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五七言古詩
送白書記赴任辛丑
豆滿江邊萬里沙，長白山頭六月雪。
將軍醉擁紅氍毹，鐵馬夜蹴河氷裂。
碧油年少好男兒，意氣鳴鞭窮虎穴。
書生腰下老龍泉，亦欲隨君蹀胡血。
送大同權察訪之任丙午
槐風舞朝楹，竹雨鳴暮城。
老夫攬衣坐，聞子向西京。
西京第一區，冠蓋摠仙流。
煙霞永明寺，楊柳大同樓。
樓臺臨綠水，羅綺春雲裏。
聖代重郵官，暫輟金閨吏。
道路應驚覩，文星快披霧。
分袂華山雲，斷腸南浦樹。
臨岐一杯酒，病中違把手。
浿水日東流，倘寄相思否？
送李綏之赴尙州
落葉走官道，西風吹禁城。
城東一樽酒，此別難爲情。
前歲我辭君，迢迢嶺北征。
今年君別我，去去天南路。
南北聚散間，形容已非故。
相知惟寸心，千里亦同調。
分襟洛水秋，策馬商山曉。
商山有紫芝，爲問山中老。
明春雁字回，寄我當歸草。
端陽日，葬孫兒丁未
一片西岡阡，纍纍少完壤。
眼前新舊墳，大小森相向。
爾魂應不孤，骨肉泉下多。
幼者旣如此，老者其奈何？
我有一聲淚，揮之當作雨。
我有一杯酒，澆之不入土。
寒泉爲我啼，幽鳥爲我哭。
摵摵白楊風，助我心轉惻。
長吟《七哀詩》，滿目山日夕。
鏡浦
鏡浦平如鏡，有臺如揷柄。
水色與天光，靑銅上下竝。
造物眞作劇，麗精初發礦。
大地卽洪爐，躍金明月影。
鑄成一方諸，涵虛三百頃。
瑩若新磨出，拂拭愈潔淨。
遊人日來窺，羅綺晨粧靚。
波面生菱花，藻彩春相映。
萬象詎逃形？微塵看自屛。
君子鑑於斯，能令思慮整。
移爾置胸中，復我虛靈境。
團圓了無翳，本體日淸靜。
不唯辨姸媸，持以照邪正。
四海自太平，澄明同此景。
述懷。五百七十言
昭陽大淵獻，四之日吾生。
生命等韓蘇，直斗牛箕星。
六歲讀章句，受學於家庭。
十二稍屬文，通四書兩經。
十五結交遊，所交多才英。
十六始戰藝，赫赫初起聲。
十七失所怙，哀哀凶禍嬰。
二十登進士，虛譽人或傾。
廿三占大第，發軔靑雲程。
槐庭午日鼓，翰苑春風觥。
薇垣掌誥華，騎省郞官榮。
白虎千秋節，乘驄萬里行。
歸朝佐海幕，儤直入西淸。
天曹再員外，柏府旋持平。
壬辰國遇否，從戎細柳營。
寄身鋒鏑裏，豺虎路縱橫。
芒鞋走行在，雪涕龍灣城。
抗疏得繡斧，杜子賦《北征》。
冒賊尋老母，間關事可驚。
揚鑣擬死辱，借筯慙論兵。
水蛇寇新退，扈駕回舊京。
踰年亞風憲，戮力輸深誠。
卅二蒙寵擢，銀臺鬢尙靑。
力微功莫效，恩重身還輕。
靑羊罰偏酷，百疾與憂幷。
草土尙餘息，骨立仍換形。
從玆萬念灰，田畝期隱耕。
赤鷄又朝天，起廢趨明廷。
金牛膺儐選，淹病半途停。
九忝代言職，五叨大司成。
再諫三玉署，十兵四銓衡。
涓露愧無補，淸要空飽更。
蒼龍借北麾，煦濡蘇疲氓。
撫字拙催科，焦勞不爲名。
沈綿困折腰，歸去晉淵明。
負譴再寒暑，蟄臥門晝扄。
匡時蔑上策，憂國徒傷情。
東海浪纔息，西邊釁又萌。
堯眉久顰蹙，疆圉方靡寧。
耿耿夜不寐，長歌誰爲聽？
我有馬武劍，空向伊吾鳴。
我有班固筆，未勒燕然銘。
氣壯欲呑虜，天高難請纓。
乖慵與世左，守拙甘伶仃。
軒冕倘來物，何須公與卿？
妻兒競笑我，無粟空甁罌。
工文不療貧，硏思枉敝精。
我謂我道是，我言爾其聆。
古今一彈指，天地一旅亭。
是身寓兩間，渺然一浮萍。
誰能百年內，瑣屑強求贏？
有足莫投勢，有手莫捩羹。
不操齊門瑟，不撫桓伊箏。
不作阮生達，不慕屈原醒。
富貴安足羨？彼哉金滿籝！
此心苟自保，處世淡無爭。
惟將聖賢書，聊以送餘齡。
〈昔韓退之ㆍ蘇子瞻皆斗牛箕直命宮，故韓有《三星行》，蘇有「生年直宿斗牛箕」之句，余偶同之故云。「十六始戰藝」，謂捷監試也。「薇垣掌誥」，謂正言兼製敎也。「儤直入西淸」，謂入爲玉堂也。「從戎細柳」，謂以防禦從事赴嶺南也。「抗疏得繡斧」，謂陳疏尋母，以宣諭御史入北道也。「借筯論兵」，謂爲備邊郞也。「金牛儐選」，謂爲都司迎慰使也。「再諫三玉署，十兵四銓衡」，謂甲午以後爲大諫者二ㆍ副學者三ㆍ兵曹者十ㆍ吏曹者四也。「蒼龍借北麾」以下，謂甲辰任安邊，丙午病免，坐廢者二年也。〉
朴醫仁荃自日本還，遺一善刀，今贈金生鼎之
我有扶桑刀，炯然一尺水。
黃金作轆轤，快可剸犀兕。
初從越橐傳，十襲藏之祕。
往往吐光芒，中夜泣魑魅。
我欲馘玄蘇，東溟波不起。
然後斬月支，煙塵靜北鄙。
正値要和時，此志曾未遂。
老夫將安用？知生有遠器。
持作呂虔贈，他年莫輕試。
山雲詞庚戌
昔在山中時，白雲爲伴侶。
今看一片雲，政向山中去。
我欲乘之歸，徘徊亂心緖。
朝朝九陌頭，悵望雲生處。
靑藜杖杖，乃己酉歲，自洪陽遞還時，父老所贐者。
洪陽有叟昔相送，恰似山陰餞劉寵。
殷勤贈我不以錢，袖中藜杖千金重。
叟言得之葛陂東，天上眞仙久呵擁。
使君年幾杖於家，所以臨行特相奉。
鳩頭刻畫自天成，堅勁正合扶衰用。
至今四載尙無恙，出處行藏惟爾共。
暗響能令鬼魅驚，奇形每覺龍蛇動。
赤藤桃竹摠下風，植物之中無此種。
却疑當日太乙精，化成一老來我弄。
不向天祿照異書，倚眠時作還山夢。
田父詞
村翁雨中出，荷蓑而戴笠。
行野兩相逢，倚杖溪頭立。
攢眉問何事，共道今歲惡。
春旱夏仍澇，寸粒秋無穫。
饘粥旣難給，租稅日已促。
昨夜東隣子，官庭死鞭扑。
性命不足惜，早願塡溝壑。
但識田家苦，不識田家樂。
記夢幷序
癸丑九月十七日夜，夢入一宮，室制極壯麗，庭除甚寬敞。有緇髡百千輩，列立如簇，見余歡喜，引余至堂中，相與攢手作禮，極其敬尊。仍進一器茶湯曰：「此般若湯也。」余飮之，香味甚好，覺神精爽快異常。庭前置一爐，香氣馥郁滿堂，醒後了了可記。
噫！余名敎中人也，所夢非其所想，豈信道不專，幻念猶在耶？將宿緣未泯，靈境斯現耶？昔白樂天名在道山，王安國夢爲仙子，余非二子之比，姑志其異。
紫宮半夜群仙會，群仙色喜迎我拜。
坐我堂中七寶床，怳然身入靑蓮界。
餉我一杯般若湯，云是玉帝之瓊漿。
啜罷精神頓淸爽，洗盡十年塵土腸。
庭前有爐煙細起，令我了悟三生事。
瑤空笙鶴覺來失，萬里煙霞迷夢裏。
海上蓬萊久無主，樂天偶飽人間苦。
唯須作急理歸筇，東風吹老三花樹。
〈後考《寒山子集》云：「般若酒淸冷，飮啄澄神思。」與夢中事相合，可怪！〉
靑梧吟
我把靑梧種，丹山待來鳳。
梧老鳳不來，枯瘁將安用？
惟須取長枝，斲作瑤琴弄。
今世少知音，古調誰與共？
銀床素月流，玉檻淸飆動。
婆娑翠影中，亦足供吟諷。
如何夜雨聲，驚我羲黃夢？
時光苦易徂，至寶終難貢。
且保歲寒姿，明堂要作棟。
擬古三篇。次成鶴泉韻
伊余生苦晩，感古意何長？
仲連蹈東海，伯夷餓首陽。
歎息斯人沒，獨立淚浪浪。
花猶稱隱逸，草亦號文章。
願言飧此藥，金華問石羊。
年芳日衰歇，凄凄露變霜。
〈甘菊花名隱逸花，五加皮名文章草，皆輕身耐老藥也。〉
其二
悵望楊山路，景色何蒼茫？
我友懷珠玉，政在山之陽。
笑彼浮世士，役役自奔忙。
畏途一何險？十步九羊腸。
容華日以減，秋草日以黃。
相思不可見，佇立空徊徨。
其三
頹陽頓西陸，天氣倏已涼。
淸霜染我鬢，北風吹我裳。
蛜蝛弔我室，蟋蟀啼我堂。
感念百憂集，曉起時遶床。
擧世曠知己，誰人識夜光？
爲君歌一曲，商聲何慨慷？
次成鶴泉《園林秋夜》韻
幽人夜無睡，臥看星滿天。
傷時淚已盡，撫古增悽然。
開堂背曲木，枕石思淸泉。
愁來有古調，此意誰與傳？
其二
我愛鶴泉子，新詩多古音。
生平曠相識，所貴在知心。
歸雲戀舊壑，宿雀依空林。
此時與君別，寒窓聞夜砧。
鍾期一已遠，山水自鳴琴。
其三
苦無諧俗韻，投簪返故林。
誰識衡門下，能存太古心？
美人隔秋浦，山高而水深。
中夜一聲嘯，靜和松風琴。
題李子陵《斜川莊詩帖》。陶靖節《遊斜川》韻
陶令始彊仕，歸田便告休。
至人本無累，含和與雲游。
千載後子陵，風韻非凡流。
今古一斜川，寒盟尋白鷗。
層城怳在眼，羽服仍丹丘。
江山吾几席，煙月吾朋儔。
細和當時句，獨吟還獨酬。
擧杯酹英靈，此樂知也不？
人生且信命，異世同忘憂。
攘攘宇宙間，榮名安足求？
擬古。次成鶴泉韻
問子苦何爲，長流賈生涕？
吾人落世間，四海皆兄弟。
會合詎能幾？飄零似秋蔕。
雅志在君民，艱危期共濟。
萬事喜乖張，斯道日陵替。
惟彼夸毗子，揚揚衒一世。
駿馬黃金鞍，華堂白玉砌。
貪歡無晝夜，管絃聲嘒嘒。
嗟哉草玄士，寂寞門獨閉。
窮達各有時，命非人所制。
其二
男兒生世晩，獨立天地中。
逸氣橫四海，寧能悲道窮？
詩書吾素業，氷蘖吾家風。
萬古一瞬息，六合一樊籠。
惟須學玉訣，駕欻登瀛蓬。
揮斥九霄上，浮遊無始終。
携手赤松子，長揖東王公。
問君方抱病，此意誰與同？
時序忽已暮，露砌吟秋蟲。
人生且自樂，何必懷忡忡？
次張新豐贈詩韻以謝
旭日上東隅，冠佩照通衢。
老子起出門，披霜振朝裾。
多病怯造請，竊祿慙吹竽。
夙慕草玄士，乃在城西居。
迎我入靜室，淸言勝讀書。
宿露簷花濕，閑園春色餘。
況逢倚樓人，初不費招呼。
鼎坐拚一笑，臨去重踟蹰。
論文及素訣，令我味道腴。
願言終日夕，詩酒以相娛。
歸來委巷雨，五字隨雙魚。
欲報愧形穢，燕石廁隋珠。
〈趙參判希逸適來會，故第七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