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万叶集（上）
万叶假名
日本将首都置于奈良的时代被称为“奈良时代”，日本在奈良时代不仅完成了《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编纂，还令诸国编纂了各自的《风土记》，这些都是非常值得注目的事情，在一千二百年后的今天，还能够看到这些当时的书籍，不得不令我们感到幸福。但是除此之外，奈良时代还有非常贵重的东西，那就是《万叶集》。关于《万叶集》我不得不多说几句。
《万叶集》共有二十卷，收录的全部都是和歌，其中既有长歌也有短歌，合计共有四千五百一十六首之多。最早的和歌可以上溯至仁德天皇时期，而最晚的和歌则作于淳仁天皇天平宝字三年（759），而整部《万叶集》中最多的还是藤原京、平城京时代的和歌。如前所述，《万叶集》是将众人的和歌编纂而成的歌集，但是这部和歌集的编者不明。也不是一个人一次性将全部的和歌整理在一起的，而是若干人分别对和歌进行了整理，然后最后由一个人将此前的整理内容统一在一起，最终成书的产物就是《万叶集》。一般认为大伴家持与《万叶集》的编纂工作有很大关系，然而还不能确定《万叶集》就是他编纂的。
毫无疑问，《万叶集》全文都是用汉字书写的。当时还没有发明假名，所以自然只能汉字了。然而，并不能说用汉字来表述日语就十分困难，因为《万叶集》使用汉字的方式比《古事记》还要大胆奔放、自由自在。例如，使用“阿”字或者是“安”字来表示ア字的读音，使用“伊”、“异”等字来表示イ字的读音，使用“宇”字来表示ウ字的读音，エ则对应“衣”字，カ则对应“加”、“歌”、“嘉”等字。以上这些都还算是普通的用法，有趣的是以下这些用法：
アラシ 冬風
チチハハ 親親
カタブク 西渡
イカリ 重石
カモ 青頭鷄
サブシ 不樂
ケブリ 火気
キリ 白気
シ 二二（二二得四 ）
トヲ 二五（二五得十 ）
クク 八十一（九九八十一 ）
イデ 山上復有山（“山”上有“山”为“出”字 ）
ブ 蜂音
ム 牛鳴
イ 馬声
アラレ 丸雪
マデ 二手、左右、諸手
这都是些多么大胆自由的使用方式呀。卷十二里有这样一首和歌：
馬声蜂音石花蜘蟵荒鹿
大家觉得这首和歌要怎么读呢？马、蜜蜂、蜘蛛、鹿一起出现，仿佛就像动物园一样吧。实际上这个应该读为“いぶせくもあるか”，为什么要这么读呢？因为马的叫声是“イヒヒン”，所以“馬声”对应的是“イ”；同理，“蜂音”对应的则是“ブ”，“石花”则是龟足的古名，是一种海洋生物，它的古音读作“セ”；“蜘蟵”与“荒鹿”则是标准的音读了，因此整句连起来读作“いぶせくもあるか”，也就是心情不佳的意思。
我们听完这些解释，或许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但是最初写下这句的人想必花费了诸多苦心。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奈良时代过去了，该时代的人逐一离世，而这一部艰深难懂的《万叶集》流传了下来。到了村上天皇的治世时期，距离《万叶集》编纂的时间已有二百多年，很多人已经难以读懂《万叶集》了。于是，天皇在宫中的梨壶院，召集了一批学者，令他们学习、研究《万叶集》。以此为起点，镰仓时代有仙觉、江户时代则有契冲、贺茂真渊以及鹿持雅澄等优秀的学者相继出现，由于他们锲而不舍的研究，再加上明治、大正、昭和年间的学者们又对《万叶集》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到了现在我们基本上可以读懂《万叶集》了。这离不开众多学者的努力，其中无论哪一位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们在享受《万叶集》带来的愉悦之时，也不能忘记向学者们的努力表示感谢。这些学者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仙觉律师，他在幼年时期就立志要解读《万叶集》，从十三岁到四十多岁为止的三十多年间，每天向神佛祈祷，他祈祷的对象既包括日本全国各地的大神，例如天照大神、贺茂、八幡、日吉、熊野、御岳、白山、伊豆山、箱根、三岛、富士、诹访、鹿岛、香取等诸神，也包括与和歌有着密切关联的住吉、玉津岛、北野等诸神，以及山部赤人、柿本人麻吕等和歌名人的神灵，他祈祷能够明白大和语言的源头。据说，他因为这几十年不断的虔诚祈祷，逐渐能够读懂此前读不懂的和歌了。这只是优秀学者们历经千辛万苦进行研究的一个例子，这些都是我们不能忘记的。
柿本人麻吕
接下来，我想针对《万叶集》中的和歌做一些介绍，但是毕竟《万叶集》收录了超过四千五百首和歌，因此只能对其中的一小部分进行介绍。首先，我想从舒明天皇的和歌开始介绍。舒明天皇是天智、天武两天皇的父亲。
大和には 群山あれど
とりよろふ 天の香具山
登り立ち 国見をすれば
国原は 煙立ち立つ
海原は 鷗立ち立つ
うまし国ぞ
あきつ島 大和の国は（二）
这首和歌的意思是：“大和地方的山为数众多，登上大和的群山中最为壮丽的天香具山眺望四方，发现平原上有民家的炊烟冉冉升起，这说明人民的生活富足，大池边上则有海鸥在玩耍，这说明国内和平安乐，就连鸟兽也不受到惊吓。啊，我们的大和国，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国家啊。”
其次是天智天皇的和歌：
わたつみの 豊旗雲に 入日さし
今夜の月夜 あきらけくこそ（一五）
这首和歌的意思是：“庄严神秘的海上，横着一片雄伟庞大的云，云被夕阳染上颜色、十分美丽，希望今晚的月夜也能有明亮的月光。”
再次，天智天皇将国都迁往近江（现滋贺县）的大津时，皇族额田王表达对于远离故乡飞鸟之地的悲伤而留下和歌：
三輪山を しかも隠すか 雲だにも
情あらなむ 隠さふべしや（一八）
这首和歌的意思是：“令人怀念的三轮山，我本想再多看它一眼，与它依依惜别，但是云不遂我意，将山遮住了，云为什么就不能同情一下将要告别故乡的我呢？”
而这个大津宫在短短五年后就被废弃，天武天皇再度将皇宫迁回了飞鸟。柿本人麻吕看到大津宫遗址上杂草丛生，当年的皇宫现在则是一片荒野，感伤不已，咏了以下和歌：
玉だすき 畝火の山の
橿原の ひじりの御世ゆ
生れましし 神のことごと
樛の木の いやつぎつぎに
天の下 知らしめししを
天にみつ 大和を置きて
青丹よし 奈良山を越え
いかさまに 念ほしめせか
天離る 夷にはあれど
石走る 淡海の国の
楽浪の 大津の宮に
天の下 知らしめしけむ
天皇の 神の尊の
大宮は 此処と聞けども
大殿は 此処と云へども
春草の 茂く生たる
霞立つ 春日の霧れる
百敷の 大宮処
見れば悲しも（二九）
这首和歌的意思是：“神武天皇以来的历代天皇，都将首都放在了大和，不知天智天皇出于怎样的想法而将首都迁到了大津，而这个大津宫，现在却也彻底荒芜废弃，宫殿的遗址上春草丛生，看着这一堆野草上升起的春霞，想到这里曾经是宫殿的遗迹，觉得非常悲伤。”除此之外还有两首：
楽浪の 滋賀の辛埼 幸くあれど
大宮人の 船待ちかねつ（三〇）
意为：“在滋贺的辛崎地区还能看到浪涛拍岸的美景，但是大津宫中的宫人们再次泛舟湖上的场景不会再有了。”
楽浪の 滋賀の大曲 淀むとも
昔の人に またも逢はめやも（三一）
意为：“琵琶湖的水能够在滋贺的小湾中沉积下来、不再流动，但是时间不会有任何停滞，那些经历过当年大津宫繁华时代的人，现在却一位都见不到了。”
这两首都非常令人伤感。
柿本人麻吕是主要活跃于藤原京时代的歌人，他不仅是当时最优秀的歌人，更被后世尊为歌圣。请看接下来的这首歌：
淡海の海 夕浪千鳥 汝が鳴けば
心もしぬに いにしへ思ほゆ（二六六）
“在夕阳西下的琵琶湖上鸣叫的千鸟呀，听到你们的叫声，我的心也伤感不已，想起故人与往事，不禁要哭了出来”，人麻吕又一次回想到天智天皇的治世而感到哀伤。
もののふの 八十宇治河の 網代木に
いさよふ浪の 行方知らずも（二六四）
“在宇治川上，为了捕获小鲇鱼而将木材摆成网状，波浪打在这些木材上一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而人的命运也就像这些波浪一样，完全不知道将来会变成怎样”，柿本人麻吕如此痛感人生的无常。当然，他留下的也并非只有这样感伤的和歌：
東の 野にかぎろひの 立つ見えて
かへり見すれば 月傾きぬ（四八）
“天就要亮了，看向东方时就会看见太阳将要升起，原野上更是出现了海市蜃楼；而回头看西边，则能看见月斜西山之景。”这首和歌描绘了如此雄大的景色与清爽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