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人有旦夕祸福
流光忽忽,转眼已到暑假。这时杏云病虽未愈,已能起床,朋寿则已毕业。友竹自经一心安慰,天天静候好音。笑云因寒假不曾回里,前日接到她爸爸来信,说汝母身体略有不适,盼我儿回来,所以定于明日整装返苏,预约朋寿到北火车站送别。朋寿得此消息,便买了许多食物并上等化妆品等,亲自驱车前往。两人在车站会面之下,陡觉悲喜交集,恋恋不舍,说不尽的情话喁喁,直到汽笛三声,两人方始暗暗垂泪分手作别。苏州离上海近正咫尺,不消两个钟点,那车早已抵站。笑云的妈妈正在倚闾心切,骤睹爱女归来,虽在病中,也顿觉笑逐颜开。笑云到家,见老母果然卧病在床,幸爸爸则很觉清健,孺慕之心,人皆有之,因遂直奔膝下,口呼:
“爸爸,你青岛是几时回来的?妈妈的病又是哪日起的?儿不孝,不能长侍晨昏。”
笑云说毕,心中殊颇愠然,低垂了头,那眼皮便红起来。原来笑云的爸爸名叫澹如,年已五十,妈姓丁,年四十八,因体质衰,不时卧病。澹如在青岛做进出口生意,本欲带丁氏家眷同赴青岛,因丁氏多病,怕异乡水土不服,所以留居苏州,澹如则每隔数月回家探望一次。这时听笑云这样说,因忙扶起道:
“朋侄先时说毕业后举行亲事,现在各校都放暑假,我因闲着没事,所以顺便来到府上问一声。因为婚姻大事,完全是要双方同意,万万不可勉强。”
柳老太道:
“可不是?前儿内侄女凤仙姑娘,她倒也是个好女子,而且门户也相当,无奈朋儿这孩子执意不愿,所以到如今也就冷起来了。”
两人谈了一会儿,一心便作别告辞。
再说朋寿这晚回来,柳老太便对他说道:
“萱儿,今天夏老伯又来我家,他说有两个女学生,都是学问很好、品貌出众的女子,一个就是上趟说的杏云,一个叫作梅友竹。这两个人不但是德容兼备,而且性情温柔,我儿喜欢哪一个,夏老伯便给我儿向那一个作伐去。”
朋寿一听“梅友竹”三字,心中不觉一动,便对柳老太说道:
“是梅友竹吗?这个人孩儿倒曾见过一面,果然是个现代的好女子。可惜孩儿和她没有姻缘。”
柳老太听了奇怪道:
“我儿,你这是什么话啦?”
朋寿到此,不得不把实情告诉,说自己和杏云的堂姊姊笑云业已有成约在先,所以无论怎样美的女子,孩儿实在不敢妄想,请妈妈成全孩儿的志愿吧。柳老太听了,方才明白笑云是杏云的族姊,因问:
“笑云今年几岁了?”
朋寿道:
“十六岁。”
柳老太这时心中虽然有些要答应他,但到底不放心笑云是否是个好女子,因先劝他道:
“友竹今年是十八岁,比我儿长一岁,若以处理家务主持大小各事,当然以年纪长些来得相宜。况且友竹我儿既然也赞成她是个好女子,我想萱儿还是和友竹姑娘订婚吧。”
朋寿听了,心中不觉又一动,低头并不回答。柳老太道:
“你仔细地想一想,你是一个十足孩子气的人,若再娶个比你还年纪小的女子,大家都不晓得什么,以后恐怕就有气闹了。友竹这孩子,据夏老伯说,是十分温和,且年龄也大些,早起晚睡,对于我儿的服侍方面,当然是不用我再为你担忧了。”
朋寿抬头道:
“这些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想过几天再说吧。”
朋寿说罢,便闷闷地回书房里去。原来因为天气炎热,朋寿已移榻书房,这时朋寿躺在床上,一会儿想杏云是为我病了,一会儿又想笑云回乡差不多已有半月,至今却是音信全无,不晓得她的身体究竟好否?一会儿又想起友竹,夏老伯居然也给我作伐来了,本来这样聪敏美貌的女子,真是世间少天上有,可是现在也只好辜负她了。这样地左思右想,恍恍惚惚他便渐渐地做梦了,梦中见有一个少女卧病在床,自己却坐在床沿旁殷勤服侍她。只见那少女的两颊好像是雨后桃花,这个少女究竟是谁?一时模模糊糊像是笑云,又像是友竹,还在暗暗垂泪。朋寿正待用言慰她,取出身边的一方帕,意欲上前代她拭去泪痕,突然间,耳中闻得一声响亮,那朋寿早从梦境中惊醒。这时,耳中所听到的只有壁上嗒嗒的钟声和桌下咪咪的狸奴声,哪里是有笑云,哪里是有友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