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千般缠绵柔情话东厢
湘屏失神似的奔出晚春馆,她的心头是只觉得空洞洞的难受,一种无可申诉的怨愤的情绪也不时地来袭击她,她几乎要被它击倒。她苦痛地走到碧桐轩附近,忽然一个念头一闪,却掉身向着大厅那边走去。走完了长长的一段路,终于走出了公馆的大门,她茫然地在人行道上立了一刻,便情不自禁地拖起沉重的步子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也不知走过了多少路,却给她走到一家高大的洋房面前,她抬头望了一眼,原来便是本城最大的旅社皇宫饭店,楼下开的是餐室,所以食客进进出出,非常忙碌。湘屏心想自己受了这一重刺激,实在非进去喝些儿酒不可,要如不然,一定会被悲痛郁闷死的。因此她就毫不迟疑地跨步走进,当由女招待招待入座,她便喊了一斤花雕,点了几个菜,独个儿自斟自喝起来。她一面喝酒,一面心里只是暗暗地想:自己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自小就没了爸妈,多蒙舅母见怜,当我像亲女儿一般地抚育我长大。记得在七岁那年,就与表哥仲明同校读书,那时表哥也只九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友爱之情胜于手足,有时亲戚们见了,也常常取笑我们是一对小夫妻。不过我那时还年幼,不知小夫妻究竟是一个什么名称,所以也并不觉得羞涩,倒反而愈和表哥亲爱了。后来我们年事日长,表哥进中学住读,自己也要和他略避嫌疑,因此二人就慢慢地疏远起来。不过我还依旧是一片痴心待他,但是他却对我非常淡漠,并不像幼时亲热了,故而我也时时悲叹自己薄命。但是我的性情又是非常骄傲而多疑,起先心中总是暗暗猜他一定另有爱人,所以有时也觉心灰意懒,觉得涉足情场总是恋多欢少。可是后来直到舅爸故世,表哥也将大学毕业,而仍旧没有给我发现什么秘密,显然他在外面并无女友,因此我这一颗已经枯槁了的心田,也不觉慢慢地润泽起来。然而谁知在去年的秋天,小玉这只贱货竟会像送宝般地送了进来,同时说也奇怪,表哥这人却独独会对小玉表示特别好感,居然放弃自己少爷的身份,教她念书认字,日日厮混在一块儿,虽然我曾数度阻止,但是总无效验……湘屏想到这里,不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会儿又想起今天表哥竟然会对自己这样无情,这真是做梦也意想不到的事,她觉得以前有过的种种美丽的梦境,现在都完全被毁灭了,从此之后,她和他之间将永远被一堵墙隔离着。她不能拉住他、亲近他,从前和他有过的感情如今被一阵无情的罡风吹散了,想起幼时和他在一起读书的时候,那时的快乐真令人心醉呀!但是又哪儿会想到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呢?唉,眼瞧着自己心目中的情哥,现在竟被一个无知无识的贱丫头夺去了……湘屏胡思乱忖地想着,真是愈想愈气,愈气愈恨,起先酒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后来竟索性一杯一杯地对准着嘴直倒下去。
湘屏本来是点酒不喝的人,只要一杯下肚,那脸儿立刻就会红晕起来;现在居然把酒当作茶喝,一口气地喝了一斤,显然她的神志也有点儿模糊了。于是她就觉得头晕目眩,心中有些翻漾漾地不受用,总算勉强地吃了一些,但终于低下头儿,把嘴一张,哇的一声就把吃下的东西呕吐了一地。这突如其来的一刹那,倒把身旁站着的一个女侍者吃了一惊,忙走过来急声地问道:“你怎么啦?吃了不受用吗?”
“没关系,你快去给我拿点水来!”
女侍者听了,急转身去斟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湘屏接过漱了口,只觉头重脚轻,心中仍旧闷得厉害,知道自己是不便回去了,踌躇了一下,便抬头问女侍者道:“楼上空的房间有吗?我想睡一忽儿,你替我去开一间吧。”
女侍者听她派头很大,知道她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便点头应道:“有,有。”说着即回身去了。
待欧仆把地上的污迹收拾清净后,那个女侍者已笑盈盈地过来说道:“小姐,房间已开好了,就在二楼二十六号。”
“好的,那么劳驾你,请你扶我上去吧,回头一并谢你。”湘屏说着,便把手巾抹了一下嘴,摇晃地立起身来。
女侍者含笑应了一声,便扶着她身子向楼上走。
从下午三时三刻睡起,直到晚上八时敲过,湘屏方始悠悠醉醒,揉擦了一下眼皮,觉得脑子也已清爽了许多,抬手瞧了瞧手表,便急急坐起身来,穿上皮鞋,走到面汤台边梳洗了一回,即把旗袍穿上。正在这时,那个扶她上来的女侍者已推门进来,湘屏便叫她快把账单结出,女侍者应着遂回身退出。一会儿把账单拿上,湘屏接过,见连酒菜房金共计洋九元五角,正欲回身拿钱,忽然猛可记得自己出来并没有把钱袋带来,心中这一焦急,这就把她脸儿窘得血红,两眼望着女侍者,竟是呆呆地怔住了。
女侍者瞧她这副样儿,心中也觉得奇怪,一会儿只得开口问道:“小姐,你怎么啦?”
湘屏被她这样一问,那两颊也就愈加红晕了,急得全身是怪热燥的,几乎连眼泪和汗点也要滴了下来,搓着手儿,支吾了半晌才羞涩地道:“对不起,今天我是和家中赌气出来的,所以身边并没带钱,不知能不能让我先回去,回头立刻差人送来。”
女侍者听她说出这个原因来,心中虽然并不完全相信,不过瞧她的人样,似乎也不像什么不规矩的女人,况且照她刚才的情形看来,显然她的确是因赌气而到这里来买醉的。但是自己究竟不是这旅馆里的老板经理,要答应她的要求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就是照旅馆的章程上,也不允许自己可以这样做的。因此只得摇了摇头,柔和地笑道:“这怎么使得呢?万一你一走不来了,那不是要我吃赔账了吗?况且我也没有这个权限啊。”
湘屏听她也说得不错,心想:这可怎么办呢?一个女孩儿家在外面会被窘得这样,那究竟也太不好意思了吧。一时又深悔自己不该这样鲁莽出来,因了这一懊悔,心中不免又恨起仲明与小玉来,要如仲明不对自己反目,那当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这时湘屏真是又急又羞又是恨,低着头儿在室中踱了一圈,忽然倒又想着一个主意,便抬头走到女侍者身边说道:“那么这样吧,现在先打个电话到家里去,叫他们差人送了钱来,然后再一同回去,你看怎样?”
“也好。”女侍者点头同意道,说着便领湘屏到电话间里去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打后,约莫过了十五分钟,才见男仆王寿推门进来。湘屏见了真好像遇见了救兵一样,忙叫女侍者上来,付了她十五元钱,说余多做小账。女侍者道了谢,湘屏又叫她代喊了一辆汽车,方才和王寿一同走下楼去,坐车回家了。
湘屏到家,因恐舅妈等得性急,便先到上房里去。王老太见她回来,忙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而湘屏当然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和表哥吵嘴而到酒馆里去找刺激,所以只得圆了个谎,说钱袋被扒手扒去了,另外且又加油加酱地说了一阵,王老太听了当然深信不疑。在上房里坐了一刻,湘屏便告辞出来,走到碧桐轩卧房门口,推门走进,只见里面一片漆黑,扭亮了电灯,就在旁边席梦思上坐下,过了一刻,心想小玉怎么还不来,难道她见我不在,又到表哥那儿去鬼混了吗?想到鬼混二字,眼前好像出现了仲明与小玉拥抱、偎脸、贴身、接吻……许多肉麻的动作来。湘屏愈想愈气,忍不住恨恨地骂了声不要脸的贱货;但一会儿又想小玉现在已是自己的情敌了,若每日与情敌相处在一块儿,这是何等难堪的事,既然她和表哥有缘,那我何不做个好人,成全了他们?况且表哥心中并不爱我,纵然我和他勉强地结合了,但是结果总是不会美满的,想起了将来的痛苦,还不如现在趁早绝了这个妄念好。湘屏心中打定主意,便站起身来,正欲亲自出去,谁知周妈凑巧捧着一条新棉被进来,湘屏待她放进橱中,便对她说道:“周妈,你替我把小玉喊来,说我这儿有事。”
周妈应着退出,湘屏待她走后,心中觉得非常不自在,好像有一股气闷着似的,所以把两手叉在腰间,兀是烦躁地在室中踱步不息。
这样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小玉低着头畏怯地走进来。湘屏见了她,不知怎的只觉得气往上冲,瞪她一眼,忍不住冷笑道:“我的少奶奶!我当你今夜要宿在少爷房里了,想不到还会来!”
“表小姐,我并没有在少爷房里呀……”小玉怔住了一会儿,终于是颤声地辩道。
“现在我不管你在少爷房里不在少爷房里,总之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情不情愿服侍我?”湘屏说完这几句话,便顾自在沙发上坐下。
小玉听她这样问,又瞧她这副样儿,只道她在少爷那儿受了屈来,又要在自己身上出气了。一时心中颇为惊惶,只好勉强镇静了态度,低声答道:“你是主子,我是丫头,主子派我服侍谁便服侍谁,哪里有问丫头情不情愿呢?”
湘屏听她说话这样刁,心中愈恨,顿了一脚道:“哼!说得多好听,我看你一颗心儿早已不在这里了。”
“表小姐,你这句话怎么说……”小玉惊讶地问,但是她的心里却并不觉得惊讶。
仲明因在室中无聊,就独个儿走到花园里来,沿着小溪兜了个圈子,后来忽然想着小玉的事儿应该去对妈妈说一声的,便又转身向上房里走去。经过内厅,在扶梯旁,却见湘屏正从楼上匆匆下来,彼此一见,不免微微一怔,但也不招呼,各自走过。仲明走进上房,见母亲坐在席梦思上抽水烟,便含笑叫了声妈。王老太抬起头来见是仲明,遂含笑说道:“仲明,你来得正好,我刚要差人来叫你呢。”
“妈,你有什么事呀?”仲明在一旁坐下,不懂地问。
王老太吐了口烟雾说道:“刚才湘屏到这儿来过,说她今后不要小玉侍候了,问她原因,她也说不出什么。不过在言语中听来,她好像是很气着你似的,不知你有没有和她吵过嘴呀?”
仲明听了,心想她方才原来就为了这事来的,不过对于吵嘴的事实在也没有告诉妈妈的必要,便就摇头笑道:“我干吗和她吵嘴呢?不过她的脾气很怪,小玉平时也常受她打骂的。”
王老太没有回答,只顾自吸烟。
仲明静默了一会儿,终于鼓着勇气说出他的要求来:“妈,我很喜欢小玉,我想叫她来侍候我,不知你答应吗?”
“你喜欢小玉?”王老太也跟着问了一句。
“是的。”仲明笑着点点头,“妈,你难道还不知道所以教她念书的原因吗?”
王老太听了这话,心中也已明白,沉思了一下,便摇头说道:“这怎么使得呢?你是主子,她是下人,你讨了她,难道不怕被人笑话吗?”
“那有什么关系?丫头不也是人吗?只要人儿好,丫头和小姐又有什么分别?”仲明急急辩道,他的脸儿也微微挣红了一些,他知道妈的封建思想很深,他在担心自己会尝到失望的苦味。
“唉,小玉这人儿倒的确长得很不错,但是就可惜是个丫头……”王老太也叹息地自语了一句,过后便轻声地对仲明说道,“明儿,本来我是想把湘屏许配给你的……”
仲明不待王老太说完,便急得连连摇手道:“我不要表妹,我和她性情合不来,妈,这你自己也知道的。”
“也就是为此呀,所以我只是迟迟不曾启口。”王老太见他这副急法,也忍不住笑了。
仲明听妈这样说了,这才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一会儿又开口笑道:“妈,你既然说小玉人儿长得很不错,那么把她好好地打扮起来,难道怕还不是一位小姐吗?况且她的天资又聪敏,写来的字真比表妹要好得多呢!”
“人样虽可以改变,但是身份总改不掉呀,人家说起来,她总是个丫头出身的。”王老太吸了一口烟,不满意地说。
仲明知道妈的封建基础打得很牢,并不是靠自己这几句话所能轻易摇动的,不过自己本来原有预定的计划,即使妈坚持不答应,但是将来总也有办法可想的,况且我已和小玉订了婚,难道为了妈的梗阻,也就随便地推赖了不成?要是真的这样无信,那我还成其为人类的一分子吗?
王老太见他这样出神,心中恐他不乐,遂温和地道:“仲明,这事情将来再慢慢地商量吧。现在我先答应小玉来侍候你,不过你须对她绝对纯洁,不能有越礼的举动……本来的周妈现在叫她侍候表小姐去,这句话刚才湘屏也曾对我亲口说起过,不过我没有完全答应她,现在既然如此,你们就对调了一下吧。”
仲明一一点头答应,心想这次成绩虽非十分圆满,但总还算勉强及格。至于妈第一句说的慢慢商量的话,当然是不可全信,她无非是宽宽我的心罢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母子俩又谈了些家常琐事,仲明便告辞出来。回到晚春馆,见小玉还在埋首勤读,仲明不觉欣慰地笑了笑,便假意咳嗽了一声。小玉听见,即回过脸来,见是仲明,这就掀起了笑窝儿,把书本拿起向他扬了扬,得意地说道:“仲明,这课书我已经背得出了,你来,我先背给你听。”
“背得出了?”仲明惊喜地问了一句,便走近桌边,过后又摇头笑道,“你吹牛,我不信。”
“谁吹牛?不信,我立刻就可背给你听。”小玉急红着脸辩道,一会儿,忽又把眸珠一转,笑着问道,“不过背得出怎么样?背不出怎么样?”
“背得出,我给你亲个嘴;背不出,你给我亲个嘴。”仲明调皮地说。
“嗯!你总是那么一套!”小玉红晕着脸儿,白了他一眼说。过后,忽把书本摊在一旁,装作赌气地道:“不背了,随你去说吧!”
仲明见她这样认真,便故意激她道:“我原知道你背不出的。”说着便转身把脸儿向着窗外,不去看她。
仲明这句话真把小玉急得跳起脚来,忙站起身子,走到他背后,举起了小拳儿,恨恨地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一下,嗔道:“你怎么知道我背不出?我偏背给你听。”
“背得出最好,来,拿书本过来,我就听你背。”仲明笑着回过身来,他原知道小玉一定有那么一着的。
小玉瞅了他一眼,不作答,便抬手把书本拿来,塞在他手里,一面侧转身子,顾自朗朗背去。仲明听她背到一半,忍不住笑着自语了一句:“请将不如激将。”小玉听了,移脸逗给他一个白眼。仲明忙将书本遮住了脸,不去看她。这瞧在小玉眼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就不去理他,顾自把书背完。仲明听她果然一句错也没有,心中不觉暗暗佩服,乘其不备,便猛可地捧住了她的脸儿,啧啧地偷吻了两下,笑道:“我的灵魂儿!你真聪敏,将来一定是个女状元,哈哈……”
小玉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来,一颗芳心倒是别别一跳,后又听他这样赞她,这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推开他身子,向他瞟了一眼,故意问道:“我谎你吗?我吹牛吗?”
仲明听她这样问,忙握了她的柔荑,赔笑道:“没有没有,刚才算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你。来来,我给你亲个嘴吧。”说完话,便把自己嘴儿噘起送过去。
小玉见他做出这副样子,倒也引得咯咯地笑了起来,俏眼儿瞅他一眼,一面伸出手去,在他嘴上拧了一把,说道:“又是那副丑态,谁稀罕你这只嘴儿呀……”
仲明被她这一把拧,倒是痛得“喔哟”一声地叫了出来,把手儿抚摩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小妮子!倒看不出来你会下这一记辣手……好,等着吧,回头给你尝滋味。”
小玉心虚,本来存心想逃,后又听他这样说,这才放心地走到窗边,把他手中的书拿来丢在桌上,但心中还有点担心,看了他一眼,只得伸出纤手讨好地给他在嘴上揉了一会儿,柔媚地笑道:“仲明,你饶了我吧,回头就别给我尝滋味了,我觉得你这人很可怕。”
仲明见她这样可怜地向自己告饶,心中倒又不忍起来,握了她的手儿,忍不住噗地笑道:“小玉,你这话有趣,我这人可怕在哪儿呀?你倒替我说说看。”
小玉听他要自己说出原因来,一时支吾了一下,倒又觉得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微红着脸,轻声地说了一句:“你总老是爱闹那一套……玩意儿……”说着又向他瞅了一眼。
仲明听她说了这话,心中也就明白,拍了她一下肩胛,禁不住咯咯地笑道:“小玉,你真脸嫩,这是亲热亲热的表示,又算得了什么?现在我们已是夫妻啦,以前我向你闹过这个玩意儿吗?”
小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红晕着脸儿,故意转过身去,把眼光无目的地去扫射窗外的景物。一会儿,又移脸向仲明搭讪地问了一句:“刚才你打哪儿去了来?”
“上房里。”仲明简短地答了一句,又顾自用审美的眼光去欣赏小玉的苗条的背影。
小玉听他说在上房里,遂又把身子回过,重复对着仲明,凝眸含颦地问道:“是不是为了这事?”
“当然。”仲明笑了笑回答。
“老太太怎么说?”
“她答应了,并且我还向她提起我要讨你的事。”仲明把眼光柔和地抚着小玉带着青春色彩的脸。
“她同意吗?”小玉微红着脸又问。
仲明的脸儿暗了一下,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这瞧在小玉的眼中,心里自然觉得一阵怅惘,她看见眼前依旧横着一片黑暗,光明之神还在远远地踯躅,她颓丧地低下头去。
“小玉,你放心,妈虽然不同意你我的结合,但是我总是始终爱你的,我绝不会因了外界的障碍而改变爱的方针。小玉,这一点,你总可以相信我吧?我们只要能不变初衷,始终如一,我相信将来理想中的甜蜜的生活,一定会顺利地降临在我俩的身上。等着吧,这个希望一定会变为现实的。”
小玉听他这样恳切地向自己安慰,一颗芳心也就好像涂了一层蜜似的。她觉得刚才有过的许多不愉快的思想,现在都在悄悄地溜走了,笑容驱散了脸上的阴影,这就像在蓝色的天幕上涌现了一轮金光灿烂的太阳一样。她知道自己又从黑暗的深渊里跳了出来,她不再为未来的结局而感到彷徨了。
仲明见小玉已没有了愁容,心中也很宽慰,脸上开出了笑的花朵,情不自禁地走上一步,把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胛,带着他的因激动的余火儿颤抖得很厉害的声音,诚挚地说道:“小玉,我和你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小玉听了这话,芳心可可,真觉甜蜜无比,把脸儿偎在他的胸前,只是无限娇媚地笑。
晚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月夜。仲明与小玉同在园中闲步,二人并着肩儿默默地向着假山那儿走去,彼此都不说话,让各人清晰的步伐声夹杂在风吹树叶的瑟瑟的音调里,一同奏出美妙的含有音乐成分的声浪来。花草的幽香缓慢地从斜坡那面飘过来,一缕缕地沁入了两人的肺腑,彼此都感到一阵无限愉快的感觉。
“小玉,你瞧,这月儿是多么光圆呀!它好像象征着我俩未来的生命,也有像这样团圆的一天哩!”在静悄悄的空气中,悠扬地飘动着仲明柔和的话声,他带着梦幻的眼睛望着蓝色的天幕,他觉得有一阵清辉凉爽地洒在他的脸上,他有点陶醉了。
小玉又喜又羞地笑了笑,也情不自禁地抬起俏眼儿向那轮圆得像银盘样的满月望了一眼,她觉得心里很甜蜜。
“小玉,你现在可以自由得多了,也不会再听到人家的骂声了。”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截路,仲明觉得一阵寂寞在包围着他,他感到心中有点窒闷,便随意找了一句无聊的话儿来打破它。
“你不会骂我吗?”小玉侧着脸儿看了他一眼,天真地说,她的笑容宛如璎珞一般明璨。
“你是我的谁?我敢骂你吗?”仲明瞅了她一眼说。
小玉欣慰地一笑,一会儿又故意装作淡漠地道:“现在说得这样好听,将来恐怕就……”
仲明不待她说完,急得连连跺脚道:“小玉,你说这句话该不该打嘴……唉,你真把我看得太不值钱了,我可就是这种人吗?要是我正像你所说的那样的话,那我又何必费了这许多心血来教你读书认字呢?”说到这里,不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了一句,“小玉,你说这话,真太使我灰心了。”
小玉听他这样说,一颗心儿真是感动得了不得,一时又深悔自己不该说出这句话来,俏眼儿凝望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开两手,把他身子紧紧抱住,脸儿偎在他的胸前,流泪道:“仲明,你别见气,我说错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相信你的爱我是真挚的……仲明,你原谅我吧!”
小玉这番话把仲明脸上的愁云吹散了,他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他抚着小玉的美发,嘴儿吻了她一下额角,温和地道:“小玉,只要你能知道我的心,也就是了。”说着又给她轻轻拭去泪水。
小玉点点头,微微笑道:“仲明,你的心就是我的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仲明也满意地笑了,于是二人又开始向前踱去。
“小玉,在这样清静的凉夜中,我们来唱支歌儿听听吧。”两人默默地静寂了一会儿,仲明忽又这样提议着。
“也好,那么你要唱哪一支呢?”
“我想还是《夜恋曲》吧,因为这支歌比较切合我们现在的情景。”
小玉频频地点点头,她的脸儿有点红晕。
“现在我们就边走边唱吧。来,预备起,一二三!”仲明说完这话,便开口唱起来。
夜恋曲
夜已阑,春已深,月已明,偎脸依身;(仲明唱)
肩相并,手相携,心相印,讲爱谈情。(小玉唱)
我和你,意又真,情又热,比翼双飞;(仲明唱)
我和你,形不分,影不离,鸾鸟和鸣。(小玉唱)
我希望,我的灵,我的魂,得你温润;(仲明唱)
我希望,我的身,我的心,投你胸口。(小玉唱)
相亲爱,不愿两分开;相亲爱,同苦又同难。
相亲爱,不愿两分开;相亲爱,同苦又同难。(合唱)
唱毕,二人相顾而笑,仲明赞道:“小玉,你的歌喉真不错,仿佛像一只出谷的黄莺一样,声声动听。”
“你也不弱呀。”小玉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儿向他瞟了一眼说。
仲明不答,只是望着她笑,一会儿忽又想着了一件什么事儿似的,拉着小玉的纤手说道:“小玉,我今天又替你作好了一支歌,刚才忘了拿给你看,现在我想乘着兴致就去拿来,大家先唱唱看,你以为怎样?”
小玉见他兴浓,也不忍拂他,遂点头说道:“也好,那么你就快去拿来,我在这儿等你。”
仲明应了一声,便回身连走带跑地去了。
小玉待他走后,便无聊地在旁边一块山石上坐下,随手折了一朵花儿玩弄着。
“妹妹!妹妹!”不一会儿,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始在夜的空气中飘荡起来。小玉惊觉地抬起头来,凝眸望去,只见一个胡子大汉在向自己身边渐渐逼近,心想:哥哥怎么又来了?昨晚我不是关照他这儿千万少来吗?莫非他有着什么要紧事故吧?小玉这样想着,一颗心儿顿时就怦怦地跳动起来,忙站起身子,口中叫了一声“哥哥”,便急急地向大虎那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