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南联大的精神家园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要览
一、学校沿革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平津陷于倭寇,北方各大学南迁,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奉教育部命于长沙联合筹设新校,定名为长沙临时大学。以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湖南教育厅长朱经农、湖南大学校长皮宗石,及教育部代表杨振声等为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委员,于十一月一日筹备就绪。理、法商、工三学院在长沙韭菜园圣经学校,文学院在南岳圣经学校分别上课。迄年终首都沦陷,武汉震动,乃西迁入滇。大部员生步行,于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离长沙,四月二十八日到昆明。并奉教育部命,改校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仍由三校校长为常务委员主持校务,于五月四日恢复上课,租借蒙自海关旧址等地为文、法商两学院校舍,租借昆明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为理学院校舍。并租借昆明拓东路迤西会馆、全蜀会馆为工学院校舍。总办公处则设于城内崇仁街四十六号。同时在城西三分寺附近购地百二十余亩建筑校舍。是年夏以文、法两学院远在蒙自,管理不便,并奉教育部命增设师范学院,因此又增租西门外昆华师范学校、昆华工业学校,并向云南省政府商借城内昆华中学南院、北院为校舍。师范学院即设于昆中北院,以南院为女生宿舍。文、理、法商三学院则分别在农校、工校等处上课,总办公处则迁设于才盛巷二号。二十八年春复为办事便利计,迁至昆华工校。是年夏,新建校舍落成,勉敷理、文、法商三学院之用,并恢复各科研究所,仍由北京、清华、南开分别办理,以存三校之旧。二十九年夏工校租约届满,迁总办公处于昆中南院。是时安南屈服于倭寇,云南戒严,奉教育部命于四川叙永筹设分校,置一年级生于分校上课,以备万一。是年冬,昆中南、北两院被敌机炸毁,复将师范学院迁入工校,总办公处迁至新校舍。三十年夏,以昆明局势稍稍稳定,复将叙永分校结束,另租昆华中学新校址一部为一年级生课室及宿舍。八月中新校舍又遭敌机轰炸,旋赶即修复,十月初仍得按期上课。自去冬以来,因空袭渐少,省立各校陆续迁回昆明,至今夏昆中新校址及昆工之一部均须让还,而本年学生人数较去年复稍有增加,校舍支配遂更感困难。去年曾有于距城五里之龙院村附近购地另建师范学院校舍之计划,嗣以经费无着,而年来工料价目又复大涨,盖亦难望进行矣。
二、行政组织
本校行政由常务委员主持。遵照部章分设教务、训导、总务三处。教务处分设注册组及图书馆(兼理讲义印刷事宜)。训导处分设生活指导,军事管理,体育卫生三组(设校医室)。总务处分设文书、事务、出纳三组。
三、校舍及设备
本校仓促迁滇,员生众多,值当地各学校疏散至各县,乃得租借应用,同时并购地鸠工赶筑新舍,其间因租约及敌机轰炸等等关系,仅工学院始终设于拓东路迤西及全蜀、江西三会馆内;此外,各学院屡经播迁,二十八年夏自建校舍落成,文、理、法商三学院乃有稳定校舍。自总办公处迁入新舍后,全校重心,亦移于此,计占地一百二十余亩,位于昆明大西门外,负山附廓,远隔市廛,地既清静,宜于读书。图书馆即设于此,阅览室可容八百人,拓东路工学院分馆阅览室系一会馆大殿改造,可容四百人,师范学院分馆可容二百人。分设于各学院之专门期刊室,每室可容三五十人不等。截至三十年底自购藏书,计中文书籍二万九千七百余卷,两文书籍一万二千一百余册,其中大部分系三校藏书迁运来滇供本校利用者,其余系在湘滇就地采购及由国外购来或经外人赠送者。至于理工方面设备,本校成立时,曾得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补助十万元。又管理中英庚款委员会补助二十五万元,用于理工设备者约二十万元。是时物价尚未上涨,海外交通未受阻隔,本校得以购备急需之物品,嗣后三校运滇之仪器机械已有相当数量,加以本校历年经常费内陆续增购者,以较三校原有设备虽相去甚远,尚能勉敷教学之用。各系实验室自新校舍落成后,亦粗具规模。工学院学生所需实习工厂,则就租用之会馆房屋,商得业主同意,加以改筑,一切设备,皆由理工设备设计委员会负责筹划。本校成立之初,每年预算保留百分之二十作添置图书设备之用。近两年来一因海外交通断绝,一因物价腾涨,薪津、办公各费常感不敷,不得不将设备预算酌为匀减。此亦目前权宜之办法耳。
1.关于研究费问题,陈问是否与蒋已商妥数目等点。余谓初已商有办法,后北大方面仍主成立独立预算,蒋谓日内将有信与部长详陈。陈问:是指研究费抑指整个预算?余答:是指每校整个预算:大约北大同人意见欲有独立预算,然后由各校预算拨提一部作联大经费,而以其余作各校自办事业费。陈摇首,谓:如此办法未妥,联大已维持三年有余,结果甚好,最好继续至抗战终了,圆满结束,然后各校回北边去。且委员长有主张联合之表示,未必肯令分开(教育合办事业多未成功,西南联大为仅有之佳果);而物质上(指预算)如分开则精神上自将趋于分散,久之必将分裂,反为可惜,故不若在研究工作各校自办为是。
2.陈问及分校问题是否有决定?余谓:如夏间时局无大变化,拟将分校结束,学生全在昆明上课,陈谓:“还是昆明好些”(意兼指生活问题)。
3.陈问昆明校舍如何,是否拟在乡间筑建?余告理学院在梨烟村造房计划,并出子坚所提说帖,陈谓:学校既然打算出四十万元,当无需再添许多。余谓:希望部中再拨若干以补不足,并可同时好向省方商请补助。
4.关于留美招考问题,陈谓:清华此次能否多考送些名?余谓:今年拟考二十四名,系因去年只取十六名,以足每年二十名之额,因为清华现有美金收入每年约十万元,如每年送二十名,而学生可留美二年或三年,则同时在美将有五十人左右,其用费已在九万十万之间矣。
吴前谈时曾告已为联大列请追加预算数十万(总追加为八九百万),俟经核定再通知学校。
晚饭后王化成来谈颇久始去。
1941年5月25日(星期日)
阴雨一日,气候凉了十余度,清早床上须盖双毯,午前外出须着薄外套,较之前日犹如夏秋之别也。
九点余早餐后,为王酌清夫妇约至其南岸立石沟山居小游,任敢同往,原拟在土桥看地者,因雨不得实现。王、吴、张亦均未来,与王、傅略谈清中建筑及经费问题。午饭有龙君夫妇及崔君在座,皆储汇局高级职员。饭后在廊下闲坐,雨中观山,别有意趣。五点余返城市。
六点半赴教育部陈部长之约,晤陈石珍、臧君(东北校长)、彭百川。饭为五菜一汤,颇称适口。饭后谈及毕业总考问题,部方颇主严切实行,陈再问及分校计划,告以二年级决迁回昆明,一年级新生如夏间云南无变化,亦在昆明上课,叙永房舍仍设法保留。陈表示颇以为然。九点余别出。
本年政府教育文化事业费共一万三四千万,其中用于军事机关者约五千万,国民教育一千万,用于高等教育(110单位)者只三千万,大学学生共约四万人。
1941年5月27日(星期二)
天阴颇风凉。七点半张静愚来访,谈及学校及清中问题极表热心,谈时觉到有两点,以后应提出使大家注意者:
1.清华为中美文化合作之重要事业(以后在考送留美学生外,应多聘美国学术专家来国内讲学)。
2.清华基金无论如何不应动用(近固有以一部分解众人馋涎论者实不妥当,且亦无效,徒启以后更多之觊觎耳)。
九点张去后始进早餐,以后未出门,更觉懒怠。
下午小睡后,五点余戚长诚偕孙立人来稍谈,同至俄国餐厅晚餐。在彼晤李现林,及……(原缺)君。六点半食毕,立人以汽车送至朱处。
七点又至牛角沱朱骝先饭约。座中有孙越崎(资委会油矿西北)、李叔堂(中研院)、沈君怡、丁君(陪都设计)、李君等。饮酒五六杯,杯颇大而酒甚好,不觉太多,但一晚而赴两餐,腹肠未免负担特大耳。去来均能搭得汽车,亦今日不可多得之幸运也。
1941年6月2日(星期一)
早七点起,天气似较昨日更热,贝谛携九宝于清早往山洞矣。在室中早点毕,季洪自南岸来,正闲话间又挂气球矣,宝弟遂匆匆去,以便乘汽车往歌乐山。郑、罗、张同来。九点半发警报,十点紧急,十点十五分起始闻炸声,由远而近,六七声后有大声四五下,紧接至头上最后一下,空气似由顶上打下,感觉颇奇怪,洞内油灯皆为震灭,妇孺有惊叫声,张女士坐予旁,当亦吃惊不小,郑、罗与余互道“躬与其盛”。
十一点二十分解除出洞,则见医院大楼正中落一弹,楼梯处及偏左一部炸毁,楼后小房烧完。大门前、山洞上面均落有弹,无怪乎洞中空气震动如此之烈矣。
与郑、罗、张至荫庐及中央饭店,幸均无恙。食肉丝汤面、鳝丝汤面当午饭,饭后在郑榻小憩。三点回医院,室中尚无毁损,灰土已清除,拂拭二三次矣。八弟调派各事,应付来人颇忙。
六点以后至中央饭店,六人会合,仍在一心便酌,后加入巴金(姓李),已于楼下食过。回中央后在廊前与罗、张望月闲谈,不知不觉间已是十二点矣,街上无电灯,送张女士返荫庐,待其叫门进屋始返医院,途中竟走过通远门,至七星岗口始觉之,岂尚有酒意耶。
1941年6月3日(星期二)
早六点起来觉无所事,遂又上床睡去,至八点三刻始起。傅任敢来谈订船往泸州,约明后日可成行矣。九点余挂起,而久无消息。十点以后,北风吹起,三角旋亦取下,热度在九点余已是八十八度,下午将更可观。幸风吹热散,至下午颇为凉爽,而阴云四合,渐有雨意。
四点余发两信:一与净珊,一与祖彦。至中央饭店,张充和未来,知必已返青木关矣。看何秋江为郑毅生刻图章颇好。
六点余为孙伏园所约,与舒、关、罗至“来来来”,一保定饭馆,其韭菜水饺、绿豆稀饭颇好。
老舍约至升平书场听山药豆与富贵花之大西厢,韵调颇不差,唱后又偕至其家稍坐。十点半返寓。自晚饭时起始落雨,时大时小。返寓后雨势渐大,盼能继续一夜,则非但热气可以减除,空袭可以暂免,而稻田得雨,年成有望,于民生大有关系也。
1941年6月10日(星期二)
清早雨已停,至午前云亦渐散,下午晴热。
八点罗君来导往城内校舍各部视察,先至东城文庙内办公处与今甫稍谈,并晤褚士荃君,然后视察各行政部分及内院之教室,后至以下各处:
帝主宫女生宿舍,在东城,府城隍庙,南华宫男生宿舍,及大教室。以下皆在西城:春秋祠男生宿舍,教职员宿舍;天上宫阅览室及理科实验室。
后至蓬莱巷今甫寓所休息,晤总务主任刘康甫,新病尚未大痊。
中午返招待所午饭,饭后小睡,未久即有客来。四点在招待所与校务委员会诸君会谈,今甫来信谓下午忽发热甚高,未能到会。
为诸君报告最近学校情形,及关于分校问题之决议,后由诸君发言表示意见,约可归纳如下:
1.学校去秋分院迁川之“诺言”;
2.叙永人士之热心挽留;
3.学校似无一定及长久计划,出尔反尔,虚耗巨款非宜也;
4.昆明局势是否较去年时为稳定;
5.但下年如继续在叙,亦应更使充实;
6.如迁回,对于同人眷属旅费应多补助;
7.二年级是否可以留叙?
8.助教多愿回昆,学生闻返昆讯皆大高兴。
余除简单说明外,未多辩论,但允为转达昆明,并催速决定通知各方。
六点余会餐,在院中颇风凉。饭后月色较好,与李忍涛、姚楷、杨昌龄(三君午后自纳溪来此)闲谈。李对于昆明,认为敌所必取而我方自亦必拒守,但昆明如失则叙府继陷,而川南川东亦必不稳矣。此种推测数月之后或能证明。
十点余因院中露水太重,虽欲饱看圆月不可久留,只得归房就寝。
1941年6月12日(星期四)
一夜雨未止,上午更密而有力,地方人近来极盼雨,今获甘露矣。
十点以汽车往城内,先至教职员眷属宿舍,在吴之椿家稍坐。
十点四十分在南华宫举行国民月会,由余报告昆校最近情形及关于分校问题决议外,特勉励学生注意:劳作精神、团体生活、选系意义。
中午袁、霍、李、陈、吴、曾、龚、褚君约在西南餐厅小聚,略谈校中问题。饭后在袁、曾家。
下午四点,清华同学会在春秋祠后院茶会,到会廿余人,余为略述昆明纪念日开会情形,并及关于清华、北大之问题。
六点何县长及何廷琦(叙中校长)在所中设宴,座中晤谢式瑾(烟酒税局专员),为老北大同学,颇和气健谈。
一日雨水未稍停息,除道途泥泞外,室中甚为舒适,晚间则蚊子更多,席散后即收拾睡下矣。
1941年6月14日(星期六)
天晴又热矣。早六点起收拾行李零事。九点前主人十五位已先后到场,客人有叙校同人九人,又305师张参谋长及各处长及他客,共坐四桌,十点三刻幸得终席,即向各位握手告辞,登车启行。
一点余到大洲驿饮茶休息,茶馆兼办旅馆,系春间新开者,主人七十大寿兼娶儿媳,又开新张,于是贺联满挂壁间矣。
三点到花背溪,为学兵队防毒处分处所在地。渡河后至处中,李、杨、姚、汪诸君已久待矣。四点出酒饭小酌,饮桔精酒及茅台酒各数杯,皆甚好。
六点余,李总队长导往纳溪双河场干训班参观各部,均甚整齐、清洁,纪律似亦甚佳,因天色昏黑未能多看。八点再登汽车往蓝田坝招待所,九点余到达,幸得保留客房二间。行李安顿后与薛经理商量,得一盆水洗澡后,即上床睡矣。
1941年6月17日(星期二)
昨晚睡时已渐落雨,彻夜未停。清早犹阴云密布,细雨淋漓。早餐在吴宅食汤面。餐后商量作归计,而雨势忽大,二三刻以后雨稍停。乃相偕持伞往厂中大码头,未久雨又至,且愈下愈大,到码头鞋裤已湿,而雨更有滂沱之势,舵工亦谓江水盛长,逆行更有困难,于是暂作罢论,至吴君办公室休息。
午饭后小睡,三点以后雨虽未止,但仅淅沥而已,遂决计归矣。厂中备花杆送至船上,船亦为厂中专用者。吴、杨、陈、戚、杨、李诸君均来江边送行。
四点十分船开,船上共有船夫八人,皆年轻力壮,身体矫健可爱,而掌舵则为一老者,年约五十上下,神采奕奕,左瞻右顾指挥若定,吾辈坐舱中外望,既玩江景,且羡此班人健壮之生活,使自家精神亦为之一振矣。开船后上行共过滩三,为小米滩、黄滩、土地滩,在此波涛汹涌礁石暗伏之境,非有经验而动作敏捷者,盖难免不有意外也——上午在码头见一货船风雨中急流而下,午饭时闻人言系舟子失操纵能力,故随波驰去,已在泰安场触石沉没矣。
六点过沱江河口,水清,与长江合流处清浊分明,管驿嘴即在此两河交流处。泸州之地势极似重庆,沱江犹如嘉陵江,管驿嘴犹如朝天门也。
六点一刻抵民生公司码头,稍公谓天晚不能开往蓝田坝,吾等未便强其开行,遂登岸雇车至山岩,在市中稍有耽搁,至山岩已黄昏矣。下看江流弥漫,较一周前不知涨得几许,而天空浓云低压,又若有大雨将至者。惟盼赶早过江,到得南岸后,即有雨湿泥泞,不过衣物之污损非所虑也。下码头时已有小雨,登一船欲令“单撑”即开行,乃舟子为一奸猾老头,贪图多赚,必待至上得十五六人始开。经多人催促前行,时天已昏黑,江面仅能辨出急流处为礁石所在,而此船又仅一人撑摇,无他助手。此老侩之贪心,置客人安全于不顾,实可痛恶,而当时亦无可如何,幸船客中有愿帮其摇橹者,始得缓缓过江。而傍岸则在蓝田坝以下二里许,彼乃缓撑前进,其意图欲使客人不及待便可登岸去矣。余等登岸处为一陡坡,幸四人皆着草鞋,尚无滑跌之虞。到坡上见一宽长亮线,知为人行路,循之南行,黄在前引路,兼为余扶持,脚下则不顾泥水深浅,惟望勿陷深坑或滑下坡去则以为大幸。行约廿分到汽车路上,水坑反更多,又行约二十分,到蓝田街市,石路平坦,稍得心安,而大雨忽至,风吹斜打,头肩以下尽湿透矣。行至市南端一饭馆,名“一品香”,为一河南人所开,能做面食,但因缺乏面粉,仅有米饭,勉强凑得数菜,以当晚餐,各饮白酒少许,以驱寒湿。时已八点半,招待所或他处盖皆难得食也。九点一刻食罢,买火把两束,小雨中做最后之行进,近九点半到招待所,赶即进房脱去湿衣,更得温水草草一浴,四人临睡前互庆平安。盖此日之经验,过后思之,犹以为幸也。
1941年6月29日(星期日)
晴热,蔚蓝天空,片云绝无,盖较昨日更热矣。
早饭后八点三刻出发往石岩湾社会所,由董君引导,小路迂回,于山坡田埂间颇难辨识。途中两次迷路,经问村妇、牧童后始得前进,到石岩湾为十点一刻,盖用时一时半矣。到后始知所中清华同学八九人拟公宴于李庄饭店,则又须下山去,但因众人盛意,未便推却尔。因有警报,在客堂久坐闲谈,十一点半闻炸声,有人谓或系重庆被炸者,未敢置信,不信声音能传来如此之远也。
一点半始由所往李庄镇市,行未远又闻轰炸声自东方传来,乃在山坡树下稍停。二点一刻进镇,街上人甚多,为赶场者,竟都不疏散,实为不妥。
李庄饭店一席共十三人,余与郑、罗、董、陶为客,主人为汤象龙、梁方仲、徐义生(尚在昆明)、巫宝三、潘嘉林、严中平、林兴育、桑恒廉、夏鼐(博物院)。
饭后三点余与陶先生至慧光寺同济大学访周均时校长,谢其饭约盛意(今晚)。
后至巫宝三家稍坐,晤杨时逢夫妇,与巫同院住者。至羊街六号李济之家,八号梁思永、刘士能家,各稍坐。天夕上山,返板栗坳。
晚饭为董同龢夫妇所约,食打卤面。食方毕,所中会计萧君自山下酒醉归来,入室后初仅吵嚷,后更哭闹,余等退至方桂处茶话,乃隔壁即为萧之住房,纷乱声音至夜半始息。盖萧去岁曾丧一男孩,为素所珍视者。以后每饮辄醉,醉则念其小孩而哭而诉,今晚一幕则哭闹特甚,最后结束,乃由其妻挽一邻孩来为其亡孩跪地叩首三次始寝息。盖此孩前曾与平汉玩耍而起争吵,今萧欲以此慰彼亡魂,非醉人固不做此想也。
1941年7月5日(星期六)
一日有风,虽热不闷。
早六点起因与郑、罗商定清早下山,下午往叙府。早餐时闻方桂夫妇言昨夜邻村有枪声颇多,时余已入睡乡矣。
七点半辞别所中诸君下山往上坝,方桂夫妇等送出里许,至一山坡,经再辞谢始折回。乱离之世会聚为难,惜别之意,彼此共之也。
八点半至上坝营造学社,再看梁夫人病。大家坐廊下,颇风凉。徽音卧一行床,云前日因起床过劳,又有微烧,诸人劝勿多说话,乃稍久坐,临别伊再提及愿返昆明之意,但余深虑其不能速愈也。
午饭在李济之家食凉面,为湖北吃法,但无卤无汤,似不及平津之麻酱黄瓜加蒜汁为更有味。饭后至江边一茶楼饮茶,藉等船来,楼上甚风凉快意,送行者董、芮、杨、王、陶、李诸君皆来伴饮,李老太即亦缓步参加,临别握手曰“江干一别”。言外之意,不禁凄然。
三点,“长丰轮”自下流开到,仍以趸船登轮,思成亦送至轮边,余对此小夫妇更为系念也。
五点,船入泯江口,即泊码头。下船时适遇东华公司一老夫役来接,由老头代雇车出城,至西路桥唐君等住处,车未出城忽有警报,幸一时余后即解除矣。唐邻岳因事往威远,晤其夫人及饶辅民、邓廷法二君。
晚饭后在室外纳凉,月色甚好。十点擦澡后睡。余等住一室,床帐则主人已代备好矣。
记录李公朴、闻一多先生被暗杀的日记
7月12日 F.晴。今日起始视事,中午清华校务会议,光旦迟来,始悉李公朴昨晚在学院坡被暗杀消息。下午李圣章来稍坐。
7月15日 M.晴。日间批阅两校公事颇忙。夕五点余,潘太太 忽跑人告闻一多被枪杀,其子 重伤消息,惊愕不知所谓。盖日来情形极不佳,此类事可能继李 后再出现,而一多近来之行动又最有招致之可能。但一旦果竟实现。而察其当时情形,以多人围击,必欲致之于死,此何等仇恨,何等阴谋,殊使人痛惜而更为来日惧尔。急寻世昌 使往闻家照料,请勉仲往警备司令部,要其注意其他同人之安全。晚因前约宴中央及中航二公司职员光徐诸君,但已无心欢畅矣。散后查 、沈 来寓,发急电报告教部,并与法院、警部及警察局公函,一点余始睡。
7月16日 T.阴。昨晚十二点Roser 偕二美军以吉普车接光旦夫妇往美领馆暂避,今早大致尚安定,惟各家尚甚感恐慌耳。午前十点偕郁文往云大医院看闻夫人及立鹤伤势,肺部曾受三枪,今早已停止出血,腿部中二枪,一大腿骨已断,枪弹尚在内,但此子体格甚好,或能出险。医院中闲人甚多,盖李公朴遗体于今午火化,故来看热闹者特多也。中午访霍总司令未遇,留片。下午接警备司令部复函谓已悬赏缉凶,关于同人安全问题,提议最好大家聚居一处以便保护。下午四点约黄、查、贺、雷、沈组闻教授丧葬抚恤委员会,六点余往美领馆晤光旦、奚若,并与Roser稍谈,闻彼处已住有十七八人,但除光旦夫妇、孝通一家,及奚若外,其他则不知皆为谁何也。
7月17日 W.晴。令世昌购米面糖茶火腿黑大头各若干及毛巾二打,于下午送与Roser。下午五点联大常委会,开会前全体往云大医院视一多入殓,仅着蓝衫,盘坐于铁龛内备明午火化者,其面目尚静定,盖已为殓者整理过矣。
7月18日 Th.晴。中午一多遗体于云大操场火化,系由佛教会僧徒办理,观众不甚多,秩序尚好。下午子坚、勉仲来商为一多举行追悼会及修衣冠冢事。二点余刘参谋长来谈时许始去。
194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