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啓
上廣州趙宗儒尙書啓
一
趙宗儒,注家咸謂當作趙昌。元和元年四月,昌以安南都護為廣州刺史,兼嶺南節度使,子厚《送趙大秀才序》亦云:尙書由交、廣為刺史。至初授御史,尙書與杜司空賜臨顧云者,則子厚以貞元十九年入臺,昌為國子祭酒,杜司空黃裳方官太子賓客也。
某天罰深重,餘息苟存:此指元和元年五月,子厚母盧氏終於永州;天罰深重,猶今言罪孽深重,不自隕滅也。
不任荒戀之誠:凡想像一種動作,幅度之廣大、之全面、之極端,其所用疏狀字每曰荒。如《書》[1]:“惟荒度土功”,猶言“大度土功”,“荒”為限制“度”之疏狀字;本篇所用荒戀、荒懇、〔慺慺[2]荒懇,叩顙南望。〕及哀荒窮毒,〔哀荒窮毒,人理所極。〕皆此類,惟前兩項“荒”字在上,後一項在下為不同耳。後一項,“荒”與“毒”相代為用,如人言“甚飢”,曰“飢得荒”,大罵人,曰“罵得毒”,疏狀之意相仿;並意味極,“哀荒”謂哀之極,“窮毒”謂窮之極也,下文“人理所極”,子厚不啻自下解釋。
偷視累息,已逾數月:數,一本作“歲”,以作“歲”為是。
收撫之恩,始於枯朽:“始”字費解,疑是“洽”字形訛,《書》:“洽於民心”[3],注:洽,霑也,正合斯義。
動心於無情之地,施惠於不報之人:此與《寄許孟容書》:“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之所”措詞正同。
二
《雲谿友議》[4]載:
李太尉相公先謫潮州,再貶朱崖,作詩云云。先是韋相公執誼得罪,卒葬於此,今朱崖有韋公山。柳宗元員外,與韋丞相有齠年[5]之好,三致書與廣州趙尙書宗儒,勸表雪韋公之罪,始詔歸葬京兆,至今山名不革矣。贊皇[6]感其遠謫不還,為文以祭曰:維大中年月日,趙郡李德裕謹以蔬醴之奠,祭於故相國韋公僕射之靈:嗚呼!皇道咸寧,藉乎賢相,德邁皋陶,功宣呂尙。文字世推,智謀神貺,一遘讒嫉,遠投荒瘴。地雖厚兮不察,天其高兮不諒,野掇澗蘋,思通秬鬯[7],信成禍深,業崇身喪。某亦竄跡南陬,從公舊邱,永泯軒裳[8]之願,長為猿鶴之愁。嘻吁絶域,寤寐西周,倘知公者,惻公非罪,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其心若水,其死若休,臨風敬弔,願與神遊。嗚呼!
范攄以唐人記唐事,不應舛迕[9]太甚。文稱子厚為求表雪韋執誼,三致書於廣州趙尙書宗儒,但《集》中並無此項書牘,雖別有上宗儒求援、賀用符載、及獻所著文三啓,而絶無一語涉及昭雪韋相之事,不知何以范君誤記如此?不寧惟是,子厚號稱與韋相有齠年之好,而全《集》竟無一字道及,諒攄於《柳集》外別有所見,而其書不傳於今。
唐室永貞與甘露兩次政變,時間相距不遠,而舉為贊皇之所親歷,以言寃獄之性質,及殺戮之眾多,甘露尤甚於永貞。王涯、賈餗之無辜被戮,及其子孫之追踪勦絶,尤為慘絶人寰,王白田曾述此事而深加太息,並咎贊皇當國,所出詔書之太無節制。顧雲溪卻記贊皇追念執誼,至稱美“德邁皋陶,功宣呂尙”,何同一類事件,而觀察不同乃爾?豈其譴王、賈時在相位,祭韋公時在貶地,異時情感,兩不相侔,抑或如白田所言,嚴譴當時,別有不得已之苦衷歟?
《集古錄》稱:“贊皇文辭,甚可愛也,其所以及禍,或責其不能自免,然古今聰明賢智之士,不能免者多矣,豈獨斯人也哉?”如此對文饒表示同情,從來不止歐陽永叔一人,獨文饒自撰《退身論》,其辭云:
天下善人少,惡人多,一且去權,禍機不測。操政柄以禦怨誹者,如荷戟以當猛獸,閉關以待暴客,若舍戟開關,則寇難立至。遲遲不去,以延一日之命,庶免終身之禍,是以懼禍而不斷,未必皆耽祿而已。
語之沈痛可哀如是,白田所揣“不得已之苦衷”云者,或即猛獸號於東,暴客伺於西,己因懼禍不斷,遂乃出言無擇也歟!
白田《雜著》之原文,錄存備考:
甘露之變,王涯、賈餗諸人,皆以無罪族,其子孫迸走在昭義者,為郭誼所殺且盡[10],此天下所寃痛。而李衛公乃降詔云:逆賊王涯、賈餗等,已就昭義誅其子孫,宣告中外。衛公不應顛倒至此,此必有所甚不得已也。
《越縵日記》稱:“白田於永貞八司馬事,有所申論”,今查《雜著》,止於論甘露之變寥寥數十言,此殆越縵記憶偶畸歟?抑白田最後稿有刊落歟?
三
柳、韋齠年之好,史無可考,惟子厚對王叔文矢忠無貳,迹象軒豁,其於叔文、執誼相與之際,勢不得不軒王而輊韋。吾觀《與許孟容書》所稱:“與負罪者共立仁義、利安元元”云云,“負罪者”三字,是否包括執誼在內,大以見仁見智之不同而生歧義。以吾揣之:事敗之後,子厚痛定思痛,其將置執誼於不論不議之列,了無疑問,求趙宗儒為韋雪罪,未必眞有其事。
贊皇祭文,由於謫宦同域而起,說不上生前有何交誼。且文中亦無一字涉及舊歡。其“信成禍深,業崇身喪”云云,語固沈痛刻骨,而亦等於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嘻吁絶域,寤寐西周”,復回憶己身曩日偌大抱負,低佪留戀,情見乎辭,都無與存歿兩造之平生情義。至“臨風敬弔,願與神遊”,則“德裕將終之語,《容齋續筆》載德裕手帖云:閏十一月二十日從表兄崖州司戶參軍同正李德裕狀,此正是大中四年之閏十一月,發此書後,至十二月卒,年六十四”,王西莊之言如是。〔見《十七史商榷》卷九十一。〕
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謝撫問啓
一
向來治柳文者,於簡札類,大抵置重於書,而忽略於啓,以為啓取駢儷,志存酬應,事涉餱糧、禽犢之末,與學術、政治無關,因而文屬附庸,編集宜在可有可無之列,嘻!此他家或不免於是,而子厚則不爾。蓋子厚一生為文,不論短長高下,從不敢以輕心掉之,書固沈鬱,而啓仍不失淵懿[11],即尋常啓事,都無不與盛漢同風,茲請以《上武元衡》一啓為例:
某啓:某愚陋狂簡,不知周防,失於夷途,陷在大罪,伏匿嶺下,於今七年,追念往愆[12],寒心飛魄。幸蒙在宥,得自循省,豈敢徹聞於廊廟之上,見志於樽俎[13]之際,以求心於萬一者哉?相公以含弘光大之德,廣博淵泉[14]之量,不遺垢汙,先賜榮示[15],奉讀流涕,以懼以悲,屏營[16]舞躍,不敢寧處。是將收孟明於三敗,責曹沫於一舉,俾折脅、臏脚之倫,得自拂飾,以期效命於鞭策之下,此誠大君子幷容廣覽,棄瑕錄用之道也。自顧孱鈍[17],無以克堪,祗受大賜,豈任負戴?精誠之至,炯然如日,拜伏無路,不勝惶惕,輕冒威重,戰汗交深。
相傳永貞之際,王叔文先使人誘元衡以為黨,元衡不納,子厚尤不喜元衡為人,坐是彼此成仇,劉夢得求為判官,元衡復不許。計子厚上此啓時,八司馬貶竄已七年矣,而元衡卻對子厚先施撫問,此誠元衡存心忠厚,不念舊惡,至子厚作答,究如何方為得體?殆戛戛[18]乎難於下筆。觀此文明用孟明、曹沫,暗用范睢、孫臏,不卑不抗,無悔無懼,措詞淺深合度,切理饜心,使元衡得之,即平生積忤萬千,讀罷亦且一笑而解。 斯殆文林之高手,政地之鴻才,以言即事輸誠,詞令復臻上品,如退之自詡排奡[19],混雜泥沙,不足與於是也。
偶閱陳恭甫[20]致高雨農[21]論文一札,末幅有云:
嘗論四六之文,與律賦異格,與古文同源,必明乎謀篇命意之途,關鍵筋節之法,然後與古文出一機杼。四傑[22]氣格高雋,而不免繁豔,自宋以後,浮動輕率,遂墮宗風。國初陳迦陵[23]雖有逸才,未除俗調,章豈績[24]而下,等之自鄶[25]矣。自胡穉威[26]始倡復古,乾隆、嘉慶間,乃多追效《選》體,然吾鄉猶近時趨,未能丕變,而治古文者恥言駢儷,排擯橫加如此,未達乎西京揚、馬、鄒、枚[27]之作,有唐河東、贊皇之製耳。
所謂有唐河東之製,如《子厚集》中所存各啓,應足備知味者一臠之用,資其咀嚼,爰為牽引比勘如右,蓋有清文壇如左海者,固不失為明通博洽一流也。
幸蒙在宥:《莊子》:“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28],注:在宥,宥使自在,猶言任物自為也。或謂:在宥,駢語,在,察也,宥,寬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見胡鳴玉《訂譌雜錄》。
以求心於萬一者哉? 曹昭《女誡》:“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求心之說,或本於此;求心也者,似與“定命”為一類語。
釗案:“求心”語太僻,簡牘中似不宜用,竊疑“心”字上誤奪一字,如“甘心”之“甘”,“拊心”之“拊”,《梁丘據贊》中“順心”之“順”,《愬螭文》中“充心”之“充”,皆得。釗又案:“心”或“必”字之誤,“求必”猶言“取必”。
廣博淵泉之量:《中庸》:“溥博淵泉,而時出之”,廣、溥字異。
收孟明於三敗:孟明事,見《左·僖三十三年》。
責曹沫於一舉:曹沫事,見《史記·刺客傳》,惟“沫”,《左傳》作“劌”。
俾折脅、臏脚之倫:鄒陽《書》[29]:“司馬喜臏脚於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至龐涓嫉孫臏之能,刖其足,魏攻齊,臏設計圍涓,涓智窮自刎,又別為一事。
二
《新書》往往紀載不實,或說事刪繁就簡,故示偏袒,永貞之變,於王叔文之黨,尤多淫詞,如武元衡時以御史中丞下遷太子賓客,《實錄》作“左庶子”,《新書·劉禹錫傳》:因謂元衡為柳宗元所不喜,遂爾左官。如其然也,宗元等沈滯遐荒,元衡不下石,已足見其不為已甚,何必殷殷勞問,惺惺作態為哉?《子厚集》中,有《上西川武相公謝撫問啓》,查憲宗即位,討劉闢,蜀新定,詔元衡檢校吏部尙書,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為劍南西川節度使,元和八年還朝。在發西川前,曾函子厚表示公叔文子[30]之意,故子厚《謝啓》中有云:“幸蒙在宥,得自循省,豈敢徹聞於廊廟之上,見志於樽俎之際?”末幅復綴孟明、曹沫,効命鞭策等語,此可見兩方詞氣往復,遠出尋常交誼之表。又考啓中“伏匿嶺下,於今七年”,亦恰際其時。夫如是,遽斷元衡當初左遷,實由子厚排擠所致,豈不大悖情理?
當元和十年,子厚等詔追還京,値元衡適在相位,說者又謂:子厚等再貶,乃元衡不加援手之故,此亦近於武斷,吾別有論列,不贅於此。
由右觀之,《順宗實錄》所載武元衡如下一段,顯非實情:
以吏部郎中李鄘為御史中丞,武元衡為左庶子。初,叔文黨數人,貞元末已為御史,在臺。至元衡為中丞,薄其人,待之鹵莽[31],皆有所憾[32],而叔文又以元衡在風憲[33],欲使附己,使其黨誘以權利,元衡不為之動,叔文怒,故有所授。
元衡由御史中丞降為左庶子,自是事實,而其時適値叔文執權,指為意出叔文,跡自近似,但眞實內情如何,今已無從考知。惟叔文黨人舊在臺者,落落可數,其人皆非僉壬[34]之流,元衡何事必薄待之,而且形涉鹵莽,使人致憾?果爾,則責在元衡,而不在叔文黨人,從而尋索宗元不喜元衡之迹,豈非迷離惝恍[35]之至?復次:叔文執政,一意孤行,最惡內外官員,以私意屬託,如劍南節度使韋皋偶有嘗試,叔文至於欲斬劉闢,最為顯例。使其黨誘元衡以權利云云,此尤而效之,未必叔文肯為,《實錄》如此紀載,若非退之自始曲筆,即後來有人改削,以取悅於宦官,唐史蕪穢,茲為一斑。
又元衡為御史中丞時,子厚曾代作《謝賜櫻桃表》,文在《集》中,倘武、柳交誼不密,此類捉刀之事,豈可能有?由此元衡為宗元不喜之說,更不攻自破。
《新書》又載:韓皋素貴,不肯親叔文等,斥為湖南觀察使,此須分別言之,亦非一言可盡。查《實錄》:永貞元年三月壬申,追故相忠州別駕陸贄、郴州別駕鄭餘慶、前京兆尹杭州刺史韓皋、前諫議大夫道州刺史陽城赴京師。據此,則韓皋以京兆尹貶杭州刺史在前,至叔文執政,以皋名德在陸贄、陽城之列,急詔追還京師,五月己巳,以杭州刺史韓皋為尙書左丞,同月乙酉,以尙書左丞韓皋為鄂岳觀察、武昌軍節度使,《實錄》因從而斷之曰:“皋自以前輩舊人,累更重任,頗以簡倨自高,嫉叔文之黨,謂人曰:吾不能事新貴人,皋從弟曄,幸於叔文,以告,叔文故出之”,此與紀錄元衡情形,大致相同。查皋為晉公滉[36]子,高門盛族,顯居朝職,因而蔑視叔文,以寒微出掌朝政,自在意中,是嫉妒先發自皋,以致叔文無從逢合,昭哉可覩。其從弟曄者,即八司馬之一,從中調停,因以岳鄂觀察兼軍節度質劑之,此與李德裕出任淮南,情節相近,不能以尋常左官視之。《新書》謂皋貴重,不肯親叔文,並非叔文不肯親皋,猶之《實錄》稱皋嫉叔文之黨,並非叔文之黨嫉皋,遽以此為叔文及叔文之黨罪,是必須否認古來板築[37]、魚鹽[38]為不能有然後可,退之、子京號稱讀古人書,至意氣用事時,則一切不問矣,可勝歎哉?
《劉賓客集》,有《謝門下武相公啓》,略曰:
某一坐飛語,廢錮十年,昨蒙徵還,重罹不幸;詔命始下,周章失圖,吞聲咋舌,顯白無路。豈謂烏鳥微志,惻於深仁,恤然動拯溺之懷,煦然存道舊之旨。言念觳觫[39],慰安蒼黃,推以恕心,期於造膝[40]。重言一發,睿聽[41]克從,回陽曜於肅殺之辰,沃天波於蹭蹬之際,俾移善地,獲奉安輿[42],率土知孝治之源,羣生識人倫之厚,感召和氣,發揚皇風,豈惟匹夫,獨受其賜?……
此即八司馬十年召還,不幸再貶後所為啓,據此,不僅武、柳間無甚痕迹,即武、劉相與,亦不見有何齟齬。道舊猶言道故,〔如“班荊道故”[43]。〕《舊書》:“太宗從容謂侍臣曰:朕少在太原郡聚博戲,暑往寒逝,將三十年矣,時會中有舊識上者,相與道舊,以為笑樂。”今夢得採用“道舊”二字,亦必謂元衡念及同官御史臺〔時元衡為御史中丞,劉、柳皆監察御史。〕日,而煦煦然存恤有加,又安得世論所訾元衡落井下石之為哉?
三
晁公武《讀書志·武元衡〈臨淮集〉》條云:
右唐武元衡伯蒼也,河南人,建中四年進士,元和二年,以門下侍郎平章事出為劍南節度,八年復秉政,明年早朝,遇盜為所害。元衡工五言詩,好事者傳之,被於管絃,嘗夏夜作詩曰:“夜久喧暫息,池臺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翌日遇害。舊有《臨淮集》七卷,此其二也,議者謂唐世工詩宦達者惟高適,達官詩工者惟元衡。
元衡節度劍南八年,撫問啓作於由劍南啓程還朝時,公武謂明年遇害,明年當指九年。惟子厚十年被詔赴都,元衡尙在相位,查《通鑑》:元衡被刺,實在元和十年六月癸卯,晁《志》誤。
《通鑑》载:
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有賊自暗中突出射之,從者皆散走,賊執元衡馬,行十餘步而殺之,取其顱骨而去。兵部侍郎許孟容見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橫尸路隅,而盜不獲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又詣中書揮涕言:請奏起裴中丞為相,大索賊黨,窮其姦源。
子厚《啓》自傷愚陋狂簡,不知周防,豈知元衡以宰相簡從出門,遇狙而絶,一轉眼間,其不及周防之人,適在相公而非子厚,諒當時子厚聞之,所為寒心飛魄可想。
四
吳縝[44]《〈新唐書〉糾謬》,糾《劉禹錫傳》之紀載不實云:
今案《武元衡傳》云:為御史中丞,順宗立,王叔文使人誘以為黨,拒不納。俄為山陵儀仗使,監察御史劉禹錫求為判官,元衡不與,叔文滋不悅,數日,改太子右庶子。然則元衡下遷庶子,乃以忤叔文、禹錫之故,非為柳宗元不喜,此其事與《禹錫傳》不同者,一也。
右文在涇縣趙紹祖[45]《新舊唐書互證》內,重複錄登,於元衡之貶,與柳無涉一點,疏列明白。此外《禹錫傳》稱:“御史竇羣,劾禹錫挾邪亂政,即日罷”,吳縝糾之曰:“《羣傳》:王叔文欲逐之,韋執誼不可而止,然則羣未嘗罷官”,紹祖指作兩傳之不同,此其二。又《禹錫傳》稱:“斥韓皋為湖南觀察使”,吳縝糾之曰:“《皋傳》云:叔文怒,出為鄂岳蘄沔觀察使,其地並非湖南”,紹祖指作兩傳之不同,此其三。此三不同中,紹祖尤重視宗元不喜元衡一款,並為之纍欷而言曰:“元衡不為宗元所喜,容亦有之,元衡固正人,而柳氏之家,實為武氏所破,其仇不遠,而能強喜之耶?”紹祖之右柳也極已。紹祖字繩伯,號琴士,清道光初賢良方正,於書無所不讀,著述極富;至吳縝為宋元祐朝人,《〈新唐書〉糾謬》凡二十門,自序三千餘言,擿舉之功甚勤。
釗案:湖南觀察使之治所在潭州,楊憑曾為此使,而鄂岳觀察使之治所在武昌,元稹不久即任此職,名義亦並改為武昌軍節度使,可見兩使涉湖,一南一北,粲然明白。又案:所謂武氏之仇,乃指子厚之從曾祖奭為中書令,以忤偽臨朝,屈死於高宗時,爾後柳氏即無人繼登朝列者,亙若干年。由是可見:吳糾、趙歎,皆有事實根據。
謝襄陽李夷簡尙書委曲撫問啓
元和六年四月,以戶部侍郎李夷簡檢校禮部尙書,出為山南東道節度使,啓云襄陽,即此時也。
當州員外司馬李幼清,傳示尙書委曲:當州即永州,猶今言本州。子厚為司馬,李幼清亦為司馬,可見司馬無定員。幼清即與論服氣之李睦州也,委曲謂書札。
控此上游:《漢書·項羽傳》:“古之王者,必居上游”,注:上游猶言重地。李商隱《重有感》:“玉帳牙旗得上游”,馮簽[46]:“得上游,似借用《漢書·匈奴傳》:從上游來,厭人之義,以喻懾服中官也。”李夷簡雖非武臣,並無自養部曲,亦控此襄陽重地,聲勢或猶在昭義劉從諫之上。
思欲修容於轅門之外:“思欲”二字連用,子厚文中屢見,《上李吉甫獻文啓》[47]亦言:“思欲一日伏在門下。”“修容”出《禮記》:“季孫之母死,曾子與子貢弔,入於其廐而修容焉”[48],注:修容,更裝飾也。
涉蓬瀛、登崑閬:蓬萊、瀛洲,神仙所居,崑崙、閬風,二山名。
敢希大賢:敢,猶言不敢。
夷簡與楊憑為仇,憑貶臨賀,即夷簡為之,茲乃修好於憑門壻子厚,子厚亦即眞誠謝之,凡此足見唐室宦情一班[49]。
賀趙江陵辟符載啓
一
符載字厚之,蜀都人,以才見稱,人謂蜀才自陳子昂後,當數載。韋皋鎭蜀,以載為支使,劉闢時為倉曹參軍,闢敗,載素服請罪,高崇文義釋之。
為時聞人:李肇《國史補》:“進士為時所尙久矣,是故俊乂實集其中,由此出者,終身為聞人。”載雖不得進士,而聲光相埒,故亦號聞人,“聞”作去聲讀。
中間因緣,陷在危邦:此即指劉闢之亂。
橫致脣吻:橫讀去聲。
房給事以高節特立,明之於朝:給事者,房式先也,與載同為西川從事,後擢給事中。
王吏部以清議自任,辯之於外:吏部,王仲舒,時自南省出刺外州。
困在交戟:《漢書·劉向傳》:“今佞邪與賢臣,並交戟之內”,注:交戟,謂守衛者。
子厚不知與載有何淵源,而為之輕瀆陳賀如此,別有《與邕州李中丞論陸卓啓》,自承與卓未嘗相識,或與載亦爾。
二
宋孫光憲[50]《北夢瑣言》,記符載事可述:
唐武都符載,字厚之,本蜀人,有奇才,始與楊衡、宋濟,棲青城山以習業,楊衡擢進士第,宋濟老死無成,惟符公以王霸自許。韋南康〔韋皋,萬年人,封南康郡王。〕鎭蜀,辟為支使,雖曰受知,尙多偃蹇[51]。韋公於二十四化設醮,請撰齋辭,於時陪飲於摩訶之池[52],符公離席盥漱,命使院小吏十二人捧硯,人分兩題,繞步池濱,各授口占,其敏速如此。劉闢時為金吾倉曹參軍,依棲韋公,特與譔眞讚,其辭曰:“矯矯化初,氣傑文雄,靈螭出水,秋鶚舞風,行義則固,輔仁乃通,他年良覿,麟閣之中。”洎京兆變故,〔指韋皋死也,皋為萬年人,萬年為京兆郡治。〕彭城知留務,〔指劉闢。〕起雄據之意,符為其所縻,凡有代奏,愈更恭順。劉闢之敗也,幕寮多罹其禍,唯符生以牋奏藳草一篋,呈高崇文相公,長揖東下,棲於盧山,即前之眞讚,可謂有先鑒也。[53]
時論謂符載為中唐蜀才第一,觀於子厚《賀啓》,及孫光憲《瑣言》而信。
眞者,畫像也,“行義”二語,上句曰“則”,下句曰“乃”,意涉兩可,有因果相銜之用,故高崇文右之,然亦可謂倖免於難矣。子厚在此謗議沸騰之下,公然為其受人徵辟致賀,頗有司馬遷為李陵抗辯之風。
與邕州李域中丞論陸卓啓
李域不詳,《集》有《邕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李公誌》,彼乃李位,非域也。陸卓事亦無可考,子厚自稱與卓未嘗相識,蓋徒激於義憤而為之論列云。
一夫見刃,莫為己用:此啓通體平實,詞義不難董理,惟上二語稍費解。在文理上看,意謂人人見脅於徐元慶,無不為其所用,此毫無疑義者,莫,莫不也,莫為己用,莫不為己用也[54],與《論語》:“文莫吾猶人也”[55],取義正同。〔《世說新語》[56]:阮瞻曰:將毋同,亦“將無不同”之義。〕蓋此處之“莫”,亦當作“莫不”解,謂吾於文莫不猶人,與此啓“莫不為己用”,其式如一。一夫者,以一代萬,猶言人人,見刃即言見脅,如此理解,脈絡即通,且反襯陸卓之特立不懼,格外有力。尋文法上“莫不”而略言“莫”,謂之橢句,經傳中此種橢句,往往而有。如《左氏》記泓之戰:“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兩“如”字皆“不如”之略,亦此類。蘇軾《諫買浙燈狀》:“惡其厚費,則如勿買”,“如勿買”上略一“不”字,《左氏》語調,文家習用不覺。
謝李中丞安撫崔簡戚屬啓
一
此李中丞轄湖南,非邕州李中丞也,啓有云:“凡在巡屬,慶懼交深”,永州正隸湖南道,故云爾。呂溫《河南圑練使壁記》:“元和三年冬,天子命御史中丞李公,以永嘉之清政,京兆之懿則,廷賜大旆,俾綏衡湘”,蓋潭使薛苹移浙東後,除李為代,惜《壁記》中不載其名,而其即為安撫崔簡戚屬之李中丞則甚確。安撫事在六年夏,同時簡弟策在京訟寃,有旨黜連帥,罷御史,其所黜之連帥,亦即此李中丞。
“風毒所加,漸成狂易,不知畏法,坐自抵刑,名為贓賄,卒無儲蓄,得罪之日,百口熬然,叫號羸頓,不知所赴。”此寥寥數語,不啻一篇寃牘。
二
皆柳氏之出:“之”猶“所”也,以“之”作“所”,柳文中屢見,如《東明張先生墓誌》:“畢原先人之歸也”,先人之歸,猶言“先人所歸”。
柳文“之”字作“所”字用,非無所本,《書·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此“小人之依”,即猶言“小人所依”也。王引之《經義述聞》,殊於此節文字,多所繳繞,請即引之之說,稍申釋之。引之云:?
依,隱也,謂知小人之隱也,《傳》曰:知小人之所依怙,如此,則經文當增“所”字矣。且下文曰:“舊為小人,爰知小人之依”,以其為小人之隱衷,故身為小人,備嘗艱苦,乃得知之,若僅云:稼穡為小人之所依怙,則亦易知耳,何待為小人而後知哉?
知小人之所依怙一解,蔡《傳》[57]得之,特“所”字並非別增,而即與“之”字相互為用,蔡於此微未晤耳。至稼穡之艱難,惟小人知之獨詳,此鐡板注脚,初不待詞條之變換而有所違異,伯申[58]謂僅言為小人所依怙,即無當於艱難二字,此誠經生固結難解之蓬心,未易辨識。
慶懼交深:一本“慶懼”作“感懼”,因下文有“感懼無地”句,此處自以作“慶懼”為得。
某幸被縲囚:被縲囚何幸之有?觀《上湖南李中丞干廩食啓》末云:“則縲囚之幸大矣”,文意蓋謂:幸被縲囚於湖南道,即李中丞巡屬耳。
謹勒祇承人沈澹:“勒”一本作“勤”,俱非是,疑是“飭”字之誤。“沈”一本作“沉”,吳至父校復。祇承,與“欽承”、“恭承”為類語,經傳習見,“祇”讀平聲,如楊巨源[59]詩:“長被有情相唱和,近來無力更祇承”[60],花蕊夫人《宮詞》:“今夜聖人新殿宿,後宮相競覓祇承”,皆是。祇承人猶言執事人,乃地方衙署一種公差之名,可見之於公文書,《盧氏雜說》載:“李據為澠池丞,判決祇承人喫杖,決五下”,足證。〔參看《復杜溫夫書》條三款。〕
上湖南李中丞干廩食啓
此李中丞,即安撫崔簡戚屬之同一人也,啓當更先於《安撫啓》。
文似《國策》,咄咄逼人,“無使惶惶然控於大邦”,依《詩》:“控於大邦”[61],注:控,引也,欲求援引於大國也,此即南走胡、北走越[62]意,全屬策士口吻。
上桂州李中丞薦盧遵啓
《集》有序送遵遊桂州,事在元和四、五年間,當與此啓同時作。
則感概捧戴,萬萬有加焉:“感概”本《漢書·游俠傳》:“郭解少時陰賊感概”,師古注:“謂其感意氣而立節概”,字不作“慨”,此與《史記》:“感慨而自殺者,非能勇也”[63],似非一義。胡鳴玉《訂譌雜錄》稱:《莊子·至樂》篇:“是其始死也,予獨何能無概然?”注:“概,感觸經心也”,引與“感概”倂作一談,殊形牽強。
兄弟三人,咸為帝者師:參看二十四卷《送盧遵序》。
豈與善之道無可取耶? “與善”本《老子》:“天道無親,常與善人。”[64]
使遵也有籍名於天官,獲祿食以奉養:考唐制:桂州二十餘郡州,掾而下至邑長三百員,由吏部者十一,他皆廉使量才補授,故子厚特有是薦,曰籍名天官,蓋從廉使授官後,始升名吏部也。遵後令桂之屬邑全義,子厚為作《復北門記》,殆由此薦而得之,陳少章云。
從來薦士之方,大抵不出兩途:一為天下惜才,見某也才,某事須才,兩者合而吾誼在必薦,至為德於吾與否不與焉,若是者其道公。又其人才不才,及事得其人適不適,都在兩可之間,獨其人於吾至密,凡以事安其人,即不啻安乎己,戴德者將非受事者一人而止,若是者其情私。夫子厚之薦遵,其情私也,薦書之出也,務使舉主洞悉其端委,了解其迫切,而為之曲折以赴,使授受咸得如其量以底於成,然後一舉而有知恩之士二之非虛語,然後此一薦牘,能成為人類公私質劑、坦蕩不欺之眞實語言。
* * *
[1]《尚書·益稷》:“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孔傳:“禹治水過門不入,聞啟泣聲,不暇子名之,以大治度水土之功故。”
[2]慺慺:勤懇貌;恭謹貌。《後漢書》卷五十四《楊賜傳》:“老臣過受師傅之任,數蒙寵異之恩,豈敢愛惜垂沒之年,而不盡其慺慺之心哉!”
[3]洽於民心:《尚書·大禹謨》:“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茲用不犯於有司。”
[4]《雲溪友議》:唐代筆記小說集。撰者唐代范攄,生卒年未詳,處士,懿宗、僖宗時吳人。自號五雲溪人,名其書為《雲溪友議》。此書雜記中唐以下舊事異聞。
[5]齠年:童年。蔡邕《議郎胡公夫人哀贊》:“嚴考殞沒,我在齠年,母氏鞠育,載矜載憐。”
[6]贊皇:指李德裕。李德裕,字文饒,趙郡贊皇人,故稱。曾封衛國公,故稱李衛公。
[7]秬鬯:古代以黑黍和鬱金香草釀造的酒,用於祭祀降神及賞賜有功的諸侯。《尚書·洛誥》:“伻來毖殷,乃命寧予,以秬鬯二卣。”
[8]軒裳:指官位爵祿。唐元結《忝官引》:“而可愛軒裳,其心又干進。”
[9]舛迕:亦作“舛忤”、“舛午”,抵觸;違背;差錯。
[10]“為郭誼所殺且盡”句:“甘露之變”後,王涯、賈餗等被殺官員的親屬逃到潞州(昭義軍治所),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收養了他們。武宗會昌四年(844),朝廷進討昭義軍,昭義軍部將郭誼殺死節度使劉稹(劉從諫的繼任者)和王涯、賈餗等人的親屬,向朝廷投降。郭誼等亦被武宗下令處死。
[11]淵懿:淵深美好。漢揚雄《〈法言〉序》:“聖人聰明淵懿,繼天測靈,冠乎羣倫,經諸範。”
[12]往愆:往日的過失。愆,罪過,過失。
[13]樽俎:古代盛酒食的器皿。樽以盛酒,俎以盛肉。後多指宴席、宴會。漢劉向《新序·雜事一》:“夫不出於樽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
[14]“廣博”句:《禮記·中庸》:“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溥博,猶廣博,廣闊。
[15]榮示:指武元衡致柳宗元的信函。
[16]屏營:作謙詞用於信札中,意為惶恐。
[17]孱鈍:懦弱愚笨。唐韋應物《郡內閒居》詩:“棲息絶塵侶,孱鈍得自怡。”
[18]戛戛:形容困難;費力。韓愈《答李翊書》:“惟陳言之務必去,戛戛乎其難哉! ”
[19]排奡:剛勁有力;豪宕。韓愈《薦士》詩:“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奡。”
[20]陳恭甫(1771—1834):陳壽祺。陳壽祺,字恭甫、介祥、葦仁,號左海、梅修,晚號隱屏山人,福州閩縣人。嘉慶進士,歷官翰林院編修,充會試同考官,父母歿後不出仕,主講鼇峰、清源書院多年,有《左海全集》。
[21]高雨農(1774—1841):高澍然。高澍然,字雨農,福建光澤人。嘉慶六年(1801)舉人。官內閣中書。旋告歸。好治古文辭,精《春秋》,著有《抑快軒文集》、《詩音》、《〈論語〉私記》、《閩水綱目》、《韓文故》、《春秋釋經》等。
[22]四傑:唐代初期四位文學家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的合稱,簡稱“王楊盧駱”。
[23]陳迦陵(1625—1682):陳維崧。陳維崧,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康熙十八年(1679)舉博學鴻詞,授翰林院檢討。曾參與修纂《明史》。工駢文,與吳綺、章藻功稱“駢體三家”。
[24]章豈績:章藻功。章藻功,生卒年不详,約1711年前後在世。字豈績,浙江錢塘人。康熙四十二年(1703)進士及第,改翰林院庶吉士。在官五月,即引疾歸,事母終身。藻功與陳維崧、吳綺皆工駢文,被稱為“駢體三家”。著有《思綺堂集》。
[25]等之自鄶:即自鄶而下,意為在他之下,等而下之。
[26]胡穉威:胡天游。胡天游,字穉(稚)威。
[27]揚、馬、鄒、枚:揚雄、司馬相如、鄒陽、枚乘。
[28]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語出《莊子·在宥》。
[29]鄒陽《書》:即鄒陽《獄中上梁王書》。
[30]公叔文子:《論語·憲問》:“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僎:人名。曾為公叔文子家臣,由於文子推薦,當上衛國大夫。公,公室,朝廷。此指武元衡曾向朝廷推薦起復柳宗元。
[31]鹵莽:粗率冒失,不鄭重,此指不禮貌,不尊重。
[32]憾:怨恨。
[33]風憲:古代御史掌糾彈百官,正吏治之職,故以“風憲”稱御史。唐元結《辭監察御史表》:“臣自布衣,未踰數月,官忝風憲,任廉戎旅。”
[34]僉壬:小人;奸人。僉,通“憸”。明宋濂《送部使者張君之官山西憲府序》:“人不務德則已,苟有德焉,又何僉壬之不革行哉!”
[35]迷離惝恍:謂神志或眼睛迷迷糊糊而難以分辨清楚。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能融景入情,得迷離惝恍之妙。”
[36]韓滉(723—787):字太沖,長安人。貞元初,官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晉國公。
[37]板築:《孟子·告子下》:“傅說舉於板築之間。”趙岐注:“傅說築傅岩,武丁舉以為相。”
[38]魚鹽:《孟子·告子下》:“膠鬲舉於魚鹽之中。”趙岐注:“膠鬲,殷之賢臣,遭紂之亂,隱遁為商。文王於鬻販魚鹽之中得其人,舉之以為臣也。”
[39]觳觫:恐懼得發抖。《孟子·梁惠王上》:“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
[40]造膝:猶促膝。《晉書》卷七十五《荀崧傳》:“孔子懼而作《春秋》……左丘明、子夏造膝親受,無不精究。”
[41]睿聽:猶聖聽,指皇帝。宋范仲淹《求追贈考妣狀》:“右臣竊露微衷,仰干睿聽,霆威匪遠,淵懼斯深。”
[42]安輿:安車。《新唐書》卷一百八十二《趙隱傳》:“懿宗誕日,宴慈恩寺,隱侍母以安輿臨觀。”這里指孝敬母親。
[43]班荊道故:謂朋友相遇於途,鋪荊坐地,共敘情懷。《左傳·襄公二十六年》:“楚伍參與蔡太師子朝友,其子伍舉與聲子相善也……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食,而言復故。”杜預注:“班,布也。布荊坐地,共議歸楚事。朋友世親。”後泛指朋友相遇,共敘離情。
[44]吳縝:生卒年不詳,北宋時人。字廷珍,成都人。官至左朝議大夫,曾知邛、蜀、洋、萬四州,典守地方,頗有治績。著有《〈新唐書〉糾謬》、《〈五代史〉纂誤》等。《〈新唐書〉糾謬》,二十卷,分二十門,計四百四十九條,大致就《新唐書》牴牾錯漏、剪裁失當、編纂失例、文字乖謬四個方面進行糾駁。
[45]趙紹祖(1752—1833):字繩伯,號琴士,安徽涇縣人。屢試不售,遂棄舉子業,潛心學術。曾主池州秀山書院。能詩善文,工書畫,精於史學,著述甚富,主要有《四書集注管窺》、《新舊唐書互證》、《通鑑注商》等。
[46]馮簽:指馮浩對李商隱詩的簽注。馮浩(1719—1801),字養吾,號孟亭,浙江桐鄉人。乾隆十三年(1748)進士,充國史館編修,官至御史。丁憂後不復出,家居四十年,著述自娛,曾主講常州、浙東、浙西諸書院。雅喜李商隱,撰《玉溪生詩評注》八卷,《〈樊南文集〉詳注》八卷,博采諸家,極為精當。子馮應榴、馮集梧皆有文名。
[47]《上李吉甫獻文啓》:即《上揚州李吉甫相公獻所著文啓》,《柳宗元集》卷三十六。
[48]《禮記·檀弓下》。
[49]一班:疑為“一斑”。
[50]孫光憲(901—968):字孟文,自號葆光子,陵州貴平人。仕南平三世,累官荊南節度副使、檢校秘書少監兼御史大夫。入宋,為黃州刺史。性嗜經籍,聚書凡數千卷。或手自鈔寫,孜孜校讎,老而不廢。著有《北夢瑣言》、《荊臺集》、《橘齋集》等。
[51]偃蹇:困頓;窘迫。
[52]摩訶之池:池名。在今四川省成都市東南十二里。相傳隋蜀王楊秀取土築廣子城,因為池。有一僧見之曰:“摩訶宮毗羅。”蓋胡僧謂摩訶為大宮,毗羅為龍,謂其池廣大有龍,因名“摩訶池”。
[53]《北夢瑣言》卷五。
[54]徐仁甫謂:“莫”作“或”用,“莫”猶“或”,疑而未定之詞。見徐仁甫:《讀〈柳文指要〉劄迻》。
[55]文莫吾猶人也:《論語·述而》“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56]《世說新語》:应为《续演繁露》。《世說新語·文學·十八》:“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阮宣子,阮修,字宣子,阮籍之侄。宋程大昌《续演繁露·将毋同》:“王戎问老庄、孔子异,阮瞻曰:‘将毋同。’不直云同而云‘将毋同’者,晋人语度自尔也。”显然,唯《续演繁露》有“阮瞻曰:將毋同”句,《世說新語》无此句。
[57]蔡《傳》:指蔡沈的《〈書經〉集傳》。蔡沈(1167—1230),南宋建陽人,朱熹弟子,蔡元定之子。一生未仕。《〈書經〉集傳》乃蔡沈承師命而作。
[58]伯申:王引之字。
[59]楊巨源(755—?):字景山,河中人。貞元五年(789)進士,曾官國子司業。工律詩。
[60]楊巨源:《酬崔博士》。《全唐詩》卷三百三十三。“相唱和”,《全唐詩》及多本皆作“邀唱和”。
[61]控於大邦:《詩經·鄘風·載馳》。
[62]南走胡、北走越:應為“北走胡,南走越”。漢高祖欲拿項羽舊將季布,朱家因汝陰侯滕公勸高祖曰:“臣各為其主用,季布為項籍用,職耳。項氏臣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獨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而漢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王之墓也。”見《史記》卷一百《季布欒布列傳》。後因以“走胡走越”謂智能之士被迫逃亡,而為敵國所用。
[63]《史記》卷一百《季布欒布列傳論》。
[64]《老子》第七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