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卧病奄奄 好舅嫂竟作相思药
爱娟是从来也不吸烟的,但今夜忽然在口里衔了一支烟卷,皱了眉尖儿,连连地猛吸,从她这表情上看来,也可知她心中是烦恼到怎一分样儿的程度了。增辉那颗心,真的几乎已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但表面上不得不显出毫不介意的样子,含了笑容,咦了一声,奇怪地说道:
“爱娟,你怎么这样早回来了?刚才电话里不是说要在十二点钟吗?”
爱娟并不作答,只装没有听见,连望也不望他一眼,管自吸烟。增辉暗想:莫非我在莹英的房中谈话,她已完全知道了吗?否则,何以对我这样生气呢?遂又忍气吞声地说道:
“爱娟,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呀?看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打牌输了钱吗?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气了呢?”
“我也没有打过牌,我也没有受过谁的气……”
爱娟因为不会抽烟,所以自不免连连地咳嗽起来,她恨恨地把烟卷丢到痰盂罐里去,回头向他白了一眼,冷淡回答。增辉忙含笑坐到床边,低低地说道:
“那么你干吗又不玩骨牌了呢?你的同学不是会生气吗?”
“我本来答应着玩了,所以打电话来关照你,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心惊肉跳感到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祸事将要发生在头上的样子,所以我就匆匆赶回家中来了。果然,一进房门,就不见你的人影……”
增辉听她这样说,心中不免暗暗奇怪,难道爱娟有这样预知的灵感吗?一时心头更像小鹿般乱撞,但又不得不竭力镇静了态度,哦了一声,说道:
“因为……因为,我一个人实在太寂寞,所以到外面瞧电影去的。”
“既然瞧电影去的,为什么此刻又回家来了?难道电影院断了电,所以没有映完就散场了吗?”
增辉原没有想到这许多,此刻被她这样一问,方才记得电影现在还没有到散场的时候。一时两颊就绯红起来,连忙转着眼珠,又说道:
“哦,哦,我因为怕你早回来,况且这个片子又不大精彩,所以我看了半场就回家来了,谁知道你果然比我早到家中了。”
“那么你和我一样,莫非也是心血来潮吗?”
爱娟用了俏皮的口吻,向他讽刺地问道。增辉苦笑了一下,却没有作声,爱娟于是也不再说话,就管自脱衣就寝了。增辉知道她心中生了气,便慌忙跟着熄灯睡了,在被窝里面,增辉伸手去抱爱娟的身子,低低地说道:
“爱娟,怎么?你心中恨我吗?”
“不敢恨你。你是一个爱情专一的好丈夫,我怎么会恨你?”
“何苦来呢?拿这种话来讽刺我。”
“什么?讽刺你?难道你不承认是个爱情专一品行诚实的好丈夫吗?难道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骗着我的吗?”
爱娟趁此机会向他声色俱厉的问出了这两句话,虽然电灯关着,不过也可以想象她脸上是怎样愤怒的表情。增辉内心像刀割一般惨痛,他呆呆地没有回答,羞愧在他心头激起了无限的悲哀,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下来了。爱娟见他不作声,遂又用了缓和的口吻,好像劝告地说道:
“增辉,你是我的好丈夫,我对你的前途自然需要十二分的关怀,我年纪虽轻,不过我明白一个男子好色那是免不了的事情,但你不应该勾引我的寡嫂,你更不应该在我们新婚不到四天就去另爱了别人,那你不但并无真情实爱,而且你简直是个欲中之魔鬼哩!要知道这种丑事,若被外界知道,你还有脸在社会上做人吗?”
“爱娟,你……你……这是什么话?”
“增辉,你又何必还要强辩呢?我老实对你说吧,昨天嫂嫂回家的时候,我见你的态度有异,所以我便暗暗注意你的行动和言语,觉得你对我这位寡嫂好像特别有情的样子,于是我就心生一计,假说同学家中拜寿,其实我要试试你的行动。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在我嫂嫂房中去干那些不正当的行为了。哼,我在房门口已听了好多时候,本来我要拉爸妈上来,但恐怕坏了可怜的嫂嫂的名节,所以我把这怒火又压制下来。增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现在都跟你说了,你还有什么措辞再可以来洗清你的罪恶呢?你说,你尽管说吧!”
增辉听爱娟絮絮地说出这一番话来,顿时哑口无言,心中一阵惨痛,却失声啜泣起来了。爱娟想不到他会这样伤心,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遂惊奇地问道:
“这可怪了,难道我冤枉了你不成?你竟哭起来了!”
“不,你没有冤枉我……”
“那你为了什么缘故呢?”
“爱娟,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如实告诉你了,你以为莹英是我的什么人?她就是我的旧情人呀!”
“啊,你……这话打哪儿说起的呢?”
爱娟听到这个消息,芳心中也无限吃惊起来,不禁啊了一声,向他急急地追问。增辉于是把自己和莹英过去一段情爱的经过向爱娟低低地诉说。爱娟听了,皱了眉毛,哀怨地说道:
“既然你心中早有知心的人,那么当初爸爸跟你提亲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呢?”
“我对你爸爸原也说起过了,当初你爸爸答应我娶两个妻子,说你养下的儿子给胡家传后代,我从前那个情人养下的儿子,便给我全家做后代。我听爸爸这样恩待于我,所以我就答应了。”
“可是爸爸在我面前绝对没有提起过这一回事情。”
“那当然是怕你心中不快乐的缘故,女子都是爱吃醋的啊!”
爱娟听了,心中暗想:原来嫂嫂和他在过去还是心心相印的一对爱人,万不料在旧式婚姻之下把他们硬生生地拆开了。但既然是拆开了,老天也不该再把他们弄到一个家庭中生活,这不明明在捉弄着我们吗?虽然哥哥临死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因为嫂嫂还是一个处女,他们根本没有行过房事。所以哥哥再三叮嘱嫂嫂另外嫁人,为了死无对证起见,又特地叫我做一个见证,那么照情理而说,我是应该让他们重圆这一面破镜的。不过,爱情这个东西是多么自私啊,一个男子有了两个妻子之后,他的心、他的爱情当然都要分散了,万一以后他对莹英比对我要恩爱得多,那么这就好比引狼入室,自讨苦吃,岂不是要把我活活地气死吗?爱娟在这样考虑之下,同情之心立刻又淡薄下来。沉吟了一会儿,她故意说道:
“原来爸爸曾经答应过你的,那我虽然是个女子,但我也很有同情的爱。假使莹英没有嫁给我哥哥的话,我自然也答应你再娶莹英,只可惜莹英已经成了一个未亡人了,在这个环境和这个情形之下,你自己想想,一个舅嫂怎么还能够再嫁给姑爷做妻子呢?被外界知道了,岂不是要笑痛肚皮了吗?所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爱娟,我没有疯,我实在是太感激你了!我觉得你真是世界上一个最多情的姑娘,叫我不是感到太幸福了吗?”
“增辉,希望你从此努力上进,至少在社会上要干一些有益的事业才好,那么我们姊妹俩的心中才能得到无上的安慰哩!”
“妹妹的话真是金玉良言,现在我称心满意、喜气洋洋,但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从此在这人间再不要发生悲剧,那是我一百二十分的希望哩!”
增辉一手拉了爱娟,一手拉了莹英,左顾右盼,只觉两个娇妻好比桃李争艳,一时无限甜蜜,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几句得意的话。这时他们三个人紧偎在一起,偶然抬头望到窗外的天空,只见那轮光圆的明月,展着玉洁芳容,也正在对他们微微地发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