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语御禅师录
嗣法门人法乘、秀等编
机缘
师一日室中卧，一僧向前作礼，问：“西来大意即不问，吾师意旨作么生？” 师云：“四面无回互，一道尽坦平。” 僧云：“恁么凡圣坐断，佛祖难留。” 师起身拈拄杖，云：“还识者个么？” 僧云：“雪岭寒梅惊蝶梦，阳和那待晓风吹？” 师云：“未信你在。” 僧云：“点额屠儿。” 师拍禅床一下。
僧问：“善财不见弥勒时如何？” 师笑之。僧云：“悟。” 师云：“悟之一字，也不消得。” 僧礼拜，师蓦头一踢。
僧阅经次，师云：“阅何经？” 僧云：“楞严经。” 师云：“至何所？” 僧云：“四十四心。” 师云：“就中汝任那一心？” 僧撒两手，师搊住，云：“在甚么处得来？” 僧云：“天晴大日头，下雨水长流。” 师掌云：“又作么生？” 僧云：“人从桥下过，水流桥不流。”
师览录次，僧问：“大开炉鞴时如何？” 师随声便掌。僧礼云：“者等恶辣。” 师复掌云：“犹嫌少在。”
僧与师锄圃次，师云：“忠国师趁侍者、与大颠摈首座，是同是别？” 僧云：“一个鼻头两孔出气。” 师便打，云：“杜撰阿师如麻似粟。”
法语
示白拈禅人
丁一卓二，乃衲僧家本分钳锤；暗五明三，是白拈贼偷天手段。敲骨打髓，捉虎擒龙，盖色骑声，旋干倒岳。可以俯天仰地，可以载水流山，可以点铁成金，可以指石为玉。搅长河为酥酪，化酥酪作长河，驱玉兔于日宫，逼金乌于月殿。就一毛头而见无量宝王刹，于一宝王刹见无边身菩萨，即一身菩萨而坐无量菩提场，即一菩提场而转无量义法轮，即一义法轮而度无量恒沙众，各各皆得无生法忍，入不退地。到此处，谷盈谷在，坑满坑胀，破虚空，弥亘中外，天地不能盖载，日月安可照临？山川草木各见自在神通，鸟兽昆虫尽得天然妙用。更说甚么佛祖家私、圣贤心髓？都卢一个乾矢橛、麻三斤，消受尽尽，不必东讨西觅、竖四横三。纵是庭前柏树子、青州大布衫，一篾缚来抛向三千里外，尽是二十年前魔昧人之话头也。试问白拈贤徒，还知得么？若知得，真所谓有行有名，名行俱着；如或未然，莫将闲学解，埋没祖师心。
示可心戒子
受戒参禅，络索不少；穿衣吃饭，本色何多。是以佛未出世，祖未来东，浑囵一个清平洁白世界。无端被者伙有智凡夫，向里许撒土抛沙，令人踢脚绊手，躲避不得。若是个有血性丈夫，总不入他圈缋。何故？男儿别有通霄路，怎向如来行处行。
示万庥禅人
穿泉汲水，斟酌性海源头；达笕引流，汪洋有本家风。辟溪壑以通衢，盈河海而荡漾。千流合道，万派朝宗。有时震海潮音，鱼龙仰之变化；有时开江展汉，鲲鹏赖以飞腾。鳞甲藏身，潜龙或跃，深广莫测，灏汉无涯。虽是真空性水，实乃大丈夫源洁流清之作用也。且道丈夫汉安身处，又当何如？藕丝孔里乾坤大，兔角尖头世界奢。定动交加双坐断，自然顶上撒天华。
示徒
一蹋直到底，一步便到家。镇日行人千千万万，千千万千未见有一个半个归家稳坐。且道过在甚么处？拨几云：移舟谙水脉，举棹别波澜。
佛事
妙善火：幽灵寂静，妙智难通。生死吉凶，神明可卜。蓦竖火炬，云：“妙善！妙善！甚处去也？” 复打圆相撺下，云：“一把火烧尘俗债，无明业累尽情灰。大张两只玲珑眼，抚掌呵呵笑去来。”
良宪火：成住坏空，天之时也；生老病死，人之数也，又何异焉？然而我良宪居士，不断烦恼而明佛性，不舍生死而证涅槃，去亦不灭，来亦不生。试问大众：生死即且置，不去不来一句作么生道？以火炬作此⊙，震威一喝，云：“扑破醯鸡瓮里天，随方游戏庄严海。”
恒一火：拈火炬打圆相，云：“大火聚里好藏身，频频直步正相应。分明几节黄金骨，一度红炉一度新。” 喝一喝，撺下火炬。
寂寿火：死生两字，人各有之；去就二途，阿谁苟免？既不苟免，且如寂寿死邪？去邪？即今在甚么处？喝一喝，撺下火炬，云：“昨夜莲池花放处，堂堂端坐妙严身。”
众偈
与非篆禅人
苦侍吾师十六秋，巾瓶冤对恨难酬。
排兵布将行旌令，愿子功归第一筹。
示立卓禅人
索我珍珠玛瑙话，此间无句值钱的。
蓦拈驴粪频相赠，谩莫逢人说价低。
示剑衡李居士
此去滇南步步高，登山涉水谩逍遥。
一朝蹋破波前月，抚掌呵呵傲寂寥。
与大死灵禅人
自从剖出虚空核，到处逢人声价高。
大死阇黎须郑重，开疆展土牧金毛。
示不梦行者
分明句子不淆讹，鼻直眉横几蹉过。
只为见成难辨白，千山万水走禅和。
圆通示明也何居士
正直与端方，宛然玉界尺。
树吾宗栋梁，知佛法大意。
日涉圆通兮三登九上，时论祖道兮抢行夺市。
噫嘻嘻！谩畴昔家常德业总包融，不亚庞公一头地。
与舆若乘禅人
一喝老僧未许，一蹋两面三头。
与君一齐打脱，好作渡人之舟。
复松宇李居士偈（三）
其一
道本无形状，云何有取求？
取求属影像，来去总浮沤。
不堕名言数，岂同知见侔？
若能于此荐，安用早回头？
其二
水中捉月月双月，空里拿风风自风。
拿捉月风非动静，天然动静岂从容？
若言得不得，有二更道管他；又一重者里，谁知复谁见？
复将谁面与谁融？大都心性假名字，只为悟迷分异同。
径入无生无舍宅，无生有入即罗笼。
一一分明亲道破，莫将五色画虚空。
其三
二六时中既稳默，行住坐卧已婆娑。
真空不空非口语，空不空也更淆讹。
若是随心而应用，随心应用早蹉跎。
随心随处多身相，应用依前万万波。
须到无心无用处，自然无处不禅那。
与憨之秀禅人
一喝明明事已周，无容下口处难酬。
报恩有待凭君力，抖擞精神接圣流。
送别湖岩道兄
数思世末几沧桑，独喜同门个个长。
兹去频开三尺剑，恶名从此播诸方。
吊苍峨道兄
四十余年梦眼开，眼开何速别尘埃。
三秋话会曾相唯，一日逃禅拟再猜。
生死门头丢臭裤，涅槃道上扫苍苔。
聊将数句频津送，谩请高流归去来。
访琇峨道兄
登高无直径，策杖步幽林。
薄雾笼山阁，晴松快野禽。
坐闻猿唱曲，静听月敲琴。
更入寻诗处，云深客亦深。
寿湖岩道兄
自入乾坤舍，许多事不全。
好人无百岁，祸害有千年。
欲祝千年寿，喜余百岁坚。
虚空三烂坏，箕翼共绵绵。
访雪波座主
梯危涉险足频攀，步入高林溪更湾。
阁抱层岩岩抱阁，山连野水水连山。
日移竹影敲诗案，风送芦烟锁石关。
莫谓南窗开不掩，早知明月夜来还。
向日葵
满怀造化运方隅，不类池渠荷与芦。
形接阳和随动荡，色垂秋艳有规模。
旋枢共尔终时度，斗斡同伊傲月图。
夕旦循环程几度，何如些子应天都。
照镜石
不藏宝匣倚江干，一道清光掩蔽难。
真伪相昭容易见，影形觌面等闲看。
幽私烁破乾坤静，妖艳收来毛骨寒。
万象俱该全体露，虚空也自把眉攒。
盘石生莲（二）
其一
瘦石玲珑载月娟，和泥捧出不泥莲。
胎怀白气开时节，蕴得清香待有年。
伞盖照人荷雾霭，蜂房吐蕊藕云旋。
多情特为光山寺，殿阁重重泛紫烟。
其二
种伏云根彻窍中，两三掬水露全工。
鲜鲜芳艳留青眼，馥馥香霞逐远风。
叶里裁诗诗意绿，华间摘句句联红。
自来忘却开莲社，莲自开来觅远公。
道傍梅次韵
薄雾迷津势莫寻，忽朝天霁弄香侵。
瞻风拨草奇高节，抱雪怀芳吐素心。
朵朵书春传意远，枝枝送腊递情深。
从他来去人标指，一日垂涎孰不惊。
新月
如梳如耳如边镜，说似钩环更莫钦。
想是天人骑马过，一蹄印破五湖心。
红梅
冰姿雪骨久怀丹，吐出令人子细看。
本色不从桃杏借，一帘星灿玉阑干。
破毡帽次韵
有舷无顶太郎当，乱发髼松满面扬。
不得眉毛分界畔，一头都是眼睛眶。
应时歌
半夜子，齁鼾穿梦耳，恍如雷，不在枕头里。
鸡鸣丑，鼠逐猫儿走，撞出门，骇杀赵州狗。
平旦寅，眉毛旧转新，掀衾起，日计正相应。
日出卯，芒鞋脚下讨，路高低，竹杖知分晓。
食时辰，脱粟与芹羹，一顿饱，处处引风生。
禺中已，昼闲无活计，牧群牛，个个掀天地。
日南午，打动无皮鼓，令如是，拍拍腾今古。
日昳未，携酒莫迟醉，渊明来，混入吾侪队。
晡时申，野老佚山亭，闲远眺，铁笛一村声。
日入酉，白月光如昼，看金乌，也解翻觔斗。
黄昏戌，明暗奚分布，帘不卷，人在深深处。
人定亥，就榻和衣盖，任高眠，一觉无疆界。
四威仪
山中行，一步一个墩，看子细，蹋破岭头云。
山中住，死蛇当古路，拟挑开，无觅挑开处。
山中坐，不消强捏合，太分明，鼻直眼横个。
山中卧，熟睡长伸脚，刚醒来，流莺啼梦过。
未示寂前书自感偈云
早出娘胎三十年，千生万受尽钻研。
几将劫运消磨后，心倦神疲懒向前。
师一日示微疾，忽唤门人，指禅床云：“翻过去也是我，翻过来也是我，咳唾也是我，掉背也是我。只须到我无我所。” 复云：“咄！咄！” 言罢，端然长往。
斗庵禅师录（终）
（嘉兴吴知先书 倪天章刊 康熙壬戌年季春月嘉禾楞严般若坊附藏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