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遭遇
孩子长大了,一儿一女先后考进了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正当我们松一口气的时候,一九六六年夏,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像惊涛骇浪一样向人扑面而来,我家自然也逃不了这个厄运。
一九六六年炎热的夏天,“红卫兵”连续三次来抄家。“红卫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粗野的叫骂声,我至今思之,心中仍有余悸。那是一个践踏法律和人权的年代。
家中的藏书、字画、相簿等统统被抄家的“红卫兵”算作“四旧”没收。地板、墙壁被挖了洞。四楼仅有的两个房间,被封了一个。我和贤道被罚站,勒令背诵“语录”。在里弄批判会上,我被命令一日两次到弄堂里去拿着扫帚扫地。
有的熟人被迫自杀了。我和贤道还顶得住。女儿从复旦大学赶回来,说绝不离开我们,永远陪伴爸爸妈妈。儿子从北京赶回来,仅有的三天时间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一定要坚持下去,千万不能自杀!”他大学的党总支书记自杀了,是服毒自杀的;他从前的班主任自杀了,是投井自杀的;他同班的同学也自杀了,也是服毒自杀的。我们互相勉励,相信狂风暴雨总会过去,我们要坚持活下来,但每天要忍受着屈辱,这是何等艰难呀!
我所在的那一个学校改为中学,我被分配打扫卫生,后来又当油漆工,漆乒乓台子,洗棉被,干粗活之外,就是写交代,接受批判。被批判时,要站到台上去,低头认罪。“打倒王映霞”的口号此起彼伏。
贤道也受批判、写交代。之后,我和他都被“隔离审查”,不得回家。两个孩子在学校参加运动。一家人分在四处,无法见面。
当我和贤道“隔离审查”完毕,允许回家之时,儿子和女儿都毕业了,却被分配到农场“接受再教育”。在零下十五度的冰天雪地中,四十度的烈日下,都要在野外干活。在洪水来临时,要扛草包保大坝,这叫“晒黑皮肤炼红心”“汗水洗去旧思想”。之后,儿子被分配到农村当农民,女儿被分配到浙西山区,这是一九七〇年的事。
总算熬到了一九七六年。
谢天谢地,我们都被宣布无事了。我和贤道在“文革”后期退休了。但是,贤道的病越来越重。
贤道是善良的,善良的人总抱着希望。在最黑暗的时候,他总说:“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情况会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