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阴险奸诈 小人之心最堪虑
丁万昌在看到了梅志清写来这封信之后,心中不觉勃然大怒,咬牙切齿,摩拳擦掌,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声贱货,暗自想道:他妈的,这贱人在我面前假装一本正经的,原来她却早有情夫的。看信中的字句,他们明明亲热得无所不为的了,恐怕花明的身子也早已被他占据过了吧。想到这里,一阵妒火中烧,心头更觉万分痛恨。只怪花明不该花言巧语,拿这种欺骗手段来对付我,我若不给她一些颜色看看,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呢?万昌怀恨在心,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把信没收了。他去买了两张戏票,匆匆又到房中来找花明。花明这时气得躺在床上,暗暗地流泪。万昌却满面赔笑地千妹妹、万妹妹地连连说好话认错,一面把戏票交到她手里,说道:
“表妹,你不要生气了,就算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但夫妇之间,也应该互相地要原谅才好。现在我买了戏票,请你看电影,消你的气,我想像我这样的未婚夫总算也很不错的了。”
“哼!谁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要自说自话地乱讲,我是一个不懂爱情的笨牛,而且我也没有这样一个下流的未婚夫。”
花明冷笑了一声,一骨碌翻身坐起,秋波含了无限的娇怒。她把那两张戏票却恨恨地撕碎,表示完全和他翻脸的意思。万昌见了这个神情,心中更加发怒,但脸部上还含了阴险的微笑,很温柔地说道:
“表妹,你这又何苦来呢?未婚小夫妻偶然吵几句嘴,那也算不得一回事,你怎么这样认真呢?戏票到底是钱买来的,你这样糟蹋地把它撕毁了,我觉得真也太没有意思了。”
“你放心,我来赔还你。”
花明听他这样说,遂很快地在抽屉内取出一万元钱来,恨恨地交到他面前,满面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万昌死样怪气地说道:
“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何必还分什么彼此呢?表妹,你放着买香粉用吧。”
“哼!我看你在说梦话!”
花明一面冷笑,一面把钞票向地上掷去,转身预备走出房外去了。万昌却在抢头把花明拦住了,说道:
“表妹,你慢些走,我有话问你。”
“你还有什么话可问呢?”
“上星期你不是亲口答应爱我吗?为什么今天忽然变起来了呢?”
“问你自己好了,你所干的行为,你觉得有人格吗?”
“我的行为哪一处没有人格呢?”
“难道一定还要我说出来吗?你……你……竟偷看人家洗浴,哼!这是一个诚实青年的所作所为吗?”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吗?但据我想来,那恐怕未见得。”
万昌也冷笑了一声,他的态度好像有些神秘的样子。花明有些讨厌的表情,秋波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急急地问道:
“那么你知道还有什么缘故呢?”
“难道你也还要我说出来吗?好,我明白你一定另外爱上了别人。你用不到惊慌的,我可有说到你的心眼儿里去吗?”
“放屁!你胡说白道真是放屁!”
花明在听到了他这两句话之后,心中倒不由微微地一惊,但表面上还显出愤怒的样子,涨红了两颊,向他连说了两声放屁。万昌阴险地笑了一笑,说道:
“不过,你要想得明白,一个女子是不能同时答应嫁给两个男子的。你既然已爱上了我,那么老实跟你说,你就得跟我结婚。”
“我爱上了你?哼哼!你又有什么凭据呢?”
万昌被她这句话倒是问住了,怔怔地木然了一会儿,点头笑道:
“我当然有证据,而且我的证据,你赖也赖不掉。”
“什么证据?你说,你说!”
花明听他认乎其真地回答,一时又惊慌地问道。万昌微微地一笑,故意迟疑了一会儿,却管自地还问道:
“不过你先老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另外爱上了什么人了呢?”
“没有,没有,你听哪一个胡说白道的?”
“既然没有另爱别人,那你应该爱我呀,因为你自己根本已经向我答应过的。不过照我眼光看起来,你不但另外爱上了人,而且恐怕已经上了这个人的当了。假使你肯改过自新,我倒也不嫌你是个上过人家当的姑娘,我照旧地还是可以热烈地爱上你……”
花明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这明明是包含了多少侮辱的成分,这就柳眉倒竖,气得杏眼又圆睁起来,不等他再往下说,就喝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表哥,你简直是在发神经病了。哼!我觉得你今天的脑筋不大清楚,我吃饱饭没有这么空闲的工夫跟你多缠绕,你还是把头脑子清一清吧!”
花明这回夺门而走,怒气冲冲奔向房外去了。万昌也不再拉住她,却暗暗地冷笑了一声,回头偶然瞥见她掷在地上的一万元钱,觉得这种无谓的损失,有些不大情愿,遂俯身拾起,藏在怀内,恨恨地回到家里去了。
万昌这晚在家里,坐在灯下,连连地吸着烟卷,摇头皱眉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然后把志清这封信又抽出来,细细地看了两遍,真是越看越恨,越看越怒,握了拳头,在桌子上愤愤地一击,骂道:
“他妈的,这小子居然有福气可以吻她的嘴,我却香她一个面孔她都不答应。很好,我也总不见得会给你们团圆的。”
万昌一面说,一面欲把信笺撕去,但转念一想,这封信将来还有重用,我且留在身边再作道理。他在抽屉内取了一张信笺,磨了墨,开了笔套,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来,这就含笑提笔,簌簌地写道:
志清小子:
想你也是一个学校里的知识分子,万不料你会做出这样下流没有人格的行为来。真是该死之至,杀不可赦!
说起来也是天有眼睛,你这一封无廉无耻的信会落在我的手中,我才明白你把我的女儿勾搭上了,引诱坏了。这满信纸上的肉麻话,淫秽之字句,真是不堪入目,叫老夫怒发冲冠,恨不得伸手量了你几个耳光,方才消了我心头之恨呢。
现在我老实对你说,你想和我女儿结成一对夫妻,那你恐怕是在做梦了。像你这样穷小子,也想来吃天鹅肉,这世界岂不是要造反了吗?所以我劝你快快死了这条心,否则,我马上请律师跟你法律解决,说你引诱良家女子,还要请你尝尝铁窗的风味呢。
最后,我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把女儿已经配了婆家,而且下个月就要结婚,所以你也不必再写信来了。我女儿心中也懊悔了,她说险些上了你的当,你是一个穷光蛋、拆白党,就是嫁给了你,将来不但没有幸福,而且还要吃苦哩。好了,别的不多说了,因为和你多说一句话,我显得降低我的身份哩。希望你醒悟,免得出丑,特此警告!
黄人俊
九月十一日
万昌写完了这一封信,心头觉得万分痛快,自己的气愤才算消去了大半,他急急写了信封,把信笺套入,粘了糨糊,贴了邮票,就连夜地去寄出了。这夜万昌躺在床上,颇觉舒服,暗暗地想了一会儿心事,方才睡去。
第二天是星期日,万昌在十点钟的时候,匆匆地又到黄家来了。走进上房,见只有姑妈一个人在那里吸烟,遂很小心地叫了一声,并且问姑爸到什么地方去了。黄太太一面问他吃了点心没有,一面说道:
“你两个表妹因为天气冷了,说从前做的短大衣式样都旧了,所以一定要她们父亲做一件新式的短大衣。她父亲没有法子,只好带了她们到洋服店里去了。”
万昌听了,点点头,在一旁坐下了,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红着脸向黄太太望了一眼,似乎有些难为情地问道:
“姑妈,我上次说的表妹婚事,不知您老人家可曾跟姑爸商量过吗?”
“哦,我跟你姑爸说起过了。”
“那么姑爸怎样回答呢?”
黄太太含了笑容,秋波横了他一眼,说道:
“你这小鬼交红运了,你姑爸居然很赞成这头婚事。其实,他的主意还是我大,我要答应了你,你姑爸不答应也只好答应的。”
“那当然啦,我知道我一切的幸福全是姑妈恩赐给我的。姑妈好像我的亲娘一样,从此以后,我就当作您的儿子吧。”
万昌听了她的话,心中明白姑妈是爱人家拍她马屁的,所以含了笑容,向她竭力地奉承。黄太太扬眉得意地笑道:
“你这小鬼马屁倒不用拍的,只是给我争一些气,学上进点,在行里做事,别叫你姑爸说你懒惰,那我就够欢喜了。”
“这当然啦!我现在完全改过做人了,绝不像从前那么吃喝嫖赌的荒唐事了。姑妈,既然承蒙把花明表妹嫁给我,那么我的意思,最好给我们先订一个婚,那叫我也好定定心了。”
“啊呀,瞧你这个老面皮,亏你说得出来的。我说答应了你,难道还会赖了你不成?”
“姑妈,您老人家可不要误会,侄子岂敢有这样存心呢?不过现在这个年头,人心不大好,况且表妹又是学校里读书的姑娘,那么时常和男同学接触,就难免有上人家当的可能性,万一表妹真的被什么男同学引诱坏了,我固然白欢喜了一场,就是姑爸姑妈的脸上也没有什么风光了。所以我们早些订了婚,表妹自然也不会再和别人谈爱情了。”
黄太太听万昌一本正经地辩白了这一大篇的话,心中仔细地想想,倒也很有道理,遂点了点头,吸了一口烟,说道:
“那么我回头就跟花明说吧,同时跟你姑爸商量商量,到瞎子店里去拣个日子,准定给你们先订一个婚也好。”
“姑妈这样玉成我,侄子生生世世不会忘记您的恩典。”
万昌见自己计划成功,心中乐得什么似的,遂立刻站起身子,向黄太太深深地一鞠躬,十分诚恳地道谢。黄太太笑道:
“好听白话少说两句,只要你们婚后,小夫妻之间要好一点儿,那就不枉我玉成你们一番心了。”
“姑妈放心,我一定听从您老人家的话。那么我此刻走了,等下午我来听您的好消息吧。”
“那何必还要来来去去呢?就在这儿吃午饭吧。”
“不,我和表妹面对着面,姑妈提起婚姻事情来,恐怕她女孩儿家要怕难为情的,大家反而不好意思。”
黄太太听他这样说,笑了一笑,也就随他去了。其实万昌的心中早已知道花明是不肯答应的,那么到了提婚的时候,她们母女之间必定有一番争吵,自己站在旁边有什么意思,所以他就故意地避走了。
万昌走后不到半个钟点,花明父女三人很高兴地回家来了。黎明一跨进上房,就笑嘻嘻地向母亲告诉道:
“妈,我们短大衣定来了,我定一件枣红呢,姊姊却喜欢深绿的颜色,这是两块样子,妈您瞧瞧好吗?”
“钞票拿出去了,总是好的,这短大衣多少钱一件呢?”
黄太太看了大衣的料子,俏皮地回答。这时人俊坐到沙发上去,嘴里衔了雪茄,因为熄了火,所以吸不着。花明见了,慌忙拿火柴给他燃着了,人俊方才吸烟,说道:
“你倒猜一猜,大约要多少钱一件?”
“我又不大出去,外面这些行情却不大灵通,我猜二十几万一件,也差不多的了。”
黎明听了,“呀”了一声,把粉脸向她一扭,笑嘻嘻地说道:
“妈,你也猜得太便宜了,要不去偷一件来,那才不要钱了。”
“小妮子,你妈老了,哪里知道这些市面呢?你说几十万一件呢?”
“两件大衣一百万元,还算便宜的呢。二十几万买布也买不到,你的市面倒真的一些也不灵通呢。”
人俊方才一面告诉,一面由不得好笑起来。黄太太叹了一口气,忽然心中有了一个感觉,遂说道:
“现在这个年头儿,和沦陷时期就没有什么两样,有些物价恐怕还超过沦陷时期呢。比方说,要嫁一个女儿,这一副妆奁可真也了不得哩!”
“妈,你不用愁眉苦脸的,我们一辈子不出嫁好了,那你就用不着赔什么嫁妆了。”
黎明却顽皮的样子,笑盈盈地回答。黄太太趁此机会,遂望了花明一眼,也含笑说道:
“你这痴丫头又说孩子话了,像你还只有十四岁,当然还想不到‘出嫁’两个字的。比方说你姊姊吧,已经是十九岁的姑娘了,配婆家不就是在眼面前了吗?”
“妈,我也还在求学时代,对于‘出嫁’两字,真的一点儿也想不到。”
花明见母亲说到自己身上来了,心头也不禁别别地一跳,这就红晕了粉颊,也显出孩子那么的神态,低低地回答。黄太太忙道:
“女孩儿家其实只要认识几个字也就罢了,何必要读到什么大学毕业呢?老实说,就是到外国去留了学回来吧,到后来叶落归根,还是免不得要嫁人的。所以自古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一定的道理。看社会上有哪一个姑娘不嫁人呢?有的也除非是个最苦命的人。所以我的意思,花明这孩子我要给她找个婆家了,对象就是我的侄子万昌,你爸爸也很赞成,因为万昌这孩子近来的行为倒上进不少了呢。”
“是的,花明,你妈这意思也完全是一番疼爱你的心,不知道你心中也欢喜吗?”
人俊等黄太太说完,也立刻接下去问。花明听父母都这样说,一时心中十分着慌,两颊羞急得像喝过了酒般通红,忙着说道:
“爸爸,妈,我不要,我现在还想不到‘结婚’两个字。”
“为什么不要呢?莫非你嫌万昌品貌不好吗?”
黄太太听花明拒绝着,心中不免有些生气,这就脸色很不好看地问她。花明连连摇头,说道:
“妈,你不要误会,女儿倒并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你要违拗我的命令呢?花明,你要知道,你不是我亲生养的女儿,我若不关心你的终身问题,人家就会说我两条心,不替前头那个女儿的终身做个打算,难道一辈子养在家中做老处女吗?所以你也得原谅我的苦衷,你千万要听我做娘的话才好。”
“你妈说的都是实话,花明,就是你亲生的娘在看,见你长了十九岁了,恐怕她也会发心给你配个婆家吧。”
人俊在太太说过之后,总要补充两句向女儿低低地劝告,表示这个做晚娘的倒并没有像普通一般有不良的存心,无非是疼爱女儿的意思。但花明听了,却急得心中像滚油在煎一般,要想爽爽快快地告诉自己已经有了知心着意的好朋友了,但一个女孩儿家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假使在亲生娘的面前,倒还可以诉说自己的心事,也许能得到母亲的同情;如今在晚娘面前,叫我如何能尽情倾吐呢?万一她翻脸无情,说我败了门风,那叫我不是要被他们看轻和谩骂了吗?花明这样想着,急得几乎泪直流,遂抱定宗旨,坚决地说道:
“爸爸,妈,我想你们老人家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我现在实在还不需要,你们就千万不要强迫我吧。等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再谈婚姻的事情,也不算迟哩。”
“姊姊既然现在不需要,那么就到她毕业了再说吧。”
黎明是知道姊姊心中的意思,于是趁此也庇护着她回答。黄太太以为自己所发的命令竟没什么效力,所以心中大为不快,遂瞪了黎明一眼,故意拿她出气说道:
“你这孩子胆子也越发大了,做长辈的在说话,也由得你小孩子来多嘴吗?这还了得!花明,我也并不是马上要你嫁人,无非你年纪大了,将来怕在外面会上人家的当,所以预先叫你订一个婚。你不听见宁波的学校里时常闹着恋爱的纠纷吗?不是教师看中学生了,就是学生爱上教师了,所以女孩儿家在外面读书,做父母的又是多么不放心呢,明儿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人家不是要怨我没有家教吗?这倒还是小事,你爸爸到底也是一个银行界有地位的人,他的脸皮又丢到什么地步呢?”
花明见母亲所说的话,句句好像说自己已经在做丢脸的事情一般了,因此也十分不服气,遂强硬了态度,说道:
“妈,别人家闹着不正当的恋爱,难道疑心女儿也有这种行为吗?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吧,我是绝不会替爸爸丢脸的。”
“照你意思说,你连现成订个婚都不情愿吗?”
“并非不情愿,因为女儿一心求学,婚姻问题还是慢慢儿再谈的好。”
“好,你以后的婚事,我就一辈子也不放一声屁了,本来我就没有做娘的资格,多管什么闲事呢?明儿好好坏坏总说我害着你了。不过黎明你听着点,将来对于你的婚事,我做娘的是非管账不可的,老实说,你若要倔强一下,我掴你几个嘴巴子再说!哼!你要学别人野孩子的样,我做娘的可再也不答应呢。”
黄太太口里虽然是在骂黎明,但实际上却是在骂花明。黎明噘着小嘴儿,生气地并不回答。花明沉默着脸色,自然一声也不响。人俊知道太太一定是十分愤怒了,遂不得不向花明教训着说道:
“花明,你这个姑娘真是越大越不懂事情了,好好儿的婚事,你为什么偏偏地要不答应呢?难道你在外面另有男朋友了吗?”
“不,我没有什么男朋友。”
花明心头虽然像小鹿般地跳跃得厉害,但表面上还竭力镇静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回答。
人俊却又说道:
“你没有男朋友,那很好,我劝你还是答应你妈所说的这一头婚事吧,免得叫你妈生气。你爸爸年纪老了,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啊。”
“爸爸,你放心,等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到社会上去找事情做好了。”
花明听爸爸要把自己的终身幸福去做顺从后母的牺牲品,一时非常心痛,遂忍不住恨恨地回答。黄太太听了,不免冷笑了一声,俏皮地说道:
“真正是二十岁女儿不由爹娘的了,她还当你是老头子看待吗?她简直把你当作老牛老马一样了。你从前养她是应该的事,只要翅膀毛一长成,她就有本领飞了,她还怕什么呢?哼!枉为做一个长辈的,你有一点儿什么权威能使儿女听你的话呢?不是我说风凉话,黎明将来若这样不听话,我非买口棺材来活钉不可呢!”
“花明,你这些话说得太浑蛋了,你有本领你现在就到社会上找事情去,不要吃父母的饭,那我就佩服你了。现在我给你三天的考虑,你无论如何也得答应这头婚事不可。我做父亲的,若这一点点主意都做不来,那我还做什么人呢?”
人俊被太太冷讥热嘲地一说,心中也不由恼羞成怒起来,这就绷住了两颊,用专制的手段来对付花明说话了。花明知道有晚娘必有晚爹,那么自己处身在这个环境之中是多么恶劣呢!心中一阵悲痛,眼泪不禁夺眶流了下来,别转身子,便回到自己卧房里去哭泣了。黄太太见花明走后,这就更加唠唠叨叨地骂了起来,说这个贱货真是不知抬举的东西,做父母肯给她管闲账,说来还是她福气呢。谁知道她这样不晓得好歹,那真是没有心肝的狗贱货呢。人俊对于太太这样大骂,反而小心地安慰她,叫她身子保重,犯不着跟这种孩子生气。正在这时,李妈叫大家吃午饭来了。
午后,人俊想着花明还没有吃过饭,到底也有些肉疼,遂悄悄地叫黎明来看望花明,说劝姊姊吃些饭,你们姊妹两人看电影去吧。一面说一面塞了一卷钞票给黎明。黎明于是拿了钞票,匆匆地到姊姊房中来了。只见花明歪躺在床上,兀是抽抽噎噎地哭泣,这就悄声儿叫道:
“姊姊,姊姊,你快不要多伤心了,自己身子保重要紧。”
“妹妹,他们强迫我嫁给这个表哥,你叫我如何是好呢?”
花明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却泪眼盈盈地向黎明求救。黎明拿了手帕,给她拭泪,一面把父亲叫自己来劝慰姊姊的话向她告诉,并叫花明多少吃些饭,还是一同瞧电影去玩玩吧。花明听妹妹这样说,可见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个性,由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
“妹妹,你叫我如何吃得下饭、看得了电影呢?唉,我想这一定又是表哥的诡计,所以妈会急急地向我提起婚姻的事来。但这不是儿戏的事,我岂肯把我的终身幸福给他们去丢送呢?”
“姊姊,事情总可以慢慢地商量,你此刻一味地着急,那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啊,我想你还是跟我去散散心吧。”
花明如何肯去,遂摇头拒绝了。黎明没有办法,也只好怏怏地出来,找到了父亲,向他悄悄地告诉。人俊说:“她不去,我和你去玩一会儿吧。”于是他们父女两人向黄太太说了,便一同瞧电影去了。
下午四时左右的时候,万昌匆匆地又到来了。他一脚跨进上房,就见姑妈的脸色不大好,这就吃惊慌慌张张问道:
“姑妈,怎么啦?你生了气吗?”
“好了好了,再也不要提起了,我心中的火星会向头顶上直冒出来呢!”
“姑妈,到底为了什么事呢?”
“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小子吗?叫我受这贱货的欺侮!但是我真也有些不大懂,你这样品貌也不算坏,这姑娘真不知她为什么一味地不答应呢?”
万昌听黄太太这样说,一时心头气愤得了不得,两颊由红发青,由青变成了灰白的颜色,沉吟了一会儿,不禁冷笑着说道:
“姑妈,我倒知道表妹所以不答应的缘故。”
“是什么缘故呢?”
“当然,因为她另有情人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的?对于这些我也问过她,她却绝对不承认呢。那么你难道有什么凭证吗?”
“凭证?对了,姑妈你看,这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了。”
万昌一面说,一面在袋中取出志清的信来,交到她的手里去。黄太太也认识几个字的,当下急急把信纸展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其中的字句,虽然有一半不大懂,但约略的意思却有些明白,觉得这封信是写得十分亲热。万昌在旁边还问着说道:
“姑妈,你这封信看得懂吗?要不我来给你解释一遍。”
“懂是有些懂的,不过你给我解释一遍,那自然更容易明白了。你快说给我听吧。”
黄太太把信仍旧交给万昌,万昌便念一句解释一句。直等这封信讲解完毕,把个黄太太气得死去活来,冷笑道:
“好啊!这封信不是成了淫信了吗?什么连亲嘴的话儿都说出来了吗?照这情形看起来,花明这贱人恐怕和姓梅的已经发生过关系了吧?怪不得她一定不肯答应这头亲事了。好,好,刚才她还嘴犟哩,现在我把这封信去拿给她瞧,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姑妈,你且息怒,等姑爸回来,你叫姑爸去打骂她好了,你何必去做恶人呢?”
万昌见姑妈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子,拿了信预备要到花明房中去的样子,这就拉住了她,向她低低地劝告。黄太太一听这话有理,遂把怒火暂时忍耐。万昌欲卸干系,还向黄太太低低叮嘱,说这封信姑爸问起来,姑妈别说是我拿进来的。黄太太点头答应,万昌便又匆匆地别去了。他觉得这是一个报复,所以心中分外得意,脸上含了阴险的笑。虽然这是损人不利己的,但他也会觉得无限痛快。
人俊和黎明从电影院里回家,还只有刚一脚跨进上房,黄太太却把那封信向人俊劈面掷了过来,破口大骂道:
“好呀,你生了这么一个好女儿,真是有面子!我道她为什么一味地拒绝婚姻,原来这不要脸的贱人在外面做得好事呢!”
“太太,这是怎么的一回事?你不要没头没脑地向我发怒,好歹也跟我说一个明白呀。黎明,快把地上的信拾起来交给我看。”
人俊见太太大发脾气,而且口中这样地骂着,这就吃了一惊,慌忙向黎明急急地吩咐。黎明遂把地上信笺捡起,交到人俊的手里。人俊连忙展开信笺,看了一遍,这一看真是怒发冲冠,也不由拍案大骂着说道:
“好,好!这贱人居然在外面做出这等下流的勾当,那还了得,岂不是败我家的门风吗?我……我非要她的性命去不可!”
人俊说到这里,气得全身发抖,他见桌子上正放着一把小刀,这就伸手拿起,满面含着杀气,直奔到花明的卧房里去了。原来这把小刀是黄太太故意放在桌子上的,她见计划成功,心中十分称快。但黎明却急得心头乱跳,没命似的跟着父亲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