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齣~第十齣
第一齣 梨园鼓吹
【西江月】〔末〕春树生香易散。浮云变态无常。洪崖风月景偏长。笑剧场中无恙。
身世空中白战。功名觉后黄粱。肩撑四大顶三纲。万古声名影响。〔问答照常科〕
【散漫词】〔末〕易弘器。严世蕃。薛滕脣齿。吴越戈矛。念先世之鼠牙。肆当朝之蜂螫。値弘器计偕燕台。遭世蕃爲穽齐囿。花园邂逅。托屛娃而寄情。绮席牢笼。触吹沙而难发。未遂当垆。先沾解网。继发覆于应龙。中埋形于郡实。一充城旦。若待年于江滨。一列锁垣。得快心于天阙。寃翻恩结。姻联月下之赤绳。媒倩丸投。事类沟中之红叶。正是白衣苍狗多翻覆。沧海桑田几变更。略道事情。便知顚末。
严世蕃挟仇坑士。
易弘器报德谐姻。
严玉英守贞霜烈。
叩郡实结义兰馨。
第二齣 访旧寻盟
【临江仙】〔生〕秋花早斫吴刚斧。望春花看遍皇都。争奈豺狼当道遁狸狐。空有丹心昭日月。浩气塞寰区。
脱却蓝衫换绿袍。还期朱绂立中朝。步凌霄汉星芒动。啸倚崆峒剑气高。自家姓易。名弘器。别号完虚。袁州分宜人也。不幸父母早亡。因此室家未遂。祸与严家世隙。争奈当今严相专权。夏桂州杨椒山衔寃就戮。忠臣丧气。烈士寒心。况俺与彼世仇。后来毒害。不知怎么。爲此去岁虽蒙鹗荐。今春欲避虎威。有一故人叩郡实。河南人氏。寄居荆溪。正欲与他商计行藏。昨日有书相请。不若趁此一行。叫眞幻。欲往宜兴叩相公家去。你可早些收拾行囊。〔丑上应科〕明日宜兴去。行囊一担挑。家家添綵胜。处处换新桃。
【金井水红花】〔生〕綵胜添新缕。绯桃换旧符。按辔骤长途。望蘼芜。风烟非故。是处红颜小媛。唤客在当垆。唱一声水红花也囉。我与叩兄联牀并辔。说剑论文。已非一日。正是海内黄金看意气。人间白雪见文章。我想那日与他呵。晨窗问字。夜火分篝。弄椠提铅。同拟天衢齐步。笑我黔驴蹇足。幸尔先驰帝都。惜他龙门点额。犹然还存故吾。一鞭行色。且问靑门路。
〔丑〕相公。天色将晚。趱行几步。
【玉胞肚】〔生〕斜阳古渡。问行踪高阳酒徒。佩奚囊满贮明珠。负靑萍价値论都。〔丑〕早春天气。草色未齐。〔生〕你看连朝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前腔】〔丑〕芒鞋飞步。一肩馀山长路迂。逩程途口渴肠枯。听枝头相唤相呼。疎林月上撞樵夫。爲问前村有酒无。
【尾声】〔合〕春风料峭天将暮。扰扰归人争渡。遥见阳羡溪山俨画图。
〔生〕意气由来排灌夫。
平明策马走长途。
〔丑〕前峰月照半江水。
人在荆门客在吴。
第三齣 赏春话别
【临江仙】〔末〕柳眼窥春莺唤醒。韶华局换靑靑。长风破浪愿难乘。康庄看骥骋。驽蹇暂淹停。
烟光口吐五云中。一第无成马首东。长剑重磨倚天外。神龙未雨蛰泥中。时违甘自惭三釜。风送还应上九重。七尺英姿天肯负。莫将眉睫觑英雄。自家姓叩。名郡。字郡实。胄出靑门。居邻黄土。祖叨台省。父列儒林。贯串百家诸子。沉酣五典三坟。谁知额点禹门前。名落孙山外。适有江西易完虚。武陵共业。桃园结盟。去岁已曾得儁。今年不与计偕。未知何故。前日有书去请。只此数日想必来也。叫院子。易相公到。速来通报。〔内应科〕
【生查子】〔生〕桃园在何许。西峰最深处。不用问渔人。沿溪踏花去。
此间想是叩兄家了。门上可有人么。〔外〕是那个。〔生〕易相公拜访。〔外报科〕
【前腔】〔末〕夜剔靑藜灯。昼拭乌皮几。闻道仲宣来。忙倒中郞屣。
〔相见科〕哥哥。和你武陵一别。似隔三秋。〔生〕兄弟呵。阳羡重逢。情盟五内。〔末〕你绳枢甘守。岂揣摩之未精。〔生〕我羽毛未丰。恐网罗之易及。〔末〕严世蕃位高。心下芥蔕。谅已风消。〔生〕只恐他忿积谋深。怨毒岂能冰释。特就仁兄。且图韬晦。〔末〕呀。哥哥。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生〕承教承教。〔末〕舍下有望春楼。颇多野趣。请一登眺何如。〔生〕最妙。〔作登科〕你看夜雨红胎树。春风绿孕枝。叫院子。将酒过来。〔作送酒科〕
【锦堂月】〔生〕绿孕枝头。红胎树顶。春妆上林烟景。好鸟啼花。声声助人游兴。喜居停挈榼提壶。堪破我剑孤琴冷。〔合〕脱囊颖。管取玉勒金羁。五百齐逞。
【前腔】〔末〕乘兴。栏槛都凭。楼台历遍。兴酣还拉郊行。况美景良辰。赏心乐事难倂。喜林端风日晴和。只恐怕阴晴难定。〔合前〕
【前腔】〔生〕寻胜。峻岭攒靑。茂林丛翠。眞个山阴风景。正流水觞迎。人醉莫敎花醒。喜看他罨画江山。那禁我故鄕囘领。〔合前〕
【前腔】〔末〕人竞。侠客擎鹰。王孙蹴踘。风流种种争胜。正锦绣乾坤。人物豪华恰称。喜看你禹浪扬■〈髟上思下〉。那数我濠梁游泳。〔合前〕
【醉翁子】〔生〕相庆幸。世界风烟閴静。看过隙居诸。几多情境。更请早嘱託阳戈。挂住西飞红日影。〔合〕春将剩。取当下欢娱。现在光景。
【前腔】〔末〕君听。叹世人似沤浮泡影。笑眼前繁华富贵。可能常定。毕竟红紫易飘零。怎赛得松柏偏凌霜与冰。
〔合前生〕搅扰仁兄。就此吿别。〔末〕日日望故人。故人无处觅。纔得故人逢。岂堪遂相别。〔生〕归兴陡然。似不可遏。
【侥侥令】〔末〕春山排槛翠。春草隔帘靑。你看两两三三人游处。鸟语共歌声。如劝停。
【前腔】〔生〕羣空关雁影。目断楚云平。惟有万山靑色随征马。绿草送人行。逐斾旌。
【尾声】〔末〕临行好把朝鞭赠。莫道南风不竞。我望你富贵相逢下马行。
〔末〕灞南高处望长安。
楚水吴山道路难。
〔生〕别后相思何处是。
靑山明月梦中看。
第四齣 谏拒脱簪
【窣地锦裆】〔淨〕倚云栽杏映天红。化日薰陶春色浓。相看沐浴湛恩洪。都属天家雨露功。
权贵压官僚。威名震华夏。能喝水倒流。会使鬼推驾。自家严世蕃。别号东楼公的便是。父爲太师。职掌朝纲。吾乃侍郞。权司工部。父子俱登显要。文武莫不钦承。当今只有我侮人。料没有人来侮我。只有易家世仇。终难消什。前岁升汤日新爲袁州知府。意欲藉手以报怨。不料不肯曲护。易弘器这些世济其恶。我说法宜禁锢。不料宿衞指挥朱士直。他就当面抢白我。如今不免修两个帖儿。将他送到兵部。都调他云贵烟瘴地方去。慢慢送杀他。易家事且再图之。道犹未了。夫人辈早上。
【越调祝英台近】〔贴〕雨初晴。风骤猛。俄顷乱红拥。〔旦〕游子纷纷。车马尙相踵。〔丑〕更有蝶拍园翻。莺簧堤弄。〔合〕好时景浑如春梦。
〔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荣华富贵暂时事。江水江花只自春。妾身华氏是也。有女玉英。委托陆姑抚育。喜他温柔聪慧。虽然屛选无人。毕竟塡河有鹊。这也不足虑他。只是夫君招谗怙宠。愎谏嫉贤。久后不知税驾。今日与女孩儿不免苦劝他一囘。〔相见科〕老爹。这两个帖儿。何处去的。〔淨〕汤日新见面钱少。朱士直议论不合。俱着权要。调他烟瘴地方去。〔贴〕老爷差矣。一人之见有限。居高位者。正宜广询博访。奈何执抝伤人。〔淨〕你妇人家晓得恁事。〔贴〕谏倣脱簪。言当採菲。听禀上。
【画眉序】〔贴〕荣贵压豪族。羶路从来车马簇。奈贤豪嫚骂。口箝忠吿。〔淨〕大丈夫那听妇人言。〔贴〕感断织羊子成贤。悟脱簪周宣兴国。〔合〕狠心贪恋铜山富。只怕祸如博陆。
【前腔】〔淨〕君恩宠优渥。位柱朝纲权势独。想根深蒂固。巩如磐谷。萧相能鎭抚东都。武侯好奠安西蜀。〔合〕太平期画麒麟阁。阃外更希推毂。
〔旦〕爹爹。见面钱少。有何大罪。贪财恐致害身。听儿禀上。
【前腔】〔旦〕府库久充足。远胜陶朱堪敌国。致贪财坏法。普天侧目。傍台星利析秋毫。坐偃月计倾僚属。〔合〕狠心贪恋铜山富。只怕祸如金谷。
〔淨〕吾父掌朝纲。人要做官。也须费几贯钱钞。我便得些偏手儿。有何大害。你也来讥诮。
【前腔】〔淨〕受用是吾福总使横行谁抵触。〔旦贴〕风帆不可使尽。〔淨〕仗天风帆便。稳无反覆。冲霄起鹏有双翎。死不僵虫生百足。〔合〕太平期画凌烟阁。阃外更希推毂。
〔贴〕老爹及早囘头。听我道。
【鲍老催】〔贴〕急当龟缩。你不见果老骑驴常倒足。须防世路多翻覆。使机关。强计较。空碌碌。儿孙自有儿孙福。〔淨〕天生有福须尽福。当权错过应难赎。
【双声子】〔旦〕爹折福。爹折福。土珠玉。人鱼肉。〔淨〕这等说。你无福享富贵了。〔旦〕儿无福。儿无福。藏金屋。愁顚覆。光景倐。光景倐。笙歌促。笙歌促。只怕月沉星落。良宵难续。
【尾声】〔合〕鼎食全家思覆餗。燕雀堂高惧囘禄。祇恐牵犬东门累羞辱。
〔淨〕自是朝中第一人。
〔贴〕只能谋富不谋身。
〔旦〕人生富贵须囘首。
〔合〕铜雀荒凉锁暮云。
第五齣 交投设■〈扌戒〉
〔内叫云〕眞幻。易相公叫你上京哩。〔丑挑行李上〕眞幻眞幻。跟随极惯。急收拾。忙打扮。背了衣包拿了伞。收紧头巾条。拔起后鞋襻。快快跑。急急趱。这条路儿行得惯。早起跑到日头晏。方知百步无轻担。〔作歇肩科〕暂卸行囊打个盹。〔作立闭眼科〕呀。却有十分好殽馔。烹风先喫一大瓯嗄酒奉来盐鸭蛋。鸡又肥。肉又烂。鹿脯羊羔酱油蘸。主人意思忒慇懃。劝酒花娇两傍站。眼底行来步步娇。耳边唱的声声慢。满盆五隻口裏喊。两谎三枚手中甩。好快活。好快活。〔生内叫云〕眞幻。快些赶上来。〔丑惊科〕啐啐啐。原来做梦哩。屈也屈也。早知好景不多时。梦中何不都喫办。屈也屈也。〔笑科丑〕你们有酒有饭及早呑。总来世事如云幻。〔生上见科〕还不快走。〔丑〕怪你不知趣的主人公。把我上好的筵席都冲散。好喫好喫。有趣有趣。〔生〕你还在梦裏。〔丑〕啐啐啐。梦裏华筵满眼。醒来绿草连天。
【步步娇】〔生〕绿草连天春光早。囘首鄕闾杳。思亲泪暗抛。遥望枫宸。祥云笼罩。何年赤手繫长鳌。投竿不枉任公钓。
红日上三竿。山僧尙掩龛。嗟嗟名利客。扰扰路途间。我弘器爲与严家有隙。因此上绝意仕途。奈因叩弟苦劝。来到京师。我想欲去参见他。又不甘心。欲得不去。他威势怕人。持其两难。前面就是京师了。〔丑〕相公。果然是好光景也。
【前腔】〔生〕举目长安风光好。三月花期到。纷纷多士豪。染纸挥毫。各抒怀抱。何愁点额委洪涛。轻雷鼓浪神鱼跳。
〔丑〕相公。京师已到。严宅虽仇。他威势甚焰。毕竟先去参见他纔是。〔生〕正是。到他簷下过。怎敢不低头。不免去走一遭。〔下〕
【挂眞儿引】〔淨〕睚眦之仇期必报。应知雀角难消。阳托招罗。阴怀圈套。腹剑胜藏刀设缴。
玉带绯袍据要津。羣僚雅拜望车尘。谁当捧日擎天手。都属当朝秉轴臣。我世蕃藉父馀荫。得此美官。仗父威灵。人咸钦服。积聚赀财数十万。结交权要几千人。睥睨之怨已伸。睚眦之仇必报。只有易家与吾世仇。爲吾官势所压。不敢轻动。不想易弘器就中了解元。今春若联捷。焉肯释怨。他来时少不得参见我。我将机就机。定要留他在家。谩谩把这厮一发除了。有何不可。〔大笑科〕好计好计。〔生上〕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门上可有人么。〔丑报科相见科淨〕不知兄到。有失迎候。恕罪恕罪。〔生〕不敢不敢。〔淨〕易兄鄕书高荐。可喜可喜。〔生〕一时侥倖。诚爲望外。
【集贤宾】〔生〕污池蛙测知见小。未窥江海洪涛。荷沐恩波身转掉。希德相提携开导。〔淨〕不须分付。五府六部翰林科道。俱凭我说话。〔生〕只是先君干冒。虽往事望捐怀抱。〔淨〕小嫌何足介意。鄕兄不必多心。〔合〕修旧好。把芥蔕冰消风扫。
【前腔】〔淨〕家君荣幸超人表。坐朝堂震肃羣僚。官重名高心愈小。况咫尺天颜临照。仇多恩报。容茹处海宽天浩。
〔合前淨〕鄕兄可有寓所了。〔生〕还未。〔淨〕舍下何如。〔生〕不敢打搅。〔淨〕鄕兄差矣。
【猫儿坠】〔淨〕与君鄕故。嫌隙已明了。意气通家何不好。惭非吐沐揽英豪。堪效。须附他剧孟家风。千里车绕。
【前腔】〔生〕谬叨罗召。正是刎颈缔新交。羞杀金钱饕受了。恩施几杖愧违朝。还吿。做不得入幕嘉宾。桃李名号。
〔淨〕位高德薄。正欲延揽英豪。况兄才德。更出吾上。不必多心。一定要住。〔生〕决定不住。〔淨〕决定要住。〔生〕足见盛情。决不奉命。〔淨〕叫福童。收拾后花园中书房。着他家人先囘。你伏侍易相公去。〔生背云〕事势至此。暂且应承再计。正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生下淨〕弘器弘器。我也好计。你也悔气。我怕你乖而不来。不怕你来而使智。呵呵。你只道抟鹏旷野欲升天。今做了跛鳖深缸何处去。〔笑下〕
第六齣 游园题画
【忆秦娥】〔生〕神京近。一丸泥把函关定。函关定。羊肠世路。谩先驰骋。
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料严家冰释旧嫌。密投新好。莫不是意在得鱼。计先捨饵。正是愁云万曡眉峯锁。心月孤明胆海宽。且抛书卷。把冰絃抚弄。少拨闷怀。〔弹琴介〕
【解三酲】〔生〕向南薰鸟啼淸昼。且抛着断简残编。似我不窥园的苦把身牢穽。怎如那弄枯桐的落得心閴静。琴呵。还指望高山流水锺期遇。休动了寡鹄孤鸾游子情。还思省。怕听他螳螂蝉捕。絃裏传惊。
冰絃未转番幽恨。玉轸调成畏杀声。还不若把龙泉起舞。抖擞壮怀。〔舞剑科〕
【前腔】〔生〕听琴声愁肠陡动。谩指望焦尾调情。似我弄宫商的惹得心兵竞。怎如那控镆干的舞动我心豪兴。剑呵。还想你阶前按脱囊锥颖。莫做他客舍歌弹缑蒯轻。还思省。愁杀他锋藏鱼腹。解赠逃生。
何年得遂上方请。折槛明廷斩佞臣。呀。照依我这般抚弄呵。也只是匹夫之剑。你看严介溪掌握朝纲。太阿在手。
【前腔】〔生〕天上台垣星正炳。吓得他鞭挞乾坤山斗倾。郭汾阳子壻尽■〈王怱〉珩。萧相国带剑上彤庭。严相国呵。不羡你璚冠珠履侯门贵。怎做得犬吠鸡鸣狎客轻。还思省。只怕你蜗涎易竭。茧足难行。
〔福童上〕天不欲留春。东君暗归去。碧梧枝上看。潇潇风送雨。易相公。你看满地落红风色恶。一年春事又将过了。〔生〕花色催春老。浮光促少年。〔福〕你晓得我家有个聚春园么。〔生〕不省得。〔福〕你听我说其大略。园圃裏异卉奇花。四时不谢。琼枝怪石。八景长春。凭虚楼阁齐天匠。撮巧亭台夺化工。曲槛兜栏。閒锁无边风月。麀鸣鹤唳。闹开无际海天。眞可比海藏龙宫。那数他隋隄汉苑。〔生〕何不挈我一观。〔福〕你将一钱银与管园的。就去看来。〔生〕是如此。〔行科〕果然好景致。我不省得。你却爲我引道。
【南宫太师引】〔生〕望前行。这地眞绝胜。豔丽处叫我心儿好骇神。俨似他蓬莱仙境。顿敎我对景生情。〔福〕那是鞦韆架。那是飞霞岭。〔生〕行过了鞦韆曲径。又是那飞霞石磴。〔福〕向东是雪洞。向西是听莺楼。〔生〕平穿雪洞。登楼还听莺。须信道神仙世界胜丹靑。
〔福〕不好了。不好了。裏面有人出来了。〔生〕人来怎么。〔福〕老爹有禁。擅入花园者。家下人打一百。外人送去老爷问罪。〔生〕何不早说。不来也罢。〔福〕且躱在太湖石边去。
【双调夜游湖】〔旦丑淨同上〕祇晓得深闺女敎。那管烟花境蝶舞蜂邀。〔丑淨〕捻指流光。只恐怕辜负了一年好景。〔旦〕你看客拥香车。马嘶芳草。俱因此一春晴好。
〔淨〕小姐。你看花园中果然开得好花。〔旦〕前日桃花李花开时。还好看些。桃姐姐。这是什么花。〔淨〕这是牡丹。〔丑〕这个呢。〔淨〕这是药。〔丑〕呀。这些栈上。都开起花来了。〔淨〕这叫做荼■〈艹縻〉花。开到荼■〈艹縻〉花事了矣。〔旦〕正是春光堪赏尤堪恨。纔见花开又落花。
【越调铧锹儿】〔旦〕我想荣枯难料。谁道繁华易保。看莺花可常绘藻。可久鲜娇。怕春去芳菲。似红雨随风乱飘。蜂踪浩。蝶梦消。听枝头蜀鸟。叫道春光去了。春光去了。
〔淨〕老爷势压当朝。安如磐石。小姐何过虑也。〔旦〕花盛则必衰。月盈还有缺。〔淨张科〕太湖石边有人。〔旦〕去拿来。〔拿福科旦〕我家福童。打一百。〔丑〕还有一个。〔淨拿生上旦避以扇障面科丑〕你是甚么人。到我园裏来。好好跪了。饶你。〔生喝科〕胡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淨〕好大来头。索了送去见老爷。〔福〕情愿责了小人。听易相公说个明白。
【前腔】〔生〕与你同鄕壤交。那更鸣珂相绍。也曾鹿鸣呼号。夺锦争标。垂云六息。觉抟风怒摇。〔福〕桃姐姐呵。休心傲。莫眼高。平地春雷报。转睫飞腾去了。飞腾去了。
【前腔】〔旦〕碧桃呵。他非干冒。祇愧我閒游自招。原来他是苍山隐豹。丹穴翥奇毛。尘境裏暂游翱。看扶摇上霄。君毋懊。妾怒消。似云收月皎。万里晴空了。晴空了。
福童。饶了你五十板。好好伏侍公子还去游玩。〔旦下福〕游玩游玩。臀儿打去一半。还要听你使唤。领人东看西看。〔下生〕福童去了。什么游玩游玩。灵魂在你身伴。情兴减了一半。咄。拚得撇下了。想他也无干。呀。又在心上来了。好一个小姐。有贤德。有美貌。可嘉可嘉。
【山桃红】〔生〕只道蓝桥难到。岂料非遥。一见如花貌。心招目挑。想着他秋波渺。想着他步莲娇。那更体态儿转折儿意思儿尤妙也。那数他掌上轻盈俏。心话无门吿。祅庙火烧。咫尺长门闭阿娇。
【前腔】〔生〕他疑嗔疑笑。光景难描。似洛水神姬耀。灵魂暗消。惹得我言顚倒。惹得我思牢骚。谁肯将我意儿他意儿缝合时若线将针巧也。刘阮天台人未遥。成就姻缘早。合卺同牢。金屋妆成贮阿娇。
【尾声】〔生〕珮环声远香风杳。囘首予怀渺渺。不道聚春园做了遇仙桥。
这是钤山堂。你看锦屛风上美人。出自丹靑妙手。虽极娬媚。还不如玉英小姐呵。此间笔砚也便。待我道他几句。〔题诗介〕〔锦上一枝花〕一见丹靑。眼底春生。美娇娇眞个轻盈。肯笑笑价値连城。你道我不知音。不惜玉。不是多情。你原何形隻隻。眼睁睁。独倚围屛。有何心事。闷恹恹。情脉脉。如醉如醒。密将雅意儿叮咛。你奈何有耳不听。有口不应。空叫我枉断肠拊心抚膺。更欲置汝袖中时展玩。惜不是我囊中物。恨杀我有力也难能。〔集句〕
故国逢春正寂寥。
武陵人去水迢迢。
相思一夜情多少。
肠断春风爲玉箫。
〔内叫云〕老爹出来了。〔生惊失稿下〕
第七齣 得稿赓词
〔福童上〕前日小姐遇了易相公。起初羞辱了一埸。后来温存了半晌。是非旣已明白。号令只宜诨帐。今日定要叫打园公。只怕酿了后来祸恙。领命只得施行。有事不在我心上。不免分付管家得知。管家何在。〔内应科丑〕把园公要打四十荆杖。〔内应下〕
【逍遥乐】〔旦丑同上〕胭脂涂海棠。御柳风牵晴丝颺。马嘶芳草醉斜阳。踏花归去。拾翠王孙。恨杀红妆。
〔淨持稿上〕方纔打扫钤山堂。偶然拾得一片纸。想是老爹遗下有用的。请小姐观一观。〔旦细念前词科〕
【玉交枝】〔旦〕何人无状。谩垂涎娉婷画嫱。他说道。意慇懃描写衷肠。谩痴狂惜玉怜香。岂眞是心儿贪恋影儿良。缘何托愬丹靑像。恁空劳抽思废肠。恁空劳游思幻想。
取笔砚来。待我嘲他几句。〔写科〕肺腑抽肠。一段牢骚可悯。衷情倾泻。百般风味堪尝。我笑你雉鸣求牡。休认做凤翥求凰。枉费痴心。翻嘲浪口。呀。我知何人所作。就批人之纸稿。不若搓作纸丸。掷下了。〔土地上〕严玉英与易弘器秦晋宿缘。吴越世隙。婚姻怎能自合。不若用箇机关。做个转折。使他两下暗托一丸媒妁。造成百世姻缘。有何不可。〔旦搓丸掷科土地接丸下丑〕好古怪。初先一幅纸。还可吹得去。今搓了一个丸。怎么也被风吹去了。〔作惊科淨〕待我去追他来。〔旦〕果然好古怪么。
【前腔】〔旦〕风掀云颺。这丸儿浪飘飘知落那厢。愁只愁墨髓流香。嗜味鱼相亲相傍。〔丑〕小姐何故烦恼。〔旦〕一似春光泄漏满庭芳。游人牆外多翘望。恨无端酿成悒怏。恨无端添来惆怅。
〔丑〕就落在他人手裏。那晓得是小姐笔迹。
【尾声】〔旦〕蕖开太液香飘漾。绰约轻盈压衆芳。〔丑〕小姐呵。还是你鹤唳风声自惊慌。
〔旦〕眼想心思梦裏惊。
无人知我此时情。
总然无限丹靑手。
一段伤心画不成。
第八齣 情恨兴师
【点绦脣】〔淨扮仇严上〕剑戟霜寒。冲冠气岸。长虹贯。歃血除奸。谁是我同仇怨。
怒气冲霄避斗牛。英雄无计报深仇。靴尖蹴倒崑崙顶。剑气衝翻渤海流。自家兵部尙书丁汝夔老爷手下一个头目。唤做仇严的便是。前日胡虏犯京师。我主决策于严嵩。意欲勦杀。以伸中国之威。以舒皇上之忧。奈爲此贼所阻。及事败拿问。那贼恐我主招出眞情。故将言词啜哄。以安其心。至临刑。始知爲其所卖。虽是那老贼的威势。实是世蕃的主谋。我受主公恩厚。誓不与此贼共天。不免纠集兄弟们。计较一番。〔叫介衆上〕赵襄仇必报。豫让是何人。将军有何分付。〔淨〕我主死于非命。你们可有报怨之心。〔衆〕但恐将军虽有奇谋。难扑腾天之焰。如有计策。一听指挥。〔淨〕我欲据住中岳嵩山。声势若振。诛了世蕃。后杀那老贼。若不振时。埋伏他囘家的往来要道。若有赃贿。奔囘时抢他些。与他闹炒一场。〔衆〕妙甚妙甚。〔淨〕卽日就把武艺演精些。韬略讲熟些。后日也要成其大事。〔演武科作阵势科〕
【豹子令】〔淨〕左手弯弓横捻箭。横捻箭。能骑骏马着金鞭。着金鞭。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舞龙泉。〔合〕何愁严贼势腾天。势腾天。
【前腔】〔衆〕三略六韬都阅遍。都阅遍。神机妙算百蛮传。百蛮传。赤兎追风刀偃月。崑崙踢倒仗靴尖。仗靴尖。〔合〕大明天下我爲先。我爲先。
一枝长戟六钧弓。
蓦地烧天蓦地空。
举旗爲风偃爲雨。
飞扬跋扈爲谁雄。
第九齣 意传飞稿
【金蕉叶】〔生〕侯门肃静。帘幙摇风。花阴护影。想着他栏杆谩凭。害得我文园渴病。
自从见了那小姐。不觉心猿驰骋。蠹简懒拈。恨不得飞向花园裏去。且阖着门谩想一会儿。〔想科〕好似姑山半峯雪。瑶水一池莲。
【桂枝香】〔生〕姑山雪样。瑶池莲放。白花仙女游凡。魆地端卿相撞。是前生宿殃。是前生宿殃。凭栏想望。支颐惆怅。细思量。岂是水晶屛上花妖降。恍惚还疑宿阿香。
【前腔】〔生〕武陵津傍。藐姑山上。餐风吸露乘云。那许尘眸相望。看鸠双燕双。看鸠双燕双。雄鸣雌向。前飞后伉。恨茫茫。春光在眼人空想。何日窥帘窃异香。
〔福上〕我想花园裏遇了小姐。被打五十板子。也罢了。叫易相公去。累他受辱一场。心甚不安。不免向书房中看他一番。〔见科〕相公受了閒呕气。不要记怀。〔生〕只是累你打了板子。心上不安。〔福〕相公虽则受气。我小姐深居绣户。不啻嫦娥。前日被你觑着。好生造化。〔生〕只是我
【八声甘州】〔生〕春愁耿耿。奈无端牵繫。意马心兵。梨花有梦。昭阳飞燕轻盈。三星捲帘当户静。一点残灯灭复明。孤另。但不知可曾夙世足繫红绳。
【前腔】〔丑〕思省。他总有沉鱼落雁。隔牆花何必牵情。〔土地舞丸上生〕那边何人。打下一个弹儿来了。〔丑〕想是王孙公姓。持弓挟弹堪惊。抬头望处如星莹。爲瑞爲妖事未凭。〔见纸丸科〕人静。原来是何方纸茧飞堕中庭。〔生剖丸念科〕
【不是路】〔生〕剖破分明。纸茧原来前日情。〔丑〕原来就是相公草稿。〔生〕我想那时呵。乘骚兴。挥毫意托美人屛。〔丑〕如今怎么样。〔生〕福童呵。谁相应。把我幽肠暗腹都描淨。眞是流水高山人再生。但不知何名姓。文姬班史眞堪并。教我此情那罄。此情那罄。
我想那纸稿袖中忽落。一奇也。遗下何人嘲和。二奇也。嘲和而复飞到此。三奇也。有此奇事。能不动心。〔丑〕相公。
【解三酲】〔丑〕莫不是汉中郞帛雁赠。莫不是鲁仲连书射聊城。莫不是洞庭泾上人求拯。莫不是风度飞琼缓步声。〔生〕分明是花阴幽恨无从罄。又恐怕我梅月呈妖恍惚生疑成病。我将这纸丸呵。做个灵符护法衞此三生。
〔丑〕疑心生暗鬼。过虑损精神。相公。我腿上有些疼。要去睡也。〔生〕你去自在。我在此间耍一囘。〔丑下生〕当时御沟题红。涧泉流饭。后来俱有结果。我亦裁诗一首。作丸掷去。若是宿世有缘。亦到那人手裏。〔作诗写科〕
【前腔】〔生〕我仗你缄情休露颖。我仗你个裏中情婉转鸣。我仗你霜红拾倩供诗兴。我仗你沟水长流返逆行。我愿你如筝颺颺天边趁。我愿你若絮空中滚滚轻。心还订。我愿你秦楼楚馆更仗风升。
我将一腔心腹。托之片丸。不免嘱付一囘。
【掉角儿】〔生〕我凭伊心中事倾。你传咱心中事明。欲飞时再行再停。欲投时相寻相认。你须要人眼睁先遁形。人眼淸方现影。纔称使令。间隙须乘。防閒须另。若相逢夫人韩氏。卽便留情。
【前腔】〔生〕我虽然七言未精。也到有千般厚情。你虽然心挑未明。那知我风流惯整。想因是好姻缘前世盟。巧机关今凑成。吾心深幸。巫山兆灵。高唐梦徵。定不做行云行雨。一段虚情。
【尾声】〔生〕相逢莫把风流剩。一片云笺作话柄。但未知花月场何处。从此丝牵十万程。
残灯无熖影幢幢。
此夕怀人欲断肠。
假寐不遑惊起坐。
暗风吹雨入寒窗。
第十齣 丸裏缄怀
【菊花新】〔旦〕轻掀帘幕控钩扳。远袭香尘胜麝兰。杜宇叫声阑。花残莺懒。春归昼永人间。
〔丑〕姐姐你看。日豔一阑笼药。风香满院架荼■〈艹縻〉。好光景也。
【步步娇】〔旦〕芍药翻红花飞瓣。杨柳条难挽。海棠丝乱午风轻。滚滚红尘。马嘶人倦。转眼景将阑。十分春色如飞弹。
碧桃。和你趁此日长。做些针黹。叫翠梅取了绒线板儿。你拿棚子过来。〔作做棚介〕
【沉醉东风】〔旦〕绣棚儿将纎指谩按。粉地儿将金针频贯。蜀锦越罗间。更挑刺繁英灿。茉■〈艹梨〉素蔷薇红绽。蝶舞蜂攒。桃夭柳乱。巧安排夺天孙样范。
〔旦作睡科丑〕小姐莫非醉酒乎。〔旦〕我何常飮酒来。〔丑〕是醉春了。〔旦〕怎么叫做醉春。〔丑〕春色恼人眠不得。五更无梦到阳台。〔旦〕这是不要睡。何以言醉。〔丑〕小姐晚间不要睡。故日间要睡了。〔旦〕湖海风波梦不惊。黑甜一枕三竿日。晚间甚是好睡。〔丑〕小姐旣不醉酒。又不醉春。是醉心了。打个啑儿醒一醒。〔淨〕不若且听枝上莺声。消遣一囘何如。
【忒忒令】〔旦〕我绣房春当刺绣天。爲甚的意慵神懒。岂是睡魔倦鬼苦烦我昏眩。又听得语燕与啼莺。枝头闹。梁间绕。倾听怀顿遣。
〔丑〕姐姐。黄莺儿果然叫得好。
【好姐姐】〔旦〕金衣出谷。调絃啼宫苑。喜离金弹。挈双柑斗酒。绿杨堤畔。穿金梭撺。洛阳锦堆眞堪玩。多少工夫织得完。
取文房四宝过来。待我作诗。以遣睡魔。〔作诗介〕春风浓若酒。薰得醉人多。强刺牵愁祟。躭诗战睡魔。送香花弄影。调管鸟翻歌。眼买窗前景。芳心肯掷他。〔淨〕姐姐。你看鸟啼花落。谁不伤情。
【嘉庆子】〔旦〕任芳春百鸟间关。院深沉谁想顾盼。〔淨〕花园裏去耍子。〔旦〕前日惹了一场是非。还要去。把不出闺门箴休犯。莫傍鞦韆欲上竿。
〔土地舞丸上丑〕你看楼屋上滴流流一个团子落下来了。〔旦〕果然。
【双蝴蝶】〔旦〕想是银河裏星度番。想是倾炼炉老子丹。想是柳书生熊丸。想是游侠郞抛掷黄金弹。想是宜僚丸楚邦驱难。还应是珠辞合浦一朝还。〔丑〕
小姐。还是前日飞去的纸丸儿。
【园林好】〔旦〕悔昔日人情未谙。爲恁的轻濡彩翰。落衆口登时腾讪。今何幸璧仍完。今何幸璧仍完。
〔开丸视科〕呀。又是他人所笔之诗了。〔念科〕西方人念切。嘲语辱情通。月殿疑无櫈。天台少便鸿。淸风非御水。沉墨作流红。天愿符人愿。丸中意在中。他话没来由。着实可恶。笔惹閒非。皆缘自取。我不合
【川拨棹】〔旦〕胡麻流饭。寻径的随湾逐湾。笑相如绿绮空弹。笑相如绿绮空弹。争奈这文君意懒。念悬悬他自儇。谩垂涎空自馋。
〔淨〕那人好差。空汚纸笔。〔旦〕翠梅。收拾了棚子。
【锦衣香】〔旦〕波起澜。涛笺焕。豹窥斑。毛锥幻。知他错认天台。空思江汉。词汚难点寸心丹。阳台还隔。云梦难攀。笑寻香浪蝶向薰衫。错认芳兰。饿眼空相盼。何郞张敞。难施玉脸。怎画春山。
我丸去无心。他来丸有意。不觉技痒。待我步还一首。〔吟诗科〕缘海沉沉黑。茫茫路不通。狎人机息鸟。投简羽轻鸿。云结天边白。花消锦上红。心牵丝万里。味嚼此丸中。夙世姻缘。必此人也。诗意投机。誓以心许。什袭收藏。执爲媒証。
【浆水令】〔旦〕我本隐桃源焉知有汉。那想他倩渔郞问津来玩。他那里梦章台三春柳眠。我这里忆王孙千郊草芊。飞花应惹游丝绾。又谁知彻底冰壶。点染尘凡。金钿靥。玉指环。今生缘结来生绊。凭谁话。凭谁话。雕梁语燕空惆怅。空惆怅蜀魄啼残。
【尾声】〔旦〕姻缘百岁虽云幻。一线情牵万里山。未知何日相逢共笑看。
独步纱窗刺绣迟。
蓦然春色上花枝。
相思一念从今起。
春梦虽多无处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