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大师法宝坛经
《坛经》为什么说是“法宝”呢?通俗地说,《坛经》就是诸法之宝,我们依据《坛经》所说的法来指导我们的思想、行动、修行,就可以解脱于烦恼,得到人生的自由,并彻底地了脱生死,所以叫“法宝”。
为什么称六祖为“大师”呢?在佛教中,大师就是佛,他的言行可以作为人天的规范,故称大师。大师又叫天人师,既是人间、又是天人的老师。大师可不是随便称呼的,有的人学佛有一些成就,佛学也好,弟子也多,应该受到社会的尊敬,但也不能动辄奉承为大师。在历史上,能如玄奘大师、六祖大师那样的人并不多,要明白其中的分寸。
行由品第一
时大师至宝林,韶州韦刺史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师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学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愿闻法要。大师告众曰:“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识!且听慧能行由得法事意。”
第一品是行由品。行由,就是经历;品,就是章。这一品主要讲六祖大师的得法经过。佛经每部的开头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经中都不作具体的交待,使人有种佛就在我们面前,现在就在说法的感受。《坛经》也用这种体例,只用了“时”,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时间范畴。“宝林”就是宝林寺,在广东韶州曹溪,韶州就是现在广东的韶关市。刺史是汉代官名,相当于省一级的最高军政长官。唐代借用这一名称,不过只相当于现在地市一级的长官。
这里可以看到弘法与社会各阶层的拥护有关,六祖大师弘法,就得到了当地最高领导的支持和拥护。佛教对我们来说是人间佛教,必须面向整个社会,不是关起门来在山里修行一辈子。对社会、对人类不关心,就不是佛教了。
在这一段中,韦剌史和千余僧俗信众礼请六祖大师开示,六祖于是升座说法。注意这一段,全部《坛经》,乃至整个禅宗的大意,可以说都含摄在六祖的几句开示中:“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大家千万注意这几句,可以当作日常功课常常诵读观照,久后自有佳音。“善知识”是佛教的专用名词,指可以帮助我们修行,建立正知正见,趋向涅槃,了生脱死的老师。一般佛教徒出于自谦,常常称他人为善知识以随喜。菩提是印度语,即觉悟。佛教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佛性,都有我们成佛的依据。自性就是佛性本身,它不离开觉性,并且本来就是清净的。如果它不清净,又怎能成为成佛的依据呢?既然每个人都有菩提自性,这个自性又本自清净,所以我们就可以“但有此心,直了成佛”。
自性、此心到底是什么呢?现在经常都有人说应该自己了解自己,如“三省吾身”,“自知者明”等等,这当然是自我认识的必需功夫。但佛教——禅宗认为,这不够,不彻底,这样的省察、观照自己当然了不起,但还须继续深入。我现在问你:父母没有生下你以前,你是什么模样,又在什么地方?百年后烧成灰,你又是什么模样,又在什么地方?生前死后,到底有没有你?如果说没有,那你学佛是白学了;如果说有,那又在何处,你答得出一句来吗?这是祖师们经常验人的刀口,一般的学人是过不了这个关口的。所以说你并不是真正了解了自己,如果真的认识到了,你就立地成佛。菩提自性就是你的佛性,只要直下了解了自己这个心,就能成佛。
这是禅宗里极为扼要的几句话,很有概括性。你如果要问禅门中人为什么能成佛,得到的回答就是如此简单和明白:因为你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就成佛了。学禅不要向外求,禅并不在外面,自己就自足自有的啊!但人们总是不相信自己,在外面东抓西抓,反而把自己捆住了,不能直下见性证入涅槃。涅槃是宇宙人生的实相,不是在宇宙人生之外。正因为如此,顿悟成佛才有可能。正因为你自己的那个心,本质就是涅槃,所以不要绕圈子,直下顿悟就能成佛。对这点,学禅的人必须有坚定的信念。
慧能严父,本贯范阳,左迁流于岭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遗,移来南海;艰辛贫乏,于市卖柴。时有一客买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慧能得钱,却出门外,见一客诵经。慧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
这是六祖得法因缘的前奏。要注意这一段在全部《坛经》中的地位。从这段六祖“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到后来在五祖那里“言下大悟”是一个有过程的悟入整体,没有此时的“心即开悟”,便没有后来的“言下大悟”。对这个过程,我们在这一品中应留心参究。
六祖的祖籍是河北范阳,父亲被罢了官,到了广东。唐代中原地区的官吏,犯了错误,或得罪了权贵,往往都会被“左迁”,即给予贬到边远地方的处分。六祖那时的环境极差,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先在新州,后来又迁到广州,靠打柴卖柴为生。这样贫困的生活,六祖当然读不成书,上不了学。他既然没有读过书,为什么会“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呢?这里就有三世因果的道理。佛教认为一个人前世学佛有所积累,在此世因缘成熟了,就可以开悟。没有三世因果,世上好多事情就不好解释,不管你信不信,佛教里就认定了这个道理。下面简单谈谈佛教这方面的有关理论。
四谛法和三世因果
四谛法是全部佛教的总纲。佛学尽管博大精深,总的说来不出苦、集、灭、道这四谛。人生是苦,造成苦的原因是烦恼。对此,佛教有详尽的阐述,它不仅从现实的这一世来究其因果,而且还追溯到前世去寻找始因,这个因果锁链,一直贯穿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之中,佛教称这个超越常识的生命流为三世因果。这是佛教的特殊教义,其它宗教都没有提出或解答这个与人至关紧要的问题。
儒、释、道称为中国三教。道家在这个问题上,不承认呢,又似乎有;承认呢,但没有多少明确和成熟的理论。儒家对这个问题则是敬而远之。孔子的学生子路曾问孔子,鬼是怎么回事呀?孔子说,你连人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还谈什么鬼呢!子路又问:那么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你呀,连活着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谈死干什么!以后儒道在生死问题上的认识,基本上都附会佛教的说法,没有独特的、自成一家的认识。
基督教不承认有三世因果,并断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必须信仰上帝,求得解脱,不然在死后只有听任基督的末日审判,该升天堂的升天堂,该下地狱的下地狱。基督教称此为“一次得救”。人生回旋的自由少得可怜。
佛教则不然,认为人的生命是无穷之流,可以无限转生,也就是“六道轮回”。有些没有学过佛的人说这是迷信。而作为佛教徒则非承认不可,不然全部佛教就建立不起来。如果烦恼痛苦只这一世,那就很好解决。可实际情况远不是如此,每一个人的现实内容,根本不是这一世的经历所能解释得了的。
这是人生最紧要的问题。每个人的性格、气质、品德、智力、命运都不尽相同,有种种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我们都是人,都生活在地球上,大环境一样,用基督教的话来说,大家都是上帝的儿子,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但事实上人与人之间尽是不平等。产生不平等的根本原因,不从三世因果中去寻找,现实社会中的理论是解释不了的。
但是到了大乘佛教,特别是《涅槃经》里提出了“涅槃四德”,恰恰就是众生这四个颠倒见中的常、乐、我、净,就是说,涅槃是有常的、快乐的、有我的、干净的,这四条是正的,不是颠倒的。“涅槃四德”恰恰与众生的四颠倒见相反而对立。二乘人就是根据四念住来修,把四颠倒见当作牛鬼蛇神而必须铲除。但是到了大涅槃的境界,你给他们讲常乐我净这四德,他们往往听不进去,并且十分反感,这样,二乘人进人大乘就困难了。
《涅槃经》里所讲的大乘妙谛,讲的常乐我净,在六祖这里,却又翻上一层境界。六祖说:“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六祖对此又作了个颠倒,当然引起了行昌的惊讶,认为六祖所讲的“大违经文”。但是这里是不能死啃书本的,佛法高妙之处就是圆融无碍,六祖大师的一言一行,无不显现着这种精神。“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佛性若是死寂一团,没有生机和变化,那么,说善、谁在善呢?恶、谁在恶呢?如果佛性是常、是不变的,那么众生永远就没有分了,发菩提心也没有用了。要知道,发菩提心就是无常。从前我造孽,没有发菩提心,但我今天向善,发了菩提心。如果佛性是常,那我以前就应发菩提心,但这个菩提心是今天发的,不是以前的。发菩提心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有佛性,那么这个佛性以前没有发菩提心,但今天发了;佛性知道了以前做恶不对,今天要改恶向善了,你说这个佛性是常还是无常?要知道,六祖这里是对机,在“行由品”中六祖答印宗法师问时,六祖的根本看法是佛性超越了常与无常。超越了常与无常,这个佛性才是真的,才是活的,才是超越了分别思量的,大家要懂得这个道理。
不变的常是死常,变化了还是常,所以六祖说佛性无常,恰恰深刻地阐述了佛性真常的道理。无常是佛性的一种作用,常也是佛性的一种作用,执着于一边是不对的。作用是活的,要应酬无碍,必须有所变化,应该无常。这个无常,并没有离开本体,也离不开本体,如果孤立和静止来看,是难以想通。但你把这一切放在全体上看,整体上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六祖说:“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你看到的那种种无常,实际上就是常,一切法都是常。不是说一切法空,一切法无自性吗?怎么又说一切法是常呢?六祖认为,既然这一切不是佛性,那什么才是佛性呢?佛性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这一切又全在佛性之外吗?当然不是,一切善恶诸法全是佛性,我们的语言、行为全是佛性。如果认为外面另有一个常,另有一个佛性要修,那完了,你就永远解脱不了。这个道理的确很高很难,因为这是“向上全提”之事,我们举点易懂的例子看。无常中有常,一切都在变化,那么这个“一切都变化”本身还变不变?所以无常本身就具备了佛性。从佛性的本性上来讲,这个变化又是什么呢?这是一个拳头,这是手掌,这个手可以结种种手印,在不同的工作中,如音乐家对种种乐器的弹奏,工人使用种种不同的工具,就我们这个手,可以说是千变万化的。但无论这个手如何变化,他仍然只是这个手,而不会变成脚嘛。如果离开这种种变化,去寻找一个不变的手,除了制作出来教学用的模型外,在哪里找得到呢?所以,离开了无常,又到哪儿去找常呢!整个宇宙都在变化,变到现在,宇宙还是宇宙,所以,这个变化之中也有不变的道理,不能把宇宙看成两个,不管是“本体宇宙”也好,“现象宇宙”也好,实际上都是那一个宇宙,你不要只看到变,而看不到不变;也不能只看到不变,而看不到变。所以,把常与无常对立起来,是低级的认识。常是它,不常也是它。因果不能被看成截然不同的东西,把因看成因,果看成果是低级的认识。以前的智力游戏有一个问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不知难倒了多少人。如果你超越了狭隘的因果观念,鸡中有蛋,蛋中有鸡;鸡就是蛋,蛋就是鸡,在鸡的家族史中,鸡与蛋是一个东西,谁也离不开谁,这个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你要深入佛性吗?你要真正认识佛性吗?就必须超越这种种分别思维。所以,常不能离开无常,无常也不能离开常,常与无常是二,佛性是不二。
所以,常与不常,都应归结在这个“向上之常”。因与果,也应归结在这个“向上之因”;苦与乐,也应归结在这个“向上之乐”;净与秽,还是要归结在这个“向上之净”。
高层次的东西,是包融并超越了低层次的那些矛盾和对立的,我们学佛,应懂得这个道理。这样,你才能“向上全提”,也才会懂得华严经里“理事无碍”和“事事无碍”的道理。下面讲两则公案。
唐代,南泉老和尚看见东堂与西堂为争一只猫而争执不下,南泉说:“你们不要争了,谁能在这里下一转语,就把猫儿拿去,都答不出,那我就把猫儿斩了。”这时,东堂傻了,西堂也楞了,这个转语两家都下不了,于是南泉一刀下去,就把猫儿斩了。晚上赵州回来,南泉把猫儿的事说了一遍,要赵州也下一转语,赵州听了,把草鞋脱下来放在头上,扭身就走了。南泉感慨地说:“你刚才若在,猫儿就得救了.”这个公案,大家参得破吗?可以参一参,总之不离我们刚才讲的那些道理。要知道,禅宗里的东西是佛教里最高级的东西,许多人尝不到其中的味道,在那儿瞎解释,把最高的法放在低层次讲,怎么讲得通呢?
宋代有个宰相叫张商英,他曾遍参尊宿,在禅宗上也很有见地。一次圆悟克勤去拜访他,两人就谈论到华严境界。华严有四层境界,一是“事无碍法界”,二是“理无碍法界”,三是“理事无碍法界”,四是“事事无碍法界”。当他们谈到“理事无碍法界”时,圆悟问:“这里可以谈禅吗”?张商英说:“正好谈禅,理与事,理论与实践都相融而无碍了嘛。”圆悟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张商英当时就没抓拿了,心里也不服。圆悟说:“这仍然在法界的量里,仍在分别的‘二’之中。如果到了事事无碍法界,法界量灭了,不二了,才好说禅。不然,云门大师说的那个如何是佛?干屎撅;洞山初说的如何是佛?麻三斤;这一类的答话如何通得了?”圆悟还举真净克文禅师的一个谒语,作为事事无碍的话解:
事事无碍,如意自在。
手把猪头,口诵净戒。
趁出淫房,未还酒债。
十字街头,打开布袋。
真净禅师这个谒子,对那些格守戒律的人来说,真是要吓一大跳,尽是一些杀盗淫妄的事,怎可能是“事事无碍”这种佛性的最高境界呢?才嫖了娼,喝酒又不给钱,手拿血淋淋的猪头,嘴上却在念诵戒律,这怎么得了,还要在闹市街口,打开口袋,把偷的、抢的东西往里装。这叫“事事无碍”吗?杀盗淫妄就是佛法吗?这个谒子不是我做的,是真净克文这位祖师做的,圆悟克勤又用来开示张商英,里面当然有道理,而且道理大得很,不然,张商英听到后就不会手舞足蹈了,就不会感叹地说:“美哉之论,岂易得闻乎”!但我们又如何理解呢?对一般学佛的人来说,让他们入佛是乐意的,但若要让他们入魔,他们就害怕了。但佛魔平等不二,只能入佛,不能入魔,能说得到了“无碍”吗?能真正彻法源底、圆满自在了吗?当然不是,因为你还有凡圣之见,佛魔之见,善恶之见,你还在分别思量的“二”中,不知“不二”为何物?我们且不要说那么深,“手把猪头”——即猪头而离猪头,即杀而离杀;“口诵净戒”——即戒而离戒,即秽而离秽;“未还酒债”——即酒而离酒;“趁出淫房”——即淫而离淫。也就是即杀盗淫妄而离杀盗淫妄,即烦恼而离烦恼,即一切相而离一切相,在这上面过不了关,你在那儿守的戒没有经过严格的考验,没有经过世间的冶炼,你真的得到了无上的金刚体吗?在“五浊恶世”的杀盗淫妄之中,你能做到“无住”、“无念”、“无相”对这一切真的不动心,来去自由,才真正是“事事无碍”啊!你真的有了这个本事,你还怕什么呢!到了这个境界,什么“常”,“无常”全都是闲话。说简单点,你能做到能杀而不杀,能嫖而不嫖,能赌而不赌,能妄而不妄,能骗人而不骗人,才可以领略到无碍的境界,但这是自然的,本分的流露,不是你勉强在那儿守戒,要不守时也能守,才是真功夫啊!这个法,讲到这儿了就不能不讲,不讲就太可惜了,另一方面,讲了也会有一些不良后果,那些糊里糊涂的人没有见地,没有功夫,把杀盗淫妄也当成佛法,把禅宗的大手段变成狂禅的挡箭脾,这方面的教训是多的,往往有这样一些人把禅宗的名誉败坏了。
凡圣两忘,体露真常
有一童子,名神会,襄阳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来参礼。师曰:知识远来艰辛,还将得本来否?若有本则合识主,试说看。会曰: 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师曰:这沙弥争合取次语。会乃问曰:和尚坐禅,还见不见?师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对曰:亦痛亦不痛。师曰:吾亦见亦不见。神会问:如何是亦见亦不见?师云: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则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痛不痛是生灭。汝自性且不见,敢尔弄人?神会礼拜悔谢。师又曰:汝若心迷不见,问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神会再礼百余拜,求谢过愆。服勤给侍,不离左右。
一日,师告众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出曰: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师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祖师灭后,会入京洛,大弘曹溪顿教。著《显宗记》,盛行于世,是谓荷泽禅师。
师见诸宗难问,咸起恶心。多集座下,愍而谓曰: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诸人闻说,总皆作礼,请事为师。
神会是禅宗史上重要的人物。前面曾经提到禅宗南北二宗的分立,神秀的北宗,在当时比六祖的南宗,无论势力、影响都大得多。六祖圆寂后二十年间,神会在洛阳传法,对六祖的法门大加弘扬,并与北宗的代表人物进行过多场辩论,影响极大,引起朝廷的猜忌,一度被赶到湖北一带。直到“安史之乱”时,洛阳长安两京沦陷,国家财政困难,而神会当时德高望重,对政府资助不少,得到唐肃宗的尊敬,迎入宫廷供养。使六祖的南宗顿门,在力量和影响上超过了北宗渐门。后来,唐德宗又正式立神会为禅宗第七代祖师,这样一来,北宗就逐渐瓦解,而南宗独传,从这里可以看到神会的巨大贡献。
神会的体征如何呢?在宗宝本里的一些机缘中,神会与行思、怀让、永嘉觉相比,当然不行。从与六祖的答话中就可以看得出,那三位祖师是过来人,到六祖这儿来是求印证的。而神会虽然机敏,但毕竟停留在分别思维上,还谈不上见性,所以六祖说他“也只成个知解宗徒。我们试举几个公案看看。
西塔和尚是仰山的弟子,后来到北方参临济,回来时仰山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说参临济去了。仰山问他:“回来干什么?”他说:“回来看和尚。”仰山说:“看我像不像一条驴吗?”他回答就很妙:“我看和尚不像佛。”仰山说:“那像什么呢?”他说:“若真的像个什么,那又与驴有什么区别呢?”这一下,仰山大吃一惊,说:“凡圣两忘,情尽体露,我以这个方法验人二十年,还没有看见一个了手的,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仰山逢人便说他是肉身佛。注意“凡圣两忘,情尽体露”这八个宇。西塔和尚这里,既没有凡情,也没有圣解,分别思维全都息了下去,处处都见本体,处处都表现着本体。而比较神会与六祖的答话,神会下的全是死语,全是在概念的两头打滚,不落在这边,就落在那边,只要落在概念里就是死语,一说合逻辑的话就是死语,不是六祖门下,不是曹溪路上过来的人。我们只要细看神会的答话就知道:神会虽然当时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童子”,书却看得不少,虽然几次答话都显得很机敏,而且合乎教下理数,但并没有开悟,所以六祖当时没有印可他,因为他概念思维太活跃了,还没有经历“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这一关。下面再举个公案作个比较。
赵州初参南泉,南泉问他:“你从哪儿来?”赵州说:“我从瑞像院来。”南泉又问:“那你还看见瑞像吗?”赵州说:“不见瑞像,只见卧如来。”南泉当时是卧在床上接受赵州参访的。南泉又问:“你是有主沙弥,还是无主沙弥?”这个问话刁钻得很,可赵州怎么回答呢?他说:“有主沙弥”。南泉再追一问:“哪个是你主?”下面就可以见到赵州的功夫了,他说:“现在是仲冬时节,天气冷得很,只希望老和尚贵体平安。”有人认为赵州是在拍马屁。错了!赵州可不是俗人,他的禅风在唐代诸大师中是至高至雅的。他初见南泉的答话,可以说是不能再妙了。南泉所问赵州的,与六祖所问神会的差不多,而赵州的答话是活的,神会的答话是死的。神会的回答来自书本,赵州的答话来自内心的体验。所以赵州进一步问南泉:“如何是道?”南泉回答说:“平常心是道。”赵州紧迫一问,说:“还可趣向不?”南泉说:“拟向即乖”——进入分别思维那个道就不是本来的道了。赵州又问:“不去认识它,怎么知道是不是道呢?”记住南泉下面所说的,他说:“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岂可强是非邪!”赵州这里就言下大悟。南泉禅师在这里和六祖一样,已经把话说透了。赵州悟了,我们中有没有能悟的呢?对这个问题,要有信心,有勇气,但不能作知识加以理解。大家好好参,我真诚地希望我们中能有人能那么“豁然”一下。
大家学习禅宗,这里就一定要记住六祖大师的话,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这样,你才能真正排除干优,潜心修道;再进一步,“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
护法品第九
自是法王, 何慕人王
神龙元年上元日,则天中宗诏云:朕请安秀二师,宫中供养。万机之暇,每究一乘。二师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授忍大师衣法,传佛心印,可请彼问。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念,速赴上京。师上表辞疾,愿终林麓。
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
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
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
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简曰:师曰不生不灭,何异外道?
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简蒙指教,豁然大悟,礼辞归阙,表奏师语。其年九月三日,有诏奖谕师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余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戴无已,并奉磨纳袈裟,及水晶钵,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赐师旧居,为国恩寺焉。
学习过中国佛教史的人都知道,唐代的几十位皇帝中,武则天是以敬佛闻名的。唐代皇帝大多信佛,但因政治需要,更加尊信道教,因为道教教主太上老君姓李,唐代皇帝自称是李老君的后人,所以往往把道教列在佛教之前。但武则天不姓李,她当上皇帝要树立自己的权威,加上她曾一度出家当过尼姑,对佛教有相当的感情,所以她对佛教特别尊信。武则天与华严宗、禅宗有特殊的关系,她把华严祖师法藏迎入宫中讲《华严》,亲自为《华严经》写序,敕封法藏为“贤首大师”。同时,她还把禅宗北宗大师神秀、老安,智洗等迎入宫内供养。由于她几十年不断地宣传佛教,使唐代佛教在她的时代中发展到了顶峰,这些历史,就不一一介绍了。
武则天对禅宗很感兴趣,经常向神秀等问法,可能也向神秀等询问世外高人,这时神秀就向武则天介绍了六祖,谈到了五祖传法的事情。从这里可以看出神秀是一位有道德、有修养的大师,他对五祖是尊敬的,对五祖传衣钵给六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对六祖也是推重的。不然,他为什么会向武则天推荐六祖,并明言五祖的衣钵传给六祖而没有传给他这一事实呢!
对于达摩传下来的袈裟,历来有种种传闻,神秀、老安等向武则天推荐六祖后,武则天马上就派人去迎请六祖到京城,但六祖推辞有病没有去。武则天于是向六祖要达摩的衣钵瞻仰和供养,六祖只好交出来,武则天另外赠送一套僧伽摩衲衣和水晶钵致谢。后来有一次武则天问五祖的十大弟子有没有欲念?神秀、老安等都回答说没有,只有智诜回答说有。武则天问他为什么呢?智诜道:“生则有欲,死则无欲。”武则天感到智诜的回答令她满意,就把达摩的衣钵赐给了智诜。智诜是四川资州德纯寺的僧人,回到四川时就把达摩衣钵带回四川了。根据敦煌发现的《历代法宝记》记载,达摩衣钵在四川智诜一系中传了许多代,或许今天还在四川呢?我是山西人,抗日战争时到成都,我总感到四川与佛道有很深的缘份,四大名山之一的峨眉山就在四川。而禅宗许多著名的大师,如马祖、圭峰宗密、德山、圆悟克勤等都是四川人,或在四川弘法。加上传说中的达摩衣钵据说也在四川,四川与禅宗的关系更显得有点神秘性了。当然,有的史料记载达摩袈裟并没有被武则天送人,而是留在宫内,唐德宗梦见六祖向他索回袈裟,他就把达摩衣钵送回曹溪了。总之,围绕达摩衣钵的传说很多。宗宝本《坛经》没有谈到被武则天要去,而六祖把袈裟送给了塑像大师方辩。奇怪的是,方辩也是四川人啊!这里面有什么消息呢?我们今天在这儿讲《坛经》,我总感到四川与禅宗有缘,四川对振兴禅宗有特殊的因缘和责任。
书归正传,六祖为什么要推辞武则天的礼请而不到京城去呢?一般人可能要说,到了京城,见了皇上,就可以弘扬禅宗啊!这是庸俗和简单的看法。现在有的人得少为足,唯恐不为人知,如果有个大人物看上他了,再与什么海外关系拉上了钩,觉都睡不着,到大地方逛逛,到海外走走,开开眼界,增点见识有什么不好呢?作为世间知识,或者搞点经济和名望,当然可以,如果是见道,那就大可不必了。道并不在长安,不在纽约、巴黎、伦敦,也不在香港,要开悟,要修行,那里也未见得适合于你。如果你自认为开悟了,见道了,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了,你那个心是不会动的。六祖不到京城,不见武则天,没有他的道理吗?这里就可看到六祖的定力和功夫了。其中表现了六祖多大的智慧啊!你想,神秀在那里地位是那么高,势力是那么大,除了禅宗的心印衣钵这一点外,神秀无论学问、相貌、口辩、年纪、地位都比六祖强。六祖是南方人,政治上也没有本钱;而且他传的法与神秀有差别,到了洛阳一定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矛盾和纷争。正如《坛经》所谈到的情况“二宗主虽亡彼我”,六祖与神秀本人之间虽不会有什么冲突,但“徒侣竟起爱憎”,下面的弟子们则早就剑拔弩张了。六祖在广东,北宗弟子尚敢多次来找麻烦,甚至派人行刺,那六祖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会有什么后果呢?如果说六祖为法忘躯,必须到中原传法,那就必然会引起争斗,从大处讲,对佛法不好,毕竟都是佛教嘛,都是五祖的传人啊。从小处讲,六祖未见得必胜,很可能失败,所以他不去,这是需要受大的智慧才能抉择啊,稍有一点利禄的私心,能这样做吗?
六祖对薛简的回答也很有趣,通过前面的学习,现在大家都不会陌生了,如薛简对坐禅所提出问题。对于坐禅,佛教中历来认为,若想学道,必须坐禅习定,这是印度传来的一贯主张,神秀的北宗,就是讲究坐禅的。他们认为要解脱,要了生死,不坐禅习定是不可能的。而六祖的主张不同,六祖主张是:“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为什么呢?六祖说:“道由心悟,岂在坐耶。”没有智慧;没有明心见性,你坐上千秋万载又有什么意义呢?六祖又引《金刚经》的道理说:“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以故呢?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啊!从形式来看佛,从外表上来认识,那就不是正道,佛的道理不在坐,不在卧,不在行,也不在住;不在生,不在死,不在这种种的一切相上,你若在外在的形象上见佛,那就错了,你若能“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以你看怀让接引马祖那一套手段,不是现身说法吗?佛、佛性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的,你在那儿坐禅习定,一方面执着于相,另一方面是企图有所来去,这当然不能说不是禅,但是凡夫禅,那怕你四禅八定都坐到了家,还是凡夫,智慧没有开嘛。你要想从坐禅中得到佛的知见,没有般若怎么行。所以要牢记六祖这句话:“道由心悟”。
在禅宗里,真正见性了,才知道过去用功都是白费,本来就是佛嘛,用了那么多的工夫,得到的不外是“今日方知我是我”。五代时有个比丘尼的证道诗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却把桃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无生无灭,并不是离开了生灭,世间的一切都是在生,都是在灭。深入佛教后,见了道后,你就可见到生灭之中的那个不生不灭。“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为中道义”。这是佛法的心要,千万要记住。一切东西都是有条件构成的,条件消失了它就不存在了。有个“假名”就有它的作用。若离开“假名”另外还可以找个什么是找不到的。这个谒语把三藏十二部都包括在其中了。最后证悟了什么呢?“春在枝头已十分,”现成得很啊,用不着你去追求,用不着你去制造,春天本来就是在这儿嘛。
六祖关于明暗的开示也很精到,一般人总是对明暗对立起来,把烦恼菩提对立起来。但是“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你如果在明暗之中去寻道就错了。还是那一句,“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明也是它,暗也是它。洞山的《宝镜三昧》有两句可以作为六祖这里的注解: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天黑了,万物都暗了,你的自性并没有暗,它正光明着哩!天亮了,阳光普照,你的自性也不会而之而明显了。为什么呢?这些明暗都是客尘,都是外境,都在自性中生灭,而这个自性动都未动。
有个和尚问大随法真禅师:“劫火洞然,大千俱坏,不知这个还坏不坏?”——我们这个自性还坏不坏?大随说:“坏!”那个和尚弄不清楚,又问:“那么就不得已必须随它去,随它坏了吗!”大随说:“是的。”那个和尚不服,认为自性是不生不灭的,怎么会坏呢?于是又去请教投子大同禅师。他把与大随的谈话向投子介绍了,投子马上向西方礼拜,说:“想不到西川有古佛出世。”(这个大随和尚也是四川人)。这个道理讲明白了不好,大家可以参一参。坏,在道内还是道外呢?若在道外,那又什么是道呢?若是道内,那道会坏吗?成与坏是相对的。金刚不坏之体是包括了低层次的坏与不坏,你真的懂得了,那成也是它,坏也是它,生也是它,死也是它,你就得大自在了。不过须要点明的是,针对那个和尚执着于那个‘不坏”、放不下,大随、投子是大宗师,就是要把他的那个执着破了,这才是禅宗的作略,并不是要在理论上给你辩论什么坏与不坏。
修道的人以智慧照破烦恼,这是教下传统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不对,但禅宗却在这里向上提持。六祖认为,智慧与烦恼是二,不是不二,从体上来讲,烦恼即菩提,所以禅宗从高一层的意义上讲,是不断烦恼的,断烦恼等于断了菩提。所以既不重于菩提,也不畏于烦恼,而只重明心见性,这个问题谈得多了,这里就不多讲了。
见了道的人是有气象、有力量的。检验一个人修行的标准是什么呢?俗语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于修行人来说,我们就要听其言,观其行。有的人著书立说,你一看里面的道理高得很,头头是道。但看他的行为呢?却不那么象,总觉得说是说得极好,行为上总不是那么回事,要注意这个差距,所以六祖一再强调“心行”,要把学到的理论用在实践中,要把佛说的道理放在身语意三业的修待上。六祖是见了道的,而且是祖师,在当时就是法王,他是有力量的。武则天是了不起的皇帝,是人王,可以主宰国内的一切,但却支配不了六祖,大家要体会见道的力量。所以说:“既为法王,何慕人王”,佛法的力量,是超越世间的。
付嘱品第十
这是《坛经》最后一品,里面涉及到禅宗内部的一些法数,很重要。你要出世,要在世间度化众生,没有相应的本领手段是不行的。六祖大师在这一品中所谈到的法,既是宗门内的家法,对学禅者起到教材的作用。更是对外应机接机的方便。六祖是把世间法相吃透了的。对分别思维那一套了如指掌,懂得了六祖所说的这些法,你自己对内对外就有了一个准则,就不会是外行了。以后禅宗内五家七宗虽各有各的纲宗,但都不能超出六祖在这一品中所说到的那些范畴。
另外,在佛教内,特别是禅宗内,祖师临终,都有所付嘱——对弟子们有一定的交待,里面很有一些要抉择的问题。在这里我们应好好地研究一下。
对法与禅宗的纲宗
师一日唤门人法海、志诚、法达、神会、智常、智通、志彻、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各为一方师。吾今教汝说法,不失本宗。
先须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说一切法,莫离自性。忽有人问汝法,出语尽双,皆取对法,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
三科法门者,阴、界、入也。阴是五阴:色受想行识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内六门: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尘、六门、六识是也。自性能含万法,名含藏识。若起思量,即是转识。生六识,出六门,见六尘,如是一十八界,皆从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走十八正。若恶用即众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对法外境,无情五对:天与地对,日与月对,明与暗对,阴与阳对,水与火对,此是五对也。法相语言十二对:语与法对,有与无对,有色与无色对,有相与无相对,有漏与无漏对,色与空对,动与静对,清与浊对,凡与圣对,僧与俗对,老与少对,大与小对,此是十二对也。自性起用十九对:长与短对,邪与正对,痴与慧对,愚与智对,乱与定对,慈与毒对,戒与非对,直与曲对,实与虚对,险与平对,烦恼与菩提对,常与无常对,悲与害对,喜与*_对,舍与悭对,进与退对,生与灭对,法身与色身对,化身与报身对,此是十九对也。
师言:此三十六对法,若解用,即道贯一切经法,出入即离两边。
自性动用,共人言语,外于相离相,内于空离空。若全著相,即长邪见。若全离空,即长无明。执空之人有谤经,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语言。只此语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见人所说,便即谤他言著文字。汝等须知,自迷犹可,又谤佛经。不要谤经。罪障无数。
若著相于外,而作法求真,或广立道场,说有无之过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见性。但听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于道性窒碍。若听说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无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说,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
如一问一对,余问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设有人问:何名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缘,明没则暗,以明显暗,以暗显明,来去相因,成中道义。余问悉皆如此。汝等于后传法,依此转相教授,勿失宗旨。
禅宗是佛教内的一个宗派。佛教的思想体系,就是禅宗的思想体系,全部佛教都是禅宗的基础。如果说禅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也只是在方法上和佛教内的其它宗派有所不同而已,最根本的目的和理论基础是完全一致的。
你看,六祖在这一品中,就向大家介绍三科三十六对,这些本来就是教下的,不过六祖根据禅宗的特点而加以归纳,作为自己的教学纲领。三科就是五阴、六入、十八界。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这里不妨再结合着谈一谈。五阴就是五蕴,说简单点就是心和物,就是物质的肉体和我们的精神——心,在五蕴中,心被分为受想行识这四部分,为什么要分得如此之细呢?因为每一蕴的功能不同,各有各的认识对象。人在环境中生存,每时每该都面对着自己的环境,没有这个环境就没有心,没有这个心也就没有相应的环境了。
心的作用,首先是有感受,也就是因为外缘的刺激而引起心内的感受,也才有所谓的心理活动。感受之后就要想,就要对所感受的东西加以整理、归纳。行是什么呢?简单地说行就是行动。外来的刺激引起了思想的活动,有了认识,接下来就行动。识又是什么呢?识具有了别的功能,就是对外境、对受想行都有再认识、再归纳、再整理的作用,对内对外起到领导的作用。
五蕴就会成了这么几个方面。你看,这个还是“因缘所生法”,所以我们说:“五蕴皆空”。若从另一个角度来分,就成了眼耳鼻舌身意六种,又叫六根,也叫六门。与这六个相对应的就是色声香味角法,又叫六尘,也叫六入。六根与六入相互发生作用。加在一起就是十二处。六根、六尘相互作用产生六识。从简单的眼界、色界到眼识界,再从耳界、声界到耳识界,乃至意界、法界、到意识界,总共十八界。人生宇宙、万事万物都不出这十八界。为什么叫界呢?界就是领域,就是界线,它们各处于自己的领域界线之内而不产生混乱。如颜色和眼睛是一对,它不可能和耳朵连在一起,眼睛是听不到声音、嗅不到气味、摸不到软硬冷暖的,这些功能不能乱。因为有其它相应的根和识。所以宇宙万物尽管复杂,但它并不混乱,因而才有因果,才能建立稳定的认识世界。
六祖为什么要在这里大谈这些内容呢?我想六祖是有其用意的。因为禅宗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看来简单,又不立文字,书也不必看。这对自己,你有那个因缘,你开悟了,这个路子当然对。但如果要给众生说法呢?太简单了不行。如同现代有的人学祖师,任何人来请教,他都不开腔,什么都不说,那怎么行。要度众生,总待有相应的手段,自己对佛教的法相也不能是外行,不然怎么能算是佛教呢?所以,作为一个佛教徒,四谛、十二因缘、八正道、五蕴、六根六尘十八界、六度万行这一类基本知识是应该知道的。而作为一个法师或禅师,更应对此有深入的研究,你才能给众生说法,也才能度人。现在讲法相的人讲“谛、缘、度、蕴、处、界”,这是法相的总纲,谛、缘、度是佛教修行的总纲,而蕴、处、界则是对宇宙现象总的分类。把这六个字的原理弄通了,那么,整个佛教的纲领也就抓住了。以后不论你学禅宗、天台、华严、唯识、净土,哪怕密宗,才有基础,也才能深入,不懂这些,那么你对佛教内的任何宗派都没有入场券。
对那些学习禅宗的人而言,仅仅知道什么“心外无佛”“即心即佛”“直指人心”是绝对谈不上了事的,而且是危险的。你必须学习佛教的基础理论,了解佛教的思想体系后,才能选择某一宗派进行专修。你若对禅宗感兴趣,还是得屈尊就驾,先学习基础知识,再拜一位老师指导才行。而对于禅宗内的师家而言;就必须精熟这一切,而且要具备使用六祖这“三十六对法”的功底,不然盲捧瞎喝一气,成何体统。
“动用三十六对”是六祖的说法,当然还可以更加精确和详细地分下去,百对,千对,万对都可以。你把古人做的律诗统计一下,里面的对子就更多了。六祖在这里把三十六对提出来,作为一个纲领交给弟子,以后禅宗内各宗各派都有自己传法的方式和系统,都是发源于此。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这五宗,各有各的教育方式和传法方式,他们称之为“纲宗”。纲宗是极难讲的,在宗门内的争论历来就很大,更不用说教下了,不讲吧,不行;讲吧,各类纲宗的用语都非常暧昧,如同道家的丹经一样,要想得到确切的道理是不容易的。这是我们要把禅宗思想和体系提高到一定的学术地位上去而必须努力的大课题。好在六祖这三十六对很平实易懂,这是各家纲宗之源,懂了六祖这三十六对,对以后深入禅宗各大宗派的设施就有了本钱。下面我们看看对法。
有东就有西、有南就有北、有此就有彼。世界一切法都是相对而存在,都是相反而相成。六祖说:“此三十六对法,若解用即道贯一切经法,出入即离两边。”我们在修行中自我观照也好,为他人宣传佛法教义也好。都应懂得对法的原理,若不懂,就会落在一头,惹出笑话。所以要:“出语尽双”“来去相因”。人们的认识活动,总是被局限在这样一个狭隘的空间之中,康德那个著名“二律背反”,就指出了其中的要害。宇宙有没有始终呢?如果认识从没有上论证,就会确证其没有始终;如果从有上论证,就会确证其有始终。人的认识是有限的,是正确的肯定判断;人的认识是无限的,同样是正确的肯定判断,而且都可以证明。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哲学家在这上面翻来复去,但总超不出这个“对法”。但禅宗下手处不同,它要求你要“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就要离开这个“两边”要知道,思想和认识离开了对立就无法展开。学禅宗的人天天在批评“分别思维”,一边是否定分别思维。所以仅仅在思想上、语言上“出没即离两边”是不够的;因为我们的自性、佛性这个道本来就不在这个“两边”,而又包括了这“两边”。
六祖这里的“出没即离两边”“出语尽双”“来去相因”是见道后本体的自发作用。是认识的最高作用,它对人对事,自然而然地处于“两边三际断”的作用中。你执著于东,给你说西,你执著于有,就给你说空:你执著于秽,就给你说净;你执著于过去,就给你说现在;你执著于无常,就给你说常,你执著于烦恼,就绘你说菩提。反过来也一样,总要使人回头,要使人从所执迷的境中解脱出来。这样,“二道相因,生中道义”,你才可能开悟,可能见道。下面举几个例子,其实这类例子前面已经有了,但不妨再举。
有人问赵州狗子有没有佛性,赵州说没有,那个人不服,说:“佛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你为什么说这条狗就没有呢?”赵州说:“因为它有业识在嘛。”你执著于一边,一团业识,有无佛性对你自己有何相干呢?另一个人也问赵州狗子有没有佛性,赵州这次却回答有。那个人问,“狗既然有佛性,它怎么会变狗而不变人呢?”赵州说:“那是因为明知故犯啊!”你执着于有,赵州就说无,你执著于无,赵州就说有。所以,法是活的,因人而异,没有什么现成的真理让你死记硬背。禅宗是怎样使用对法的呢?禅宗内有一行活就是“杀活纵夺”,你执著于活,就用杀接你,你执著于杀,就用活接你;你执著于夺,就用纵接你,你执著于纵,就用夺接你,下面看临济大师的开示:
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
有时人境两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
在《五灯会元》中,这类例子很多。如有人问德山“如何是佛”,德山回答说:“佛是西天老比丘。”佛是圣,但老比丘却是凡。洞山设了一问:“万里无寸草处作么生去?”很久没有人回答得了,石霜庆绪听到后,回答说:“出门就是草。”仍然是以凡对圣。有人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说:“庭前柏树子。”那人说:“和尚莫以境示人。”赵州说:“我不将境示人。”仍然用的是对法。有个和尚问百丈:“如何是佛?”百丈说:“你又是谁呢?”投子大同参翠微时问:“二祖见达摩时有何所得呢?”翠微反问他:“你今天见我时又得到什么呢?”等等等等,例子可多了,尽是对法,全是接人对机时的妙语。所以学禅宗的人要细心,千万不要错过机会,我们不提倡空心净坐,念头任它在心中自生自灭,但是就在这无穷尽生灭之中,你想过对法的妙用吗,或许在那一念闪动之时,好消息就来了。这里还须强调一下,你真的到了那个境界,有所悟入的时候,有烦恼固然不对,但心里若还有个佛也是不对的。真正彻悟之时,一切法空,烦恼没有,佛也没有。有个人问云门大师如何是佛,云门的回答很可怕,他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干屎撅!”你若达不到凡圣全扫的境界,心里还有个佛,这个佛就成了你的障碍,就成了放在心里的干屎撅。大慧杲为亡僧下火时有个谒子很好:
山下麦黄蚕已断,一队死人送活汉。
活人浑似铁金刚,打入洪炉再锻炼。
在这里,死人是活的,活人是死的。上面曾举过的“无情说法”,和那些“枯木龙吟”“骷髅眨眼”“泥牛人海”“石女起舞”等等,全是这一类例子。平时读公案,碰到这些简直不知所云,但如果你明白了六祖大师“对法”的道理,看到这类公案就会会心一笑了。一般人看问题停留在低层次,俗话说“非类勿比”。说西东、死活、长短等就合乎逻辑,能理解。但层次一高,超出了这个层次,超出了这个逻辑,一般人自然就茫然了。下面再看禅宗祖师们常引的那个“法身谒”。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里的“比”超越了常规的“类”,更使人摸不着魂头。为什么呢?本来最高处的道理是不可说的,一但说出来,就不是最高的了,就落在了相对的“二”中,不是“不二”了。 对法的妙处,一是指出你的片面和局限。第二,也就是向你提持最高的那个东西。所以祖师们的答话,必须具备这种作略。
有一次,赵州在对众说法,他的一个徒弟来捣蛋,说:“老和尚,听说佛是不违众生愿的,有没有这回事啊?”赵州说:“是有这回事。”徒弟说:“我太喜欢你老人家的那根拄杖了,那你送我吧?”赵州说:“君子不夺人之好。”徒弟说:“既然佛不违众生愿,你为什么舍不得这根拄杖呢?”赵州说:“我也没有说过我是佛嘛,为什么要给你呢?你若是君子,就不能夺人之好啊!”,这里,你再看六祖大师对“黄梅意旨什么人得”的回答,才明白了“我不会佛法”的含义,不然,你就会陷在麻烦中。
这里再补充一点,《中论》在开篇时有一个偈子非常重要:“不生也不灭,不断也不常,不一也不异,不来也不去。”这里,没有绝对的相同,也没有绝对的相异。生灭、断常、一异、来去都是相对的概念,都有相反的意义。《中论》又说:“能说是因缘,诸法因缘生,善灭诸戏论。”怎样才能说明这个道理呢?那就只有用缘起来说明。而“戏论”,则违背了缘起法的道理。我们说“一”,你在哪儿能找到这个“一”呢? 离开二、三……”你找得到这个“一”吗?所以这个“一”不是单纯的、独立的,它必然处在众多的数中才能成立。所以生灭、断常、一异,来去,彼此间都是相反相成的,谁也离不开谁,把这个道理推演到万法之中,就是缘起法,只有在缘起之中,你才能见真实。所以六祖反复强调,要:“依此说,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汝等于后传法,依此转相教授,勿失宗旨”。“付嘱品”里六祖付瞩什么呢?就是这个“对法”,大家学习时一定要注意。
面临生死时的自由
师于太极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众曰:吾至八月,欲离世间。汝等有疑,早须相问,为汝破疑,令汝迷尽。吾若去后,无人教汝。法海等闻,悉皆涕泣。惟有神会,神情不动,亦无涕泣。
师云:神会小师,却得善不善等,毁誉不动,哀乐不生,余者不得。数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为忧阿谁?若忧吾不知去处,吾自知去处。吾若不知去处,终不预报于汝。汝等悲泣,盖为不知吾去处。若知吾去处,即不合悲泣。法性本无生灭去来,汝等尽坐,吾与汝说一偈,名曰:真假动静偈。汝等诵取此偈,与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众僧作礼,请师作偈。偈曰: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
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
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
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有情即解动,无情即不动,
若修不动行,同无情不动。
若觅真不动,动上有不动,
不动是不动,无情无佛种。
能善分别相,第一义不动,
但作如是见,即是真如用。
报诸学道人,努力须用意,
莫于大乘门,却执生死智。
若言下相应,即共论佛义,
若实不相应,合掌令欢喜。
此宗本无诤,诤即失道意,
执逆诤法门,自性入生死。
时徒众闻说偈已,普皆作礼。并体师意,各各摄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诤。乃知大师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问曰:和尚入灭之后,衣法当付何人?
师曰:吾于大梵寺说法,以至于今,钞录流行,目曰《法宝坛经》。汝等守护,递相传授,度诸群生。但依此说,是名正法。今为汝等说法,不付其衣。盖为汝等信根淳熟,决定无疑,堪任大事。然据先祖达摩大师,付授偈意,衣不合传。偈曰: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师复曰: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若欲成就种智,须达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处,行住坐卧,纯一直心,不动道场,真成净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种,含藏长养,成熟其实。一相一行,亦复如是。
我今说法,犹如时雨,普润大地。汝等佛性,譬诸种子,遇兹沾洽,悉皆发生。承吾旨者,决获菩提;依吾行者,定证妙果。听吾偈曰: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
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
师说偈已,曰:其法无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净,亦无诸相。汝等慎勿观静,及空其心;此心本净,无可取舍,各自努力,随缘好去。尔时,徒众作礼而退。
熟悉《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的人都知道,祖师要圆寂了,总在事前要先给弟子们打个招呼,一方面大家有个准备;二是让那些有疑的赶快来问,这的确是对众生负责的表现;第三是,老和尚修行了那么多年,指说是开悟了,见了道了,解脱于生死了,是不是真有其事呢?中国人有“盖棺论定”的习惯,你当了祖师,了了生死,总要拿点凭据给大家看看嘛。所以,尽管禅宗不提倡神通,但临终之时,那些祖师们总要表现点自由于生死的节目给大家看看,增强弟子们的信心,让他们知道,这个事是真的,不是假的。
六祖大师这里就是现身说法,他在一年前就准备圆寂了,让弟子们把灵塔建好。然后又提前一个月说他某天某时要走,在生死中没有得到自由的人,做得到这点吗?何况,六祖也没有得什么病,在这一品可以看到,他老人家头脑清醒得很,与平常没有两样。有的人会说,既然得了道,怎么不活过几百岁呢?怎么不长住于世间呢?说这种话的是外行,决不是佛教徒。要知道,不生不灭就在这个生死之中啊!离开了这—个生死,你是找不到什么涅槃的。佛住世八十年还要涅槃,何况其它,想长生不老就是邪见,是贪欲!六祖在生死中得了自在的,所以才敢说:“吾自知去处,若吾不知去处,终不敢预报于汝。”没有把握,是要闹笑话的。下面我们举几则祖师们圆寂时的公案,大家看看,里面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马祖有个弟子叫邓隐峰,住在五台山。他圆寂时对弟子们说:“诸方大德圆寂,有的坐着,有的睡着,大家都看见过。你们中看到过站着圆寂的吗?”弟子们说:“虽然站着圆寂的不多见,但还是看见过。”邓隐峰又问:“那你看见过倒立着圆寂的吗?”弟子们说:“这太稀奇了,没有看见过。”邓隐峰于是就表演了一个倒立,弟子们以为他疯病发了,去拉他,谁知他已经圆寂了。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僧袍仍然贴身,并没有翻下来。这一下把整个五台山都轰动了。邓隐峰有个妹妹是五台山的比丘尼,听到消息后赶来一看,不满意地说:“你这位老兄啊,生前不遵循律仪,死了还更惑众吗?”于是用手一推,邓隐峰才倒了下来。这是一例,再看:
宋代汾阳善昭与龙德府的府尹是朋友,这位朋友请他到所管辖的承天寺来任住持。派人请了三次,汾阳昭都谢绝了。去请的人没有完成任务,受到府尹的严厉处罚,再派他去请,如果再请不来,派去的人就得掉脑袋。这个人很害怕,把情况给汾阳昭说了,跪着不起来,求汾阳昭救命,汾阳昭说:“好,我去。”于是设素筵招待他,正吃着,汾阳昭把筷子一放,说:“我先走一步了。”大家一看,这个老和尚就这么圆寂了。当然,他那个当府尹的朋友听到后非常后悔。这样的例子很多,但最奇怪的是洞山良价禅师。
洞山也是预先通知大家某年某月某日他要圆寂,圆寂时做的那个辞世偈就极好:
学者恒沙无一悟,过在寻他舌头路。
欲得忘形泯踪迹,努力殷勤虚空步。
偈子做完了,从从容容地剃发、沐浴、披衣,再向大家告别,于是就坐化了。但弟子们舍不得他,哭声震天,并且从早哭到晚,一直哭到第二天。这时,洞山忽然睁开眼睛,批评他们说:“你们这样像出家修行的人吗?真正修行的人是哀乐不入,心不附物。你们这样劳生惜死,真是太痴愚了。”于是吩咐庙上办“愚痴斋”,大家舍不得,过了七天才把斋办好。洞山与大家一起把斋吃完了,说:“出家的人就是无事的人啊,到了临终出行的时候,千万不要哭闹。”说完,回到方丈,长坐而去。你看,这是多大的本事,决不是一般夸夸其谈的人做得到。这些公案,告诉我们什么呢?
第一,既是学佛,就必须知道三世因果,知道万法皆空的道理,要相信真有解脱之道。佛法不是一般的知识和学问,你也不要仅停留在知识和学问上,修行修行,那要放在自己的性命上修行,要得受用。平常没有受用,到最后时,你能有这个力量吗?要知道,祖师们的这些本事,只是在最后那一着时才表演给大家看一下,实际上功夫早就有了,只是怕引起大家的妄念,隐而不露罢了。这个功夫从哪儿来的呢?有其果必有其因。六祖大师在下面指出了你用功的方法。
六祖说:“若成就种智,须达一相三昧、一行三昧。”一行三昧在前面已经谈过一些,这里结合一相三昧再谈一下。一般人的智慧只是世间的聪明伶俐而已。你若证了空性,证了万法皆空的道理,就得了一切智,又叫根本智。有了根本智,你就得到了解脱。一切种智又叫一切智智。只有佛才具有,也就是不仅能洞悉万法的共相,而且通穷尽一切事物的差别相。一相三昧就是在性空这个问题上得定,得决定见,不论善恶、美丑、因果、凡圣、生死、烦恼菩提等等,你都能“无取无舍”,“不生爱憎”,也就是做到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这样,你就实践了一相三昧。一相三昧是在念头上,而一行三昧则重在行为上,你一相三昧到家了,一行三昧也做到了,它们同体而异名。你平时若在这上面用功,久而久之,你的身体生理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这并不是很神奇的事。新陈代谢的秘奥一般人不明白。新陈代谢就是生死,不过不那么明显。一睡一醒之中也有生死,念头的生灭也是生死。只不过这些大家是熟视无睹,认为只有放进棺木才是死。我们平常的觉性都被种种杂念、烦恼遮障了,自己不认识自己,如果你照六祖所说的,达到了一行三昧和一相三昧,进而明心见性,你的那个身体的变化就大了。你的觉性,才会从浊乱的烦恼、杂念中澄清出来,这样,对生死,对三世因果就会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可以在自己的身体、业命中获得自由。
有几位同学多次问到丹道的问题,本来这里不是讲丹道的地方,不过接着上面的话题我提示一下。什么是丹呢?丹道家认为,修行若要达到不死,不去外面胡乱投胎,就得预先自己给自己准备个胞胎,到了一定的时候,让自己的神识进入这个丹里,就不死了。许多讲丹道的人连这点都不明白,结丹干什么呢?弄个皮球来好玩吗?人是要死的,死了要投胎,要继续活下去,但这个躯壳却不听使唤了,坏了,怎么办呢?有了丹就不怕了,神识在丹里面,你就得到了再生之机,而且就是自己生自己,不要受牛胎马腹之苦了。
结丹的道理又何在呢?人身都有阴阳二气流转不息,阴阳二气不转了,就成了死人。要结丹,就得把自己的阴阳二气调好。丹道家认为,阴阳二气是经常见面的,也与父母交合的道理一样要结胎。但你不能使唤自己的阴阳二气,所以就结不了丹,你若能使唤它们,让它们交合成功,丹也就成了。阴阳二气交合不在多,只一次就可以结丹了。有的人讲今天一个周天,明天一个周天,简直是闹笑话,你那点阳气,就这样被折腾消耗了,还结什么丹!阴阳二气有自己运行的规律,它是自己运动流转的,你若把住了火候,丹就结成了。另外,结了丹你自己会知道,肚子里的确有个东西,而且身体也会起变化,饭量会少,睡眠也会少,但精神越来越好,心情也越来越好。阴阳二气交合的感受是非常美的,超过人间的一切享乐的感受,真是舒服无此,全身任何地方都在欢喜。结丹后你随时都可以让阴阳二气交合而养丹气。张三丰的大道歌说:“百日归一见笑颜,看准阴阳往上翻。即见黄婆为媒娉,婴儿姹女两团圆。美不禁,谁能言,浑身上下气冲天。丹田直上泥丸顶,降下重接落丹田。倾刻间,水火既济通宵眠,百日归老返童颜”。真的有这一套学问啊!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成都认识的赵升桥老先生就是这方面的通家,他老人家是一位篾匠,那个功夫真是少见。
禅宗是不讲丹道的,只讲明心见性。性却不是修炼而成的,而丹则必须自己阴阳交合而成。佛家对丹道的看法是,那仅是一种方式,可以多话几年而已,丹也终究要坏的,道家那套方式是得不到究竟的,因为丹也是因缘所生的啊!即使活上千年、万年,必然有坏的那天。而禅宗认为我们的这个性是本来就有的,用不着你去修,天地形成之前它就有了,天地坏了它仍然存在。所以学禅宗用不着去结丹,只叫你明心见性。见性之后,身上的一切气都可以集中起来。对此,佛教不叫丹,也不叫阳神,而有一个名字叫意生身,意生身同样有丹和阳神的作用。但意生身也离不开性,空了就不坏了,有就非坏不可。彻底空就彻底不坏,没有什么力量能毁坏它。什么是金刚?空就是金刚。意生身是全体的空,所以不坏。道家的基础不是建立在空上,出阳神与意生身似乎有点类似,但本质是不同的。禅宗叫你明心见性,见性之后则万法俱具,怕就怕不能见性。一但见性,千万亿化身凭空而出。出阳神与细胞分裂相似,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也能有所变化,但毕竟不能与见性相比。在这个意义上说,禅宗那些来去自由的祖师们,不必说得了菩萨果、罗汉果,最起码的也是成就了意生身。如果是证了罗汉或初地,哪怕是得了意生身,你还会稀奇那些丹吗?
丹道的祖师张紫阳,在其《悟真篇》里讲金丹,讲性命双修。内篇讲金丹,外篇讲明心见性。他讲金丹时赞叹金丹如何如何殊胜,但到了最后说一句话,“性功不彻,命功不圆”。光修命不修性是得不到圆满的。到了最后,性就是命,命就是性。要知道,道家的丹道理论和实践,真正发展成熟是在宋元时代,那时在国内是禅宗的一统天下。儒家要向禅宗学习和吸取养料,道家同样在向禅宗学习、吸取营养。吸取的是什么呢?就是明心见性。如果大家有兴趣看丹经就可以知道,宋元明清的丹经,几乎没有不谈禅的,几乎没有不讲明心见性的,只不过换成了道家的术语而已,同时你可以看到,他们讲金丹是很精彩,但讲明心见性,这套功夫就远远不如禅宗内的祖师了。这也许叫隔了行吧。要知道,道家尽管批评禅宗“修性不修命”,但对禅宗的明心见性都非常留心。而禅宗呢,也不是没有谈到胎,马祖就说过“著衣吃饭,长养圣胎”,明心见性就是结胎,圆悟克勤给他的弟子说:“胎要养得熟,死后得意生身,天上人间任你住去。”禅宗内虽然有些地方讲圣胎,不过是对明心见性的借喻,学佛就学佛,不要把自己修行的路弄死了。
禅宗的法统和力量
大师七月八日,忽谓门人曰:吾欲归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众哀留甚坚。
师曰:诸佛出现,犹示涅槃。有来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归必有所。
众曰:师从此去,早晚可回。
师曰:叶落归根,来时无日。
又问曰:正法眼藏,传付何人?
师曰:有道者得,无心者通。
又问:后莫有难否?
师曰:吾灭后五六年,当有一人来取吾首。听吾记曰:
头上养亲,口里须餐。遇满之难,杨柳为官。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萨,从东方来,一出家,一在家。同时兴化,建立吾宗,缔缉伽蓝,昌隆法嗣。
问曰:未知从上佛祖应现已来,传授几代,愿垂开示。
师云:古佛应世,已无数量,不可计也。今以七佛为始。过去庄严劫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今贤劫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释迦文佛,是为七佛。
释迦文佛首传摩诃迦叶尊者,第二、阿难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优波鞠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弥遮迦尊者,第七、婆须蜜多尊者,第八、佛驮难提尊者,第九、伏驮蜜多尊者,第十、胁尊者,第十一、富那夜奢尊者,第十二、马鸣大士, 第十三、迦毗摩罗尊者,第十四、龙树大士,第十五、迦那提婆尊者,第十六、罗睺罗多尊者,第十七、僧伽难提尊者,第十八、伽耶舍多尊者,第十九、鸠摩罗多尊者,第二十、阇耶多尊者,第二十一、婆修盘头尊者,第二十二、摩拏罗尊者,第二十三鹤勒那尊者,第二十四师子尊者,第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第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第二十七般若多罗尊者,第二十八菩提达摩尊者,第二十九慧可大师,第三十僧璨大师,第三十一道信大师,第三十二弘忍大师,慧能是为三十三祖。从上诸祖,各有禀承。汝等向后,递代流传,毋令乖误。”
大师先天二年癸丑岁,八月初三日,于国恩寺斋罢,谓诸徒众曰:汝等各依位坐,吾与汝别。
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后代迷人,得见佛性?
师言:汝等谛听。后代迷人,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见自心佛性。欲求见佛,但识众生;只为众生迷佛,非是佛迷众生。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汝等心若险曲,即佛在众生中;一念平直,即是众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吾今留一偈,与汝等别,名自性真佛偈。后代之人,识此偈意,自见本心,自成佛道。
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见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
性中邪见三毒生,即是魔王来住舍,
正见自除三毒心,魔变成佛真无假。
法身报身及化身,三身本来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见,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从化身生净性,净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当来圆满真无穷。
淫性本是净性因,除淫即是净性身,
性中各自离五欲,见性刹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顿教门,忽悟自性见世尊,
若欲修行觅作佛,不知何处拟求真。
若能心中自见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见自性外觅佛,起心总是大痴人。
顿教法门今已留,救度世人须自修,
报汝当来学道者,不作此见大悠悠。
师说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灭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泪,受人吊问。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恐汝等心迷,不会吾意,今再嘱汝,令汝见性。吾灭度后,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违吾教,纵吾在世,亦无有益。复说偈曰: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师说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谓门人曰:吾行矣。奄然迁化。于时异香满室,白虹属地。林木变白,禽兽哀鸣。
十一月,广韶新三郡官僚,洎门人僧俗,争迎真身,莫决所之。乃焚香祷曰:香烟指处,师所归焉。时,香烟直贯曹溪。十一月十三日,迁神龛并所传衣钵而回。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龛,弟子方辩,以香泥上之。
门人忆念取首之记,遂先以铁叶漆布,固护师颈入塔。忽于塔内,白光出现,直上冲天,三日始散。
韶州奏闻。奉敕立碑,纪师道行。师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传衣,三十九祝发,说法利生三十七载。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数。达摩所传信衣,中宗赐磨纳宝钵,及方辩塑师真相,并道具等,主塔侍者尸之,永镇宝林道场。流传坛经,以显宗旨。此皆兴隆三宝,普利群生者。
师入塔后,至开元十年,壬戊八月三日夜半,忽闻塔中如拽铁索声。众僧惊起,见一孝子从塔中走出,寻见师颈有伤,具以贼事闻于州县。县令杨侃,刺史柳无添得牒切加擒捉。五日,于石角村捕得贼人。送韶州鞠问。云姓张,名净满,汝州粱县人,于洪州开元寺,受新罗僧金大悲钱二十千,令取六祖大师首,归海东供养。柳守闻状,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问师上足金韬曰:“如何处断?”韬曰:“若以国法论,理当诛夷。但以佛法慈悲,冤亲平等。况彼求欲供养,罪可恕矣。”柳守加叹曰:“始知佛门广大。”遂赦之。
上元元年,肃宗谴使就请师衣钵归里供养。至永泰元年五月五日,代宗梦六祖大师请衣钵。七日,敕刺史杨缄云:“朕梦感能禅师请传衣袈裟却归曹溪,今谴镇国大将军刘崇景顶戴而送。朕谓之国宝,卿可于本寺如法安置,专令僧众亲承宗旨者严加守护,勿令遗坠。”后或为后人偷窃,皆不远而获,如是者四。宪宗谥大鉴禅师,塔曰元和灵照。其余事迹,系载唐尚书王维,刺史柳宗元,刺史刘禹锡等碑。
守塔沙门令韬录。
在这最后一段中,六祖一方面对禅宗的法统作了交待。另一方面,可以说再一次重复了《坛经》的要点。禅宗为什么会流传一千余年,并且长盛不衰,与六祖大师这里的付嘱有极大的关系。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五灯会元》和《五灯全书》的目录,从六祖并始,师师相授,灯灯相续,到清代康熙年间就传了近四十代,传到现代约五十余代。禅宗这样严密的传法谱系,在宗教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佛教内的其它宗派,法系传承经常中断,难以接续,都没有形成这样的局面。日本的禅宗也很兴盛,他们在宋代于中国接法后,仍然按照中国禅宗的规矩传法,也奉六祖为祖师。当然,在朝鲜、在越南,禅宗的传法与日本也是相类似的。
为什么禅宗有如此之大的凝聚力量,这就不得不归功于《坛经》,归功于六祖大师。在古代的中国传统是稳定而强大的,在传统中找不到依据或依据不足的宗派或学派,哪怕取得了一时的显赫,也会很快为人们所淡忘,因为传统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和信誉的积聚。六祖大师在这里建立了自已的法统——传法之统。六代传法当然确有其事,但六祖更把这个法统上溯到释迦牟尼佛,使自己有了绝对牢固的依据,而优越于其它宗派。以后,天台、华严、净土、密宗等也纷纷仿效,试图建立自己的法统,但都远不如禅宗的牢固。如天台宗在《佛祖统纪》中所作的努力那样。因为把法统上溯到释迦佛并不难,难的是在现实的社会中,该宗派是否有能力维系这个法统,历史表明了在这上面最成功的只有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禅宗的这一旗帜,在中国佛教徒中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由于其简捷易行,故易受僧人和士大夫们的尊信和奉行,为自己建立了广阔的传布空间。所以,在六祖之后短短百余年间,禅宗不仅承受了唐武宗灭佛运动的打击,而且迅速形成了五宗竞荣的局面,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当然,对于禅宗的法统,教下各大宗派是有异议的,但却无力动摇社会的承认,最后也只好随波逐流了。关于禅宗法统,本身就是一门大学问,在藏经中有不少专著,这里只是提示一下,这个专题,还是留给这方面的专家去讨论吧。
一个宗派的发展和繁荣,仅靠法统是不够的,它本身还应具有超凡的实践力量和普遍性。对于这一点,也是其它宗派所不能比拟的。自己就是佛,“自修、自行、自成佛道”,六祖大师归结的这一总纲,就圆满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六祖在这一段中所阐述的,是整部《坛经》的浓缩,你看:“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见自心佛性”,“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不论因也好,果也好,六祖把佛与众生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放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消除了一切差距。所以,每一个人,只要你发心,只要你按照六祖的开示去修,去行,你的解脱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你看祖师们,他们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洒脱,那样的自在,为什么呢?他们见到了这个,尝到了这种无上的法乐,当然是信心百倍了。大家已经知道了,在《坛经》中,不论六祖千说万说,实际上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什么是“此心”,就是我们大家人人都有的这个心,对这个心,你不能把它推到一边,也不能把它推到未来。就是现在你能思、能想、能作、能为的这个心、这个念啊!有的人说:“我们现在这个心是凡夫心,怎么能与佛心相比呢?”错了,若说你心上的那些善恶是非,当然是凡夫,不能与佛的光明相比。但你那个能善能恶,能是能非的作用,恰恰就是佛性,佛在这上面并不比你多个什么。所以六祖说:“汝等的心若险曲,即佛在众生中。”但是,你若一念返照,直心而往,“一念平直,即众生是佛”。对这一段,我建议大家能够背诵,因为全部《坛经》二万多字,背完有困难,也没有必要,这一段仅两百多字,又好记,背熟了,天天对照着修行,久了必然会得受用。修行是一个整体,《坛经》这一段可以说是主心骨,你在这上面有了受用,你就稳得住了。另外,不要因为禅宗说“不立文字”你就不读经了,这样不行,对佛的经论,我们要学,要看。三藏十二部太多了,可以选择一些学学。如《百法明门论》、《大乘五蕴论》、《八识规矩颂》、《三论》和《大智度论》。看了这些,你对唯识法相,对中观般若的知识就有了基础。同时,应经常诵读《金刚经》、《楞伽经》。这两部经都是禅宗用来印心的,你的修行对不对,就可以用这两部经来检验。再如《楞严经》这部经在历史上很受中国知识分子的欢迎,对学佛的人帮助很大,应该读。再如《文殊菩萨所说般若波罗蜜多经》、《维摩诘经》,都是极好的。在这些基础上你再读《华严经》,你的境界就会改观,就会得到极大的力量。
禅宗讲顿悟,讲不立之字,在频悟这一刹那,的确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正如六祖所说是:“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的。但在悟之前,如果你没有多少佛教知识,那么你还是要多学点佛教经论,作为自己的资粮。你如果悟了,那更要广学万法,一方面验证自己的悟境,另一方面是广度众生,圆满功德。不能把“不立文字”和佛教经论对立起来,那是“二”,不是“不二”,所以祖师说:“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总之,你不要执著,既不能执着于经论,也不能执著于“不立文字”。要时时刻刻,行住坐卧,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做到“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来无去,无是无非,无住无往”,你就可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这里,并不是要你放弃正常的工作,还应把你的本职工作搞得更好。六祖所说的“但识众生”,就是“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本职工作都搞不好,你“觉”个什么呢?“无动无静”这一套功夫,就在你全部的工作生活中啊!大家一定要明确这点。功夫就在你的喜怒哀乐之中,佛性就在你的七情六欲及种种烦恼之中。“正见自除三毒心,魔变成佛真无假”。有些人修行,闭门不出,不问世间,看上去貌似清净,但到红尘中一来却过不了关,八风一吹,痛苦就来了,更谈不上力量。所以祖师们经常强调世间这个“大冶洪炉”,就是要在其中百炼成钢,成就无上金刚。我们提出“人间佛教”的道理就在这里。一方面,我们要在烦恼中断烦恼,在烦恼中证菩提。另一个方面,这个世间不太平,苦难太多了,菩萨要度化众生,离开了这个世间哪里去找众生呢?禅宗就是要你在世间锻炼,要你在烦恼中滚打。“若向性中能自见,即是成佛菩提因”,“性中各自离五欲,见性刹那即是真”。六祖处处都在强调这点。所以说学佛学佛,就是要懂得烦恼是怎么回事,你懂了,你就是烦恼的主人,你就得解脱和自由;你不懂,你就是烦恼的奴隶,你就得不到解脱和自由。
《坛经》我们大致就学到这里。学习结束了,我仍然很感慨,这么好的法,这么伟大的力量,为什么今天留意的不多呢?《坛经》不仅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精品,也是世界文化的精品,是全世界的骄傲。我们大家能聚在一起共同学习,的确因缘殊胜。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望能继续学习,有所提高,若其中能有人开悟,则是这次法会的一大喜事了。
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