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儒瓦约兹兄弟

两位德·儒瓦约兹先生,正像我们刚才看到的,一开头就回避了这场面;他俩扔下牵着马匹等侯他们的仆从,让他们去跟国王的车马随从作伴,从市政厅的后门出去,肩并肩地走在街上。这个往日熙熙攘攮的街区,今天杳无人迹,因为所有的人都到河滩广场去当观众了。Cxc中华典藏网

一旦到了外面,他俩就挽着胳膊并行,但谁也不开口。Cxc中华典藏网

亨利,不久以前还是那么兴高采烈的,现在却心事重重,神情阴郁。Cxc中华典藏网

安纳似乎有点不安,好像弟弟的缄默叫他有点担心。Cxc中华典藏网

不过还是他打破了沉默。Cxc中华典藏网

“我说,亨利,”他问,“你要领我去哪儿?”Cxc中华典藏网

“我没领您,哥哥,我只是朝着前面走,”亨利回答,好像刚从幻梦中惊醒过来。“您要到什么地方去吗,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你呢?”Cxc中华典藏网

亨利苦笑一下。Cxc中华典藏网

“哦!我,”他说,“去哪儿全都一样。”Cxc中华典藏网

“可你每晚都到一个地方去,”安纳说,“因为你每晚都在同一时间出去,很晚才回家,有时甚至不回家。”Cxc中华典藏网

“您是审问我吗,哥哥?”亨利问,他的动人的温和口气里掺合着几分对兄长的敬重。Cxc中华典藏网

“我,审问你?”安纳说。“天主不允许我这样做!秘密是属于那些保守秘密的人的。”Cxc中华典藏网

“只要您想知道,哥哥,”亨利回答,“我对您是没有秘密的,您也了解这一点。”Cxc中华典藏网

“你对我没有秘密,亨利?”Cxc中华典藏网

“永远没有,哥哥;您是我的兄长,又是我的朋友,不是吗?”Cxc中华典藏网

“见鬼!我一直认为你有什么事对我这个凡夫俗子保密呢;我一直认为你心里只有我们那位博学的兄弟,神学的砥柱,宗教的烟火,宫廷中良心殿堂的高明建筑师,有朝一日的红衣主教。我一直认为你对他才会倾诉一切,而他听你忏悔,给你赦罪,给你——谁知道还有什么呢?……许还给你忠告;因为我们家的人,”安纳笑着补充说,“你也知道,是样样在行的;我们亲爱的爸爸就是一个证明。”Cxc中华典藏网

亨利·德·布夏日拉住哥哥的手,一往情深地紧紧握着。Cxc中华典藏网

“您对于我胜过神父,胜过忏悔师,也胜过父亲,我亲爱的安纳,”他说,“我再说一遍,您是我的朋友。”Cxc中华典藏网

“那末,我的朋友,你过去是那样快活,为什么我看到你现在一天比一天忧伤?白天出门的你,又为什么现在不到晚上不再去呢?”Cxc中华典藏网

“哥哥,我并不忧伤,”亨利微笑着回答。Cxc中华典藏网

“哪你怎么啦?”Cxc中华典藏网

“我恋爱了。”Cxc中华典藏网

“噢!你心事重重……?”Cxc中华典藏网

“是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心上的人儿。”Cxc中华典藏网

“可你说这话时却在叹气?”。Cxc中华典藏网

“是啊。”Cxc中华典藏网

“你在叹气,你,亨利,德·布夏日伯爵;你,德·儒瓦约兹的弟弟,被饶舌的家伙们称作法兰西第三个国王的人……你知道,德·吉兹是第二个,如果算不得第一个的话……你富有、漂亮,你会像我一样成为法兰西最显赫的人,会像我一样成为公爵;只要我一有机会,就会让你成功的。你在恋爱,在思念,在叹气,可你曾经把Hilarlter(快快活活)作为纹章上的铭言。”Cxc中华典藏网

“亲爱的安纳,过去我已得到的和将来我会得到的,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给我带来幸福。我一无所求。”Cxc中华典藏网

“应该说你现在不再追求了。”Cxc中华典藏网

“至少我不会去追求您刚说的这些。”Cxc中华典藏网

“此刻也许是吧;可是以后你还是会去追求的。”Cxc中华典藏网

“决不会,哥哥。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要。”Cxc中华典藏网

“你错了,我的弟弟。一个人叫儒瓦约兹,那就是说他的名字在法国是一个最响亮的名字;一个人的哥哥是国王的宠臣,这个人就会要一切,想要一切,也能得到一切。”Cxc中华典藏网

亨利把长满金发的脑袋低下,并且摇了摇。Cxc中华典藏网

“瞧,”安纳说,“这儿只有咱们俩,走迷了路。见鬼!咱们已经过了河,现在是在图奈尔桥上,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我看这么偏僻的河潍上,刮着料峭的寒风,靠近这发绿的河水,决不会有人来听咱们说话的。你有什么正经事跟我说吗,亨利?”Cxc中华典藏网

“没有,没有,就只一句话:我在恋爱,这您已经知道了,我刚才全对您坦白了。”Cxc中华典藏网

“见鬼!这算什么正经话!”安纳跺着脚说。“我也一样,天晓得,我也在恋爱。”Cxc中华典藏网

“您跟我不一样,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一样的,我有时也想念我的情人。”Cxc中华典藏网

“不错,但不是每时每刻。”Cxc中华典藏网

“我也有烦恼,甚至也有忧伤。”Cxc中华典藏网

“不错,可您也有欢乐,因为人家爱您。”Cxc中华典藏网

“哦!我也有很大的障碍;人家要求我绝对保守秘密。”Cxc中华典藏网

“人家要求?您是说人家要求,哥哥?要是您的情妇在要求您,她就是属于您的了。”Cxc中华典藏网

“她当然是属于我的,换句话说,她是属于我和德·马延(亨利·德·吉兹公爵的弟弟和忠实追随者)先生的;因为,亨利.我的情妇正是德·马延这个淫棍的情妇。这个姑娘发狂地爱上了我,要不是她害怕马廷会杀了她,她早就离开他了。你也知道,杀女人是他干惯了的拿手好戏。再说,我恨这些吉兹家的人,能够捉弄他们中间的一个,我感到很高兴。好吧,我对你说过,我现在对你再说一遍,我有时也会有烦恼,也会吵架,但我并没有变得愁眉不展,像个查特勒修会的修士;我没有哭肿过跟腈。我照旧笑着,即使不是欢笑终日,至少也是笑口常开。听我说,告诉我你爱的是谁,亨利。你的情妇至少长得很美吧?”Cxc中华典藏网

“唉!哥哥,她不是我的情妇。”Cxc中华典藏网

“她美吗?”Cxc中华典藏网

“太美了!”Cxc中华典藏网

“她的名字?”Cxc中华典藏网

“我不知道。”Cxc中华典藏网

“得啦吧!”Cxc中华典藏网

“我发誓。”Cxc中华典藏网

“我的朋友,我现在开始认为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危险了。这不是什么忧郁,天晓得!这是在发疯。”Cxc中华典藏网

“她只跟我说过一次话,其实还只是在我面前说过一次话。从那以后,我连她的声音都不曾听到过。”Cxc中华典藏网

“你不去打听打听?”Cxc中华典藏网

“向谁去打听?”Cxc中华典藏网

“怎么?向谁打听?向她的邻居呀。”Cxc中华典藏网

“她独个儿住在一所房子里,谁也不认识她。”Cxc中华典藏网

“喔!莫非她是个鬼魂?”Cxc中华典藏网

“她是个个儿高大的女人,美丽得像水中仙女,严肃得像天使加百列(《圣经》故事中的大天使之一,曾向马利亚预言耶稣的诞生。?)。”Cxc中华典藏网

“你怎么认识她的?是在哪儿碰到她的?”Cxc中华典藏网

“有一天我在吉普西安街的街口跟上了一个姑娘;我走进和教堂相连的那个小花园,在一片树丛下有一条长凳。您从没去过这花园吗,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没有;别管这个,讲下去,树丛下有一条长凳,后来呢?”Cxc中华典藏网

“暮色变得浓厚起来;我看不见那个姑娘了,我找呀找呀,来到了这条长凳附近。”Cxc中华典藏网

“说下去,说下去,我听着呢。”Cxc中华典藏网

“我刚才隐隐约约看见这边有一件女人的衣裳,我伸开双臂。‘对不起,先生,’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先前我不曾看到他,‘对不起。’这男人用手轻轻地但是坚决地把我挡开。”Cxc中华典藏网

“他敢碰你,儒瓦约兹?”Cxc中华典藏网

“听下去:这男人的脸藏在一种头巾里,我当时以为他是一个修道士。后来,他的警告,那充满深情而又彬彬有礼的声调引起了我的敬畏,因为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用手指着十步以外的一个女人,我就是被这个女人的白衣裳引到这边来的。她刚刚在这条石长凳前面跪下,就像这条石凳是祭坛似的。Cxc中华典藏网

“我站住了,哥哥。这桩奇遇发生在九月初的一天;那天天气和暖,教徒们种在花园墓地上的紫罗兰和玫瑰迎风送来阵阵幽雅的清香,月亮从教堂钟楼背后一片乳白色的云朵里钻了出来,彩绘玻璃窗的顶端沐浴着一片银辉,而底部却被点着的蜡烛的反光染成了金黄色。我的朋友,要不是因为气氛的肃穆,就是因为她神态的庄严,我觉得这个跪着的女人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在昏暗中发着亮光,而且,仿佛她真的就是大理石似的。看着她,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收紧的心一阵发冷。Cxc中华典藏网

“我贪婪地注视着她。”Cxc中华典藏网

“她躬身跪着,伸出臂膀扑在石凳上,用嘴唇吻着石头。一会儿,只见她双肩起伏,在叹息、抽泣;您决不会听到过这样的哭声,哥哥;就是最锋利的钢刀剌在心口,也没有这么痛苦:Cxc中华典藏网

“她一边哭,一边发狂似的吻着石凳。我简直如醉如痴;她的眼泪叫我感动,她的吻使我只想发疯。”Cxc中华典藏网

“天晓得!发疯的是她,”儒瓦约兹说。“有谁会这样狂吻石头,有谁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哭哭啼啼?”Cxc中华典藏网

“啊!她哭是因为有巨大的悲痛,她吻石头是因为有深沉的爱,可是,她爱的是谁呢?她在为谁哭呢?她在为谁祈祷呢?我都不知道。”Cxc中华典藏网

“那男人呢,你没有问他?。Cxc中华典藏网

“问了。”Cxc中华典藏网

“他怎么回答?”Cxc中华典藏网

“说她的丈夫死了。”Cxc中华典藏网

“有谁会为丈夫哭得这么伤心的?”儒瓦约兹说,“噢,当然喽!这真是个绝妙的回答。你听了满意吗?”Cxc中华典藏网

“我又能怎么样呢?既然他只肯这么说。”Cxc中华典藏网

“那么,那个男人是什么人?”Cxc中华典藏网

“是她家里用人之类的人。”Cxc中华典藏网

“他的名字?”Cxc中华典藏网

“他不肯告诉我。”Cxc中华典藏网

“年轻的还是年老的?”Cxc中华典藏网

“大概二十八九岁……”Cxc中华典藏网

“好吧,后来呢?……她不见得整夜待在那儿祈祷、啼哭吧?”Cxc中华典藏网

“没有;当她止住哭,也就是说,当她的泪水已经流尽。嘴唇已经在石凳上磨破了以后,她站了起来,哥哥;在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忧郁的神秘气息,我非但不敢像我对待任何别的女人那样迎上前去,反而往后退;而她却向我走来,或者不如说,向着我的方向走来,因为,我站在那儿,她根本就没看到。这时一道月光照到她的脸上,我仿佛觉得这张脸灿烂地发着光,她又恢复了忧郁、庄重的神态,不再有一点痉挛,不再有一丝颤栗,也不再有一滴眼泪;只是脸颊上还留着泪痕。她的眼睛还晶莹地闪着亮光,她的嘴唇微微张着,把一度似乎要飘逸而去的生命重新吸了进去。她轻柔地款款而行,恍如是在梦中行走,那男人跑过去,领着她往前走,因为她仿佛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地面上走着。哦!哥哥,那是多么摄人心魄的美丽;多么超凡入圣的魅力!在人世间我还从来不曾见过;只有在梦里梦见天门开了,从天上降下的幻象,才能和这现实相比。”Cxc中华典藏网

“后来呢,亨利,后来呢?”安纳问。一开始他听着这个故事直想发笑,可现在不由得很有兴味了。Cxc中华典藏网

“啊!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哥哥;那个用人悄悄地对地说了几句什么话,她就放下了面纱。他一定是告诉她我在那儿,可是她连看也不向我这边看一眼;她放下了面纱,我就看不见她的脸了,哥哥。我只觉得天空一下子变得阴暗了,她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是一个从这些坟墓里走出来的幽灵,在草丛间悄悄地从我面前飘然而逝。Cxc中华典藏网

“她走出花园;我跟在后面。Cxc中华典藏网

“那男人不时回过头来;他看得见我,因为我失魂落魄似的,根本想不到躲闪隐蔽:有什么法子呢?我身上还保留着从前那种庸俗的习惯,旧日的酵母在心里发酵。”Cxc中华典藏网

“你这是什么意思,亨利?”安纳问,“我不懂。”Cxc中华典藏网

弟弟笑了笑。Cxc中华典藏网

“我是说,哥哥,”他说,“我的青年时期曾经是喧闹的,我曾经相信自己经常在恋爱;所有的女人.直到那一刻为止,对我来说,都是可以把我的爱情奉献给她们的人。”Cxc中华典藏网

“哟!那么这个女人呢?”儒瓦约兹说。也想把多少遭到他弟弟这番知心话破坏的愉快心情重新恢复过来。“当心呵,亨利,你在瞎说;难道这女人不是有血有肉的吗?”Cxc中华典藏网

亨利一把抓住儒瓦约兹的手,紧紧把它握住。“哥哥,”他说,声音低得他哥哥几乎听不见。“你说得太对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人间的生灵。”Cxc中华典藏网

“天晓得!”儒瓦约兹说,“你叫我有些害怕了,如果说一个儒瓦约兹家的人也会害怕的话。”Cxc中华典藏网

随后他还是想把愉快的心情恢复起来:Cxc中华典藏网

“好了,”他说.“她就老是这么走啊,哭啊,吻个没完啊;你不是这么说嘛?照我看,这是个好兆头.亲爱的朋友。可故事还没完呢,让我听下去吧,后来呢,后来怎么样?”Cxc中华典藏网

“后来就没多少可说的了。我一直跟着她,她没想避开我,没有走岔路或者绕道儿,她好像根本就没想到这些。”Cxc中华典藏网

“那么,她住哪儿?”Cxc中华典藏网

“巴士底狱旁边,莱迪基埃尔街上;到了门口,她的同伴转过身来看见了我。”Cxc中华典藏网

“你没跟他做手势,让他明白你想跟他说话吗?”Cxc中华典藏网

“我没敢;说也可笑,这位仆人几乎跟他的主人一样使我感到敬畏。”Cxc中华典藏网

“别管这些吧,你进屋了?”Cxc中华典藏网

“没有,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说真的,亨利,我恨不得取消你姓儒瓦约兹的资格,那么,第二天你总又去了吧?”Cxc中华典藏网

“去了,可是扑了个空:到了吉普西安街,也到了莱迪基埃尔街,都扑了空。”Cxc中华典藏网

“她失踪了?”Cxc中华典藏网

“就像影子似的飞走了。”Cxc中华典藏网

‘你总该问个讯吧?’Cxc中华典藏网

“那条街上住家寥寥无几,问了几次都不得要领,我守候着那个男人,想问个明白,可他也像女主人一样再也没有出现,不过,到了晚上,我看见有灯光从帘子里漏出来,使我感到一些安慰,因为它告诉我她还在那儿。我试过上百种办法,想进这所房子:写信,留条子,送花,送礼物,全都没用。一天晚上,连那灯光也熄灭了,以后就再没亮过,那位夫人一定是给我追得很不耐烦了,离开了莱迪基埃尔街;谁也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Cxc中华典藏网

“可你还是找到了这位漂亮的女隐士?”Cxc中华典藏网

“那是碰巧;我说错了,哥哥,那是天可怜我,不让我苦捱日子。您听着:事情确实很离奇。半个月前一天,半夜十二点钟,我走进比西街;您也知道,哥哥,灯火管制条令的执行是很严格的;好!我不仅看见一所房子的窗口有火光,而且还看见三层楼上真的发生了火灾。我猛力敲门,一个男人从窗口探出身来。‘您家着火了!’我冲着他喊。‘别喊,行行好!’他对我说,‘别喊,我正在救火。’‘要我去叫巡逻队吗?’‘不,不,看在老天爷份上,谁也别去叫!’‘那我总可以帮你一把吧?’‘您愿意?那您就来吧,您帮了我这个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怎么进屋呢?’‘这是大门钥匙,’说着,他从窗口把钥匙扔了下来。我三脚两步奔上楼,跑进引起火灾的那个房间。楼板烧着了,这是在一个化学家的实验室里,做什么实验的时候,一种易燃液体泼翻在地上,于是酿成了火灾,我进去时,也已经控制住火势,因此我可以看他了,他二十八九岁,至少我这么觉得,一道怕人的疤痕占去了半边面颊,另一道疤痕直伸到头顶心,脸上的其余部分遮在浓密的胡子里。‘谢谢您,先生;不过您也看见,现在事情过去了。如果您像外貌看上去那样是个高尚的人,就请您赏脸回去吧,因为我的女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要让她看见这时候有个陌生人在我家里,或者应该说在她家里,她会生气的。’这声音使我惊骇得一下子呆住了。我张嘴冲他喊道,‘您就是吉普西安街和莱迪基埃尔街的那个人,跟着那位不知姓名的夫人的那个人!’您总还记得,当初他蒙着头巾,我不曾见到他的脸相,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我对他讲了这些,又问他,求他;正在这当口,房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怎么回事,雷米?’她仪态端庄地停在门口,‘为什么这么吵?’哦!哥哥,这是她,在余烬的火光下,她比我在月光下见到时更美丽!这是她,这就是对她无穷无尽的思念啃啮着我的心的人儿,我喊了一声,引得那仆人更聚精会神地看着我。‘谢谢您,先生,’他再次对我说,‘谢谢您;不过您也看见,火已经灭了。走吧,我求您,走吧。。‘朋友,’我对他说,‘您撵我可撵得凶啊。’‘夫人,’那仆人说,‘这就是他。’‘谁?’她问。‘我们在吉普西安街心花园碰到过的那位青年骑士,他在莱迪基埃尔街一直跟着我们。’这时,她凝视着我,那目光使我明白,她这是第一次看见我。‘先生,请您离开这儿吧!’我在迟疑,想开口请求;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我像哑巴似的呆立着,一个劲几看着她。‘当心哪,先生,’那仆人说,语气与其说严厉,还不如说是忧伤。‘当心哪,您又要逼得夫人搬家了。’‘哦!千万别这样!’我躬身说;‘不过,夫人,我丝毫没有伤害您的意思。’她没回答我。她是那么无动于衷,那么沉默和冷漠,就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她转过身去,我眼看着她在楼梯上拾级而下,脚步比幽灵还轻,渐渐消失在阴影中。”Cxc中华典藏网

“你讲完了?”儒瓦约兹问。Cxc中华典藏网

“完了。后来那仆人把我送到门口,对我说,‘忘掉吧,先生,我以耶稣和圣母马利亚的名义求您忘掉吧!’我神志恍惚,精神迷乱,呆愣愣地两手紧抱着头走出门来,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发疯。打那以后,我每晚都到那条街去,这就是为什么咱们从市政厅出来以后,我双足自然而然地把我带到这一带来;每天晚上,我刚才说了,我到那条街去,躲在那座房子对面的一幢房子的墙角边,全身隐匿在一个小阳台下面的阴影里;大概十次里有一次,我瞧见她的房间开着灯:那儿有我的生命,有我的幸福。”Cxc中华典藏网

“——怎么样的幸福啊!’儒瓦约兹叫道。Cxc中华典藏网

“哎!我会毁掉这个幸福,如果我想得到别的幸福的话。”Cxc中华典藏网

“如果你这样听人摆布,连自己都会毁掉了呢?”Cxc中华典藏网

“哥哥,”亨利苦笑一下,回答说,“您要我怎么办呢?我觉得这样很幸福。”Cxc中华典藏网

“这不可能。”Cxc中华典藏网

“我有什么法子呢?幸福是相对的:我知道她在那儿,在那儿生活着,呼吸着;我透过墙壁见到她,或者说好像觉得看见了她;要是她离开了那座房子,要是我还得经历当初失去她时所度过的两星期,哥哥,那么我不是发疯就是进修道院。’Cxc中华典藏网

“得了吧,见鬼!咱们家有了一个疯子,一个修士,这就已经很够了;咱们别再折腾了,我亲爱的朋友。”Cxc中华典藏网

“别骂我,安纳,也别笑话我;骂没用,笑也不顶事。”Cxc中华典藏网

“谁骂你笑你啦?”Cxc中华典藏网

“那好。不过……”Cxc中华典藏网

“让我告诉你一句话。”Cxc中华典藏网

“什么话?”Cxc中华典藏网

“你就初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给人牵住了。”Cxc中华典藏网

“我不使手段,也不去算计,我不是给人牵住,而是在比我更强的什么东西面前屈服了。一股水流要冲走您,最好是随波逐流,不要挣扎。”Cxc中华典藏网

“要是它将你冲向深渊呢?”Cxc中华典藏网

“就让它吞没吧,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你这么想吗?”Cxc中华典藏网

“是的。”Cxc中华典藏网

“可我不这么想,倘若我是你……”Cxc中华典藏网

“您会怎么干呢,安纳?”Cxc中华典藏网

 “我肯定会做好多事,去弄清楚她的姓名、年龄;我要是你……”Cxc中华典藏网

“安纳,安纳,您不知道她。”Cxc中华典藏网

“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怎么?亨利,国王在他的圣名瞻礼日送我的十万埃居①,我不是给了你五万?……”Cxc中华典藏网

“这些钱都还在我的箱子里,安纳,一个埃居也投花掉。”Cxc中华典藏网

“天晓得,真糟糕!要是这些钱不在箱子里,那女人就在你的床上了。”Cxc中华典藏网

“哦!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不用喊‘哦!哥哥’;一个普通仆人卖十个埃居,一个好仆人值一百,一个出色的仆人值一千,一个顶儿尖儿的仆人值三千。好,现在看看那位举世无双的仆人吧;咱们给忠诚的化身开个大价钱,两万埃居,见鬼!他就归你了。这样,你还剩十三万利弗尔(法国古代的记帐货币,相当于—古斤银的价格。)?去付给被那位举世无双的仆人出卖的举世无双的女主人。亨利,我的朋友,你真是个傻瓜。”Cxc中华典藏网

“安纳,”亨利叹口气说,“有些人是不出卖的;有些人的心即使以国王的富有也买不起。”Cxc中华典藏网

儒瓦约兹沉默了一会儿。Cxc中华典藏网

“好吧,我承认,”他说,“可是也有些心是会主动给人的。”Cxc中华典藏网

“那可太好啦。”Cxc中华典藏网

“我说,为了这位冷漠的美人儿的心能自己交给你,你做了些什么?”Cxc中华典藏网

“我相信,安纳,我能做的全都做了。”Cxc中华典藏网

“得了,德·布夏日伯爵,您是在发疯!您看见一个女人忧郁,孤独,唉声叹气,您就比她更忧郁,更孤寂,整天唉声叹气;这就是说,您比她更叫人受不了!说实话,您说的爱情是再俗气不过的,您像区警官一样平庸。她孤独,您就该陪着她;她忧郁,您就该高高兴兴的;她哀悼亡人,您就该安慰地,顶替她心上人的位置。”Cxc中华典藏网

“那不可能,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你试过吗?”Cxc中华典藏网

“为什么要试?”Cxc中华典藏网

“那还用问?就是为了试试嘛。你看上了她,是吗?”Cxc中华典藏网

“我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我心中的爱。”Cxc中华典藏网

“那好,半个月以后,你会得到你的情妇。”Cxc中华典藏网

“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我凭儒瓦约兹这个姓氏起誓。我想,你还没有绝望吧?”Cxc中华典藏网

“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希望过。”Cxc中华典藏网

“你几点钟看到她?”Cxc中华典藏网

“我几点钟看到她?”Cxc中华典藏网

“就是。”Cxc中华典藏网

“我告诉过您,我没有看到她,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一次都投有?”Cxc中华典藏网

“一次都没有。”Cxc中华典藏网

“在她窗口也没见过?”Cxc中华典藏网

“我可以告诉您,连影子也没见过。”Cxc中华典藏网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好,她有情人吗?”Cxc中华典藏网

“我从没见过有男人进她那所房子,除了我对您说过的那个雷米以外。”Cxc中华典藏网

“那所房子是怎么样的?”Cxc中华典藏网

“三层楼,台阶上去有一扇小门。第二扇窗子上面有平台。”Cxc中华典藏网

“不能从这片平台上爬进去吗?”Cxc中华典藏网

“旁边没有相邻的房子。”Cxc中华典藏网

“对面呢,有些什么?”Cxc中华典藏网

“一所模样差不多的房子,不过好像还要高些。”Cxc中华典藏网

“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Cxc中华典藏网

“一个市民模样的人。”Cxc中华典藏网

“脾气好不好?”Cxc中华典藏网

“挺好的,因为有时我听见他独自在笑。”Cxc中华典藏网

“把他的房子买下来。”Cxc中华典藏网

“谁跟你说这房子是出卖的?’Cxc中华典藏网

“给他两倍的价钱。”Cxc中华典藏网

“要是那位夫人看见我在那儿呢?”Cxc中华典藏网

“怎么啦?”Cxc中华典藏网

“她又会搬家的;而我悄悄地躲着,倒还有希望在哪一天能再看到她。”Cxc中华典藏网

“你今晚就能看到她。”Cxc中华典藏网

“我?”Cxc中华典藏网

“八点钟,你去堂而皇之地站在那个阳台下面。”Cxc中华典藏网

“我每天晚上都去的,再去也还是一样,肯定不会比平时更有希望些。”Cxc中华典藏网

“顺便问一句,确切的地址在哪儿?”Cxc中华典藏网

“在比西城门和圣德尼旅馆之间,差不多就在奥古斯丁街的拐角上,离一家门面很大的客栈不过二十来步路,那客栈门口有块招牌,上面写着‘骄傲骑士之剑’。”Cxc中华典藏网

“好极了。今天晚上,八点。”Cxc中华典藏网

“您要做什么?”Cxc中华典藏网

“你会看到,也会听到的。暂时你先回去,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戴上你最贵重的钻戒,头发上洒上你最雅致的香水;今晚你就进去。”Cxc中华典藏网

“上帝听着您说话呐,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亨利,上帝听不见的时候,魔鬼听得见。我走了,我的情妇在等我;啊不,我的意思是说德·马延先生的情妇在等我。天晓得:这个女人可不装假正经。”Cxc中华典藏网

“哥哥!”Cxc中华典藏网

“对不起!凭我的爱情发誓:请你相信我,我决不是在拿你的那位来比,虽然照你对我说的看来,我宁可喜欢我的这一位,或者说我和马延先生的这一位。她在等我,我可不想让她久等。再见,亨利,晚上见。”Cxc中华典藏网

“晚上见,安纳。”Cxc中华典藏网

兄弟俩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就分别了。Cxc中华典藏网

其中一个,走了二百步开外,就在坐落于巴黎圣母院广场边上的一所哥特式的豪华住宅前停住,肆无忌惮地拉起叩门环重重地碰门。Cxc中华典藏网

另一个却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一条弯弯曲曲通向王宫的街道里。Cxc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