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戏剧诗的七人谈

戊 乙,你刚才说,过去的戏剧批评家——你随意地以亚里士多德、高乃依和德莱顿为例进行说明——以他们的方式探讨戏剧规则倒是不错;而对于我们来说,问题就完全不同了,并且要复杂得多。这与我的一个观点是一致的,我稍后会对这一观点进行详细说明;但是,首先,我想知道,你发现的不同表现在哪些方面。ld2中华典藏网

乙 为了使你接受我的观点,我只需要对这个问题进行简单论述。先谈亚里士多德。他只需考虑一种戏剧类型;他的评论可以完全限定在一种戏剧“范畴”之内;他不必考虑或者批评他的同道们的宗教、伦理或者艺术偏见。他不必像我们那样必须喜欢这么多东西,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么多东西。一个人知道和喜欢的越少,美学准则就越容易构建。他也不必考虑,对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来说,什么是普遍适用的金科玉律或者必须掌握的准则,因此,他就会有更好的机会发现一些具有普世性的原理,知道对他所处的时代来说什么是正确的法则。至于德莱顿,我以他为例,是因为都铎詹姆斯时期的戏剧和王政复辟时期的戏剧之间的断层实在是太明显了。我们都知道关闭剧院之类的事;并且,我们都爱夸大差别和困难。跟我们坐在这里探讨诗剧的这些人与萧伯纳先生、高尔斯华绥先生、亚瑟·平内罗[1]爵士、琼斯[2]先生、阿伦[3]先生和科沃德[4]先生这些几乎与我们处于同一时代的人的差别相比,德莱顿与琼森的差别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因为德莱顿所处的世界和莎士比亚与琼森所处的世界几乎就是同一个世界,它们的宗教、伦理和艺术先决条件是相似的。但是,我们与那些我刚刚提到的杰出剧作家又有什么共同之处呢?ld2中华典藏网

让我们暂时回到亚里士多德这一话题上来。试想一下,我们对古希腊戏剧的了解(不幸的是)比他多多少吧。亚里士多德不必考虑戏剧与宗教的关系,古希腊人的传统道德观念,艺术与政治的关系;他不必刻苦钻研德国或意大利美学;他不必读哈里森小姐或者康福德先生(饶有兴趣)的作品,或者默里教授的译作,或者对着托达人[5]和维达人[6]滑稽古怪的行为皱眉头。他也不会把剧院当作赚钱的生意来考虑。ld2中华典藏网

甲 很好。我还听说过你抱怨瓦格纳“居心险恶”。但是,你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体验瓦格纳的作品。他的作品似乎表明,所有的艺术都有道德教诲的世界的确是一个贫乏的世界。ld2中华典藏网

乙 的确如此。我不会压制任何以艺术的标准衡量是好的东西。因为从中我们总是能学到某种东西。我不愿意看到莎士比亚有什么变化。但是,总的来说,这有点像生活。我愿意看到世界上有许多事物发生改变:不过,在一个没有恶的世界里,生活是没有意义的。ld2中华典藏网

戊 嗨,你花了这么长时间只是把我们引到话题的开始?ld2中华典藏网

乙 并非完全如此。我们永远也无法在审美批评和道德及社会批评之间划界线。我们不应把批评和形而上学截然分开;我们从文学批评开始,不管我们是多么严格的审美主义者,迟早都会越界,进入其他领域。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些条件,在自己做事的时候,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什么。并且,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一定知道怎样和什么时候原路返回。我们必须要非常灵活。我可以从对莎士比亚的道德批评开始,以审美批评结束,反之亦然。ld2中华典藏网

戊 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把讨论引入歧路。ld2中华典藏网

丙 对伊丽莎白时代戏剧混乱这一轻率概括,我不敢苟同。实际上,这只会使当今的形势更加令人困惑。我们似乎都同意,现代世界是混乱的,我们都倾向于认为,它缺乏社会和道德规范使戏剧性诗人的任务——如果不是无法完成的话——更加困难。但是,如果说伊丽莎白时代和詹姆斯时期也是一个混乱时期,但是还能产生伟大的诗剧,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ld2中华典藏网

乙 我不知道。ld2中华典藏网

丙 你关于伊丽莎白时代戏剧的论述是需要证明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做出证明,因为有太多东西比这个简单的衰败想法需要考虑。首先,在戏剧方面,一个国家有两个伟大的时期的先例还没有过。并且它的伟大时期总是很短,它之所以伟大,是由于有为数不多的伟大剧作家。任何种类的诗歌的伟大时期从来没有再现过。可能每个伟大的民族具有的实力都只能充当一个时期的文学霸主。ld2中华典藏网

丁 如果丙不是转移话题,他马上就会把我们带进政治领域。ld2中华典藏网

甲 所有这一切都是正确而且极其平常的,但是没有什么助益。谈到今天,历史的宿命论哲学无法阻止我们需要一种诗剧,并且相信一定有某种方法可以找到它。此外,对诗剧的渴望在人性中是经久不变的。关于这一点,我想己正等着攻击我们,让我们考虑经济因素;以及公众的状态;戏剧出品人、剧院花费;廉价影院的竞争,等等。我认为,如果你需要一种东西,你就能得到它,先把经济因素放在一边。ld2中华典藏网

己 你得到它的方式是谈论它。ld2中华典藏网

甲 我喜欢谈论事情;它有助于我思考。ld2中华典藏网

丙 我同意甲的观点,不管他是否想到这一点。这次关于各个时期艺术的谈话的所有内容都是有趣的,并且当我们专注于过去时,有时会有用处。但是,当我们开始把现在和未来联系起来时,就会没用。下面,让我们以讨论当代戏剧失败的几种方式开始吧!有的剧本是由不懂戏剧的诗人写的:这种剧已经遭到了太多的谩骂,有的剧本的作者懂得戏剧,但是不是诗人。关于这两个极端,我只能说,经验证明,它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和我们现在谈的话题不相关。ld2中华典藏网

甲 但是,我们现在谈的话题是什么?ld2中华典藏网

丙 诗剧的可能性。ld2中华典藏网

庚 你们似乎覆盖了当代戏剧讨论的所有领域,除了戈登·克雷格[15]、赖恩哈特[16]、巴里·杰克逊爵士[17]、老维克剧院[18]、尤金·奥尼尔、皮兰德娄和托勒尔[19]这些人。在此,我们探讨的不是生产的方法——它不包括这些名字中的前四个。而是生产出某种东西来上演。我只能提出一个建议,但是它会是唯一切实可行的建议。我们应该租一个空房子或者工作室,生产我们自己的戏剧,甚至哪怕是戏剧中的几场,由我们自己也只为我们自己创作,不许朋友介入。至少,通过实践我们可以了解到,首先,我们是否有什么共同之处,其次,什么形式的诗体是可行的。我们必须要找到一种新的韵文形式,它将是令人满意的载体,正如素体诗令伊丽莎白时代的人满意那样。ld2中华典藏网

己 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了支付花费,我们将会开始卖票,为了满足观众需求,我们将从国外引进戏剧,并且我们的结局将会是一个绝对老套的超越民族界线的小剧场或者星期日社团表演。ld2中华典藏网

乙 更可能的是什么事都做不成。我们全都很忙;我们不得不以其他方式谋生。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兴趣甚至都是值得怀疑的。除非我们认为有需求,否则我们就不能创作戏剧,并且,直到我们创作戏剧时,才会有需求。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我们每个人都有许多事要做。我们都知道,这对自己来说要比在一个马厩似的剧院里蹦来蹦去重要。ld2中华典藏网

丙 这次谈话使我想到一例子。我们以谈德莱顿开始,然后就泛泛地谈了诗剧;但是德莱顿认为值得谈论的话题,我们却一个也没有谈。我们提到的所有话题可能都是德莱顿从来没有考虑过的。ld2中华典藏网

乙 当一门艺术活着的时候,讨论它的规则是一回事,而当它死去的时候,则是另外一回事。在有了当代的习惯做法之后,批评家就必须要从那一点开始,并且他所有的批评都必须回到那一点上去。要注意,德莱顿是多么自信!甚至就连他那个时代的戏剧与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之间的差异,当大叛乱[20]的混乱还没有被控制住的时候,这些差异对他来说似乎还不如对我们来说重要。他承认,他所处的时代,在我们发现差的那些方面不如从前的时代。不过,他认为他那一代人——实际上,他一定有理由感到自豪地认为是他自己——对较早时期的戏剧在很多方面进行了改进和完善。他是十分正确的:他的戏剧和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的关系,应该像他所看待的那样来看待;差别并不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大;并且法国的影响也比人们认为的要小得多。但是,他所探讨的那些问题还没有过时。ld2中华典藏网

戊 例如,地点和时间的统一。德莱顿给他剧中的时间和地点提供了最正确的和最具判断力的观点。但是,至少对我来说,这些统一具有永久的魅力。我认为,对未来的戏剧来说,它们会被发现是非常可取的。首先,我们需要更多紧凑的作品。现在所有的剧都太长。我从来不看剧,因为我不愿晚饭吃得匆匆忙忙,并且我也不愿意晚饭吃得很早。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半小时持续的集中兴趣;没有中间休息,没有巧克力贩子或者不体面的托盘。这些统一就像诗的节奏那样确实有利于产生强烈的情感。ld2中华典藏网

甲 你认为,在更短的时间内,我们要想从剧院中获得敏感的同时代人可以从莎士比亚的悲剧或者德莱顿的悲剧中所能得到的同样的愉悦,就需要更强烈的刺激。ld2中华典藏网

戊 让我们借此机会再饮一杯波尔图酒,纪念约翰·德莱顿吧。ld2中华典藏网

杜维平 译ld2中华典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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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ir Arthur Pinero(1855—1934),英国剧作家、演员和散文家,主要写社会问题剧,受易卜生影响。他最成功的剧本是《第二位谭克雷夫人》(The Second Mrs. Tanqueray)。平内罗是一位多产剧作家,共发表了三十九部剧作。ld2中华典藏网

[2] Henry Arthur Jones(1851—1929),英国戏剧家,受易卜生影响,创作了讨论社会关系和社会问题的剧本。ld2中华典藏网

[3] Michael Arlen(1895—1956),英国作家。ld2中华典藏网

[4] Noël Coward(1899—1973),英国剧作家、演员、作曲家,后文提到的《女王在客厅里》(The Queen Was in the Parlour)即为其作品。ld2中华典藏网

[5] Toda,印度南部山区游牧部落。ld2中华典藏网

[6] Vedda,斯里兰卡土著民族。ld2中华典藏网

[7] James Barrie(1860—1937),英国剧作家、小说家,著有《彼得·潘——不肯长大的男孩》等。ld2中华典藏网

[8] Sergei Diaghilev (1872—1929),俄国艺术批评家,创立了俄国芭蕾舞的全新形式。ld2中华典藏网

[9] Jean Cocteau(1889—1963),法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演员、电影导演。ld2中华典藏网

[10] 这两部戏剧分别为伊丽莎白时代和早期詹姆斯时期的剧作,作者身份有争议。ld2中华典藏网

[11] William Archer (1856—1924),英国戏剧评论家和翻译家,著有《戏剧世界》、《旧戏剧和新戏剧》等。ld2中华典藏网

[12] Martial(约38—103),古罗马铭辞诗人。ld2中华典藏网

[13] George Chapman(1559—1634),英国诗人、剧作家,以翻译荷马作品著称。下文提到的戏剧为《布西·德·昂布阿的复仇》(The Revenge of Bussy D’Ambois)。ld2中华典藏网

[14] William Wycherley(1640—1716),英国剧作家。ld2中华典藏网

[15] Edward Gordon Craig(1872—1966),英国演员、舞台剧导演、戏剧理论家,他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创办了一所戏剧学校。ld2中华典藏网

[16] Max Reinhardt(1873—1943),奥地利戏剧导演,后移居美国。他创立了一年一度的萨尔茨堡戏剧节。ld2中华典藏网

[17] Sir Barry Jackson (1879—1961),英国戏剧导演,创建了伯明翰定目剧院。ld2中华典藏网

[18] The Old Vic,伦敦南城一家剧院,位于泰晤士河南岸,建于1818年,1833年该剧院命名为“维多利亚”,“维克”是“维多利亚”的缩写。1912年,莉莲·巴利斯(Lilian Baylis,1874—1937)女士任该院经理,以演莎剧著称。1963年,老维克剧团正式成为英国国家剧团。ld2中华典藏网

[19] Ernst Toller(1893—1939),德国戏剧家、诗人、政治活动家。ld2中华典藏网

[20] Great Rebellion,亦称英国内战,即1642年到1651年之间发生在议会派和保王党之间的战争。ld2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