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杀死神性动物

第一节 杀死神雕lfD中华典藏网

在前面几章中,我们谈到在许多已经发展到主要以农业为生的社会里都有杀谷神的风习,或是以谷神原本的形式如玉米、大米等等,或是假借动物和人的形体而杀掉吃了。我们还要说明狩猎或游牧的部落,和农业民族一样,也有杀他们崇拜物的风习。在猎人和牧人供奉并杀掉那些崇拜物或神(如果他们值得尊神的话)之中,许多都是单纯的,而不是体现其他超凡神物的动物。我们头一个例证是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人,他们住在一个肥沃的国土上,气候晴朗温和,但他们差不多还是处在最野蛮的状态。阿卡契曼人崇拜大雕,他们每年有一次盛大的节日,叫做配恩斯(即鸟会的意思),就是为大雕而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节日选定后,在庆祝的前一天傍晚公布,立即准备一个专用的庙地(vanguech ),似乎是一个用木栅围起来的圆形或椭圆形的场地,在一个栏杆上立一个剥制后填起来的山狗或草原狼的皮,表示秦尼格秦尼克(Chinigchinich)神。庙地备好之后,排起庄严的队伍,把鸟带进庙地,摆在专门建好的祭坛上。然后所有的年轻妇女,无论已婚未婚,都在祭坛前面跑来跑去,老人们旁安静地观看着。头人们脸上 涂着颜色,并用羽毛装饰起来,围着他们供奉的鸟跳舞。这些仪式做完之后,他们捉住鸟,带到主要的庙地,所有的人都加入这一壮丽的行列,头领们载歌载舞走在前面。到达庙地后,他们把鸟杀掉,不使滴出一滴血来。把皮完整地剥下来,和羽毛一起作为圣物保存,或是作为做节日衣服(叫做佩尔特paelt 用。鸟的尸体埋在庙地的一个洞里,年老妇女们聚在墓坟周围,悲恸号哭,并把各种植物种子和食物扔到坟上。她们哭道:“为什么要跑呢?跟我们在一起不是更好吗?你也跟我们一样能做皮诺(一种粥)。你要是不跑,也不至于成了配恩斯呀!”等等。这个仪式完毕后继续跳舞,一连三天三夜。据说配恩斯是一个妇女,她跑到丛山里去,秦尼格秦尼克神把她变成一只鸟。他们相信虽然每年杀死这鸟,她仍能复生,回到她山里的家中去。而且,他们觉得,“杀死她多少次,她就繁殖多少倍。所有头人每年都举行配恩斯节,他们都坚信所有在节日杀死献祭的鸟都是那同一个母鸟。”lfD中华典藏网

加利福尼亚人说的从一个鸟增殖,这说法很值得注意,有助于说明他们杀神鸟的动机。物种的生命和个体是不同的,这种观念在我们看来明白易懂,在加利福尼亚野蛮人看起来却好像不易掌握。他不能认识物种生命,与个体生命不同,因此,以为威胁并将最后毁灭个体生命的危险和灾难,也同样将降临于物种的生命。很显然,他觉得孤立无援的物种也会像个体一样衰老死亡,所以必须采取某种步骤,使他视为神灵的某一物种免于灭绝。他们能想象出的回避灾祸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掉种族中的一个成员,生命的潮水在这个成员的筋脉里还流得很旺盛,还没有在老年的沼泽地里变成死水。他觉得,把生命这样从一个渠道岔开,它就会重新自 由地流入一个新的渠道,换句话说,被杀的动物会复活,进入一个新的生命期,具有青年的朝气和精力。我们看来,这样推理显然是荒谬的;对于这种风俗也同样如此。这里还可提一下萨蒙人对个体生命和种族生命的认识同样混淆不清。每一家族都把某一种动物奉为神祇,不过,他们认为这些动物中死了一个,比如说,死了一个猫头鹰,那并不是神死了,“神还是活着的,附在所有现存的猫头鹰身上”。lfD中华典藏网

第二节 杀死神羊lfD中华典藏网

我们方才考察的加利福尼亚的粗鄙仪式,在古埃及的宗教中有一个与它非常相近的例子。底比斯人和所有其他供奉底此斯的神阿蒙的埃及人,都奉公羊为神兽,不杀公羊。但是在一年一度的阿蒙节上,他们都要杀一只公羊,剥掉他的皮,把皮披在神阿蒙像上。然后他们悲悼这只公羊,把它埋在圣墓里,有个故事说明这个风俗。故事大致是这样:宙斯有一次在赫拉克勒面前显圣,披着羊毛,顶着羊头。当然,这个例子里的公羊就是底比斯的兽神,正如狼是里柯波里斯的兽神,山羊是门德斯的兽神。换句话说,公羊就是阿蒙自己。不错,在碑刻上阿蒙的形象,身躯人身,头是公羊的头。但是,这只是表明,他还是处在通常的预备状态,兽神是经过预备状态后,才成为完全的人化神祇。所以,杀公羊不是作为献给阿蒙的祭品而杀掉的,用杀掉的羊披在阿蒙的偶像身上,这条惯例明明表示神与兽是一回事。每年杀公羊神的理由可能就是我给一般杀神风俗提出的理由,也就是我给加利福尼亚特有的杀神雕的 风俗所提出的理由。杀公牛神阿庇斯的类似例子也证明可以把这种解释运用于埃及,阿庇斯是不能活过一定年限的。给人神的生命定一个期限,其意图我已经申述过,是要使他不致年老体弱。同样的理由也可以解释每年杀兽神的风俗——很可能杀兽神的风俗更老一些——底比斯人的公羊就是每年杀死的兽神。lfD中华典藏网

底比斯人的仪式中有一点——将羊皮披在神像身上——值得特别注意。如果起初神是活羊,用偶像代表他则是后出的。但是,怎么产生的呢?把杀掉的兽神的皮保存起来这种做法也许提供了问题——加利福尼亚人是保存雕皮——的答案。在收庄稼地里杀一只代表谷精的山羊,它的皮也为各种迷信的目的保存起来。事实上,皮是作为神的表征或纪念物而保存起来的,而不是说皮本身包含一部分神灵生命,不过是把皮填上东西,撑在架子上,作为一个正规的神像。在起初,这种像每年换一次,用杀掉的动物皮做新像。但是从年用的神像到永久的神像,这种转变并不难。我们已经谈到每年砍新五朔树的风俗,被保持永久的五朔柱所代替,不过,每年要在五朔柱上点缀新叶新花,甚至顶上每年加上一棵新的小树。同样地,用填好的皮代表神这一做法,已被木、石或金属的永久神像所代替,每年在永久神像上披上杀死的动物的新皮。发展到这个阶段的时候,自然会把杀公羊的风俗解释为献给神像的祭品,就会用阿蒙和赫丘利的故事来说明了。lfD中华典藏网

第三节 杀死神蛇lfD中华典藏网

非洲西部似乎提供了另外一个每年杀神兽保存兽皮的例子。 费尔南多·波岛上的伊萨普黑人把一种眼镜蛇看作他们的守护神,他能降福或致祸,赐予财富或罚以疾病和死亡。把这种爬虫类的皮在广场上最高的一棵树的树枝上尾巴朝下地悬挂着,是每年一次的仪式。仪式一结束,立即把所有当年生的孩子抱出来,让他们的手去摸蛇皮的尾巴。摸蛇皮的惯例显然是一种把孩子放在部落神的保护之下的办法。同样,在塞内冈比亚,蛇族的每个孩子出生八天后,会有一条蚺蛇来看他。古代非洲蚺蛇族普西利人常常把他们的婴儿露在蛇的面前,认为蛇不会仇害该族真正的孩子。lfD中华典藏网

阿穆尔河流域的通古斯族还有一支奥罗奇人也举行性质大致相同的熊节。任何人抓到一只小熊,都有义务在笼子里养它三年左右,三年结束时就把它当众杀掉,和朋友一起吃熊肉。虽由个人组织,宴会仍是公众的,人们设法每年在各奥罗奇人的村子里轮流举行一次。每次节日完全游戏笑闹。做法是把熊放出笼,用绳子牵到所有的小屋去。一群人跟着他们带着长矛、弓箭。到处受到酒食款待。他们不只到本地各家,也到邻村去拜访。访问结束后把熊拴在一棵树上或木桩上,大家用箭把它射死,把肉烤来吃。在顿塞河上奥罗奇人的妇女也参加熊节,而维河的奥罗奇人,妇女连熊肉也不能碰一碰。lfD中华典藏网

在这些部落对待捉住的熊的方式中有些特点很难说不是崇拜。对活熊或死熊念的祷告就可为例证,供奉食物,其中包括熊本身的一部分肉,都放在他的头盖骨面前。吉利亚克人有个惯例,把活熊领到河里去,以保证捕鱼,牵着他挨家走,使每家都得到它的福佑,正如欧洲一样,一棵五朔树,或树精的人身代表,在春天送到各家去,为的是把复苏的自然新鲜精力传播给大家。又如,大家庄严地吃熊肉、喝熊血,特别是阿伊努人的风俗,在死兽前放的杯子成为圣物,杯里的东西大家分吃,十分像是吃圣餐,吉利亚克人的做法也肯定了这一点,他们把专门盛熊肉的器皿保存起来,他们用圣物点火煮肉。除了这种宗教场合外圣物是从来不用的。的确,关于阿伊努宗教,我们的主要权威约翰·拜契勒牧师坦率地把阿伊努人对熊的毕恭毕敬说成是崇拜,并肯定这个动物无疑是他们的一个神。自然,阿伊努人似乎随意地把它们称呼神(kamui )的字用来称呼熊,但是,正是拜契勒先生自己所指出的,这个字的含义有各种细微的区别,许多不同的对象都用这个称呼,所以把这个字用在熊身上,并不能使我们断定熊就一定被视为神。确实有人明确说过,库页岛的阿伊努人并不把熊看成神,而把它看作被派到神那里去的使者,熊死时他们托付给熊的差事说明了这种说法。吉利亚克人也显然把熊看成使者,带着礼物到山神那里去,人民的福利是依靠山神的。同时,他们又把这种动物看成高人一等,事实上看成一个小神,村子里只要养着它,只要有它在,它就散布福泽,尤其能够抵挡成群的妖精,使他们无法得逞,时刻乘隙偷人东西或用疾病危害人们的身体。而且吉利亚克人、阿伊努人和戈尔德人都认为享用了熊肉、熊血、熊汤,他们就获得熊的一部分巨大力量, 特别是它的勇气和体力。所以,毫不奇怪,他们会用最深的敬畏之心对待这么一个伟大的好恩人。lfD中华典藏网

拿阿伊努人对待其他生物的态度同他们对待熊的暧昧态度比较一下,可以得到一些启发,了解这种暧昧态度。例如,他们认为猫头鹰是一个善神,它的叫声警告人们邪恶将临,从而保护了人们,防御邪恶,所以人们爱它、相信它,虔诚地尊它为人与造物主之间的中介神灵。人们称呼它的各种名字说明了它具有的神性和中介身份。那些人只要有机会就捉一只这样的神鸟,养在笼子里。用一些亲热的名字称呼它,“可爱的神”、“亲爱的小神灵”。不过,时辰一到,就把这亲爱的小神灵勒死,让它以中介的身份向上级的神,或直接向造物主送去信息。下面是杀死猫头鹰祭祖时的祷词的格式:“可爱的神,我们把你养大,是因为我们爱你,现在我们要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去。这里是我们献给你的食物、神杖、酒和饼,把它们拿到你父亲那里去吧,它会很高兴的。你见了它就说:‘我在阿伊努人那里住了很久,一个阿伊努人爸爸和一个阿伊努人妈妈养育我。我现在到你这里来。我带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我住在阿伊努人家里的时候,见到他们有不少苦难。有些人被妖魔附体,有些人被野兽所伤,有些人为土地崩塌所害,有些人为船只倾覆所苦,许多人被疾病纠缠。人们的苦难深重。我的父亲,您听我说,赶快去看看阿伊努人,帮助他们吧!’如果你这样向你父亲诉说,你的父亲会帮助我们的。”lfD中华典藏网

另外,阿伊努人还在笼里养鹰,尊鹰为神灵,求它保护人们,防御邪恶。但他们杀祭这种神鹰。杀祭时,他们向它祷告,说道:“哦,可爱的神灵啊,啊,你这神鸟啊,请听我说吧!你不是这个世 界的,你的家还在造物主那里,你是他的金鹰。实情就是这样,我把这些神杖、饼和其他贵重东西送给你。你骑上神杖,升到你辉煌天空的家里去。你到家时,把你本类的神灵聚集在一起,谢谢它们为我们统治了这个世界。我求你再回来统治我们。啊,我亲爱的,你快去吧!”又如阿伊努人尊重隼,把它养在笼子里,向它献祭品。要杀它的时候,就向这种鸟念这样的祷告:“神隼啊,你是出色的猎手,请把你的聪明赐给我吧!”如果隼被关在笼里养得很好,杀它时又用这种方式向它祈祷,它一定会帮助猎人。lfD中华典藏网

阿伊努人就是这样宰杀动物,希望由此获得各种好处。他们把这些动物看作神灵,希望这些动物为他们带信给亲人或上界的神,他们希望透过吃它们的躯体,或用其他方法得到它们的美德。他们显然希望它们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再把它们捉住杀掉,再一次获得它们已经获得过的一切利益。因为,在击碎熊和鹰的脑袋之前,他们向其崇拜的熊和鹰祝祷,祈求它们复生到这世上来。这些似乎清楚地表明他们相信这些生物将来会复活。如果在这一点上还有任何怀疑,拜契勒先生的证明会予以解除,他告诉我们:“阿伊努人坚信猎杀或祭杀的禽兽的精灵会再次投生回到世上生活,他们还相信,禽兽还阳是专门为了人的福利,尤其是为了阿伊努猎人的福利。”拜契勒先生对我们说,阿伊努人“承认把禽兽杀掉吃掉,会有另外一个顶替它,从而可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杀死这些禽兽时“向它们祝祷,邀请它们复生,供作另一次宴会的食物,好像这样被他们杀掉吃掉是一种荣誉,也是一件愉快的事。人们的确是这样想的。”最后这几句话,从上下文来看,是特别就杀熊一事而说的。lfD中华典藏网

所以,阿伊努人杀掉自己崇拜的动物之前就想到要获得一些利益,其中有一点相当实惠,那就是在这次和以后各次的场合中饱吃它的肉、喝它的血,而这种令人愉快的向往又是来自他们坚信死去的动物精灵不朽,肉体复生。世界上许多地方许多野蛮民族的猎人都有这类的信念,并由这信念产生了各种古怪的风俗,有一些古怪风俗我们一会儿就要谈到。同时,要特别注意的是:阿伊努人、吉利亚克人和其他部落的人当他们把笼里驯养的熊杀了后,举行庄严的庆典活动以表达他们的尊敬和哀伤,这些庆典活动其实与平时猎人在森林中遇到野熊,将它杀掉,而举行的仪式是类似的,只不过在程度上较为盛大,或更为隆重些。我们见到过一些材料明确指出吉利亚克人确有这种情况。斯特恩伯格先生说,如果我们要了解吉利亚克人的仪式的意义,“我们首先必须记住,一般总是错误认为熊会只是在杀掉家熊时才举行。其实并非如此,吉利亚克人打猎时每次杀了熊都举行熊会。不错,打猎时的熊会规模不那么大,但熊会的实质也是一样的,在森林里杀了熊,把它的头和皮带回村里来,用音乐和庄严的仪式胜利地迎接他们。把熊头放在圣坛上,献上祭品,正如对待杀死的家熊一样。贵客也来相聚,同样也要用狗献祭。野熊的骨头也和家熊的骨头一样,保存在同一地方,待以同样的敬意。所以,冬天盛大的熊会不过是每杀一头熊时举行的仪式的扩大。”lfD中华典藏网

所以,这些部落对他们一贯捕猎、杀死、吃掉的动物表示敬重,几乎尊为神祇,这种做法表面上很矛盾,但这种矛盾并不像我们初看时那么严重:人们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有一些很实际的理由。那些野蛮人绝不是那么不讲逻辑,那么不切实际,像一些肤浅的观察 家所认为的那样,他们深入地思考了与他们有切身密切的问题,对这些问题,进行推理,得出的结论与我们的结论虽然常常相差很远,但我们不应该否定他们对人类生存的某些问题也长期地耐心地思考过。在现在的这个例子里,如果他把一般的熊都看作满足人类需要的动物,同时却又从这种动物中挑出一些个别者来加以礼拜,几乎达到他们神化的地步,如果确是这样的话,我们不应马上仓促地说这是不合理的、矛盾的,而是要努力把我们自己放在他的观点上,像他观察事物一样地观察事物,要努力去掉我们的成见,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已经被这些成见很深地感染了。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我们也许会发现尽管野蛮人的行径在我们看来很荒谬,但他的所作所为一般是根据一连串的推理,他觉得这些推理是与有限经验中的事情相协调的。我想在下一章中就这一点提出证明。我想证明的是:野蛮人根据他粗浅的哲学原则惯于对自己杀掉吃掉的动物表示尊敬,阿伊努人和亚洲东部的其他部落在熊会上举行的庄严仪式,不过是一个特别突出的例子而已。lfD中华典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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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者这里有误。吉利亚克人不属通古斯族。有的学者将之划入古亚细亚族。lfD中华典藏网

[2]  勒·范·希任克(L. von Sohrenck, 1826–1894),俄国民族学家。lfD中华典藏网

[3]  又称纳乃人或赫哲人。lfD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