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姐妹恍然憨痴原是假 妾心妒煞爱极故进谗
光阴如流水般地逝去,美娟住在萨坡赛路的小公馆里,已有好几天了。
高凌霄天天用汽车来催接翠喜回去,翠喜抱定宗旨要和志云离婚,当然是赖着不肯去。
菱仙自和飞明翻脸以后,也赖在娘家,不肯回去。秦氏和仲泉见两个女儿真有换夫婿的意思,两人暗暗商量,遂在那天夜里,向菱仙和翠喜征求同意。秦氏望着两姐妹笑道:
“翠囡,你是准定要和志云离婚的,对吗?”
“死也不愿跟他!”
翠喜鼓着腮儿,恨恨地说。
“那么菱囡呢,你是该和飞明和好如初啊!”
“他说得这样决裂,我再嫁他,世界上男人只有他一个吗?”
秦氏听了把眼儿向仲泉一瞟,仲泉努着嘴儿,把两手左右摇摆了一下,仿佛是叫她可以说调换一个的意思了。秦氏点点头,张嘴笑道:
“你的爸爸是社会上有名望的人,若两个女儿都要离婚,那外界知道,对于他名誉上究竟不好听。现在我和你爸意思,就是不必办离婚手续,你们彼此调换一个夫婿,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不知女儿的意思怎样?”
菱仙翠喜在前两天,早已得知爸妈有这个意思的消息。当时姐妹俩私自也磋商一夜,觉得双方都甚情愿。今夜骤听妈妈竟公然布露这个奇闻消息,一时倒又难为情起来。两人都绯红了脸蛋儿,四道秋波相对瞟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嫣然笑出来,同时都站起身子,逃回到自己的卧房去。
“喂!太太,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怕不答应吗?”
仲泉见两个女儿这样情形,衔着雪茄,弄得有些不明白了,秦氏笑道:
“你这种人怎能懂得女孩儿家的心理,这个就是默许的表示呀!”
仲泉哦了一声,自己也笑起来,但到底还不放心,叫秦氏又到女儿房中去问着实,秦氏回说都赞成的,仲泉这才放下一桩心事。
第二天高家又派小蛮坐阿三汽车来接新少奶奶回去。仲泉自己究竟说不出口,遂喊小蛮进房,秦氏悄悄把这意思说了,小蛮忍不住好笑,遂答应前去传话。果然下午小蛮就有回音来,说这种不尴不尬的事情,老太爷太太固然不答应,少爷也不愿意,不过这里三小姐既情愿爱二姑爷,就离婚也不要紧,说完便匆匆回去。仲泉秦氏听了这几句冷讥热嘲的话,直羞得面红耳赤,也自觉这事干得造次。正在这时,飞明又来听回音。仲泉告诉他说志云不要菱仙,情愿和翠喜离婚,所以二姑爷放心前去,三小姐准定嫁你,不过要略迟几天。飞明得此消息,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很欣慰地回去。只有菱仙得知这事,又郁郁不乐,因此翠喜倒反要安慰二姐,又时常伴她到舞场戏院玩去。
仲泉为了这事,实在忙碌了几天,和秦氏一面劝菱仙别伤心,另外再给她物色人才,一面又要商量志云翠喜离婚手续,但高家究竟还没确实答应,凭一个丫鬟传话,原不能作准。万一高家倒要法律起诉,这事倒也讨厌,我的名誉恐怕就要扫地了。仲泉既然日夜忧愁,所以也无暇到美娟那边小公馆去了,况且照所定规矩轮宿,也还没有到这个时候。
美娟住在大公馆里的时候,虽然仲泉上半个月也是宿在秦氏房中,但每晚仲泉终要陪美娟到十二时,趁空也偷摸一回,因此尚不觉冷清。现在仲泉为了女儿的事,连白天也没去一次,因此美娟自然是更加春闺寂寂,难免要起偷野食的念头。不过美娟的眼界倒也很高,并非阿狗也好,阿猫也好,她那一颗芳心,倒看中了三姑爷志云,以为只要和志云欢乐一夜,做鬼都觉风流。三小姐当他是呆子,其实三小姐自己倒是个呆子哩!诸位,你道美娟那双俏眼可厉害?
那天夜里,美娟凭窗纳凉,抬头远望,只见碧天如洗,月圆如镜。她依着帘栊,更引起无限的相思,脑海里只映着志云英挺的脸蛋儿,同时又显出志云回门那天跳舞的姿态、步伐的纯熟、姿势的美观,我若和他能够相互一搂在怀,那是多么兴奋快乐的一件事呀!一时又想志云是个喜欢跳舞的人,那他在舞场里,是常在跑跑的,我若要和他碰面,不妨到舞场去找他,反正老甲鱼这几天又不见得会来,我老闷在家里给他守空房干吗?这似乎也太傻了。但是偌大一个上海,舞场是这么多,到哪个舞场去找他好呢?美娟这样一想,倒又呆住了。但忽然又笑起来,我倒来碰碰运道再说,遂离开窗口,走到桌边,翻开报纸,只见触眼的就是一则舞场广告。
中央舞厅新聘舞国红星玉爱姝小姐,恭候领教。今晚并请爱姝小姐表演浪花舞,辗转反侧!迎挺迎合!肉感动人!香艳绝伦!冷气开放通宵营业,菲律宾乐队,奏演最新时代兴奋舞曲茶舞,奉送香茗,大餐每客一元。
美娟瞧了心里很是欢喜,今夜不妨到中央去找他,找到固然好,找不到散散心也好。于是她又重新理妆,换了一件绝薄纱衫和红白皮镶嵌的香槟革履,对着三门橱玻璃镜照了又照,只见自己粉颊是红得娇艳,杏眼柳眉,樱桃雪齿,嫩藕似的玉臂,窄窄一捻的纤腰,肥圆的臀儿,高高的乳峰,在纱衫外隐约还露着两点像葡萄似的奶头……觉得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摄人魂魄,带有肉诱的意味,心里一阵高兴,便笑盈盈高喊道:
“秋琴,秋琴,我出去一次。老爷如来了,你说太太埋怨老爷为什么不来,太太闷煞了,到公园去乘一会儿凉,就回来的,知道吗?”
秋琴答应一声,美娟早娉娉婷婷地像杨柳摆风一般出去了。
美娟到了中央舞厅,身子就阴凉了许多,里面冷气果然开得十足,全场满布夏威夷的风景,恍若真个是夏夜避暑的好地方。这时电灯开的紫绿的颜色,爵士音乐奏出令人异样兴奋的舞曲,舞池里只见对对青年男女,都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好似蛱蝶穿花般欢舞着。
美娟遂在空位上坐下,叫侍者把茶改换汽水,握着玻璃杯,一面喝着,一面把那灵活的眸珠,向舞场上四处照射,看有没有志云在这儿。因此凡有西服少年,在她面前走过,终要凝眸细瞧一回,可是终瞧不见有志云的影儿。
美娟瞧着别人男女拥抱得意,更衬自己孤独无聊。这时美娟真好像回肠九折,相思万缕,只觉坐又不安,立又不好,一寸芳心,摇摇不定。音乐一节一节地过去,这次灯光竟用了绯红色,那在舞池里的男女容貌,当然比较容易辨别清楚,但美娟料想志云哪有这样巧,偏偏在今天也会在这儿,因此也无心再瞧,只管自喝汽水。
大凡无论一件什么事,你越是存心要达到目的,往往不能成功,倒是在无意之中,随随便便能实现自己的希望。美娟一进舞场,急切要找志云,最好志云立刻显在眼前,但结果是失望了。这时偶然抬头,突然舞池旁边,却跳来一对少年男女,都是满面春风,搂得紧紧的似乎还在喁喁谈情,美娟定睛一瞧,不觉喜出望外,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个少年就是自己千思万想的志云,那被搂的少女,却是菱仙的同学杏佛。美娟见志云并非和舞女同跳,心中好生奇怪,暗想志云和杏佛几时认识的,怎么竟约到跳舞厅来跳舞呢?一时猛可又理会过来,志云那天回门酒醉,飞明把杏佛身子一推,给志云同舞,想来两人定是在那天生了情,当初我还埋怨三小姐是个饭桶,好好的新姑爷自己不享受,倒给姜小姐占了便宜去,不料他们两人竟真个这样恋爱起来,三小姐怀中人,果然被姜小姐夺了去。这妮子的手段未免太厉害了,我倒也要和她一比高下,虽然脸蛋儿我不及她美,但我有神秘的功夫,只要新姑爷给我一搭上手,我就叫他死心塌地地拜倒在我这旗袍脚下,打他走开,他也离不得我了呢!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志云见面的时候不多,论起亲戚来,自己到底又长他一辈,我心里虽然非常爱他,但他却一些不晓得我的用心,我又怎好冒昧上去和他亲热呢?但是自己原是特地找他的,现在果然给我找到,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若这次错过了,还待哪一次呢?想到这里,也顾不得羞涩两字,只觉一股勇气冲上头顶,便什么也不怕了。你想情欲的魔力厉害不厉害?
这时音乐又止,舞伴各回座位,美娟的眼儿跟着志云偕了杏佛到一张台子旁坐下。美娟这就再也熬不住了,两只脚早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拍着志云的肩儿,亲亲热热地喊道:
“三姑爷,你也在这儿玩吗?今天好巧呀!给我碰见了,近来身子好吗?我是很记挂……我们三小姐真记挂你哩!”
志云今天上午得知翠喜不愿嫁他的消息,甚至要把她姐姐调过来的事,真把他笑痛了肚皮,所以他一面一口答应离婚好了,一面便坐车急急到杏佛家里。只见杏佛犹睡在床上,他就发狂似的把身子向杏佛被里一钻,抱着杏佛的脸儿,只管哈哈地大笑。杏佛骤然见志云这样态度失常的神情,倒是吃了一惊,急忙问他什么事。志云吻着她脸颊咯咯地笑道:
“妹妹,我胜利了。我兴奋极了,从此我和妹妹永远地爱爱爱……”
“哥哥,你到底怎么啦?也该说个明白呀!”
杏佛又惊又喜,被志云把身子一阵揉搓,又是肉痒又是羞涩,缩成一团,躲在志云的怀里,咯咯地笑。志云这才细细告诉了她,杏佛心中这一乐,顿时眉飞色舞,掀着酒窝儿,始终不曾平复过,把身子向里摔移些过去,把纤手拍着外面,真个叫志云并头躺下,两人唧唧喁喁地谈了一天的情。夜里杏佛当然不到大上海舞厅去,就陪志云到中央来跳舞。两人跳完一节,刚才坐下,忽然见仲泉的姨太来招呼他,并且还眉开眼笑骚形怪状地说她记挂志云,又说三小姐记挂志云,这不但使杏佛有些奇怪,即连志云自己也弄得目瞪口呆:三小姐既不愿回家,要和我离婚,怎么又要记挂我,这是打从哪儿说起?杏佛见志云呆若木鸡地怔着不回答,因站起来招呼道:
“真个是巧得很!二阿姨是多早晚来的?伯伯和妈妈好吗?”
志云这才恢复原有的知觉,也站起身子,很勉强地含笑点头。美娟又装着无限娇媚的样子,笑盈盈道:
“伯伯很好,妈妈倒不知道,因为我现在已是住到新公馆里了。是法租界萨坡赛路,三姑爷有空常来玩玩,因为那边很清静,伯伯是不常来的……”
说到这里,把勾人灵魂的眼波向志云一瞟,又嫣然地笑。志云杏佛这才恍然,她是并没知道翠喜要离婚的事,她简直还在做梦,因也不愿和她多说话,只点了一下头。杏佛听她说话,见她举动,完全是诱惑志云,心中也颇不悦,因抬了头望别处,竟不理睬她。美娟见他两人这个冷淡情形,也不叫自己坐下,只管呆呆站着,那明明是多着自己的表示,本来心里一团高兴,顿时浇了一个冷水,只得说声再见,姗姗地回到桌边的椅上去。
美娟坐在椅上,偷偷地又回眸来瞧两人,只见杏佛倚着志云,志云偎着杏佛,依然有说有笑,并不像刚才扮尴尬面孔,这才知道他们完全是憎恶自己,一时气得花容变色,一阵红一阵白起来。
美娟本来把志云爱到极头,现在却把志云恨到透顶了。她恨志云到底是个傻瓜,像自己这样脸蛋儿身材儿,难道还不算美吗?他却不爱自己,而爱杏佛,但虽然恨杏佛,却也奈何她不得。唯志云是仲泉的女婿,当然是有些法子好想来制服他,以后我叫仲泉把他喊到我这儿来,故意托他做一件事,我便可用种种方法勾引他,他是不晓得我的滋味,给他一尝后,也许天天要来尝我呢!美娟想到此,心中倒又谅解志云,这时真变成了又恨又爱了,偶然回头再瞧他们,那志云和杏佛早已出场去了,自己一个人坐着原也无聊,就付去茶资,怏怏地回家里去。
当志云、杏佛和美娟三人站着的时候,西首旁边尚有两双冷眼瞧着他们,这两双冷眼就是菱仙和翠喜姐妹俩。菱仙得知志云不愿和她结婚,她变成了两面落空,心里很是不快。翠喜当夜就拉姐姐同到中央舞厅来散闷,不料进门后,就见舞池里一对男女欢舞着,正是志云和杏佛。菱仙见他们脸贴脸儿,紧紧地搂着,喁喁地笑谈,比上次她和飞明跳舞时,更要亲热十分,这把姐妹俩都气青了脸。菱仙向翠喜叫道:
“三妹你瞧,志云这个风流洒脱的情形,哪里像个傻子?我和飞明反目,全为这杏佛狐狸精,不晓得她现在怎么又迷到志云身上去了。看两人相爱的程度,实在已超过了一切,怪不得志云要不爱妹妹,也不爱我了。”
翠喜一听菱仙的话,又把志云此刻的态度,和新婚初夜的情景相较,实在判若两人,无怪二姐只说他并不傻,到此也不禁恍然大悟,恨恨地道:
“二姐,志云他本是个好青年,想来一定是被杏佛这妖精迷住,新婚那夜,他装呆作傻,原来他完全是假的,以便这样可以绝我的心,可怜我竟被他骗过了。爸爸和他说要把姐姐嫁给他,他也不答应,情愿和我离婚,原来他心中是早已有了杏佛这个狐狸精。那杏佛这妮子不但是姐姐的对头,实在还是我的冤家,思想起来,真要恨她切骨。唉!可惜早晨爸爸已和高家去说过,否则志云仍算是我的所有,我就可以过去给杏佛甩几个耳刮子,问她还要拆散人家的姻缘吗?但是我们终还要想个法子,来报复一下才好呢!”
菱仙听翠喜的话,心中也非常痛恨,连连骂道:
“杏佛真不是人,是狐狸精,她迷了飞明,还要迷志云,这简直是我们的仇敌!可杀!”
两人正在柳眉倒竖、杏眼含嗔、咬牙切齿地恨着杏佛,忽见音乐停止,志云拉着杏佛由舞池归座,菱仙翠喜的目光也跟着移过去。突然又瞥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和志云来搭讪,菱仙定睛细瞧,不禁咦了一声,推着翠喜叫道:
“咦!咦!三妹,这不是二阿姨吗?怎么也和志云动手动脚地拍肩儿,怪肉麻的。这事真奇怪极了,难道志云和二阿姨也勾搭上手了吗?也许是只瞒着爸爸一个人吧!我想他们一个像狐狸精那般妖形,一个像活狲精那样好淫,自然是干柴烈火,一点便着了。我们幸而一个都没上他的当,三妹,这我们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呢!”
翠喜这时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懊悔自己不该太决裂,志云他不是傻子,实在是个难得找的好夫婿,现在眼瞧着他和别人相爱,这是多么令自己难堪,但转念一想,也就心平气和,轻轻叹口气向菱仙道:
“这个事儿,我明白已完全受他愚了,但他虽然果不是傻子,他的心不肯向我,纵然我爱他,也是个恶姻缘,倒不如和他脱离了来得痛快,大家仍可以谋幸福之道路,只不过是太便宜了这个杏佛丫头了!”
“哼!杏佛这妮子既和志云相好,为何又要来迷飞明,害得我夫妻感情完全破裂,因此飞明坚决要和我离婚。她哪里有好结果,十天之内,我必使他们爱情破裂!”
菱仙心里这时比翠喜更难堪,翠喜和志云虽然离婚,翠喜却已决定嫁给自己的夫婿飞明,那么他们到底还是一对,独有我左也不着落,右也不着落,早知杏佛和飞明没有什么关系,我又何苦要和飞明翻脸,我俩结婚不上半年,爱情原本很好,不知怎么一来,竟会闹到离婚地步。但仔细一想,飞明这样牛性子,原也没有十分可爱之处,我又不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怕配不到一个好夫婿,统共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那怕什么?但是杏佛这妮子终是可恨得很,因此怒冲冲地说出这一句话来。翠喜听了,倒是一怔,因忙问道:
“姐姐,你用什么方法,能够使他们的爱情破产呢?”
“你且别问,你只要瞧着,不但使他们的爱情破产,而且我还要使志云终身不再爱一个人哩!”
翠喜听姐姐说得这样肯定,也就不再问了,其实菱仙根本没有破坏他们的计划,实在是气急罢了。两人回眸再瞧志云等三人却已不见影踪,两人遂也无兴再到舞池去舞,竟亦匆匆地回去。
美娟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只见仲泉躺在床上,秋琴给他捶腿,因冷冷地笑道:
“今天是什么风儿,竟把老爷刮到这儿来了!”
“我的好姨太,你别怨我吧!我虽然身子没有来,心里是天天记挂着你。快来!快来!我们睡着谈谈。”
仲泉连忙赔着笑脸说,秋琴会意,早已爬下床来走开去,美娟脱了旗袍、高跟,只穿着衬衣把身子就直压在仲泉的怀里,拧着他腿儿嗔道:
“夜里不来,日中也不来,我知道你被老狐狸迷住了。我因为又寂寞又闷热,所以到公园去纳一会儿凉,秋琴告诉过你吗?”
“对我说过了,一个人闷烦,是该去散散心,闷出病来,叫我又怎能放心呢!亲爱的,你说得有趣,我怎么会被老狐狸迷住,这两天我为了志云不肯答应,把我计划推翻,我心中真好气。”
“咦,你说什么计划推翻呀?我怎么一些都不知道呢?”
仲泉因把菱仙翠喜交换夫婿的事告诉了她。原来美娟搬到外面住,并不知道,这时她听了仲泉告诉,想起刚才自己和志云的话,无怪他目瞪口呆要不明白了,一时也忍不住失笑。仲泉还以为她笑换夫婿,因伸手把她搂在怀里,笑问道:
“你笑什么?她们换个夫婿原是很好,飞明赞成,志云却偏不答应。”
美娟身子不住地扭着,嘴里故意咯咯笑着道:
“快放手吧!累得我好肉痒。我笑你的计划本来不好呀!”
“为什么不好?你倒说给我听听!”
仲泉两手不肯放松,而且还要揉搓着。
“三小姐是个黄花闺女,二小姐到底已嫁过人,三小姐他尚且不中意,二小姐当然是更不要说起了,况且他本有个……”
美娟说到这里,却停了停,仲泉慌忙道:
“你这话不对,是三小姐不爱志云,并非是志云不中意三小姐呀!你说志云他尚有个什么啦?”
美娟见他这样说,心想这话也不尽然,志云他明明是爱着杏佛,连我都不爱呢!听仲泉追问着,因为心中怨恨志云,便告诉他道:
“你不知道,志云是另外有爱人的呀!”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也许不会吧,傻子有谁爱他呢?”
仲泉这句话倒引得美娟噗地笑出来,暗想:“爱他的人正多,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傻,你这老头子才傻呢。”因笑道:
“志云哪里傻,他是装的呀!你说他傻,他倒要笑你们傻哩!”
“你怎么知道?他爱人是谁?空话别说了,快告诉我吧!”
“志云回门的那天,二小姐有个同学,不是叫姜杏佛吗?那杏佛就是志云的爱人,我本来也不知道,事情凑巧,我上公园去纳凉,齐巧瞧见两人也在呢!啊呀!两人真亲热得不得了,我瞧他们举动,志云一些不傻,说说笑笑,真宛然一对小夫妻哩!”
“嗯!嗯!原来他的爱人就是杏囡……佛……但他们也不过是见了一面,怎的就会发生爱情呢?这真稀奇极了,你和他们可有招呼吗?”
仲泉一听杏佛,他便冲口喊杏囡了,说出了后,倒又理会了,慌忙改过,一面捧了美娟的脸儿问。美娟为要避脱自己的干系,所以假说在公园里碰见,今听他要追问下去,自己的谎话倒要圆得认真些,眸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因道:
“我干吗这样戆,去撞破人家秘密,不过我告诉了你,你对三姑爷说时,不要提起我告诉你的呀!”
“这个我理会,你放心吧!”
仲泉一面回答,一面心里却暗暗想,原来志云这孩子,他不爱我涵芬生的亲女儿,倒爱紫玉生的干女儿,这样看来,志云虽不是我的儿子,倒和我的心一样。我爱紫玉是爱她柔顺体贴,若涵芬这般蛮不讲理,动没动就任性骂人,这叫我怎能够爱她?大概我的翠儿有些像娘,所以志云不爱他,要爱杏佛,志云的所以爱杏佛,当然和我爱紫玉是一样的道理。因此仲泉听了这个消息,不但一些不怨恨志云,而且还暗暗赞成志云倒是像我的儿子,心中又一阵阵想:“志云如果真的爱杏囡,那我倒有了法子,就可以把杏囡嫁给志云,而且和翠喜的离婚手续也不用办了,因为杏囡是我干女儿,那志云也依然是我的女婿,我对于凌霄也可以了一头心事,而另一方面飞明和翠喜也可以实行夫妇生活。这样一来,事情可以省却多多少少的麻烦。只不过菱仙这孩子,是非另外许配不可了。飞明要和菱仙离婚,是为了和大海跳舞,大海这孩子跟我也有五六年了,现在倒也生得一表人才,菱仙会和他跳舞,当然感情也不坏,我去问问菱仙的意思怎样,她如果愿意的话,那是再好没有了。”一天星斗的大事,立刻化为乌有,而且连干女儿都有了夫家,自己凭空添了一个女婿,这是多么快乐,想到这里,本是一肚忧愁,现在竟转忧为喜了。
“你怎么啦?发痴了吗?把我的奶头要捻落了。”
原来仲泉只管想心事,两手摸着美娟的奶头,竟是搓团子样地捻起来。被美娟一提,方才放下了手笑起来,一面又想,这事我今夜先和紫玉说去,本来预备宿在美娟这里,得知杏佛志云有爱情的事,反坐起来道:
“我走了,刚才我是偷空出来的,明天早晨来睡你的热被窝吧!”
“我不要,你既到这里来,非睡过夜去不可,一夜不去陪老狐狸也不要紧,怕她会把你吞吃了不成?你这样怕她,还像是一家之主哩!况且上个月末一日,照规矩是到我这里睡,这老狐狸强横霸道地硬生生把你占了去,今夜我算报复那夜的气,不可以吗?”
美娟把仲泉一把拖住,喊着娇嗔说。仲泉搂着她,对准她嘴吻一回,安慰她道:
“今夜我也不回家去,因为我另有别事,从明天起,每日早晨我终来陪你睡一上午,那终好了,否则这时我先来给你效劳一回怎么样?”
“这时给我效劳,回头出去被风一吹,这才要送你的老命哩!”
美娟听了,呸他一声。仲泉见她这样说,自然很感激,捧着她脸蛋儿,亲亲密密又吮了一回嘴,方跳下床来穿长衫。美娟因嘱他不可失信,明天早晨不来可不依,仲泉连连答应,遂匆匆坐车到紫玉那里去了。
到了紫玉家里,只见紫玉正在凭窗纳凉,一见仲泉自然笑脸相迎,倒水倒茶,并给脱了长衫。仲泉擦把脸,拉紫玉一同在窗口坐下,笑着问道:
“我亲爱的,你是我的心肝儿,你的杏囡,就是我的女婿的心肝儿,你可知道吗?”
紫玉听了这话,知道仲泉已经晓得志云和杏囡的一段事了,心中不觉吃了一惊,只得假装含糊,反问道:
“你这是从哪儿说起?三小姐可有到高家去了吗?”
“我上次从你这里回到家去,三小姐的事,倒也不要说了,二小姐又和飞明那孩子要闹离婚,后来经我那口子想出一个法子,把三小姐配给二姑爷飞明,把二小姐改配三姑爷志云。四个人倒有两个愿意,独有这个志云不要二小姐,只情愿和三小姐离婚,后来经我细细打听,原来志云却和我一样,一心只爱着你的女儿杏囡哩!”
志云要和翠喜离婚的事,这在今天早晨志云已来说过,紫玉是早已知道,不过没有听了仲泉现在的话那样详细。起初以为仲泉得知杏囡和志云一段事,他要动怒,所以假作不知道,今见仲泉说的话,不像有怪杏囡意思,这就放心了大半,不觉扑哧了一声笑道:
“原来你做干爸的也转着我杏囡的念头吗?”
“哪里哪里!我说和我一样,是我一心只爱你,志云一心只爱杏囡呀!你别误会我的话吧!杏囡和我的嫡亲女儿一样,你不要瞎吃醋了。”
仲泉听紫玉取笑自己,便也分辩着和她说笑话。紫玉白他一眼,伸过纤手,轻轻拧他一下颊儿,笑道:
“本来你的女婿,就是我的女婿,现在我的女婿,也就是你的女婿。你现在可是来给我做个媒吗?”
“你叫我到底替谁做媒呀!”
仲泉望着她哧哧笑,这笑显见是带着些神秘,紫玉也理会过来,一时又红晕了双颊,瞅他一眼道:
“当然替我的杏囡做媒,难道叫你替我自己做媒不成?我是没人要了,除非嫁给棺材去。”
“你骂我棺材吗?那你就困到我身上来。”
仲泉听她说完,又咯咯地笑,仔细一想,方知她在骂人,因伸手把紫玉拦腰抱起,搂到床上,伸手呵她痒。紫玉把身子缩成一团,笑得透不过气。
“大热的天都别胡闹吧!我们躺下来谈一会儿。”
紫玉央求着说,仲泉这才放了手,和她并头躺下,笑着问道:
“今夜杏囡舞场没有去,对不对?她和志云出去一块儿玩了是吗?”
“咦!你这是怎样知道的呀?”
“哈哈!我的消息灵不灵?我告诉你,是二姨太碰见他们的。紫玉,我正经对你说,你去问问杏囡,她到底愿意嫁给志云吗?若是同意,这件事就我来管账好了。”
紫玉本来已一百二十个放心,晓得志云终要把杏囡讨去的,今听仲泉要出场管账,这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因点头笑道:
“你干爸肯给我杏囡做事,这是求之不得,哪里还会不好吗?”
仲泉听紫玉允许,遂放下一桩心事,见时不早,两人便并头睡去。
美娟原是极爱志云,因志云恋着杏佛,自己绝了希望,心中又恨着志云,所以故意向仲泉泄露消息,谁知反而成全志云和杏佛的好事,这在美娟当时心中,又哪里能意想得到。美娟对志云,是因爱成怨,志云对美娟倒反变为因怨成爱,天下的事,所以非可逆料,瞧于美娟和志云的事儿,就可见到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