼拜六才能迁入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整天都在九龙。上午和童冠贤、任国荣、林作民、黄佩兰几个人聚谈。童冠贤得到的消息说,台湾方面现在计划新年后举行临时国民代表大会,一面罢免李宗仁,一面请蒋复职。想不到蒋、李的离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下午又和熊在渭、黄佩兰谈了许久的生意经。中午在耿民兄那里吃午饭,晚间在纯明兄那里吃晚饭。他们两夫妇都一样的对于眼前的生活和未来的处境发生徬徨和忧虑,并且是一筹莫展。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访毛庆祥兄于渣华街。他虽然是替蒋总裁经管机要文电多年的重要角色,现在决心脱离政治,从事经商。他打算到山打根去,经营渔业,托我打听有甚么商人[是]从那里回来的,并且帮他去弄护照。晤黎蒙。他告诉我白健生的部队给共产党消灭了十分之八九了,而且这些部队一样的腐化无能,大家所属望的反共主力如今也完事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昨日从石澳迁居赤柱。家人是下午三时到新寓,我和正儿下午六时到新寓。新寓虽湫隘,但面临大海,门前即为海滩,环境殊为幽静,没有车马和市声的喧阗。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中午到九龙塘访何炳贤,在他那里吃午饭,和他谈了三小时。他描述过去日本人入寇的时候,陈璧君和他【她】的儿子、侄儿和一班攀附人物的贪污跋扈的事实,汪文婴那种暴戾阴险的行为更是闻所未闻的。汪家现在的破落残败和陈璧君个人的牢狱受苦,可以说都是陈璧君个人种落的种子最多。
上下午都到九龙城参加两次的谈话会,对于目前的国内政局互相发表意见。一班落难的政治朋友又想举【 】办一间学校,今日大家讨论得最多。这一件事已经谈得很久,看情形未见得能够办得起来。连日与恩礼、应湘谈到他们的义德华行的结束或者紧缩的问题。一面感觉得生意的不好做,一面更感觉得商场上的利害计算,把一切的人性、友情完全泪【汩】没了。
* * *
[1] 数日后即3月2日,在广州的郑彦棻(署名“幹”)即密电“溪口蒋经国兄”,指出“立院卒能在京复会之原因(一)策动在京复会者有坚强组织获得领导与积极行动(二)广州迎接不周(三)童贯贤陈克文内心亦倾向在京集会”;对复会的后果作出分析;并建议为应付当前形势计,应公开谴责童贯贤不遵民主方式咨询众意,表示顾全大局赴京参加,但要正式提议立院迁穗开会;又估计(副院长)刘健群有可能赴京,等等(台北“国史馆”入藏登记号002-080200-00659-004)。可见当时蒋介石虽已下野,但对政局包括立法院的操控并不曾放松。
[2] 任国荣,1908生,广东惠阳人,中山大学毕业后赴法国留学,获巴黎大学科学博士。回国后历任中山大学生物系教授、系主任、理学院院长等职,曾任教育部侨民教育委员会常务委员。1949年赴香港,先后任教于珠海大学、新亚书院和香港中文大学。
[3] 罗万伡,1898—1963,台湾南投人,攻法律、政治,1919—1928留学日本和美国,第一届立法委员。
[4] 此时郑彦棻继续努力影响政局:前此两日即5月3日,他通过“(上海)市府陈秘书长初如”急电蒋经国,报告有人“倒童(贯贤)”,谓童已赴澳门并致电陈克文辞职,但消息尚未发表,而此事可能影响李宗仁赴穗,云云;并说“为示团结”,正在设法消除倒童的空气(台北“国史馆”入藏登记号002-080200-00660-015)。
[5] Robert E.Sherwood,Roosevelt and Hopkins:an Intimate History (New York:Harper 1948),当时之中译本为薛伍德著,李秋生译《罗斯福与贺浦金斯》(上海:中央日报社,1948),此为罗斯福总统与其亲信贺浦金斯在政治上紧密合作之秘史。
[6] 哈代的《归来》当指Thomas Hardy,The Return of the Native(1878),当时中译本为哈代著,海观译《归来》,上海:正风出版无限公司,民国37年(1948)。James F.Byrnes,Speaking Frankly(New York:Harper,1947)为罗斯福总统助理的回忆录,当时中译本为贝尔纳斯撰,中央通讯社总社编译部译《美苏外交秘录》,南京:中央通讯社总社,1947。
[7] 这当是由Victor Hugo的著名小说Les Miserables所改编者。此书曾经多次搬上银幕,未知是何版本。
[8] 即米高梅公司 (MGM)在1949年发行的歌舞电影片“Take Me Out to the Ball Game”,由Busby Berkeley导演,Gene Kelly,Frank Sinatra,Esther Williams 等主演,故事以棒球为背景。
[9] 此卓别林(Charlie Chaplin)最著名的影片The Great Dictator发行于1940年,以后经常上演,历久不衰。
一九五〇年
一月一日 星期日
香港知用学社社友假座赤柱乐记酒家举行第廿八次每月聚餐会。我做东道主,到十八人。讨论印行港社二周年纪念特刊和恢复知用学社,并改选职员,推苏熊瑞兄做总干事。
一月二日 星期一
应湘兄夫妇和恩礼兄夫妇携同小孩子来访,三家人同到乐记酒家吃午饭。小孩们在门外沙滩玩了半天,大人们乘机谈谈生意。天气好,风景好,乐记的菜也很满意,倒不失为一个快乐的假期。
一月三日 星期二
从赤柱坐了半小时的公共汽车才到湾仔,下车走到光明街,巡视一回我们承建的房屋工程,再到应湘兄他们的写字楼。到广西省银行走了一趟。姓赵的总经理和姓黄的副经理只和我点点头,以后便不理会我了。我和他们并无甚么得失,也没有甚么来往,他们这样的冷酷待我,我苦思不得其解。也许是我现在不做官了罢。
一月四日 星期三
黎蒙介绍见黎耀华君。彼新近从东京回港,从事港口贸易数年,与谈对日贸易情形。彼盛赞日本战后复原成绩。
因浦江村建筑事,前日见胡百全律师一次,今日又往见他的助手黎君。到告罗士打行见司徒宽,谈广州近状。广州陷入共手后,他留在那里很久。他希望在那里继续做生意。现在生意无可做了,他还不明白是甚么原因。我告诉他,广州的钱庄、银行都给共党弄到不能开门了,共党不许经济生活有所谓信用的存在,一切经济那得不陷于僵化。商人在共党认为是剥削阶级,你们藉营商钱,那得不倒霉。
李永懋兄与许女士在虎门号轮船上结婚,朋友都到船上观礼,在那里吃喜酒。
一月五日 星期四
黄旭初先生中午的时候,到我们吃茶的地方见我,和他谈了不少的时候。我劝他往台湾跑一趟,他似乎不很愿意。这位统治了广西近二十[年]的老人,现在已经是既没有雄心,也没有甚么政治上的见解的寓公了。
到如云酒店访李孝同兄。他告诉我,行政院的老朋友管驭白兄已经在重庆被中共以国特的罪名拘捕,行政院的高级职员同时被捕的还有两个秘书。孝同兄一面为这些被捕的朋友着急,一面大骂阎锡山、贾景德。说这两个老糊涂,他们的老妈子、汽车伕,连老妈子的丈夫,车伕的老婆都坐飞机走了,剩下行政院的高级职员无人去管,以致被捕。他又说这两个老贼只会说漂亮话,一点事不会做。他两个一日在行政院,我便一日不回去行政院。
一月六日 星期五
到思远兄那里,和冠贤、思远谈论些关于财务的事情,在他那里吃中饭。吃饭的时候黄季陆、陈顾远、黄如今、袁其炯、熊在渭诸兄均在座。对于台湾目前的局势,大家发表许多意见。美国人是决定不用军事来援助了,我们自己守不守得住呢?饭后访许静仁先生,[他]午睡还没起来,未获晤谈。
晚间和应湘兄同到恩礼兄那里吃晚饭,讨论关于共同经营的各项生意。九点过后,恩礼兄自己驶车送我到统一码头,改坐公共汽车回赤柱。
一月九日 星期一
加雪兄在广州沦陷之前是决心不离开广州,并且决心在共产党统治之下继续在知用中学教书的。我常常从他夫人的口里得到他的消息,说他来信,说广州的情形很好。最近他忽然从广州来到了香港,今午和他见面。他说这两三个月的广州生活,精神上坐牢的痛苦实在熬不住了,虽然有心靠栊【拢】,到底高攀不上,非退出不可。他还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两个儿子给共产党工作的情形,令人发笑,也令人可怕。
顾先生和童先生约到顾先生的寓里,谈了两三个钟头,都是讨论如何维持今后个人的生活方法的。他们想化一点小钱造一所小房子,同时给我一点钱替他们做生意,藉以维持今后的最低生活。他们处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之下,怎样去做政治活动呵。我接受他们的付托,又不知怎样去对他们负责。
一月十日 星期二
邀请《南华日报》的旧同人二十人茶叙。分别已经十八年,除少数人没有到,大部分都来了。大家虽各有各的职业,各有各的性情,相见都很高兴。
一月十一日 星期三
孟馀、冠贤两夫妇来赤柱寻觅住宅,孟馀先生自己开的汽车。先和他们到大潭村看了一所旧式房子,旁边一所新式设备的房子也去看过。旧式房子不只没有新式设备,并且很为破败,要加修理,只是租钱便宜。他们对那所新式房子虽然健羡,并不敢过问。后来到海滩散步,他们说现在他们每人所有的财富都不超过一万元,都想统统交给我,要我替他们做些生意点钱,好维持未来的生活。
一月十二日 星期四
上午到福佬村道和冠贤、友兰、国荣、佩兰谈顶办学校的事,仍不知能否实现。福佬村道一带在行人道上拥挤着许多昨日九龙城空前大火产生的难民。这些难民大部分都是国内逃避共祸出来的,一再受着灾难,那种痛苦凄凉的情状,令人不忍卒睹。中午到半岛酒店参加聚餐会。到宣铁吾、丁文渊、沈芷人、毛庆祥、谢耿民、刘任、宋逢恩、李学灯、卜道明,共十二人。朋友相逢,都不外忧虑个人生活和叹息时局两种话。
一月十三日 星期五
替顾、童两先生租赁赤柱的房子还没成功,童先生交给我四十两金子,托我给他做生意。生意很不易做,看一班朋友的困难,比自己的困难还要难过。
上午先到跑马地访舜华兄夫妇,随后才到上环写字楼。中午和吴业兴吃茶,他经营的出入口生意似乎很不错。他说,我如果愿意,可以和他合作。但是因为以前轻信余敬之的话,上了冯某的当,吴虽系近二十年的旧友,仍然不无戒心。
一月十七日 星期二
运销火水到海口这一笔生意已经结束,到海口经营这事的李国梁兄已经回来。结算下来,颇有盈余,每千元可以分到纯利一百七十余元。两个月的时间,有此结果,大家都有些高兴。昨夜大家欢饮一顿,还有两三个朋友特地到跳舞场跳舞。
陈国强和他的夫人同到义德华行,谈浦江村建筑事。他夫人比他精明得多了,难怪国强给冯某骗绐了许多钱。傍晚顾先生又自己驾车到赤柱看房子。一位黄姓太太要把她经营的工厂房屋连地皮一并出卖。价钱不算很高,只是环境差些,改做住宅不十分合理想。顾先生夫妇看过之后也是这样说。
一月十九日 星期四
丽琼和瑞珍创办培德小学,要我向苏熊瑞兄接洽,请他加入一点股份,并且借一笔开办费。经过好几次的接洽,今天再到他家里,把收据送给他,请他把钱交我转交。他两夫妻先向我诉说一番自己的经济苦况,把自己向银行借款的借据拿出来给我看,又把其他朋友向他们借钱的借据拿出来。后来又把丽琼怎样看他们不起,怎样背地里说他们的闲话,丽琼的丈夫在美国的时候怎样的出假支票,数说一番。最后把他们已经答应的钱拿出一半,其余一半,还要改过收据,约定归还的日期,才肯拿出来。一场交涉,我虽然是中间人,又是两方面最熟的朋友,却使我心中感觉到异常的痛苦。
一月二十日 星期五
接办浦江村的建筑工程,和冯湛耀谈判已经一个月,还没有成功。今日又为此事与陈国强夫妇、余敬之、周应湘讨论两小时。敬之这时候才说,冯竟真是一个骗子,假使他早说,或者以前他不那么替他说许多好话,我们今日便不至有这许多的麻烦了。
下午渡海访韦贽唐、黄中厪,均不遇。访汪文婴夫妇。他们现在的经济情形大概是很拮据了。他们急于要把现在的寓所顶出去,再到钻石山造一所小房子居住。他们说汪夫人现在上海监狱里,待遇很苦。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和冯某谈判关于浦江村的建筑合约,费了许多时间,总算得到一个协议。但事后恩礼认为不满意。原来我和恩礼、应湘于谈判中互相误会了彼此的意思,以至有这样的结果。不过结果虽不十分如意,也并不是完全无利润可图的。
傍晚走了半小时的路,访顾先生于坚尼地道,谈一小时多。顾先生对于目前中共的措施作了许多很中肯的批评,认为中共的领袖们对于工业城市的治理和外交的知识、能力都太欠缺,不能够有甚么成就。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与冯某谈判的合约,反覆了不知多少次,今日又功败垂成。在这个诡诈欺骗,见利无【忘】义的社会里,这一个谈判给我不少的经验和教训。傍晚和翁平约吴业兴、叶一舟喝茶,谈大华铅笔厂出顶的事。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昨日为冯某的事跑了不少的路。恩礼和几个朋友主张用强硬的手段,把冯某拖到差馆,迫他承认归还借款。后来向律师征询意见,律师认为这方法不妥,才作罢。世途的险巇,人情的不可靠,真使人望而生畏。今日再和冯某谈了许多话,这人的信用虽已无存,看来似乎还不是存心作恶之徒。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和冯某谈判的事,今日发生很大的变化,可以说我们失败了。冯某埋怨恩礼、应湘,说他们两人过于刻薄,所以第三者抱不平,出来解救他。这话虽不见得是真正的原因,不过他们两人流于刻薄却是事实。做事过于精明,待人失之忠厚,往往以为自己可以占上风的,有时反为自己吃亏,自己害了自己。这一次的事我便有此感觉。
晚间到顾先生寓所吃晚饭,冠贤先生夫妇也来了,谈在赤柱替他们租房子,和大家合股经营小饭馆的事。冠贤先生又报告他从黄雪邨口中所得,关于李德邻先生到美后和美国当局往来的一切情形。雪邨是前几日才从美国回来的。据雪邨说,德邻先生现在决定不回国,也决不解除代总统的职务。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上午到赤柱街一一一号至一一四号,量度房屋的尺寸,计划如何修葺,准备一部分做小饭馆的生意,一部分做顾、童两先生的寓所。近午应湘夫妇来,大家去看饲养猪只的地点。下午携正儿渡海,到熊瑞兄寓,商量经营树胶厂事。
二月二日 星期四
冯某的事,始终谈不好,恐怕要被他拖欠一万七千元。最可恶的[是],这是我第一次入商场,而且是朋友的钱多,偏偏遇到这样没有信用的人。这固然怪社会的坏人多,其实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轻信朋友的说话,至有此麻烦。
二月三日 星期五
黄宇人十二月底交来港币三千元,托我替他做生意。昨日对我说时间已经不少了,没有甚么好消息,想把这一笔钱取回。我当然答应他,请他今日来取回去,并且照金银市场的金息算回利息。他不知道生意不是一个半个月便有机会钱的,自然他只有这点子本钱,急功近利亦是人情之常。他今日和他的太太来取钱,我把本利还给了她,又附一封说明的信。虽然是事实,不能够在这短时间给他钱,心里实在是歉然。
二月五日 星期日
清晨加雪兄从石澳走路来访。今日是知用学社社友聚餐会,他是特意来参加聚餐的。十二时过后,社友陆续到齐,共十八人。朴生、瑞元两兄是新社友,朴生是从澳门来的。这一次的聚会,除报告社务外,还讨论出版和办学两件事。散会后,到七姊妹宏道倒坭公司,谈谈公司的现状。这全是冯某经手的事,没有一些令人满意的地方。
二月六日 星期一
永兴建筑公司的写字楼开办起来了,电话今日也通话了。这是我和应湘、恩礼三个人合作的机构,看今后能否藉这一个机构在商场上做些事业出来。下午到熊瑞兄寓,参加关于开办胶厂的筹备会议。胶厂原日的主人是一个姓曾的东莞土财主。他说共产党得势后,他已经无法在内地立足,今后他只有躲到这里来做制造的事业了。
二月八日 星期三
清晨到九龙诺士佛台十四号,在那里和恩礼兄、汪薇小姐会齐,把租顶这一所公寓房子的定金交给原经办的电影明星王人美小姐和张太太。到下月一日起,这一所小公寓便归我们经营了。好几个朋友都乐意参加这一宗生意,由当初四个股东增加到八个股东,大家又推我做主持这件事的首脑。许多朋友喜欢和我们合作,使到我们增加做事的兴趣。恩礼兄尤觉得兴奋。
二月九日 星期四
冯某今日居然来还钱。虽然数目未足预定要还的数目,到底实践了一部分的诺言。应湘、恩礼两兄得还了过半数的债款,对他的印象好了些。我心里始终认为冯某不是一个绝坏的人,不应对他不留余地,也由这一点得到几分证明。
下午到漆咸道黄荫甫寓,参加经营胶厂的股东会议。胶厂的名称定为“九龙”二字,推定林汝衡[1]兄为经理。黄主席旭公的儿子也来参加,他代表的股本是二万元,大概是旭公的。晚间到顾先生寓,和童冠贤夫妇一同在那里吃晚饭。顾太太自己做的菜,很不错。谈做卖买【买卖】和他们两家迁居赤柱的许多问题。童先生交我四十两金子,也是希望急功近利,很快便有利水可拿的。
二月十日 星期五
这两天天气很暖,和初夏一样。湿气很重,地面和曾经泼水一样潮湿。徐雨法来,说生活已频【濒】绝境。政府已经到了台湾,这些从政十多年的小公务员真是走头【投】无路,可怜极了。我又有甚么可以帮助他们的地方呢?
振姊因染头发,皮肤中毒发痒。今早去请医生诊治,白化了数十元。晚间李永懋请吃晚饭,到张纯明夫妇、耿民兄和公琰夫人。这些交谊很密的朋友,都因为大家生活困难,很久未曾见面。
二月十七日 星期五
昨日旧历除夕,今日元旦。去年除夕,一个人留在南京,过着生平未曾有过的寂寞、凄凉的一个除夕。那时候,共产党军队还没有渡江,国民党还掩【淹】有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现在不过一年的光阴,江山已经完全变色,我们这一批国民政府的公务人员,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前途正不知如何是好。昨宵小孩子们高兴万分,静女和她的丈夫、女儿回去婆家过年。我吃过饭,很早便上床了。今晨照旧起来后,到海滩作徒手操。吃过早饭,佣人和正儿去香港看热闹,振姊到隔壁打牌,我一个人躲在小阁楼上,清理账目。这里虽然是远隔市区的海边小村落,居民还是很热闹的庆祝他们的新年。过午,余敬之和应湘、恩礼两夫妇先后来贺年。
三【二】月二十日 星期一
在赤柱海滩旁边的小寓所里,本来想静静的休息三天的。结果三天里天天都有朋友来。昨天加雪兄夫妇带了小孩子来,应湘兄夫妇、梁康平兄都来了,大家盘桓了一天。今天新年后第一次到香港。先到舜华兄寓、敬之兄寓及恩礼兄寓贺年,然后回到写字楼。罗便臣道建屋的协谈已经完成,明天即可签订合约。晚间到应湘兄寓,参加他的生辰小宴会,吃了不少的酒。
三【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购买罗便臣道地皮和建筑房屋两个合约都签订了,经营诺士佛台公寓的计划也将于下月一日开始。这两个计划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今年的生意可算有了基础。罗便臣道的计划,是由应湘、恩礼和我三个人之外,再加上翁平,共四个人合资经营。诺士佛台的计划预定参加的共有八人如下:恩礼、应湘、汪薇、林达、莫毅、朝汇,加上我。此外朴生和国梁两人共做一份。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诺士佛台的公寓,大家赞成用和德堂的名义去经营。今午举行股东会议,众推我做经理。林汝衡(林达)兄提出我去过【过去】的政治关系,恐怕有人借此造是【事】生非,影响我们的生意。主张我从事实上作内部的控制,对外界的接触愈少愈好。这种顾虑是颇有理由的。
傍晚渡海看朱星门夫人,是张平群兄从美洲来信,托我去看她的。晚间和汪孟晋几兄妹和林汝衡夫妇一同吃酒。恂恂姑的姘头李某快要到英国旅行了,他们给他饯行。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在街上遇到张梁任兄。他诉说因为政局的变动,他所经营的保险公司和其他的企业都跟着关闭了。他的德国太太还留在美国,孩子在国内读书,他的负担很重,私人的经济状况到了很严重的时候。他说我们这些国民党的知识分子,已经遇到了极大的考验。我们要问我们自己,我们有甚么本领在这社会去【内】生存发展。他说我们现在要更刻苦奋斗,不必灰心短气,不必怨天尤人。我们两个人这样在街边谈了半个多钟[头]。像梁任兄和我这样的知识分子,现在留在港澳的为数很多,没有几个人不为着生活发愁焦急,能够不怨尤的是少之尤【又】少的。
昨晚恩礼兄请到他寓里吃饭,大家在那里打牌,闹了整整一夜,天亮大家才分手。回到赤柱睡眠半天,下午带正儿去买他需要的书,一并约应湘兄夫妇吃茶,谈诺士佛台公寓的事。大家同意请应湘兄夫人做公寓的管理员。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诺士佛台公寓今日已经接收。和应湘兄夫妇于上午渡海,到那里点收家俬和一切设备。原来经营的张太太和电影明星王人美小姐亲自移交。下午到律师楼办完了一切应办的法律手续。傍晚再和周太太到那里,处理些工人和住客的事情。有两个住客当面提出要求减租,还有两三个迁到别处去的。目前香港的住屋已经有供过于求的趋势,我们的公寓在开始的时候遇着这样的情形,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三月七日 星期二
诺士佛台的生意虽不算很好,[但]因为内地被轰炸封锁,逃难来港的人续有增加,所以住客颇见拥挤,看起来总不会蚀本,要比蟾宫商店强些。应湘夫人住在那里做管理员,兴趣甚佳,将来总可以维持一个小康的局面的。蟾宫商店昨夜举行股东会议,一、二两个月虽然每月有三四千元的收入,结果还是蚀本。要想[出]一个保守的政策,这政策如何实现,着实是很大的困难。
六日前开给张某的一张支票,今日银行退还了,理由是签名不正确。到银行查询,才知道我留在那里的签名式过于草率,以至【致】和支票的签名不符。这样耽误了朋友几天,心中实在不安。草率误事,不止这一张支票,这真是我到了现实【在】还不能够完全免除的劣性根【根性】。
三月十八日 星期六
害了几天咳嗽,每天早晨暂时不敢到海滩上做柔软操。
回顾这几个月所做的生意,一部分因为轻信人言,上了人家的当,以至一万多元落了空,能否全部收回来,还不敢说。又一部分虽然有利可图,到底是有限的。不要说本钱是朋友凑合的,即使全部归我个人,所得盈利还不够我个人养家。连日几个朋友聚谈,看国内的局势,饥馑满布大陆,看香港的商情,也日见困难。因此大家都觉得前途黯淡,我个人更觉得焦烦。只有一面力图挣扎,一面再加节省寓所的开支。把一个从乡间带来的女工,相随几年的,遣散了她。一切的开销都要节省到一千元以下。
三月十九日 星期日
礼拜日本来不打算离开赤柱的寓所,因为十四号公寓增辟房舍,不能不去看看工程。随后又去看汪文婴夫妇,带同他们的小孩子去吃[下]午茶。下午同文婴去访林汝衡,谈了一回【会】,同到青山道参观林汝衡的制造鞋面的工厂。这工厂现在每日可以制造鞋面二千对,规模还算不差。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一
李愚生兄来,说有些余资,问有无生意可做。因为过去几个月的经验,真使我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余资。林汝衡、汪彦芳、汪彬姑和恩礼兄合资建筑一间房子。房子造好了,工程不很结实,出租出卖都发生困难。他们背地里说恩礼的闲话,因为工程是恩礼负责的。朋友合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上午到福佬村道和一些搞政治的朋友谈天,对于李、白的失败,大家发表了许多意见。我说李德邻恐怕是再不能够回来中国了,白健生恐怕会变成张学良,再不会有自由的日子。大家都很同意这看法。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赤柱和香港间的公路交通,因为一辆军车失事,梗塞了半天,下午才到写字楼去。和恩礼、朝汇计划试办开设透明胶制品工厂。决定先集资六千元,购买机器,利用恩礼兄的寓所作临时工场。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下午访王云五先生于英皇道。他把他编译现代名著精华丛书的计划告诉我,并且把一本关于英国政制的书给我翻译[2]。我觉得他这个计划一方面介绍现代的西方名著,一方面适合目前的知识分子的需要和购买力,颇有成功的希望的。因此我也乐得替他做一部分翻译的工作。
晚间应苏熊瑞兄的约,到他的寓所吃晚饭,朴生兄和瑞元兄夫妇亦在座。原来是借此谈接济赵策六师的办法的。饭后开一名单,在香港的高师同学,能够按月凑集一点钱的,最多不过二十人,凑集的钱总合起来也不能超过二百元。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上午和振姊、正儿同到九龙青山道,参加培德小学的校董聚餐会。这学校是雷丽琼、朱瑞珍两位创办的,一些熟朋友出过钱的都被邀请为校董。今日到校的还有锺天心夫妇、翁平夫妇、苏熊瑞夫妇。学校的规模虽小,一切的布置也还表示一种整齐、清洁和向上的精神。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行政院老同事管参事驭白兄从重庆逃脱了共产党的统治,来到香港,诉说经过和目前的困苦。他最后说,旅馆的侍役也愿充当。老朋友的困难真是万分同情,但目前自顾不暇,也惟有相对叹息耳。下午访顾教授,他要把些现款交给我,托我代为经营生意。生意不易做,心中殊觉犹疑。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陪永懋兄到九龙看房子。他虽然叫穷,虽然也交钱给我,托我代他做生意,看他对于房子的要求标准相当高。他并不很穷,最少还不知道穷的味道。朋友中能够和他一样过生活的恐怕少得很。看了房子,同去探访张纯明兄。他寓所内确充满了困难的气味。虽然多时不见面,大家心里明白,也不愿多谈困苦。随意寒喧【暄】一阵,即告分手。
三月三十日 星期四
上午和恩礼兄同赴沙田,察看修理那里的旧警署工程,[估计]到底需要多少工料,永兴公司能否承接这工程。立法委员刘友琛和吴康教授想利用这旧警署来办学校,想请永兴公司给他们修理。傍晚到湾仔访翁平,谈暹米卖日的事,恐不易成功。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回到写字楼前,先到警察总署移民局,给朴生兄查询关于离港后再回来的入境证办理手续。香港政府对于前往台湾、琼州的政治人员请求签发入境证非常不易允许。朴生兄想到台湾再回来,冒用商人的名义,恐怕不易成功。
管驭白又来,再三请设法留在香港做生意,不想再回行政院去做公务员。公务员固然不好做,其实在驭白个人[而言],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他似乎还不明白,他个人的长短优劣在甚么地方。一个人真不容易有自知之明的。
【至此日记的主要部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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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林汝珩,又名林达,曾经担任汪伪时期的广东教育厅厅长。
[2] 此书即日后出版之罗逊著,陈克文译《英国法律与政府》,香港:华国出版社,1950,原书为F.H.Lawson,Chapter 3:“English Law and Government”,in J.L.Brierly,ed.,Law and Govern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