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九 奏狀
為廣南鄭相公奏百姓產三男狀
鄭相公者,鄭絪也,絪元和五年為廣南節度使,九年入為工部尙書,此狀當是六、七年作。
文殊平平,編集時實不應存。
事杳化源:此為狀內唯一佳句。
嘗叨樞近:憲宗元年,絪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門下侍郎,四年,檢校禮部尙書。
李越縵乙亥五月初四日記:引應劭[1]《風俗通》,不舉倂生三子,俗說生子至於三,如六畜,言其妨父母,故不舉之;顧應氏卻引《國語》:越王句踐令民生二子者與之餼,生三子者與之乳母[2],並論之曰:三子力不能獨養,故與乳母,所以人民繁息,卒滅強吳云云。越縵詳記正負各證,獨無一字徵及子厚此狀,蓋士夫尋常治柳文,恆略奏狀不讀,越縵諒亦如此疏脫耳。<
為薛中丞浙東奏五色雲狀
薛中丞,薛苹也,子厚謫永之歲,苹自虢州遷湖南觀察使,元和三年正月,再遷浙東觀察,子厚以舊部為作文。或謂元和十二年,薛戎拜越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浙東觀察使,此薛中丞疑指戎,非是。
化孚有截:《詩》:“相土烈烈,海外有截”[3],截,整齊也。
紛紛郁郁:《史記》:“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郁郁紛紛,蕭索輪菌,是謂卿雲。”[4]
文平平,未必是子厚作。
為裴中丞奏邕管黃家賊事宜狀
裴中丞為桂管觀察使裴行立,黃賊起於邕管,並不與桂管事,而行立懃懃為鄰管迎探事宜,登時奏報如此。
差本道同十將某:此一“同”字,乃如“儀同三司”之“同”,十將,必當時本道官階相等之高級將領,今所差官雖名非十將,而職務正同,故曰“同十將”。
神化旁行:旁,橫也,《漢書》:“旁行天下,方制萬里。”[5]旁,重脣音,橫,輕脣音,音義並同。《西域傳》:“畫革旁行為書記”[6],此旁行,指橫行文字。《御史臺賀嘉禾》及《禮部賀嘉瓜》兩表,均同用“神化旁行”四字。
彭叔夏《〈文苑英華〉辨證》云:
《奏邕管黃家賊事宜狀》,載《柳集》,云代裴中丞作。按元和十一年,裴行立為桂帥,請發兵誅黃少卿,時宗元在柳州,代裴論黃賊事,表、狀、牒凡六篇,內一首即此狀也。《文苑》乃以為令狐楚作,楚時為中書舍人,恐非。
此桂管官奏邕管事,若以今時地理言之,一廣西巡撫已應統轄五管,遑論粵督?曩聞岑春煊以粵督鎭壓陸亞發[7],綜廣西四十九洞,都包括在內,黃家洞者,應是四十九洞之一。今昔異情,地勢仍一,念此憮然。文為親子厚筆,不屬令狐慤士[8],叔夏辨證不誤。
彭叔夏,廬陵人,宋嘉定間鄉貢進士,為周益公〔必大〕門下士。校讎《文苑英華》,乃奉師命為之,考覈矜愼,不輕落筆,卒以所得勒成十卷,名曰《辨證》。顧澗薲[9]獲宋本,為精校刊行,謂叔夏自序稱:書不可以意輕改,乃校讎之模楷云。
讓監察御史狀
一
狀云:
右臣伏準《名例律》,諸官與父、祖諱同者,不合冒榮居之,臣祖名察躬,今臣蒙恩授前件官,以幼年逮事王父,禮律之制,所不敢踰,臣不勝進退惶恐之至,謹詣光順門奉狀以聞,伏聽勅旨。貞元十九年閏十月日,承議郎、新除監察御史臣柳宗元奏。奉勅:新除監察御史柳宗元,祖名察躬,準《禮》:二名不偏諱,不合辭讓,年月日,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杜佑宣。
表文說明事實,即不用詮,文附平章杜佑宣旨,兼可考當時公文程式,故全錄如右。
子厚除御史,在貞元十九年閏十月,與劉夢得同除,時韓退之亦在臺,韓詩所謂“同官盡才俊,偏善劉與柳”,即指是時。及十二月,退之即由御史貶陽山令,同官之時期甚短,而退之卻貿然加善友以讒毁之嫌。
根據右文,可以確定二名不偏諱之界說。蓋《禮》於此語,以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10]為例,由常識看來,不言在是偏諱在,不言徵是偏諱徵,何不偏諱之有?曰:否,二名同具曰全,一名廑見曰偏,不偏諱者,一名廑見不諱之謂,如廑見徵不諱,廑見在亦不諱,惟二名同具時始諱之。子厚之祖名察躬,此二名也,二名而唯“察”字見於“監察御史”,“躬”字並未同具,於《禮》、《律》皆無背,故不諱。由此言之,李賀之父名晉肅,而不得舉進士,是以嫌名而偏諱,去《禮》、《律》更遠,而唐人猶盛謗之,韓退之作《辨諱》亦無效,《辨》中有句云:“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措詞敏銳,堪稱石破天驚,顧言者諄諄,聽者藐藐,曾不聞何人聆斯言而有動於中,可見《禮》、《律》也者,唐世並不一定遵從,右文揭破中唐弊習,至關重要。
二
沈濤《銅熨斗齋隨筆》云:
岳珂[11]《九經三傳沿革例》云:“《記·曲禮》:二名不偏諱,‘偏’合作‘徧’。疏曰‘不徧諱’,謂兩字作名,不一一諱之也。案舊杭本《柳文》載:子厚除監察御史,以祖名察躬辭,奉勅,二名不遍諱,不合辭。據此,作‘遍’是,舊《禮》作‘徧’字明矣。”毛居正[12]《〈六經〉正誤》同。濤案二家之說非是。鄭注:言在不言徵,言徵不言在,正謂不單諱一字,所以謂之不偏諱,若作“不徧諱”,則是或諱徵,或諱在,與《注》意不合矣。且《開成石經》[13]作“偏”不作“徧”,即據毛、岳二家之言,可見宋時《禮記》本皆不作“徧”字,廑據誤本《柳文》,而欲改不誤之聖經,惑矣。《南史·蕭琛傳》:嘗犯武帝偏諱,帝斂容,琛從容曰:名不偏諱,陛下不應諱順,是六朝本《禮記》不作“徧”字,若云嘗犯武帝徧諱,此何語耶?
右文疏解明朗,各本《柳文》:“準《禮》,二名不偏諱”,字皆作“偏”,並非作“徧”。濤字西雍,號匏廬,嘉興人,嘉慶舉人,官江西興泉永道,未之官卒。生平學尙考訂,兼嗜金石,有聲於時。
為南承嗣請從軍狀、上中書門下乞兩河效用狀
陳景雲為兩狀點勘如下:
元和四年十月癸酉,下詔討王承宗,庚寅,立鄧王寧為皇太子,癸巳,以册儲肆赦,南承嗣以永州司馬移澧州長史。此二狀,乃甫聞癸酉之詔,未奉癸巳赦文前作,然狀雖上而所請不允,故尋有《送承嗣赴澧序》。
少章考證明白,餘參看《送澧序》。
《效用狀》內,有“撫劍心往”一語,宋刻“心往”作“心在”,陳少章辨其非是,蓋子厚用陳思王[14]《求自試表》:“撫劍東顧,心馳吳會”也。
王志堅《四六法海》云:
承嗣歷涪州刺史,劉闢叛,以無備謫永州。《越語》:句踐棲於會稽,乃令於三軍曰: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納官其子,官,仕也,仕其子而教之,廩以食之也。
尋《越語》一段,廖本在“越敗夫差,多會稽納官之子”兩句下,都全部引用,志堅特過錄焉。下聯“趙摧栗腹,即長平死事之孤”,廖注:“《趙世家》,武成王十五年,燕王喜使丞相栗腹約歡於趙,還報燕王曰:趙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燕師至趙,廉頗逆擊之破,殺栗腹”,吾因效尤補滿。
進農書狀
此狀非子厚作,且改二月一日為中和節,進農書,事在貞元五年,時子厚尙不過十餘齡耳。
狀首云:奉某月日勅,宜以二月一日為中和節,所司進農書,永以為恆式。案唐史:此勅在貞元五年正月,先是以正月晦日為中和節,至是始易之,故狀云“自陛下惟新令節”,是也。則狀乃貞元五年進,與《為百官請復尊號》諸表同。表出崔元翰筆,編者誤入,周益公辨之甚詳,此狀亦非柳子作,但不得作者主名耳。以上為陳少章《點勘》語,明辨有力。
《狀》中“耕鑿之利,敷帝力於嘉謨,稼穡之難,動天心於睿覽”,各類書如《淵鑑類函》[15]等,都引此聯為柳作,承訛襲謬,由來已久。
代人進瓷器狀
狀首“瓷器若干事,右件瓷器等”,連寫成一行,非是。蓋旣云“右件瓷器”等,則“瓷器若干事”五字,應列在“右件瓷器”等之右,為另一行無疑。此誤各狀間有,可類推。
且無瓦釜之鳴:注引賈誼賦:“黃鐘毁棄,瓦釜雷鳴。”案“黃鐘”二句,乃《楚辭·卜居》篇文,注誤,陳少章云。釗案:蔣本即引《楚辭》,少章殆未之見。
是稱土鉶之德:土鉶,瓦器也。《韓非子》:“堯舜飯土塯,啜土鉶”,土塯,《司馬遷傳》作“土簋”。[16]
貢異砮丹:《禹貢》:“厥貢為金三品,杶幹栝柏,礪砥砮丹”,砮,音奴,石可為矢鏃者,丹者丹砂。
旣尙質而為先:《禮記》:郊祭器用陶匏,尙質也。[17]
亦當無而有用:《老子》: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18]
蔣一葵《偶雋》:“《進瓷器狀》云:藝精埏埴,制合規模,禀至德之陶蒸,自無苦窳,含太和以融結,克保堅貞,所進陶器耳,而文雅乃如是。”此狀所長,何止文雅?堯山亦自為局限爾。釗案:苦窳,字應從“宀”,不從“穴”,而《說文·宀部》無“寙”字,蓋自唐季已如此脫略,“寙”皆誤從“穴”矣。至司馬君實撰《類篇》[19],始收“寙”字,下部《雜錄》有臧庸[20]《〈說文〉寙字考證》詳此,茲不贅。
釗又案:瓷器以江西景德鎭最為有名,貴品當出此,地在浮梁縣西南二十里,宋景德中始置鎭,因名,在唐則祗知有浮梁。白樂天《琵琶行》:“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瓷、茶相連而業盛,瓷則仍為專業,有柴窰九十九座,陶工數萬人。而浮梁屬饒州,時元藇為饒州,與子厚交深,此狀必代藇作。
王聞修《四六法海》云:
《負暄雜錄》云:“陶冶自舜時便有,三代迄於秦、漢所謂甓器是也。末俗尚靡,不貴金玉而貴銅磁,遂有祕色窰器。世言錢氏有國日,越州燒進,不得臣庶用,故云祕色。陸龜蒙詩:九秋風露月窰開,奪得千峯翠色來,如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鬥遺杯[21],乃知唐世已有,非始於錢氏。”按子厚此狀,可以補《負暄》之遺,故錄之。
按《負暄雜錄》,宋顧文薦撰,亦記雜事之短書也。文薦字伯舉,號蘭谷倦翁,崑山人。查《雜錄》原文,除《法海》引用者外,尙有一大段,說到汝州青窰,處州龍泉縣窰,及徽宗內窰所造青器等,因與柳狀無涉,不補錄。
柳州舉監察御史柳漢自代狀
題標“柳州”,是編者疏忽致誤,蓋文引常參官前赦文,而外州刺史非常參官,皎然可知。查此狀乃子厚貞元十九年初除監察御史裏行時所上,與劉禹錫入臺薦崔羣同例,毫無疑義,“柳州”二字應削去。
廖注:“子厚元和十年三月,出為柳州,六月二十七日到任後作”,大謬。蔣注襲之,其謬仍同。釗案:唐制,內外官到任三日,必須舉代,此於國家用人,大有便利:一、朝廷可能多識海內人才;二、可得了解舉主之社交關係。二者均不待考查,而循例獲知大概。
此一制度,本屬任官惟賢之最好預備方法,所謂知孟舒於田叔[22],得魏尙於馮唐[23],可能在成千成百之本官任內獲之。獨惜終唐之世,此制未能切實收效,後經五代、宋、元,亦迄無一代行之。至明正統朝,編修劉定之應詔陳十事,有一事曰:“薦舉之法,不當拘五品以上,可仿唐制,朝臣遷秩,舉一人自代,吏部籍其名而簡用之。”此所陳委為切要,然卒亦疏入留中,廑得於《明史》窺見疏稿而已,噫!
上戶部狀
此狀在柳州作,說明唐之官制紊亂,財務廢弛,至關重要。
宗元在永州日,見百姓莊宅,公驗有司戶李邕判給處,足明皆是正官:案《唐史·邕傳》:嘗貶富州司戶,非永州也,疑貶後嘗量移於永,而史略之。《文苑英華》有邕《代永州韋刺史謝表》,亦其曾謫永州之證,陳少章云。
柳州上本府狀
本府者,桂管觀察府也,時桂管觀察使為裴行立。
本事:莫誠救兄莫蕩,以竹刺誤裹右臂,經十一日身死,莫誠禁在龍城縣。准律:以他物敺傷,十二日辜,辜內死者,依殺人論。
斷手方迫於深哀:廖注:“漢王脩諫袁譚曰:兄弟,左右手也,將鬥而斷其右手,可乎?”蔣注:“田榮曰:蝮螫手則斬手,螫足則斬足,‘斷手’即謂此斷手也。”兩注足資互證。
守吏切惟輕之願:《書》:罪疑惟輕。[24]
則伏望此狀,便令廢格:又申此語,明己非用邀名,動之以必從,何屺瞻云。釗案:格讀如閣,廢閣猶言停閣,《長編》[25]:熙寧中詔青苗本錢,權行停閣,廢閣、停閣,一類語也。又《史記·梁孝王世家》:竇太后義格。張晏云:格,止也;服虔曰:格,謂格閣不行:格閣故自同義語。
輕賜塵黷:“賜”為“肆”或“恣”之音誤,廖本作“肆”,是。
為裴中丞伐黃賊轉牒
一
裴中丞者,裴行立也,黃賊為邕管草賊黃少卿。
當管奉詔,與諸管齊進:當管即桂管,行立為桂管觀察使,故曰當管,猶子厚在永州,稱永州為當州。諸管則謂容管、邕管、廣南等路。
還師已期於席上:廖引趙充國上屯田十二事,其十一事曰:“治湟陿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師古曰:信讀如伸。〕從枕席上過師。〔鄭氏曰:橋成,軍行安逸,若於枕席上過也。〕”“過師”改作“還師”,“枕席上”截成“席上”,隸事轉晦。何屺瞻云:“《王言解》:明王之道,其征也,必還師衽席之上。”[26]釗案:何解為得。
效黎獻於天吏:《書》:“萬邦黎獻。”[27]黎獻,黎民之賢者。又“天吏逸德,烈於猛火。”[28]
不索何獲:《左》:“上國有言曰:不索何獲?”語本吳光[29]。
拱稽致命:《吳語》:夫差陳士百人為徹行,行頭皆擁鐸拱稽[30],注:拱,持也,稽,棨戟也。或云:稽,計兵名籍。
拔距之材:《漢·甘延壽傳》:“投石拔距,絶於等倫。”顏師古曰:拔距者,有人連坐,相把據地,距以為堅,而能拔取之。
孔大夫貞直冠時:御史大夫、嶺南節度使孔戣。
楊中丞以義烈為己任,勳襲太常:御史中丞、容管經略使楊旻,“陽”誤作“楊”。旻為神策行營節度使惠元少子,惠元立功建中、貞元間,死李懷光之難。
安南李中丞以英武為家風:御史中丞、安南都護李象古,象古,嗣曹王皋之子。
文過於典重,幾類俳體,子厚晚年為此文,迹似以文為戲,此等文字,宜入《外集》。
二
王志堅《四六法海·書〈轉牒〉後》云:
讀《姚州露布》二篇,如入五都之市,令人目不給賞,然一再讀,意味亦只如此。子厚此牒未嘗不麗,未嘗不豔,然卻不必如此矜炫,此其塵垢粃糠,猶將陶鑄王、駱[31]也。裴行立為桂管觀察使,黃家洞叛,討平之。
《姚州露布》,駱賓王為尙書兵部作,皆四六大篇,《法海》卷五載此二文。查姚州在昆明之弄棟川,武德中,以此州人多姓姚,故置姚州。黃家洞,當即黃少卿所踞之洞,按《史》:貞元十五年,經略使孫公器請發嶺南兵討黃少卿,德宗不許。
釗案:轉牒即露布之異名,故志堅以駱賓王所草《姚州露布》為喩,而微致意於鋪張過量之無謂。志堅於駱文後批記云:“《雲谷雜記》:《隋·禮儀志》,後魏每攻戰克捷,欲天下知聞,乃書帛揭於竿上,名為露布,其後相因施行。按袁虎倚馬為桓溫作《北伐露布》,賈洪為馬超作《伐曹操露布》,前此已有之,豈書帛揭竿,實自魏始耶?”其意若曰:此類文字,倚馬可待,宜於簡括扼要,無多文鬥靡之餘地。駱文洋洋大篇,柳牒亦微嫌宂長,皆於文體不稱,其說誠不為無理。
賀誅淄青逆賊李師道狀
此狀據陳少章云:題應為《代裴中丞上中書門下賀誅淄青逆賊李師道狀》,是。
右今月三日,乃元和十四年三月初三日,賊以前月九日克就梟戮,乃指二月九日斬李師道。
威命旁行:“旁行”解,見《為裴中丞奏邕管黃家賊事宜狀》。
賀平淄青後肆赦狀
此狀亦代裴中丞作。
節著有十連之寵:《禮記》:“十國以為連,連有帥。”[32]元和十四年二月庚午,以淄青都知兵馬使劉悟為義成軍節度使,故云。
仁風溥暢:此與《賀誅淄青逆賊李師道狀》:“威命旁行”為一類語,旁、溥一音之轉,“旁”重脣,“溥”輕脣。
當伊尹無恥之辰:《書》:“伊尹曰:予弗克俾厥后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33]何屺瞻云:“無”字未穩。釗案:狀意謂:國有賢輔,能致其君於堯舜,不存伊尹愧恥之心,此與前狀:“天啓聖期,神資良弼”,語意印合,似含有兼美裴度之義,“無恥”字正用得典切,有何未穩?
賀分淄青諸州為三道節度使狀
此狀代裴中丞上裴相,標題宜與《賀破東平狀》相同。
本事:元和十四年二月,命戶部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並分師道地。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近,計士馬眾寡,校倉庫虛實,分為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淄青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
《於陵傳》載:“李師道平,詔宣慰淄青,朝廷始議分其地,而劉悟節度滑州,未出鄆,於陵趣使上道,還奏,帝悅其能。”此類政績,皆子厚《先友記》記述所不及賅括者。
鼠無夜動,鴞變好音:“鼠動”本《左·襄二十三》;“鴞變”本《詩》:“翩彼飛鴞,集於泮林,食我桑葚,懷我好音。”[34]何屺瞻云:恰分貼齊魯,所以獨工。
代裴中丞上裴相賀破東平狀
已具中書門下狀賀訖:此指《賀誅淄青逆賊李師道狀》。
某忝居末屬:末屬猶言族屬,行立與度同族故。
廟略初定,異議紛然,詆訕盈朝,萋斐[35]成市,閣下秉心不惑,定命彌堅:此指憲宗定策討藩閥,異議蠭起,而裴度獨力主持甚堅,以致成功。子厚於此點再三稱述,而退之自為行軍司馬,反若厝意不足,招致訕謗,此關韓、柳政治見解不同,殊非泛泛。
服恆陽之虜,則馳使而革心:此指王承宗獻德、棣二州,及以二子為質事。
崇勳實歸於宗袞:此用謝朓誄[36]:“阽危賴宗袞”,宗袞,謝安也,此則指度。
為裴中丞上裴相乞討黃賊狀
上裴相,或作“上中書門下”。
合莝脆以為強:舊注:莝,斬芻也,一曰“莝”當作“遳”,七戈切。《選》:“稟質遳脆”,《廣雅》曰:遳,亦脆也。[37]
為桂州崔中丞上中書門下乞朝覲狀
崔中丞者,崔詠也。
謬尸進律之寵:“進律”字,柳文屢用,《禮記》:“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38]
未遂執珪之願:《左》:“朝聘有圭”[39];《詩》:“以其介圭,入覲於王。”[40]何屺瞻云:執珪用曹王語。[41]
六歲來見,要服有期:《書》:“六年五服一朝”[42],《國語》:“要服者貢”[43],注云:要服六歲一見。陳少章云:詠元和五年,由虢守除邕管,至是在嶺外整六年矣,用古精切如此。
子牟之戀空積:《莊子》:魏公子牟曰:身居江湖之上,心馳乎魏闕之下。[44]
入天子之國,願附禮於小侯,拜丞相之車,敢希榮於上客? 四語風流瀟灑之至,足見子厚本色。拜車:袁盎為吳相,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敢希榮於上客,“敢”猶言“豈敢”?
為長安等縣耆壽詣相府乞奏復尊號狀
此貞元十八年,子厚以藍田尉留府廷、主文章時作。尋建中元年正月丁卯朔,羣臣上尊號,興元元年正月癸亥朔,有詔禁止,於是從興元元年至貞元十八年,唐室無尊號垂十九年中,〔按興元只一年。〕朝野上下,爭請復尊號。
長安等縣耆壽,旣詣光順門進表訖,旋赴宰相府呈狀,請代達下情,開陳政要。
為京畿父老上府尹乞奏復尊號狀
此狀與《長安等縣耆壽詣相府》為姊妹狀,府尹時為韋夏卿。
嘗論一國崇尙虛偽為造亂之源,而所謂禮者,乃人類表現虛偽之總現象,人而如欲已亂,自先以鏟除虛偽為第一義。此當然包括一切禮而言,獨帝王尊號,為一切虛偽之頂峰,何幸有一機會,能將此虛偽頂峰打倒,從而宇內大小虛偽造設,層層滌盪,國家庶有清平向上之一日。夫此一理論,以嚮主禮樂為虛器之柳子厚,豈不知之甚明?又以子厚昌言唐室受命不於天,於其民,倘其一旦當國,豈不能執持人民不許稱尊之理由,從根本豎立基礎,作為萬世典範?而孰知如實大謬不然。蓋以唐室從興元以來,近二十年罷斥尊號之絶好時機,舉朝竟無人焉主持正義,繼續罷斥,而翻以長安耆壽請復尊號之表狀,即假子厚之手草擬提出,而子厚且不得不承諾,天下事之謬妄倒顛,其孰有過於斯?
* * *
[1]應劭:字仲遠。東漢人。著有《漢官禮儀故事》、《風俗通》等,又集解《漢書》。
[2]《國語·越語上》。
[3]語見《詩經·商頌·長發》。
[4]《史記》卷二十七《天官書》。
[5]旁行天下,方制萬里:語出《漢書》卷二十八上《地理志上》。師古注:“旁行,謂四出而行之。”
[6]畫革旁行為書記:語出《漢書》卷九十六上《西域傳上·安息國》。服虔注:“橫行為書記也。”師古注:“今西方胡國及南方林邑之徒,書皆橫行,不直下也。革為皮之不柔者。”
[7]陸亞發(?—1904):又名萱花發,廣西宣化(今邕寧)大塘人,廣西四大游勇首領之一。1903年從桂南率部轉戰桂西北,攻占廣西多地,1904年被俘遭殺。
[8]令狐慤士:令狐楚字。
[9]顧澗薲(1766—1835):顧廣圻。顧廣圻,字千里,號澗薲。江蘇元和人。博覽群書,通經學、小學,尤精校讎學,與孫星衍、黃丕烈等人稱清一代校勘學巨匠。著有《思適齋集》。
[10]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見《禮記·檀弓下》。
[11]岳珂(1183—1243):字肅之,號亦齋,晚號倦翁。相州湯陰人。寓居嘉興(今屬浙江)。岳飛之孫,岳霖之子。嘉定年間出守嘉興。官至戶部侍郎、淮東總領制置使、寶謨閣學士。著《金佗粹編》,為岳飛辯冤,是研究岳飛的重要資料。又著有《桯史》、《玉楮集》、《九經三傳沿革例》等。
[12]毛居正:毛晃子,字誼父,或曰義甫,號柯山。南宋紹興二十一年(1151)父子同榜進士。衢州江山人,承家學,研究《六經》。嘉定十六年(1223)受國子監聘校正經籍。著《〈六經〉正誤》,並為《資治通鑑》作注解。毛氏父子所著字典,海內奉為正宗,南宋後期刊行全國,直至明初大學士宋濂奉旨編著《洪武正韻》,采字注釋,猶作為主要依據。
[13]《開成石經》:唐代的十二經刻石。又稱唐石經。始刻於文宗大和七年(833),開成二年(837)完成。
[14]陳思王:曹植。曹植曾封陳王,卒諡思,後人習稱陳思王。
[15]《淵鑑類函》:清代朝廷編的類似《藝文類聚》和《太平御覽》的類書。張英、王士禎等編撰,康熙四十年成書。
[16]土簋:《韓非子·十過》作:“飯於土簋,飲於土鉶”。《墨子·節用中》作:“飯於土塯,啜於土形”。《漢書》卷六十二《司馬遷傳》作:“飯土簋,歠土刑”。
[17]《禮記·郊特性》。
[18]出自《老子》第十一章。
[19]《類篇》:與《集韻》相輔而行的一部古代字書。司馬光等撰。成書於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體例略依《說文解字》。
[20]臧庸(1767—1811):本名鏞堂,字在東,更字西成,號拜經,武進人。與弟禮堂,俱師從盧文弨。後入阮元幕府。阮元撰輯《經籍纂詁》、《十三經注疏校刊記》時,庸襄助有力。長於校勘、釋義。著有《拜經堂文集》、《〈月令〉雜說》、《〈樂記〉二十三篇注》、《〈孝經〉考異》等。
[21]陸龜蒙詩:《秘色越器》。
[22]知孟舒於田叔:漢高祖時孟舒曾做過雲中郡太守,因匈奴侵入雲中被免官。漢文帝即位後問漢中太守田叔誰是長者,田叔說孟舒是長者,於是文帝重新起用孟舒做雲中郡太守。參見:《史記》卷一百四《田叔列傳》。
[23]得魏尙於馮唐:漢文帝時,魏尚曾為雲中郡守,防禦匈奴侵擾有功,因上報殺敵首級時多報了六顆而被削爵免官。馮唐向漢文帝說明他功大過小,漢文帝又恢復了魏尚的官職。參見《史記》卷一百二《張釋之馮唐列傳》。
[24]《尚書·大禹謨》:“罪疑惟輕,功疑惟重。”
[25]《長編》:指李燾的《續資治通鑑長編》。
[26]《孔子家語·王言解》:“明王之道,其守也,則必折衝千里之外;其征也,則必還師衽席之上。”
[27]《尚書·益稷》:“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
[28]《尚書·胤征》:“天吏逸德,烈於猛火,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汙俗,咸與惟新。”
[29]語本吳光:《左傳·昭公二十七年》:“吳公子光曰:‘此時也,弗可失也。’告鱄設諸曰:‘上國有言曰,不索何獲?我,王嗣也,吾欲求之。事若克,季子雖至,不吾廢也。’”
[30]《國語·吳語·吳欲與晉戰得為盟主》:“吳王昏乃戒,令秣馬食士。夜中,乃令服兵擐甲,係馬舌,出火竈,陳士卒百人,以為徹行百行。行頭皆官師,擁鐸拱稽,建肥胡,奉文犀之渠。”
[31]王、駱:王勃、駱賓王。
[32]《禮記·王制》。
[33]《尚書·說命下》:“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
[34]《詩經·魯頌·泮水》。
[35]萋斐:花紋錯雜貌。語本《詩經·小雅·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大甚!”後因以“萋斐”比喻讒言。
[36]謝朓誄:應為“謝朓詩”。“阽危賴宗袞”,為謝朓《和王著作八公山一首》詩中句,非謝朓所作的誄文中句。謝朓《和王著作八公山一首》,見《昭明文選》卷三十。
[37]左思:《魏都賦》:“宵貌蕞陋,稟質遳脆。”《昭明文選》卷六。《文選》注:“《廣雅》曰:遳,亦脆也。”
[38]《禮記·王制》。
[39]《左傳·昭公五年》:“朝聘有圭,享覜有璋。”
[40]《詩經·大雅·韓奕》:“四牡奕奕,孔修且張。韓侯入覲,以其介圭,入覲於王。”
[41]何焯《義門讀書記》卷三七:“執珪,用曹王語。”《三國志》卷十九《陳思王曹植傳》:曹植朝京都。上疏,中有:“自分黃耇無復執珪之望”之語。
[42]《尚書·周官》:“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於四嶽,諸侯各朝於方嶽,大明黜陟。”
[43]《國語·周語上》:“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
[44]出自《莊子·讓王》。原文為: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