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雅詩歌曲
平淮夷雅
一
子厚行文,講求運用虛字,虛字不中律令,即文無是處,此讀《答杜溫夫書》,即可見到。茲就《平淮夷雅》所用虛字,列表於下:
乃:乃,猶“於是”也,《皇武》:“旣涉於滻,乃翼乃前”,此謂渡過滻水之後,軍於是分為左、右翼,並於是鼓行而前也。他如《方城》:“乃偵乃誘”,類推。但“乃”有時亦訓作“汝”,並轉到第三位,訓作“其”。如《方城》:“維彼攸宅,乃發乃守”,上“乃”字仍作“於是”解,下“乃”字則訓為“其”,此猶言乃發其守也。蓋吳元濟在洄曲,守衛堅固,彼即指元濟,發猶言伐,如《詩》:“駿發爾私”[1],謂以耜擊伐其私田,此指元濟所安宅之處,於是擊伐其所守也。又“乃諭乃止,蔡有厚喜”,第二“乃”字亦訓“其”,謂告諭蔡人,軍事行動已經停止,準備善後,下接“蔡有厚喜”,脈絡甚明。尋《易·萃卦》:“初六,有孚不格[2],乃亂乃萃”,此言不致其孚,則自亂其所萃也,子厚殆取例於此。
于:(一)于,於也,此常語,介在句中,使動作得達於目的物,如《皇武》:“訓于羣帥”,《方城》:“恩柔于肌”,皆是。(二)于,居也,猶言在也,如《皇武》:“宛宛周道,于山于川”,謂道中有山有川,軍乃在于山,在于川也。又“我斾我旗,于道于陌”,義同。若求其比,則《國風》:“于沼于沚,于澗之中”[3],乃適例也。(三)倒裝句,如《皇武》:“于社是宜”,宜,師祭名,此常語“宜于社耳”,今倒之,將“于社”提上,別以代名詞“是”抵“社”,動詞反在下。又如《皇武》:“廟于元龜”,亦倒裝句,此謂以元龜卜於廟耳,今反言廟于元龜,“于”仍“於”也,義固未改。(四)于,與也,如《方城》:“愬拜即命,于皇之訓”,即,就也,受也,“即命”猶言“受命”。斯時愬面對之事有二:一任職之命,一廷授之訓,於是文曰:愬拜而受命,連同皇家之訓,“于”同“與”,連及之詞也。《康誥》:“告汝德之說,于罰之行”,行,道也,言告汝德之說,與罰之道也,此最為適例,詳見王引之《經傳釋詞》[4]。廖注[5]引《書》:“于帝其訓”[6],于,謂遵行也,非是。(五)于,猶如也,如《方城》:“于燠其寒,于邇其遐”,謂天寒而如燠,地遐而如邇也。《易·繫辭傳》:“介於石,不終日貞吉”,是“介于石”,即“介如石”,最為適例。
允:允,以也,《方城》:“疇允大邦”,謂酬以大邦也,“疇”與“酬”通,潘岳賦:“疇匹婦其已泰。”[7]《皇武》:“胙以夏虛”,句法正相類,此乃“允”、“以”互用。
止:止,語辭,結尾無義。《方城》:“蔡人率止”,率,跟上文“孰是蔡人而不率從”而來,以語辭“止”作結而已。如《詩·草蟲》[8]:“亦旣見止,亦旣覯止”,皆其例。
其:“其”字之用不一,而要不失為代名詞,其中有訓為“乃”者,含義有二:一主事效言,與俗語“於是乎”相類,一示命令意。凡所代名詞為主詞,句中只一動詞,屬第一類,所代名詞為主詞,同特又為他一動詞之賓詞,句中有兩動詞者,屬第二類。如《左傳》:“五世其昌”[9],此“其”代“五世”,而“昌”位於“其”下為動詞,意謂五世乃昌,或五世於是乎昌也,而本篇“環蔡其來”乃異是。環,繞也,或謂如《周禮》:“環除九軌”[10]之“環”。釗案:“環”恐“擐”字形譌,擐,貫也,如《左傳》:“文公躬擐甲冑”[11]之“擐”,意指面縛吳元濟也。此一“其”字代蔡,而“蔡”為下一動詞“來”之主詞,同時又上一動詞“擐”之賓詞,句中涵兩動詞,意謂縛吳元濟,而乃將之〔普通語法,此處用“之”而不用“其”。〕來也,顯含命令在內,意借“而乃”一轉,其字固仍不失為關係代名詞也。下文:“錫汝斧鉞,其往視師”,即“擐蔡其來”之繁體文,中苞命令及一切組織悉同。此外為代名、形容詞之用,如“皇耆其武”,“耆”音旨,致也,“其”代“皇”,其武,謂皇之武也,名雖代皇,而所司固形容詞也。又“右翦左屠,聿禽其良”,“其”代吳元濟,其良,謂元濟之良將也,“其”為代名而兼形容詞兩項職務甚顯,由此類推,勢難覼縷。
曾是:曾是,舊訓“乃是”或“則是”。釗案:於意未足,凡言“曾是”,大抵不意有此事也,假其有之,乃是大大怪事。如《皇武》:“曾是讙譊,化為謳吟?”此謂天下斷無讙譊不化為謳吟之理,於是設為問答式,謂從前曾有讙譊而不化為謳吟者乎?答案當為斷無此事。讙譊,戰前亂象,謳吟,戰後治象。此等句子,皆應以反語收,形式非反語者,其意仍同反語。如本例:“化為謳吟”,作正語,而非“不化為謳吟”作反語者,意仍與著“不”字相等。《詩·大雅·蕩》:“曾是彊禦?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語有變化,失去原形。如實言之,當是:“曾是彊禦,而不在位?”與“曾是掊克,而不在服?”也。彊禦、掊克,皆惡人,在位、在服,皆處位執事意。綜而言之,乃謂殷紂之時,曾有惡人而不處位執事者乎?如子厚遵《詩》例造句,亦可作:“曾是讙譊?曾是謳吟?”,如《毛詩》仿子厚例造句,亦可作:“曾是彊禦,而不在位?曾是掊克,而不在服?”《方城》:“孰是蔡人,而不率從?”正可參證,惟一作“曾是”,一作“孰是”,略有不同耳。惟“曾是”與“孰是”,雖有不同,有時亦可互用,如《皇武》句改作:“孰是讙譊,而不謳吟?”《方城》句改作:“曾是蔡人,化為率從?”亦無不可。
按“曾是”,是問何處,屬地;“孰是”,是問誰,屬人。人與地之間,消息相通,造句時,可由作者選用一項。又《方城》:“孰纇[12]蔡初?胡甈[13]爾居?”上句屬人,下句屬地,亦人與地相配成一聯。
又按中國文字,全是單音,造句時,因單語與駢語配合難勻,往往形成橢句。如“曾是讙譊,化為謳吟?”,“化為謳吟”之削去“不”字,致成橢句,乃因“謳吟”是駢語之故。復次:中國語言,重習慣性,每有句未完成,而意已明瞭,於是橢句漸由習慣而成自然。如《左傳·泓之戰》:宋襄公不重傷,不禽二毛,人為之語曰:“若愛重傷,則如勿傷”[14],下句必說成:“則不如勿傷”,方為足意。謂你若愛惜重傷,不以加於人,則不如逕勿傷之之為得也,“不”字削去,人亦了然,凡此皆習慣成文。[15]
是:是,此也,代名詞之一,常語也,而有時頂上一名詞,而動詞反置於下者,應須留意。如言“圖利”,動詞轄名詞,居上,常也,而偶欲強其語意,將“利”字提出置於上,以代名詞“是”頂之,動詞反在下,又以“惟”字顯其特別,則“惟利是圖”之句式以成。其或名詞為駢語者,“惟”字又往往略去。斯例也,柳文使用最衆,而《唐雅》中亦不一。復次:代名詞中,作是項用者,“是”字外猶有“之”字,他代名詞則不可用。如《方城》[16]:“威命是荷”,“是”字頂“威命”,“荷”字在下,“罍斚是崇”,及“厥父是亢”,《方城》:“熊羆是式”,皆同。式,廖注:猶似也,恐非是,“式”應如“句踐式怒蛙”[17]之“式”。《方城》:“柔惠是馴”,“是”字頂“柔惠”,“馴”字在下。柔惠,指人之柔順者,惠,順也,《詩》:“柔惠且直。”[18]凡此,均削“惟”字例。他如《皇武》:“惟義之宅”,“之”字頂“義”,“宅”字在下,宅,居也,《潭州戴氏堂記》:“戴氏以泉池為宅居”,宅、居同義駢立,惟此處不作動詞用耳。《書》:“王宅憂”[19],言居憂也,又《書》:“宅心知訓”[20],言居心也,獨《論語》:“居仁由義”[21],仁言居,義言由,不言宅,由者動象,宅者靜象。《方城》:“惟西平是庸”,“是”字頂“西平”,“庸”字在下,此均加“惟”字例。
惟此等語,形式亦有變化,不能等量齊觀,宜予注意。如《皇武》:“王旅渾渾,是佚是怙”,“是”皆直頂“王旅”,佚、怙作動詞用。王旅是佚者,乃使王旅逶遲周道,而安逸前進,王旅是怙者,謂王旅強,可得恃而無恐也。又《方城》:“汝陰之茫,懸瓠之峨,是震是拔,大殲厥家”,“是”皆直頂上“茫”與“峨”,是震者震茫與峨,是拔者亦拔茫與峨也。茫,茫洋也,指汝陰之廣大,峨,巍峨也,指懸瓠城之高聳,此其一。又句法時或形似,而內容未必同,如《皇武》:“載闢載祓,丞相是臨”,此“是”字並不直頂“丞相”,而遙頂上章所稱之“蔡”,蓋載闢者謂開闢蔡地,載祓者祓除蔡之不祥,丞相所臨,亦謂臨蔡,非有何物臨丞相也,此其二。餘類推。
伊:伊,以也,《皇武》:“蔡兇伊窘”,謂蔡兇且窘,“伊”字從中連及之也,與《方城》:“寇昏以狂”,句法相類,伊、以二文,直可互用。
爰:爰,於是也,或訓“于時”。《方城》:“其恃爰獲,我功我多”,“恃”跟上“維彼攸恃,乃偵乃誘”而來。恃,謂吳元濟驍將吳秀琳也,上只言偵誘而已,于時乃獲之,故曰其恃爰獲,“爰”作“于時”解,甚當。《詩·斯干》:“爰居爰處,爰笑爰語”,《公劉》:“于時處處,于時盧旅”,“爰”即“于時”也,“于時”即“於是”,王引之之說如是。
式:式,語詞,一曰發聲也,本文兩用“式”字。一《皇武》:“式和爾容”,一《方城》:“式慕以康”,皆如《詩·斯干》:“式相好矣”,特發語而已,乃無義可指也。
聿:聿,遂也,《方城》:“右翦左屠,聿禽其良”,謂翦屠之餘,而遂禽其良也,此與“其恃爰獲”之“爰”,消息相通。《詩》:“歲聿其莫”[22],《傳》:“聿”作“遂”解,然解作“爰”,謂歲于時已暮,亦得。
右不過於柳文首篇,擇若干關鍵字,略加詮釋云爾。綜舉全《集》,子厚大抵每篇皆在細針密縷之中,加意熨貼,從無隨意塗抹,泥沙俱下之病,必須明了此義,方可得到柳文之神。退之稱子厚之文,雄深雅健[23],所謂雅者,不窺破此竅,即不能了解何謂之雅。吾嚮後節次將有說明,姑首存其略於此。
二
子厚《平淮夷雅》,唐子西[24]取退之《琴操》與之相比,其言曰:
《琴操》非古詩,非騷辭,惟韓退之為得體。退之《琴操》,柳子厚不能作,子厚《皇雅》,退之亦不能作。
語見《文錄》[25],此子西之廋辭[26]也。夫題如《琴操》,辭出名手,非摹古詩,即肖騷辭,非詩非騷,抑又何物?試為譬之,直獸類中之四不像耳。明明譏退之不能作此體文,而美其名曰惟退之為得體,猶言退之以文為詩然。夫文與詩,赫然兩體,不能相溷也,今不曰退之不能為詩,而佯譽之曰以文為詩,試為譬之,亦直人類中之陰陽生耳,誠不若楊升菴[27],逕以“人稱退之善詩,乃勢利他語”[28]之為直截痛快也。於是子西謂退之《琴操》,子厚不能作,特子厚不作而已,非眞不能作也,如作之,非古詩,即騷辭。至子厚《皇雅》,退之不能作,則退之眞不能作,如作之,將四不像與《琴操》等。
子厚工為詩、騷,《平淮夷雅》,即詩之代表作也,故夢得[29]置於卷首,其實除卷一諸篇外,推及其他銘、誄諸辭,皆古風詩之遺,勢不得屏斥在外。至於騷,夢得於第十八卷,專列騷為一類,得文十篇,實則第二卷之諸賦,第十四、十五兩卷《天對》、《晉問》諸作,何一非騷?凡此皆由子厚少年錘鑄之功成之,旣成之後,發為文章,任筆所之,因無往而不利,至為晏元獻[30]之流之所傾服,幾於五體投地,退之視此,固絶對茫無津涯[31]也。顧世之論子厚工力者,往往偏言騷而罕及詩,如以下數家:
柳子厚作楚辭,卓詭譎怪,韓退之所不及。〔沈作喆《寓簡》[32]〕
唐人惟柳子厚深得《騷》學,退之、李觀[33]皆所不及,若皮日休《九諷》[34],不足為《騷》。〔嚴羽《滄浪詩話》[35]〕
子厚《天問》、《晉問》、《乞巧文》之類,高出魏、晉,無後世因緣卑陋之風,至於諸賦,更不蹈襲屈、宋[36]一句,此在嚴忌[37]、王褒[38]上數等也。〔葉夢得《避暑錄話》[39]〕
三
子厚《平淮夷雅》,人每以退之《平淮西碑》相提比論,孔平仲[40]論韓《碑》曰:
觀《李愬傳》,平蔡之功奇偉如此。其得李祐,雖待以赤心無疑,然固亦捐死以徼幸也,而《平淮西碑》乃抑與諸將等,欲裴度專美。儒者見偏而言不公如此,以退之之賢,不免此蔽也。
子厚《唐雅》:《皇武》與《方城》兩章,前以美裴度,後以美李愬,度、愬平列,頌此偉功,適得韓《碑》之反。顧世論於此,知抑韓而不知揚柳,可見平仲所謂儒者見偏而言不公,固不僅退之一手,而包括崇獎退之一輩人。
羅昭諫[41]述石孝忠推碑事,士林罕傳,茲將羅文詳覈,實錄如下:
說石烈士(羅隱)
石孝忠者,生長韓、魏間,其為人猛悍多力,年少時偷雞殺狗,殆不可勝計,州里甚苦之。後折節事李愬,為愬前驅,其信任與愬家人伍。元和中,蔡人不歸[42],天子用裴丞相計,以丞相征蔡,若愬者、光顏者、重胤者,皆受丞相指揮。明年蔡平,天子快之,詔刑部韓侍郎撰《平蔡碑》,將所以大丞相功業於蔡州。〔“大”一本作“文”。〕孝忠一旦熟視其文,大恚怒,因作力推去其碑,僅傾移者再三,〔僅者,猶俗言差一點,僅傾移者再三,猶謂差一點倒下來,不止一次。〕吏不能止,乃執詣節度使,使悉以聞。時章武皇帝[43],方以東北事倚諸將,〔倚,他本作“訪”。〕聞是卒,心甚訝之,命具獄,將斃於碑下。孝忠度必死也,苟虛死,則無以明愬功,乃偽祗畏若不勝,〔祗,他本皆作“低”,惟張燧本作“祗”,是。〕按驗吏閔之,〔閔,他本皆作“罔”,非是。〕未知其為人也。孝忠伺吏隙,用枷尾抵二吏殺之,〔二吏,他本多作“一吏”。〕天子聞之怒,且使送闕下。及至也,亦未異其人,〔他本無“未”字,惟此句跟上“未知其為人也”而來,以著“未”字爲得。〕因召見曰:汝推吾碑,殺吾吏,為何?孝忠頓首曰:臣一死未足以塞責,但得面天顏,則赤族無恨矣。臣事李愬歲久,以賤故,給事無不聞見,〔一本作“給事無聞”,殊不成語。〕平蔡之日,臣從在軍前。且吳秀琳,蔡之姦賊也,而愬降之,李祐,蔡之驍將也,而愬擒之,蔡之爪牙,脫落于是矣,及元濟縛,雖丞相與二、三輩,〔一本作“一、二輩”,又或作“諸將軍”〕不能先知也。蔡平之後,刻石紀功,盡歸乎丞相,而愬第其名,與光顏、重胤齒。愬固無所言矣,設不幸更有一淮西,其將略如愬者,復肯為陛下用乎?賞不當功,罰不當罪,非陛下所以勸人也。臣所以推去碑者,不惟明愬之績,亦將為陛下正賞罰之源。臣不推碑,無以為吏擒,臣不殺吏,無以見陛下,臣死不容時矣,〔一本作“臣罪不容誅矣”,又作“臣言已矣”。〕請就刑。憲宗旣得淮西本末,且多其似義,〔諸本無“似”字。〕遂赦之,因命曰烈士,復召翰林段學士撰《淮西碑》,一如孝忠語。後孝忠隸江陵軍驅使,大中末,白丞相鎭江陵[44],余求謁丞相府,〔一作“余求刺丞相”。〕有從事為余道孝忠事,遂次焉,將所以教人為下。〔一作“教為人下”。〕
張燧字和仲,湖南人,明萬曆間,曾為《千百年眼》一書,〔釗按:此書光緒間,日人在東京以銅版印出,葉玉甫[45]以示我,他處未嘗見也。〕錄此文,並綴數語於後:
嗚呼!石孝忠者,固貫高、趙午[46]之徒歟!當時韓吏部旣欠實錄,而裴相國殊無休休讓美之懷,致謗未必無由也。夫韓公之文非不卓越,即段學士所撰,亦自詳贍明妥,隨人觀場之輩,先眙[47]於山斗,而段文全不齒錄,亦足笑也。
石孝忠推碑事,絶少人討論及之,清翰林管世銘[48]曾有一詩云:“晉公德望涼公績,並紀韓碑詎失眞?婦女老兵何足道?當時三省竟何人?”涼公即李愬,愬平蔡後,以功封涼國公,鎭襄陽也。婦女,指愬妻唐安公主女出入禁中,訴碑辭不實事,老兵即指孝忠。三省,謂當時中書、門下及尚書三省也。中書掌佐天子執大政,總判省事,門下掌出納帝命,相禮儀,此舊稱黃門省;尙書掌典領百官。清末汪瑔[49],以幕客好著書,有《松烟八錄》行世,曾錄韞山此詩而綴數語曰:
余素不喜石烈士推碑事,以為此特妄人不識大體者,而羅江東[50]傳之,楊鐡崖[51]詩之[52],〔釗按:楊詩見《詠史樂府》。〕皆誤也,韞山此詩,較宋人“千載斷碑”一詩[53]似更明快。
尋管世銘在乾隆朝之御史行列中,以反對和珅,而被和珅毒死,看來是不失為卓有骨氣之人,惟彼以主張君主專制,而崇拜韓愈,以盲目崇拜韓愈,而視韓文中一字一句,含有神聖不可動搖之經典性質,故與之討論石烈士推碑之是非曲直,皆屬多事。汪瑔者浙人,而幕遊於粵,因落籍為粵人,晚近汪兆銓、汪兆鏞之流,皆子姪也。人小有才,而識解無足取,亦不具論。宋人斷碑詩事詳他條,不贅於此。
《方城》之辭曰:“宼昏以狂,敢蹈愬疆?”,先置李光顏、烏重胤、韓弘,及子公武[54]、李文通、李道古等於不問,一若平淮之役,唐師唯愬為主,餘皆偏裨然。敢蹈愬疆?敢猶言不敢,反語也,此尊愬何等深至?又曰:“右翦左屠,聿禽其良”,此指愬擒捉生虞候丁士良,士良元濟驍將,愬釋其縛,署為官軍捉生將。士良感動,言於愬曰:賊將吳秀琳,擁兵據文城栅,賴有陳光洽為之謀主,士良能擒光洽。光洽旣擒,秀琳乃降,愬撫其背慰勞之,而即石孝忠所謂吳秀琳蔡之奸賊而愬降之者也。辭又曰:“其良旣宥,告以父母,〔《新唐書》本傳:賊來降,告以父母所在,給粟帛遣還,勞之曰:而亦王人也,無棄親戚,眾願爲愬死,此即“告以父母”之謂。〕恩柔于肌,卒貢爾有,維彼攸恃,乃偵乃誘”,此指愬厚待秀琳,與之謀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愬遣廂虞候史用誠生擒祐以歸,釋不殺,用其策,而即石孝忠所謂李祐蔡驍將,而愬擒之,並上吳秀琳事,蔡之爪牙,脫落於是者也。辭又曰:“雨雪洋洋,大風來加,于燠其寒,于邇其遐,汝陰之茫,懸瓠之峨,是震是拔,大殲厥家”,此指愬軍夜出,風雪交加,夜半至懸瓠城,城旁有鵝鴨池,令擊之以亂軍聲,賊無知者,而即石孝忠反寫元濟受縛,雖丞相與諸將軍不能先知者也。由是石孝忠捨死為愬爭功,以鳴其不平者,子厚固無不大書特書,為愬張目,並及乃父西平[55],內誨外刑,以顯父子同有造於大唐也。子厚獻《雅》,佐唐光明,而探驪得珠,顯以李愬與裴度並列,視韓《碑》適若冰炭之不相容。顧世之抑韓者,同時如唐安[56]、如石孝忠,後世如姚鉉,[57]皆絶不知崇柳,而且同時如李商隱,後世如蘇軾,眼見其文之不衷於實,非惟無意抑韓,並進一步善頌善禱,而曰:“以為封禪玉檢明堂基”[58],或曰:“吏部文章日月光”,天下思想矛盾之大反乎邏輯者,宜莫甚於是。
復次:韓《碑》序事年月,顛倒錯亂,張燧於文後按曰:
唐憲宗以永貞元年八月即位,是月,劍南西川劉闢自稱留後,十一月,夏綏銀節度留後楊惠琳反,元和元年三月辛巳,楊惠琳伏誅,十月戊子,劉闢伏誅,事皆在元和元年,而退之《平淮西碑》云: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蓋誤也。《新唐書》載此碑,削去“明年平夏”一句。
敘次旣失實,而篇首泛論一大段,以加於其他類似碑文,都無不可,當時名輩爭訾之,劉夢得[59]即曰:“韓《碑》兼有帽子,使我為之,便說用兵討叛”,即此以觀,文章功力,平平而已。至如散語不如柳《雅》,以至夢得[60]又謂:“柳八駁《淮西碑》云:左餐右粥,何如我《平淮夷雅》仰父俯子”,猶皆小節不足道。若夫別有頌揚者曰:“渾噩似《誥》、《盤[61]》,高古如《雅》、《頌》,體裁宏鉅,唐文第一,〔清弘曆評此碑語。〕”[62]此惟無道君統,利用韓愈為專制武器者,始能為此語。
夢得《平蔡州》三首[63],亦如子厚專用力寫李愬一人,如“蔡州城中眾心死,祅[64]星夜落照壕[65]水,漢家飛將下天來,馬箠一揮門洞開”,又曰:“汝南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音和平,路旁[66]老人憶舊事,相與感激皆涕零”,凡此皆向愬極力描寫,士林羣盲,皆蒙袂無所見。
綜而言之,韓、柳同於平淮西有述作,而其所以自信,相距何啻霄淵之比?子厚《上李愬啓》曰:“宗元身雖陷敗,而其論著往往不為世屈,意者殆不可自薄自匿,以墜斯時。”“論著不為世屈”一語,自負何等深至!而退之《進碑表》則云:“臣自知最為淺陋,顧貪恩待,趨以就事,叢雜乖戾,律呂失次,強顏為之,以塞詔旨,罪當誅死”,氣度何乃卑下一至於此?此其一。平淮之功,李愬第一,此天下之公言,子厚適如其分,為愬鼓吹,而退之反之,意在抑李愬而揚韓弘。果也弘感退之揄揚之功,寄贈人事絹五百匹,致使退之上表申謝[67],醜迹流於後世。退之撰文,其心迹之不可考如此,所得石孝忠拽碑之報,信不為枉,此其二。二義旣明,韓、柳之優劣可定,辭之高下,抑又次已。
四
退之《平淮西碑》,朱晦菴[68]《韓文考異》[69]引樊崧卿[70]之說曰:
宰相裴度,為淮西宣慰處置等使,公為行軍司馬,蔡平,隨度還朝,詔撰《平淮西碑》。公以吳元濟之平,由度能固天子意,得不赦,卒擒之,多歸度功。而李愬特以入蔡功居第一,愬妻,唐安公主女也,出入禁中,訴碑不實。帝詔斵其文,更命翰林學士段文昌為之,見《舊史·公傳》及《新史·吳元濟傳》。文昌之文見姚鉉《文粹》,其與公作不待較而明。蘇內翰[71]《臨江驛》小詩:“淮西功業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盡之矣。陳無己[72]曰:“龍圖孫學士覺[73]喜論文,謂退之《淮西碑》敘如《書》,銘如《詩》”,又云:“少游[74]謂《元和聖德》詩,於韓文為不似,與《淮西碑》如出兩手”,蓋其少作也。
袁文[75]《甕牖閒評》云:
蘇東坡奉敕撰《上清儲祥宮記》,後朝廷磨之,別命蔡元度〔卞〕作,故東坡有詩:“淮西功業冠吾唐”云云。退之《淮西碑》,亦是磨後復使文昌再作,此二事大相類,東坡遂託為此詩。紹聖間,有人於沿流館中得之,蓋亦有少不平故耳,而苕溪漁隱[76]不知有此,乃謂東坡竄海外時作,欲以自況,非也。[77]
《考異》引樊[78]說,大體稱美韓《碑》,而末乃指斥《元和聖德》詩之不似,而歸咎為少作。嘻!奇已,姑無論《聖德》詩與《淮西碑》,年代相距至邇,而元和改元,退之即已年近四十。夫以不惑之年,當盛名之後,同一時期之作,遽判為某是少作,某則否,寧非怪論?
東坡“淮西功業”詩,袁文能討源至對時事不平而作,識自高出方崧卿。夫臨江驛或沿流館,皆託辭嫁名之所為耳,胡仔竟不知有此,認是坡翁竄海外時自況之什,智更下崧卿一等。
代退之者為段墨卿[79],代東坡者為蔡元度。墨卿庸庸,止於以精饌事稱,而元度中傷善類[80],姦惡有踰章七[81],眞是每況愈下。
李竹嬾[82]《六研齋二筆》云:
《春秋》論戰勝功賞,必歸功於所以者,李愬淮西之功,謂裴度督戰以之耶?韓愈碑文體裁宏麗,足重國紀,愬娶唐安公主女,訴碑文不實,或云:憲宗疑裴與韓黨,故抑其文,又疑李逢吉初議與裴不協,皇甫鎛忌愈,陰毁為黨致爾。及觀度纂述蔡、鄆用兵,帝之憂勤機略,皆歸功於上,不敢以元功自居云。[83]
竹嬾紀錄碎細,無所展發,殊不足觀。
五
《臨江軍驛舍》一詩,別有本事,不足為左袒韓《碑》之證,吾旣早有紀述,[84]茲查汪瑔《松烟小錄》,有如下記載:
趙令畤[85]《侯鯖錄》:紹聖中有人過臨江軍驛舍,題二詩,不書姓名,時貶東坡,毁上清宮碑,令蔡京別撰。詩云:李白當年謫夜郎,中原不復漢文章,納官贖罪何人在?壯士悲歌淚數行。又云:晉公功業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條下復有小注云:乃江鄰幾[86]作,或云:張文潛[87]作,蓋此二詩,當時已不知作者主名,而費袞[88]《梁溪漫志》,乃謂“晉公功業”一首是東坡作[89]何也?近《北江詩話》[90]引此詩,亦沿《漫志》之說。
由此以知:詩乃他人為東坡頌寃而作,斷碑牒上清宮碑,段文昌牒蔡京,詩意廣闊,於韓《碑》之實質如何,全然別為一事。事屬聲東而擊西,東、西何得並為一談?至謂詩乃東坡自作,尤為孟浪。
按袁文《甕牖閑評》云:東坡奉敕撰《上清儲祥宮記》,而趙令畤謂是《上清宮碑》,夫《上清碑》,即《儲祥宮記》也,至文是京作,抑其子卞[91]作,指名不一,事無可考,而傳益紛紜。其謂詩出江鄰幾或張文潛,都含有幾許風趣,若謂東坡自作,則事涉罵題,貶卻長公[92]譽望非淺。朱晦菴、袁質甫,及費袞者流,以訛傳訛,毋乃不思之甚?
六
唐平淮西,韓、柳皆有文紀其事,文之工拙為第二義,獨南宋黃唐[93]持理甚正,人莫能及。黃唐者福州人,寧宗朝為考功郎中,以不能承奉韓侂冑為父乞諡,求去,固不欺其志之正士也。唐之言曰:
學者皆以平淮一事為章武〔指憲宗。〕雋功,韓、柳二詩為工於文,愚竊笑之。淮、蔡,唐地也,元濟,唐臣也,外連奸雄,內刺宰相,〔指與李師道連遣賊刺武元衡,裴度墜馬幾死。〕倂天下之力,僅能取三州困斃之餘。本吾臣子,而以逆誅之,本吾故地,而以新復之,君臣動色相慶,有靦面目矣。昔魏太祖時,國淵破田銀、蘇伯於河間,及上首級,如其實數,太祖問其故,淵曰:河間封內之地,銀等叛逆,雖克敵有功,淵實恥之。[94]諸葛孔明出祁山,而南安、天水、安定歸降,且拔千餘家還漢中,蜀人皆賀,孔明蹙容曰:普天之下,莫非漢民,以此為賀,能不為愧?嗚乎!國子尼不以討封內之寇為有功,孔明不以得漢氏之民為可賀,則唐室中藩鎭之逆,又果足以形於歌詠乎?二子之見,亦韓、柳有所不及者矣。
雍甫〔黃唐字。〕之論,獨見其大,此亦懲貶同時諸儒拘墟[95]理學、寖忘國仇之失,故慨乎其言之。吾讀子厚“天造神斷,克清大憝,金鼓一動,萬方畢臣”[96]等語,不知當時子厚,曾考慮到萬方何指否也?吾雖崇柳,亦不能為柳之佞唐諱。
七
吾近閱袁爽秋[97]未印行之日記,於韓退之《平淮西碑》,有如下一段議論:
《平淮西碑》鋪張裴中立[98]平蔡之功,喧赫人耳目,實則區區元濟蕞爾之地,第如黑子之著面,荊公所以譏之曰:“筆墨雖巧終類俳”[99],韓公不免阿好裴令而為之辭也。然公實約《詩》、《書》之指而成文,魯人頌僖公曰:“荊舒是懲”[100],僖僅附和齊桓,預於召陵之會[101]耳,非身在行間也,而其下虛美之若此,然則韓公以文字之力,聳唐德於《詩》、《書》之表,又何嫌哉?金明昌、大定[102]以後,地狹政秕,人才衰少,得元裕之[103]《中州集》、《壬辰雜編》,劉祁[104]作《歸潛志》,遂為《金史》所取材,儼有聲明文物之足傳於後,文字之功,亦豈可少乎哉?
柳州《平淮夷雅》,當然亦作如是觀,荊公之論,是理勝。雖然,韓、柳相較,猶自有說,散見於本編,讀者其審之。
八
姚範《援鶉堂》[105]記平淮西云:
《平淮西碑》:按自元和九年用兵淮、蔡,至十二年而始平,《銘》及之,其間命將出師,攻城降卒,俱非一時事,亦非盡命裴度後事也,而《序》皆類之若一時事者。蓋《序》所以聳唐憲奮武耆功,申命伐叛之威,裴度以宰相宣慰,君臣協謀,亦應特書,著度之勳,而主威益隆,此《江漢》、《常武》[106]之義也。於以見保大定功,綏馭[107]震疊[108]之謨,若詳著入蔡禽一叛臣,其於推崇唐宗威德替矣,此公《表》[109]所云:《詩》、《書》之文,各有品章條貫者也。而宋子京[110]乃云:公以元濟之平,繇度能固天子意,得不赦,故諸將不敢首鼠,卒禽之,多歸度功,此與義山詩[111]見處同耳,未達撰次之旨也。但《序》事非實,王介甫有“類俳”之譏[112],或以是與?或云:《銘》辭當出於《序》之外,補《序》所不及,僅以避重文複說者,其亦未達《詩》、《書》之殊軌,文、質之異用矣。
昔人謂《序》似《書》,《銘》似《詩》,余謂《銘》辭酣恣奮動,正以不全似《詩》為佳,而子厚乃以《淮夷雅》矜出其上,謬矣,規橅[113]章句,何處得此生氣橫出耶?
王介甫譏《平淮西碑》序事類俳,實則類俳是韓文本色,何止此碑?《援鶉》又記:“睿神文武至不為無助,辭氣雄岸,公之本色佳”[114],此之本色,亦小丑而偶演銅錘[115]耳,終不離乎俳者近是。至子厚自矜《淮夷雅》高出韓上,此在柳文不俳一點上,知言者應無異辭,惟通而計之,韓、柳歌詠此一武功,於文都不可能為高品,則宋人黃唐大聲斥之,桐城小儒,宜不解此。薑塢僅於詞句上槎枒[116]飣餖[117],猶不足邀不賢識小之譽。
九
蘇子瞻嘗作《李西平畫贊》:
以吾觀,西平王,提孤軍,自北方。赴行在,走懷光,斬朱泚,如反掌。及其後,帥鳳翔,與隴右,瞰河湟。兵益振,謀旣臧,終不能,取尋常。墮賊計,困平涼,卒罷兵,仆三將。誰之咎?在廟堂,斬馬劍,誅延賞。為菹醢[118],不足償,覽遺像,涕泗滂。[119]
而子厚《平淮夷雅》則曰:“皇曰咨愬,裕乃父功,昔我文祖,〔指德宗。〕惟西平是庸”,又曰:“蔡人率止,惟西平有子,西平有子,惟我有臣”,子瞻之贊,何其與此適相背也?嘗論德宗猜忍多忌,實不能用將帥,雖曾倚重西平,以夷內難,獨至向吐蕃用兵,外張國威,其有關國家大計,殆不可與內難同日而語;而乃中於吐蕃尙結贊計[120],驟罷西平兵權,並牽率到渾瑊、馬燧,同時慘敗,此尙得譽作“惟西平是庸”者乎?
又譖西平者張延賞,而韋皋者,延賞女夫也,永貞之變,又潛發於皋。大凡小人用事,秘計得逞,而欲大將宗臣,能建樹國家百年至計,誠不可得之數,子厚草《唐雅》時,諒不能不涉想到此。其曰:“內誨於家,外刑於邦”,亦惟望樹此典型,國家不再有宵小竊柄誤國之事云爾。
“賞”無讀平聲者,故蘇《贊》為平、仄通叶,若柳《雅》“威命是荷”之“荷”字則異是。白珽[121]《湛淵靜語》云:
潘岳詩有:“豈敢陋微管,但恐忝所荷。”[122]柳宗元《平淮夷雅》:“錫[123]盾雕戈,威命是荷”,“荷”皆作平聲。蓋“何天之衢”[124],“何校滅耳”[125],“百祿是何”[126],皆荷可切,又如字,何、荷通用故也。
此則何、荷平仄通用,與“賞”殊科,“何校滅耳”,謂枷鎖之大,荷之至滅耳也,語本《易經》。
唐鐃歌鼓吹曲[幷序]
《序》稱“盜取古書文句,聊以自娛”,此於鐃歌已有說明。更聞吳訥[127]之說曰:
《周禮·大司樂》曰:王師大獻,則令奏愷樂;〔按“愷”一作“凱”,下同。〕《大司馬》曰:師有功,則愷樂獻于社。鄭康成[128]云:兵樂曰愷,獻功之樂也,是則軍禮之有愷樂,其來尙矣。若夫鼓吹、鐃歌、橫吹之名,則起於漢。崔豹[129]《古今注》云:漢樂有《黃門鼓吹》,天子所以燕羣臣,《短鐃歌》,乃鼓吹之一章,亦以錫有功,是則鐃歌與橫吹,得通名為鼓吹曲,但所用異爾。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於鼓吹,謂之鐃歌,又有《橫吹曲》二十八解,然辭多不傳。曹魏嘗改漢《鐃歌》為十二曲,而辭率矯誕。厥後柳宗元進《唐鐃歌》,洪武中宋濂擬《宋鼓吹》,雖如魏之曲數,而辭義殆過之矣。
訥說見《文章辨體》[130]二十四論。鐃如鈴,無舌有秉。〔按“秉”與“柄”同。〕或曰:鐃,小鉦也,軍法:卒長執鐃,訥文敍述甚明。惟鐃歌與鼓吹曲,本為二事,子厚倂為一談題此篇,蓋意在集古來愷樂之大成云爾。
查愼行[131]《得樹樓雜鈔》云:
柳子厚《鐃歌鼓吹序》云:“今考《漢曲》十二篇”,童宗說注[132]:“一《朱鷺》,二《思悲翁》,三《艾如張》,四《上之回》,五《翁離》,六《戰城南》,七《巫山高》,八《上陵》,九《將進酒》,十《有所思》,十一《芳樹》,十二《上邪》。”愚按:此外尙有《君馬黃》、《雉子斑》、《臨高臺》、《釣竿》等曲,豈其不入《鐃歌》,故不列十二篇之目耶?
釗案:右引吳訥之說,漢《鐃歌》原有二十三回,子厚今所謂《漢曲》十二篇者,應是曹魏改訂之數。依漢原曲,《君馬黃》、《雉子斑》等曲,可能掃數列入。須知漢曲與魏曲異,蓋魏曲有十四篇,又內容功德具,較之漢曲,數旣不符,又漢歌詞,並不明紀功德,分明是兩事。以知子厚所稱《漢曲》十二篇,是由曹魏所改訂,因而排除漢原有歌詞如《君馬黃》等在外,此或可作對查夏重之答案。
訢[133]田圻:“訢”應作“坼”,恥格切,裂也。或作“斥”,蔣之翹[134]云:以後題有“斥東土”較之,作“斥”字是。
斮梟鷔:鷔,不祥鳥名,從“鳥”不從“馬”。
屈猛:字書無“”字,或謂當作“”,音暴,強侵也,《周禮》有“司虣氏”[135]。《爾雅》:贙有力,《注》:出西海大秦國,似狗,多力。鉉[136]云:“贙”恐誤作“”。
怒鷇麛:鷇,鳥子生須哺者,麛,鹿子。鷇、麛以喩王世充、竇建德。
鉤喙決前鉅趯傍:鉤喙者,如鉤之喙,“鉅”一作“距”,足距也,“趯”音惕,跳也,謂喙決於前,距跳於傍也。
翾不可當:翾,小飛貌。
披攘蒙霿:披攘,曹植《漢高帝贊》[137]:“朱斾旣抗,九野披攘”,劉禹錫《廣禪師碑銘》:“章武皇帝披攘經營,凡四十年”,子厚《憎王孫文》,亦用此二字,謂分散也。“霿”與“霧”同。《評事柳君墓誌》[138]:“永安披攘,薦仍于兵”,此謂永安人民,分崩離散,而且頻罹兵禍也。字用作動詞或形容詞均可,義皆不外分散。
苞枿矣:枿,《爾雅》:烈,枿餘也,謂木斫髡而復生也,《說文》:伐木餘也。字書無“”字,惟《玉篇[139]·黑部》有“”字,恐誤以“隊”為“對”。邵熊直音“”作“隊”,注:草木盛貌。[140]
澶漫萬里:澶漫,大水貌,杜詩:“澶漫山東二百州”[141],謂散遠也。《莊子》:“澶漫為樂”[142],澶音憚,漫,莫半切。《漢書·司馬相如傳上》“案衍壇曼”[143],《注》:寬廣貌,即澶漫之微變,《選·洞簫賦》[144]:“彌望儻莽”,亦同。案衍,司馬彪[145]曰:窊下也。
睢盱萬狀乖,咿嗢九譯重:睢盱,質樸貌,王延壽賦[146]:“鴻荒朴略,厥狀睢盱”,揚雄《劇秦美新》:“權輿天地未祛,睢睢盱盱”,蓋元氣未判、或太朴未雕,皆謂之睢盱。咿嗢或作嗢咿,語言不明貌,韓愈《赤藤杖歌》:“滇王掃宮邀使者,跪進再拜語嗢咿”,至宋王逢《聞彈白翎雀引》[147]:“前驅屈盧從繁弱,睢盱嗢咿萬狀錯”,則綜“睢盱”、“嗢咿”而合用之,蓋以子厚《鐃歌》為藍本也。屈盧,矛名,繁弱,弓名。
郭茂倩[148]曰:
此諸曲史書不載,疑子厚私作而未嘗奏,或雖奏而未嘗用,故不被於歌,如何承天[149]之造《宋曲》云。
說亦近理。胡應麟[150]曰:
退之《琴操》,子厚《鼓吹》,銳意復古,亦甚勤矣,然《琴操》於文王列聖,得其意不得其辭,《鼓吹》於鐃歌諸曲,得其調不得其韻,其猶在晉人下乎!
《鼓吹》何以必須得鐃歌之韻,方為合拍,理甚費解。
眎民詩
一
此詩乃子厚根據《春秋》大義,描畫太平世之國家形態之所為作也,千餘年來,從無人讀破此文,而理解其眞實意義。文中之乃房、乃杜,表面以房玄齡、杜如晦為號,實則子厚用作符記,所為體國經野之兩項綱領,隱寄於斯。試思玄齡、如晦,在唐室誠不失為賢相,然亦不過上企伊、呂,下齊蕭、曹已耳[151],至於開《春秋》大一統之業,立萬世太平盛世之基,則二子將遠嫌不足,豈是子厚詩中的彀矣乎?然則乃房、乃杜者何也?曰:房者取其形近音同於“防”,而義在“防止”之“防”,又房者閨房也,禮起於夫婦,首在齊家之得其正;杜者取其字形同一,而義在“杜絶”之“杜”。所防者何?曰防萌,所杜者何?曰杜漸。防萌杜漸,為兩漢以來論政之常用語,而尤為治《春秋》者所三致意,子厚因取譬焉,以敷陳其治國大要云爾。
《眎民》詩云:
帝視民情,匪幽匪明,慘或在腹,已如色聲。亦無動威,亦無止力,弗動弗止,惟民之極。帝懷民眎,乃降明德,乃生明翼。明翼者何?迺房迺杜,惟房與杜,實為民路。迺定天子,迺開萬國,萬國旣分,迺釋蠹民。迺學與仕,迺播與食,迺器與用,迺貨與通。有作有遷,無遷無作。士實蕩蕩,農實董董,工實蒙蒙,賈實融融。左右惟一,出入惟同,攝儀以引,以遵以肆。其風旣流,品物載休。品物載休,惟天子守,乃二公之久;惟天子明,乃二公之成;惟百辟正,乃二公之令;惟百辟穀,乃二公之祿。二公行矣,弗敢憂縱,是獲憂共;二公居矣,弗敢泰止,是獲泰已。旣柔一德,四夷是則,四夷是則,永懷不忒。〔釗案:皮日休《詠房杜詩》[152]云:黃閣三十年,清風一萬古,可與子厚此詩參讀。〕
請以次釋之:“帝視民情”四句:帝者上帝也,上帝察民情,無所謂幽明,縱或其情深藏於腹,均如色聲之發表在外,無不顯白,此言帝意一以民情為轉移也。“亦無動威”四句:謂上帝之於民,不動之以威,亦不止之以力,威、力舉無所用,一以民之中正意識為本,從民所欲。民極,本《周禮》:“以為民極”[153],極,中也,正也。“帝懷民眎”三句:《書》:“天視自我民視”[154],帝旣將民情察看明白,於是為立君,為立輔,以成就之。夫君惟德最高者能任,故不言君而言明德,且輔惟庶明勵翼〔語本《書經》。[155]〕者能任,故不曰輔或臣而曰“明翼”,此所謂天生民而立之君、立之師也。“明翼”四句:謂輔君之法,惟在防微杜漸,而不尙威力。防微如何?曰在教育,即包涵下文之所謂學;杜漸如何?曰在法律,即檃括下文之所謂仕。國有此二者,民得其正路以行,自臻上理,武力直可無需,國家可不設兵部。“乃定天子”四句:時明天子在上,萬國來儀,成大一統,民間稂莠,亦已同心向化,故所謂蠹民,皆開放使與同樂也。“迺學與仕”四句:指士農工商,皆安居樂業。“有作有遷、無遷無作”二句:此二句最重要,謂貿遷有無化居,凡製造成品,皆有銷路,其認為不應消行之品,如奇技淫巧之類,皆停止製作。“士實蕩蕩”四句:謂四民渾樸勤勞,相助忘我之象。“左右惟一”四句:謂全國思想,趨於一致,不分派別,舉止齊同,共向國家領導中心,遵從學習。“肆”讀肄,即肄習也。“其風旣流、品物載休”二句:舉國一概,成為流風,從而生產茂盛,國泰民安。“品物載休,惟天子守”九句:國家興盛至此,於何歸功?曰:惟二公之故,二公者,指防萌與杜漸也。蓋教育之制良,不善乃乍萌而即折,法律之守嚴,有釁亦漸發而旋銷,太平盛世,於焉告成。“二公行矣”六句:二公承上而言,仍指防萌杜漸。謂二策之行,不敢故有偏縱,而惟求獲得平均,萬民同樂,此就積極言之;二策之效,不敢驕傲自滿,而祗認得是亦足,再求進步,又就消極言之。“旣柔一德”四句:此謂以柔道治天下,不用兵戈,惟崇文德,四夷從而倣傚,天下長治久安。全詩大意,止於如此。
後漢丁鴻,在永元中爲司徒,時竇太後臨政,竇憲兄弟各擅威權,鴻因日食上封事,中有曰:
間者月滿先節,過望不虧,此臣驕溢背君,專功獨行也。陛下未深覺悟,故天重見戒,誠宜畏懼以防其禍。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凶妖銷滅,害除福湊矣。夫壞崖破巖之水,源自涓涓,干雲蔽日之木,起於蔥青,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於細微,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後,未然之明鏡也。[156]
書奏,帝收竇憲大將軍印綬,憲及諸弟皆自殺,此自是防杜有效之一證。前此蔡邕對問,曾稱:“審察中外之言,申明守禦之令,以杜漸防萌。”後此《五代史·雜傳序》亦稱:“善為天下慮者,不敢忽於微,而常杜其漸。”[157]更後胡安國[158]作《〈春秋〉傳》,尤鄭重引申“《春秋》防微杜漸之意,為萬世慮深遠”。前後千餘年中,凡以防、杜為中心思想者,都甚彰明較著,子厚位乎其中,負承啓之責,亦自不能不乘間而有所宣。惟是謗議紛厖,艱為顯達,乃房乃杜,託於人稱,於以見子厚所業之大而遠,而為言之婉而章云。
右言防微杜漸起於夫婦奈何?張超《誚青衣賦》曰:
周室[159]將衰,康王晏起,畢公喟然,深思古道。感彼《關雎》,性[160]不雙侶,願得[161]周公,妃[162]以窈窕。防微杜[163]漸,諷誦[164]君父,孔子大之,列冠篇首。
張超[165]者鄚人,良後,字子並,文才甚茂。靈帝時,從朱雋討黃巾有功,為別駕司馬。
二
孔門之詁天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166]由是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欲為我民選拔一裁成輔相之人,必須與無言而行四時、生百物之天意配合得上,方爲適當人物,斯人物者何?曰:惟房與杜是。
宋蘇軾在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時,上神宗皇帝書,有如下一段意見:
智者所圖,貴於無迹,漢之文、景,《紀》無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蓋事已立而迹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鬥獸,亦可謂拙謀矣。
郎曄於文、景、房、杜下,各作小注:一、“文、景二《紀》,止言勸農桑、減租賦、除肉刑、定箠令之類。”二、“房、杜二《傳》,止言玄齡善謀,如晦善斷,而史臣亦稱其輔贊彌縫,藏諸用使,人由之而不知。”由是以文、景為之君,以房、杜為之臣,天人景從,國無為而治,而子厚所謂“帝懷民眎,乃降明德,乃生明翼”之崇高詩意,得以躊躇滿志而無憾。蓋明德者何?舍文、景無以為降,明翼者何?舍房、杜無以為生。
郎曄者,南宋新紹興府嵊縣主簿,為東坡文集事略之經進人[167],生平別無可考。
子瞻之為是言,為懲王安石之變法,徒滋擾亂而無實際,子厚之設是想,殆鑒於永貞善政之空悅人心,招來反動,二者思源未同,而的彀如一。大凡國家“消讒慝以召和氣,復人心而安國本”,〔此子瞻書中語。〕亦誠非與天合德,維民之極,此物此志,無從表顯云。
三
子厚與元饒州論政理,謂免貧病者而不益富者稅,乘理政之後,誠非如此不可,若乘弊政之後,將萬萬做不到。由是言之,處理政與處弊政,固截然不同道矣,惟眎民亦然。
子厚草《眎民》詩,而標榜房、杜,以為治世言之者也,〔按子厚所謂“理政”,本猶言治政。〕若夫亂世,似房、杜無所用之。《易》占鼎新,亦占革故,革故在鼎新前斯順,鼎新在革故前乃亂;[168]蓋鼎新必有基礎,方能按部前進,基礎不具,而漫以太平之道施之,是猶治絲而棼,亂且益甚,房、杜之治,亦復如是。
農、末相競,〔末謂商。〕亂象也,古來無存農去末之法,倘其能之,豈不大治?貧富相齧,亦亂象也,古來無絶富維貧之方,倘有之也,豈不大治?夫大治云者,非眞大治也,亦使人見到由此而獲大治之軌迹而已;房云、杜云,乃循此軌迹而臻上理之動力,軌迹不具,動力無所於用。
嘗試論之,貞觀盛時,亦差得農末、貧富相與質劑之苟安而已,說不上一農末、均貧富之治平勝概。房、杜出而承其流,偷安一時,不久均衡一失,社會復亂,由是貞觀一降而為開元,再降而為大曆,三降而為天復,以底於亡。由是以知:國家不達到農末一、貧富均之一境,外無長治久安之局,內無一流靡間之方。惟房與杜,不為民路,《眎民》一詩,子厚信為徒作。一千年後,天下通士,始得開眼一讀,曷勝浩歎?
四
宋蘇軾對制策之言曰[169]:
農、末之相傾,而平糴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數無限,天下之闕政,則莫大乎此,而和氣安得不盭[170]乎?
為問平糴之法立矣,農、末即不相傾矣乎?占田之數限矣,貧、富即不相役矣乎?此即起軾而索其答曰:恐未必然,恐未必然。又問旣未必然矣,胡乃謂天下之大闕政緣此補,和氣亦緣此可得不盭也乎?曰:此欺人之談也。平糴之法,限田之數,皆一時權宜之計,蓋糴今日平矣,明日容見為未平,甲地平矣,乙地容未必相應而平,惟限田亦然。農田廢弛而鬻產,豪民攘臂而幷兼,有限之田,容轉瞬而即變為無限,然則闕政終不得補,和氣亦變為盭而終不得回。
右一問題,諒蘇軾定不能答,如求答也,求之前乎軾也二百年之河東解人[171],或且彷彿有之。其彷彿之答奈何?曰:天下之事,每拘於名而窘於數,非變其名,並去其數,往往答案不可即得。變名去數又奈何?夫農、末之相傾也,吾為之毁末,農不見末,將誰與傾?貧、富之相役也,吾為之屏富,貧不倚富,又誰與役?毁末屏富,能乎否也?柳子厚曰:能。
子厚何以見為能?曰:見之於《眎民》詩。其辭有曰:
迺學與仕,迺播與食,迺器與用,迺貨與通。有作有遷,無遷無作。士實蕩蕩,農實董董,工實蒙蒙,賈實融融,左右惟一,出入惟同。
辭中之賈,並不同於子瞻之所謂末,末者圖利於遷,而相傾於作,《眎民》則凡國家不賴於貿遷者,即自始不與制作,如奇器淫巧之禁,其一例也。夫制作利用,社會即無末存在之餘地,而賈非末也,賈生息於有作有遷之營宇中,而樞機由國家掌之,人雖賈也,而直不自知己之為賈,故曰賈實融融。融融者,和之至也,惟蕩蕩、董董、蒙蒙亦然,人民整體沈浸於太和之中,凡學而仕也,播而食也,器而用也,貨而通也,人民有一分動力貢於國,國即依其量而與之酬。名之所存,數乃相倚,左也右也,其即名乎?而名若忘,共趨於一;出兮入兮,其即數乎?而數若失,舉集於同,夫如是之謂民路。
斯民路也,疇為開之?曰:此必須有如高祖、太宗功能之神奇,包括取天下之勤勞,及命將用師之艱難,〔數語本《唐鐃歌鼓吹曲序》。〕而創立一切基址,廓清一切阻滯,乃房、乃杜,因得輔明德而啓流風,若詩云云。由是以知:詩中所謂房、杜,並非歌頌唐初二公所謀所斷之旣得績效,而乃企望向後如二公者,一遇國家革命摧陷廓清之機,庶幾懷民眎而立民極,馴至正百辟而撫四夷,允符詩人之所長言詠歎云爾。
嗟乎!若而摧陷廓清之功,子厚曾以寄託於伾、文輩,不幸而伾、文輩身死名裂,為天下笑,子厚祗得於長年貶竄之餘,追懷蓄念,仰望太平,載詠載歌,低佪不置而已,豈不可悲?又歷史齒輪,遲緩而堅強向前推進,一千年後,卒得無數房、杜爲萃淵藪,而號曰黨,從人民中建立政權,使子厚民眎理想,獲以無限開展;凡史迹遺留下之名與數,變者變,革者革,十餘年間,品物載休,四夷是則,隱隱以新興民族之導師,改換懸寓面貌,豈不大快?
貞符
一
《義門讀書記》[172],記《貞符》有數義:
後之妖淫、嚚昏、好怪之徒,乃始陳大電、大虹、玄鳥、巨跡、白狼、白魚、流火之烏以爲符,下記云:
玄鳥、巨跡,著於《雅》、《頌》[173],不得而幷議之也。
子厚列舉詭譎闊誕之符凡七事,並無等差,義門獨擇玄鳥、巨跡,著於《雅》、《頌》者爲不可議,意謂其餘五事,如大電、大虹等,則無妨議。如此食古不化,妄生差別,正陋儒如義門輩之膏肓疢疾,而子厚之所懲創讀者,應首重此點。子厚明言:“聖人之道,不盡益於世用”[174],焉有事事信從《雅》、《頌》之理?
俾東之泰山石閭,作大號,謂之封禪,下記云:
柳子獨排封禪,斷以六藝爲考信[175]。
此語乃義門顯有誤會。柳子意謂:凡封禪爲《尙書》所不載者,其詭譎闊誕之程度,應較一般更深一層,並非謂《尙書》所有,或《雅》、《頌》所著,即不詭譎闊誕也。義門以子厚排封禪,斷以六藝爲考信,其易致謬誤,與上則同。
莽述承效,卒奮驁逆,下記云:
《英華》[176]作“莽述成效”,是王莽祖述漢家之成效,不謂公孫述也,注引公孫述顯背原義,非是。[177]
鄉爲義廩,斂發謹飭,下記云:
義倉事,柳子書之《貞符》。[178]
此柳子“惟人之仁,匪祥於天”之例證,義門能了解此義,甚善。
盧抱經[179]《羣書拾補》,於此文校出兩條:
一、後之祅淫、囂昏、好怪之徒:囂,疑是“嚚”字。
二、琢斮屠剔膏流節解之禍不作:琢,疑是“椓”字。
按童宗說《音注》早釋之云:“嚚,魚巾切,《左傳》: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180],作‘囂’者非”,此其一。[181]又“琢,丁角切,《呂刑》:劓刵椓黥,疑當從木”,此其二。盧氏後童氏五百年,而仍如是著錄者,蓋彼從《新唐書·柳宗元傳》校覈,而未暇著眼本集也。以名家筆伐,堪予學者注意,不嫌贅附。
式十聖濟厥理:式,用也,柳文“式”字常如此用。如《謝李夷簡撫問啓》“式是南服”,《楊凝墓碣》:“式徙荊州”,皆是。
相睎以生,相持以成,相彌以寧:生、成、寧韻,此三句一聯法,子厚文中恆變通用之。睎,望也,一作“晞”,“彌”通作“弭”,止也,息也。
帝庸威栗,惟人之爲敬:此處各本皆“爲”字作去聲,句絶,“敬”字屬下句,此大錯誤,茲糾正如下:
庸者用也,威栗猶言威力,惟人之爲敬,猶言惟人是敬,人者民也,本篇以人民為本,而因唐避太宗諱,凡用“民”字處皆改用“人”。強將“敬”字屬下,“敬”、“奠”連文,是村學究語,豈大家所能出手?
子厚好使用造句提頓法。此法有兩式:如本文,其基礎語不過“敬民”二字,今先將“民”字提出,喚起注意,而用代名詞“是”字或“之”字承之,以爲一頓,然後點明動詞“敬”。綜其全文,表示“民”外別無可以置重之物,句首另加“惟”字,文乃成為“惟民是敬”,此一式也。又一切如前,因欲參加一“爲”字於句中以資調節,改代名詞“是”爲“之”,文乃成為“惟民之爲敬”,此爲第二式。本篇“惟祖之則”,及“惟人之仁”,屬第一式,“惟人之爲敬”,屬第二式。
子厚不喜單用“威力”字,而必別加形容詞以疏附之,如本文“威栗”,乃表明具有警惕或戰慄性之威力,又如上文“義威殄戮”之“義威”,則表明道義具備之威力,下文“是謂嚴威”之“嚴威”,嚴毅之威尤易解,其他類推。又“栗”字,引本文者每改作“慄”,栗、慄古雖通用,惟子厚固作“栗”,不作“慄”。
右兩語,各本各誤其句讀,包括廖本在內,獨《佩文韻府》[182]引用本文不誤,此可證從來讀柳文者之荒忽不檢,至何程度!其將“爲”字讀作去聲,尤無謂。
或謂“敬”字屬上讀,餘“奠厥賦積藏於下”七字,似不成句,此論殊怪。尋上三下四而成之句子,柳文在在有之,而本篇即屢見,除本句外,其他如“積大亂至於隋氏”,及“去隋氏克歸於唐”,皆是。
卒奮驁逆,……徒奮袒呼:兩“奮”字同一用法,上以謂奮其驁逆,下以謂奮其袒呼也。惟徒,師徒也,“卒”字則終竟之語辭,不可視同兵卒。
無劉於虐:各本皆訓“劉”作殺,惟無殺於虐,殊不辭,釗疑“劉”由“流”字音訛。
小屬而支,大生而孥:而,汝也,屬而支,謂聯屬汝之支體;生而孥,謂衛護汝之兒女。小之保身,大之保家。
二
《貞符》有大義二,一反對封禪,一以仁爲歸,楊敬之《華山賦》,於斯二者闡述惟謹,思想線索,似不可能與子厚無關。按子厚起草《貞符》於貞元末,成文於元和末,敬之適在中間年歲作賦,其彼此相與之迹,足以推定敬之行文,受到子厚影響,彌復不少。子厚於三楊[183]有姻連,而三楊中,子厚似於季弟凌情款尤篤,稱述其文備至。而凌子敬之,字茂孝,元和二年進士,韓退之高其文,子厚致憑書,亦許敬之爲希屈、馬[184]者之一。吾於《唐文粹》得《華山賦》,錄如下:
嶽之初成,二儀氣凝,其間小積焉爲丘,大積焉爲山,山之大者爲嶽,其數五,余尸其一焉。嶽之尊,燭日月,居乾坤,諸山並馳,附麗其根,渾渾河流,從南而來,自北而奔,姑射、九嵕[185],荊、巫、梁、岷[186],道之云遠兮,徒遙而賓。嶽之形,物類不可階,其上無齊,其傍無依,舉之千仞不爲崇,抑之千仞不爲卑,天雨初霽,三峯[187]相差,虹蜺出其中,來飲河湄[188],特立無朋,似乎賢人守位,北面而爲臣,望之如雲,就之如天,仰不見其顚,巖阿芊芊[189],蟠五百里,當諸侯田。嶽之作,鬼神反覆,蛟龍不敢伏,若歲大旱,鞭之扑之,走之馳之,甘雨瀾漫,百川東逝,千里而散,噫氣蹶然[190],怒乎巖幽,漸[191]於人間,其聲瀏瀏[192]。嶽之殊,巧說不可窮,見乎中天,挲挲[193]而掌,峨峨而蓮[194],起者似人,伏者似獸,坳者似池,洼者似臼,欹者似弁,呀者似口,突者似距,翼者似抱,文乎文,質乎質,動乎動,息乎息,鳴乎鳴,默乎默,上上下下,千品萬類,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其乃繕人事,余安得畢議?今作帝耳目,相其聰明,下矚九州,在宥羣生,初太易時,[195]其人俞俞[196],其主人者,始乎容成,卒乎神農,中間數十君[197],姓氏可稱,其徒以飲食爲事,未有仁義,時哉時哉,又曷足莅?是後敬乎天,成乎人者,必闢其心,假其神,與之齡,降其仁,故軒轅有盛德,蚩尤爲賊,生物不遂,軒轅用力,大事不可獨治,降以后、牧[198],三人有心,烈火就撲,其子之子,其孫之孫,咸明且仁,雖德之衰,物亦處宜,繇夏以降,湯、發[199]仁以王,癸、受[200]暴以亡,甲、戊、靜、釗[201],不敢有加,惟道其常,享國遂長,天事著矣,莫見乎高,而謂其茫茫,余受帝命,億有萬歲,而不敢怠遑。臣贊之曰:若此古矣祖矣,大矣廣矣,富矣庶矣,駭矣怖矣,上古之事,粗知之矣,而臣之言,又聞之矣,然神起居於上,宮室於上,如此之久矣,其所見何如也?曰:見若咫尺,田千畝矣,見若環堵[202],城千雉矣,見若杯水,池百里矣,見若蟻垤[203],臺九層矣,醯雞[204]往來,周東西矣,蠛蠓[205]紛紛,秦速亡矣,蜂窠聯聯,起阿房矣,俄而復然,立建章[206]矣,小星奕奕,焚咸陽矣,纍纍繭栗[207],祖龍藏矣,其下千載,改更興壞,悲愁辛苦,循其上矣。臣又問曰:古有封禪,今讀書者,云得其傳,云失其傳,言語紛綸,於神何如也?曰:若知之乎?聞聖人撫天下,哀天下,旣信於天下,則因山嶽而質於天,不敢多物,若秦政、漢徹[208],則率海內以奉祭祀,圖福其己,故廟堂相望,壇墠迤邐,盛氣臭,夸金玉,取薪以燔,積灰如封,天下怠矣,然猶慊慊[209]不足,秦由是薙[210],漢由是弱,明天子得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廟堂之上,垂衣裳[211]而已,其於封禪,存可也,亡可也。
敬之此文,首述華嶽之尊,與其殊形怪狀,自歎未得畢議。繼述人生起源,似解地球為太陽所爆出,[212]人類祗知飲食男女,而未有仁義。軒轅盛德,率風后、力牧而理天下,向後即成爲治亂循環之局,嶽神在上,應所目覩。咫尺千畝,環堵千雉一段,描寫千年來改更興壞之迹,自成一段大言賦,神采奕奕,神人共見。於是問神以封禪之有無,而明指秦皇、漢武,並未以廟祠壇墠之盛而得福。最後乃自爲斷曰:明天子祇尊賢任能,不關封禪之存與亡。敬之年少俊才,因賦華山而表達所畜政治見解,非惟辭茂,兼是識卓。其曰與之齡,降其仁,又曰其子之子,其孫之孫,咸明且仁,又曰湯、發仁以王,癸、受暴以亡,於仁尤三致意,與退之屢以封禪獻議之文章風格,恰恰相反。故吾以謂退之之高其文,亦驟聞正論,強作笑臉之佞辭耳,遠不如子厚許爲希屈、馬者之一之爲眞切。惟敬之原文,《文粹》本訛誤處,無法校正。釗案:參寥子《唐闕史[213]·楊江西及第》條載:“楊公朝廷舊德,爲文有凌轢[214]韓、柳意,尤自得者,《華山賦》五千字,唱在人口。”注云:“賦內之句況華之高曰:醯雞之往來,周東西矣,蜂蝎之聯聯,阿房成矣,見若繭栗,祖龍藏矣,小星奕奕,咸陽焚矣,故杜司空、李太尉常所誦念。”其中“醯雞之往來”、及“蜂蝎之聯聯”兩句,皆夾一“之”字,此無。“蜂蝎”之“蝎”字,此作“窠”。“阿房成”此作“起阿房”,“咸陽焚”此作“焚咸陽”,適相顛倒。見若繭栗,“見若”此作“纍纍”。凡此皆足略資校勘。
三
林畏廬[215](紓)論《貞符》云:
紆少時讀《封禪文》[216]、《洪範》、《五行傳》[217]、《劇秦美新》[218]、《王命論》[219]、《典引》[220],苦其淵博難解,則盲讀以領其音節,迨長,頗能分其段落,省其用意,又怪其多頌揚語,且注意瑞應之事,文奇而意未嘗奇也。家貧不能購書,三十以後,始得濟美堂《柳集》[221],讀之經歲,謂《貞符》一篇,實能超出馬、劉、揚、班之樊,舍天事而言人事,得立言旨矣。入手即斥五家之文為淫巫瞽史,不足揚顯功德,已醒出通篇主意。於本文之前作一小引,不是本文之序,蓋文已宿搆,至永州後,因吳武陵一言,始行進呈耳。入手推源人種肇生之時,營巢衣革,救饑渴,分牝牡,於是遂解仇殺侵掠之事;自得有力者治之,然後社會成;主者更得聖人,然後國家立。“厥初罔匪極亂,而後稍可為也”句,總束上文由開闢而訖於中古,然後拈一德字,立通篇之幹,謂為德始,為貞符。凡大電、大虹、巨跡、白狼、魚躍、烏流、虺蛇、天光,貶周黜漢,均妖幻以欺人,不足據為受命之證。自漢、魏而晉,尤尨亂鉤裂,厥符不貞,將一切駁翻,不復置議,至此作一大頓,留下隋之大亂,沸湧灼爛,引起唐受天命之有據。自“大聖乃起”句以下,全述唐之玄德,至“人之戴唐,永永無窮”,其中初不言符瑞,但言孝仁平寬,此即為天子之貞符。其下點清數語,為全文關鍵,則曰:受命不於天,於其人,休符不於祥,於其仁,惟人之仁,匪祥於天,匪祥於天,茲惟貞符哉,未有喪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壽者也。此數語精理如鑄,果能闢馬、劉、揚、班之失矣。於是復言恃祥之害,妙在“鄭以龍衰[222],魯以麟弱[223],白雉亡漢[224],黃犀死莽”[225],語極昭析,末用“極於邦治”,“敬於人事”作結,堂皇極矣。宋子京《筆錄》[226]:“柳子厚《貞符》、《䄍說》,能模寫前人體式,然自有新意,可謂文矣。”言新意者,即歸本於德,以不符瑞為報應,自是此文之本旨,詩平易可誦。
畏廬,近人也,一帖括[227]老儒而已,並無獨特見解。不過躬際革命,目覩民國之人,已形式上破除迷信,畏廬雖仍以八股章法,部勒先賢文字,而尙不迷失方嚮,扼要處差能斷制,因存其說以資考鏡。若何義門生處雍、乾專制之朝,仰六藝一尊之勢,不得不在大電、大虹等瑞應七項中,區別玄鳥、巨跡著於《雅》、《頌》,難於同類幷議。〔詳見前條。〕夫畏廬之學,遠不逮義門,而乃隱藏符式,明章義理,則時勢之不同蔚成之云。
四
韓退之《潮州刺史謝上表》有云:
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至於論述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閎休[228],揚厲無前之偉烈,編之乎《詩》、《書》之策而無愧,措之乎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讓。…… 陛下承天寶之後,接因循之餘,六、七十年之外,赫然興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代,服我成烈,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
退之明目張膽主張封禪如此,持與子厚《貞符》作一比勘,退之應在淫巫瞽史之列。王伯厚《紀聞》[229]明標韓、柳道不同之若干事,而獨不言封禪,可見隱有右韓之意。其辭云:
韓、柳並稱而道不同,韓作《師說》,而柳不肯為師,韓闢佛,而柳謂佛與聖人合,韓謂史有人禍天刑,而柳謂刑禍非所恐。
全謝山[230]作《箋》,為補出封禪一款云:
一作《師說》,一不肯為師,是各量其力;闢佛是韓勝;非封禪是柳勝;作史之說,亦柳為長。然韓子大本大原處勝,而柳不逮也。
謝山所謂大本大原,不識果何所指。退之勝柳又何在?夫退之自詡論述功德,與《詩》、《書》相表裏,復云編之乎《詩》、《書》之策而無愧,為問《詩》若《書》者,非韓、柳所共同標識之大本大原乎?《〈貞符〉序》云:“俾東之泰山石閭,作大號,謂之封禪,皆《尙書》所無有。”何義門《讀書記》云:“柳子厚獨排封禪,斷以六藝為考信”,意謂凡《尙書》所無有而妄造,即為誣罔,然則退之自誇編之《詩》、《書》之策而無愧,得非《尙書》原無封禪,而退之特編造之,以求文章勝古人乎?此於本原又進一層,何止謂之大乎?又何得謂柳勝之乎?以《詩》而言,子厚指作妖淫嚚昏好怪者七事,其中玄鳥、巨跡,並見於《詩》,義門因頌言曰:“著於《雅》、《頌》,不得而並議之”,由義門之言,大電、大虹、白狼、白魚及流火之烏,之五事者,《詩》篇不列,子厚訾之無害,為問如此掩耳盜鈴,即大本大原歸宿地乎?綜子厚之意,古瑞物之詭譎闊誕者,並不論《詩》、《書》中有無紀載,均需芟夷藴崇[231],絶其本根,以表示韓、柳之絶對相異處,然則大原大本,誰遵焉抑誰背乎?全謝山謂:“非封禪是柳勝”,是柳於大原大本已勝,安得別有大原大本者乎?所謂柳不逮韓,不逮者究胡屬乎?設謂《詩》、《書》不得諡為大原大本,又問古之拔正道,昭明德,視《詩》、《書》有加焉者為何藝乎?柳不守《詩》、《書》之戒而能勝韓,韓將孰持以勝柳乎?
即封禪一義而言,韓、柳之下上轇轕[232],難於分析已如右,其他師也,佛也,史也,須更端以論,不贅於此。
五
范祖禹[233]《唐鑑》卷四載:
貞觀六年:初,羣臣表請封禪,帝曰:卿輩皆以封禪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給人足,雖不封禪,庸何傷乎?昔秦始皇封禪,漢文帝不封禪,後世豈以文帝不及始皇耶?且事天掃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巔,封數尺之土,然後可以展其誠敬乎?羣臣請不已,帝亦欲從之,魏徵獨以為不可,乃止。
臣祖禹曰:古者天子巡狩,至於方岳,必告祭柴望,所以尊天而懷柔百神也。後世學禮者失其傳,而諸儒之諂諛者,為說以希世主,謂之封禪,實自秦始,古無有也。且三代不封禪而王,秦封禪而亡,人君不法三代而法秦,以為太平盛事,亦已謬矣。太宗方明[234],朝多賢臣,而佞者猶倡其議,獨魏徵以為時未可,而亦不以其事為非也。其後顏師古[235]議其禮,房喬[236]裁定之,徵亦預焉,貞觀之末,屢欲東封,以事而止,高宗、明皇,遂踵行之。終唐之世,唯柳宗元以封禪為非,以韓愈之賢,猶勸憲宗,則其餘無足怪也。嗚呼!禮之失也久矣,世俗之惑,可勝救哉?
有唐一代,以封禪為非者,止於柳子厚一人,而同時鼓吹封禪,又恰是韓退之,此一比較,何等矜重!宜於大書深刻。顧王伯厚《紀聞》稱:“韓、柳方駕,而其行殊”,〔卷十四。〕並不著明所殊何行。是否包括封禪在內?他日伯厚又言:“韓、柳並稱,而道不同”,〔卷十七。〕夫道又何道也?雖下文歷數為師、闢佛,及作史三項,而仍未涉及封禪,有待於注家之補筆。〔原注:柳以封禪為非,而韓以封泰山、鏤玉牒勸憲宗。〕嘻!以深寧專精考訂,能發前人所未發,號稱“辭約而明,理融而逹”,〔牟應龍[237]《序》中語。〕而竟以軒韓之故,有時墜於辭約而理不明如是類也。復次:退之追尊揚雄[238],譽為大醇,而子厚淡焉置之,一若甚薄其為人,其分別處,亦在雄作符命,柳惡之而韓行所無事故。〔雄校書天祿閣上,會劉尋等以符命為莽所誅,辭連及雄。先是雄作《解嘲》,有“爰清爰靜,遊神之廷,惟寂惟漠,守德之宅”等語,至是京師為之謠曰:爰清靜,作符命,惟寂寞,自投閣。[239]〕
六
受命于其人,休符于其仁,此“人”與“仁”,字適為二,而義趨於一。故吾國古訓,如《中庸》,如《表記》,如《春秋繁露》,如《家語》,皆曰:仁者人也;又《孟子·盡心》:仁也者人也;董仲舒又言:仁之為言人也[240]。反而言之:人,仁也,見《釋名·釋形體》[241];人,猶仁也,見《論語·顏淵》皇疏[242];人,仁也,見《廣雅·釋詁》[243]。其在今語,可統而言之曰羣眾,所謂從羣眾中來,不啻受命之所自,所謂到羣眾中去,不啻休符之所集。段氏《說文》[244]曰:“仁者人也,讀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問之言,偶即耦也,人耦猶言爾我,親密之辭,獨則無耦,耦則相親,故其字從‘人二’。”此“人”與“仁”之眞實意義,非到社會主義國家,無能完滿表顯。蓋惟羣眾為力量之總體,故對羣眾崇拜,惟羣眾為智慧之眞源,故向羣眾學習。於此而言封禪,此即子厚新封禪之觀點,於此而謂子厚反自來淫巫瞽史之所謂封禪,其誰曰不宜?
七
因校勘時紙尾有餘,補錄兩義如下:一、臣不勝奮激,即具為書,念終泯沒蠻夷,不聞於時,獨不為也。查此數語貫串讀去,覺“獨”字應是“猶”字形譌[245],“猶不為也”之“為”,與上“即具為書”之“為”字相印。蓋謂身沒蠻夷,書亦隨之湮滅,雖為猶不為也。此義當否?幸共推定。二、“莽述承效,卒奮驁逆”兩語,《英華》指“述”為公孫述,何義門非之,已如前記。釗案:明蔣之翹作注,亦認“述”指公孫述,並載“述為益州牧,有龍出於其府殿中,夜有光耀,述以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孫帝”等語,釗認為取證有據。“莽述”云者,“莽”是形容“述”之狀詞,未必是人名,文中“莽”與其下“驁逆”字相應。蓋“莽述”猶言“獨夫紂”與“孱獻”[246]之類,或當時有此稱號,而後不甚傳,故子厚別以“驁逆”字釋之。至王莽之名,本文後幅有“黃犀死莽”句,重提殊嫌犯複,故此“莽”字鄙意並不另指一人。黃犀事見《漢書》,平帝元始二年,黃支國獻犀牛,王莽因班符命云[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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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駿發爾私:《詩經·周頌·噫嘻》:“率時農夫,播厥百穀;駿發爾私,終三十里。”
[2]格:《周易·萃卦》作“終”。
[3]《詩經·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于以采蘩,于澗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宮。”
[4]《經傳釋詞》:清代學者王引之著,為匯釋虛詞的工具書,自序於嘉慶三年(1798),成書應在此前不久。
[5]廖注:指廖瑩中刻印的柳宗元文集《河東先生集》,世稱世彩堂本。該《河東先生集》彙集了唐宋以來各家對柳宗元文集的注釋(百家注本及五百家注本等)。世彩堂本《河東先生集》,為四十五卷,外集二卷。瑩中字群玉,號藥洲,福建邵武人,為賈似道門客。其刻印的柳宗元文集,刊印精美,歷代屢有翻刻,在柳集流傳中影響甚大。參見吳文治《〈柳宗元集〉版本源流考略》一文,該文載吳文治:《柳宗元詩文十九種善本異文滙錄》,黃山書社,2004年版。
[6]于帝其訓:《尚書·洪範》:“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于帝其訓。”
[7]潘岳:《西征賦》,《昭明文選》卷十。
[8]《詩經·國風·召南》。
[9]五世其昌:《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10]《周禮·冬官考工記·匠人》:“經塗九軌,環塗七軌,野塗五軌。”“環除九軌”,或出於此。
[11]《左傳·成公十三年》:“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踰越險阻,征東之諸侯。”
[12]纇:瑕疵,毛病,缺點。
[13]甈:破裂。揚雄《法言·先知》:“甄陶天下者,其在和乎。剛則甈,柔則壞。”
[14]此語出自《左傳·僖公二十二年》。
[15]對此,徐仁甫另有見解:
按“曾是讙譊,化為謳吟!”謂淮夷“諭我德心”之後,昔日曾經讙譊者,今已化為謳吟矣。辭本文從字順。乃誤以《方城》“孰是蔡人而不率從”為例,謂此句是設為問答式,必添“而不”二字於兩句之間,反以無“不”字為橢句,是以不狂為狂也。《左傳》“若愛重傷,則如勿傷。”《經傳釋詞》謂“如”猶“當”也,謂若愛重傷,則當勿傷。《經義述聞》卷二十四,王念孫曰:“凡以‘如’為‘不必’者,皆為《公羊傳》何休注所誤。”章氏仍從《左傳正義》“如”猶“不如”之說,謂為習慣成文,豈不失之?
見徐仁甫:《讀〈柳文指要〉劄迻》,《重慶師範大學學報》(哲社版),1982年第1期。徐仁甫(1902—1988),字永孝,晚年號乾惕翁。歷任四川大學、四川師範大學教授。著有《廣釋詞》等。
[16]“《方城》”為“《皇武》”之誤。“威命是荷”句在《皇武》中。
[17]句踐式怒蛙:《韓非子》第九卷《內儲說上·必罰二》:“句踐知之,故式怒蛙。”式:扶著軾(車廂前用作扶手的橫木)敬禮。
[18]《詩經·大雅·崧高》:“申伯之德,柔惠且直。”
[19]《尚書·說命上》:“王宅憂,亮陰三祀。”
[20]《尚書·康誥》:“汝丕遠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訓。”
[21]居仁由義:語出《孟子》而非《論語》。《孟子·盡心上》:“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此處《論語》應為《孟子》之誤。《論語》中並無“居仁由義”一語。
[22]《詩經·唐風·蟋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
[23]雄深雅健:謂文章雄渾而深沉,典雅而有力。韓愈對柳宗元這番評價,見劉禹錫《唐故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君集紀》,《劉禹錫集》卷第十九。卞孝萱校訂《劉禹錫集》(上冊),第237頁,中華書局,1990年版。
[24]唐子西(1071—1121):唐庚。唐庚,字子西,眉州丹棱人。哲宗紹聖進士,崇寧二年為宗子博士。張商英為相,舉薦提舉京畿常平。商英罷相,庚亦被貶,謫居惠州。後遇赦北歸,官承議郎,提舉上清太平宮。後於返蜀道中病逝。著有《唐子西集》。
[25]《文錄》:指《唐子西文錄》。見清代何文煥輯《歷代詩話》(上)。
[26]廋辭:隱語;謎語。《國語·晉語五》:“有秦客廋辭於朝,大夫莫之能對也。”韋昭注:“廋,隱也,謂以隱伏譎詭之言問於朝也。”
[27]楊升菴(1488—1559):楊慎。楊慎,字用修,號升菴,四川新都人。楊廷和之子。正德六年(1511)狀元,官翰林院修撰,參與修《武宗實錄》。嘉靖三年,因“大禮議”受廷杖,謫戍終老於雲南永昌衛。著作達百餘種。後人輯為《升菴集》。
[28]此乃王世貞評韓之語,非出楊升菴。原語為:“韓退之於詩本無所解,宋人呼為大家,直是勢利他語。”見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
[29]夢得:劉禹錫。劉禹錫,字夢得,為柳宗元好友。受柳宗元之遺托,編《柳宗元文集》。劉禹錫《唐故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君集紀》:“子厚……病且革,留書抵其友中山劉某,曰:‘我不幸,卒以謫死,以遺草累故人。’某執書以泣,遂編次為三十通,行於世。”見《劉禹錫集》卷第十九。
[30]晏元獻(991—1055):晏殊。晏殊,字同叔,撫州臨川人。慶曆曾官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諡元獻。晏殊傾服柳宗元,曾謂:橫行闊視於綴述之場,子厚一人而已。此語章士釗十分認同,在本書中多次引述。
[31]津涯:範圍,邊際。
[32]沈作喆:生卒年不詳,約1147年前後在世。字明遠,號寓山,湖州人。紹興年進士。淳熙間,以左奉議郎為江西漕司幹官。著有《寓簡》十卷。
[33]李觀(766—794):字元賓,先為隴西人,後家江東。貞元八年(792)與韓愈同登第。明年,中博學宏辭科,曾官太子校書郎。嘗與韓愈同遊梁肅門下。以古文名當世。
[34]皮日休(834?—883?):字襲美,一字逸少,襄陽人。嘗隱居鹿門山,自號鹿門子,又號醉吟先生。咸通八年(867)進士及第,歷任著作郎、太常博士、毗陵副使。後參加黃巢軍,任翰林學士,巢敗後皮下落不明。一說為黃巢所殺。文學成就與陸龜蒙齊名,世稱“皮陸”。有自編詩文集《皮子文藪》傳世。《九諷》是皮日休仿屈原《九章》、《九歌》等騷體而寫的系列諷悼文,收在《皮子文藪》第二卷。
[35]嚴羽:字丹丘(邱),一字儀卿,自號滄浪逋客,世稱嚴滄浪。福建邵武人。生卒年不詳,主要生活於南宋理宗期間。終生隱居未仕。所著《滄浪詩話》名重於世。該引語出《滄浪詩話·詩評》。
[36]屈、宋:戰國時楚辭賦家屈原、宋玉的並稱。
[37]嚴忌:字夫子,吳人,本名莊忌,東漢時因避明帝劉莊諱,改姓為嚴,後世遂稱嚴忌。景帝時與鄒陽、枚乘等為梁孝王友,頗得孝王厚遇。有辭賦二十四篇,今僅存《哀時命》。
[38]王褒(?—前61):字子淵,蜀資中人。善於寫詩,對音律亦很有修養。漢宣帝時,由益州刺史王襄的推薦,被征入京,應詔作《聖主得賢臣頌》,對宣帝好神仙有所規諫。後待詔金馬門,任諫議大夫。《漢書》卷三十《藝文志》載,王褒有賦十六篇,流傳至今除《聖主得賢臣頌》外,還有《洞簫賦》、《九懷》等。
[39]葉夢得(1077—1148):字少蘊,號石林居士。蘇州吳縣人。紹聖四年(1097)登進士第,歷官翰林學士、戶部尚書、江東安撫制置大使等。卒贈檢校少保。著有《石林燕語》、《石林詞》、《石林詩話》、《避暑錄話》等。《避暑錄話》主要記載名勝古跡、前朝及當代的人物行止,偶爾雜以經史議論。
[40]孔平仲:字義甫,一作毅父。新喻人。生卒年不詳。治平二年(1065)進士,曾任秘書丞、集賢校理,又提點江浙鑄錢、京西刑獄。著有《珩璜新論》、《續世說》、《孔氏談苑》等。
[41]羅昭諫(833—910):羅隱。羅隱,本名橫,字昭諫,新城人。舉進士十上不第,遂改名為隱。後依錢鏐,歷任錢塘令、節度判官等職。工詩善文,尤精小品。著作有《讒書》。
[42]蔡人不歸:元和九年(814),淮西節度使吳少陽死,其子吳元濟反叛朝廷。轄地民眾受吳元濟裹脅背離朝廷,故曰“不歸”。淮西節度使駐蔡州汝陽,故其轄地被視為蔡地,民眾被視為蔡人。
[43]章武皇帝:指唐憲宗李純。憲宗卒後諡曰聖神章武孝皇帝。大中三年,加諡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故曰章武皇帝。
[44]白丞相(792—863):白敏中。白敏中,字用晦,白居易從弟。華州下邽人。曾在宣宗、懿宗朝兩度拜相(同平章事)。故曰白丞相。敏中大中十一年除荊南節度使,荊南節度使治所江陵府,故曰鎭江陵。
[45]葉玉甫(1881—1968):葉恭綽。葉恭綽,字裕甫(亦作玉甫、玉虎、玉父、譽虎),號遐庵。廣東番禺人。曾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後,曾任中央文史館副館長。與章士釗為同事兼朋友。
[46]貫高、趙午:貫高、趙午皆為已故趙王張耳賓客。漢七年(前200),漢高祖劉邦從平城過趙地,趙王張敖(張耳子,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張敖王后)以子婿執禮甚恭。高祖甚慢易之。貫高、趙午等甚為不平,謀殺高祖。事敗張敖、貫高等被執。貫高不顧身家性命洗白張敖,敖乃被釋。高祖視貫高為壯士,釋之。貫高卻自殺而亡。事見《史記》卷八十九《張耳陳餘列傳》。
[47]眙:驚訝貌。李白《壁畫蒼鷹讚》:“群賓失席以眙。”見《李太白全集》卷之二十八。,同“愕”,驚也。眙,驚貌也。
[48]管世銘(1738—1798):字緘若,號韞山,江蘇武進人。乾隆四十三年(1778)進士,授戶部主事。充軍機章京,擢御史。為官有直聲,大學士阿桂尤善之,倚如左右手。時和珅用事,世銘憂憤,欲具疏彈劾和珅,未成而卒。
[49]汪瑔(1828—1891):字玉泉,號芙生,晚號越人,因所居曰穀庵,人稱穀庵先生。浙江山陰人。幼隨父宦遊廣東,寄籍番禺。成年後歷佐五福、俊達、劉坤一、張樹聲、曾國荃等督撫幕。有《隨山館集》等著作傳世。
[50]羅江東:羅隱曾自號“江東生”,故稱羅江東。
[51]楊鐡崖(1296—1370):楊維楨。楊維楨,字廉夫,號鐵崖、鐵笛道人,會稽人。泰定四年(1327)進士。官至建德路總管府推官。有《東維子文集》、《鐵崖先生古樂府》行世。他的詩在當時很有名,稱為“鐵崖體”。
[52]楊鐡崖詩之:楊鐡崖此詩謂:“千尺立龜蚨,司馬大手筆,點竄古典謨,千載不可磨。石力士,雞狗奴,金椎椎碎石,不怕天子誅,天子貸厥辜。段學士,石重書,力士爾非雞狗奴。”見《鐵厓古樂府注·鐵厓詠史注》卷六《淮西碑》。
[53]宋人“千載斷碑”一詩:葛立方《韻語陽秋》卷第三:“東坡先生責官,過舊驛壁間,見有人題一詩云:‘淮西功業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古斷碑人膾炙,世間誰數段文昌。’坡喜而錄之。”宋人“千載斷碑”一詩,即指此詩。葛立方(?—1164),字常之,丹陽人,紹興八年(1138)進士,官至吏部侍郎。著有《韻語陽秋》等。
[54]公武:韓公武,韓弘之子。以宣武行營兵馬使將兵平蔡,以功檢校左散騎常侍、鄜坊等州節度使。
[55]西平:李晟,因功封西平王,李愬父。
[56]唐安:指李愬妻,唐安公主之女。
[57]此指《唐文粹》不收韓《碑》,而收段文昌《碑》而言。——章士釗原注。清補注:《唐文粹》,唐代詩文選集,一百卷。姚鉉編。姚鉉(968—1020),字寶之。廬州合肥人。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983)進士及第。曾官起居舍人、京東轉運使等。
[58]以為封禪玉檢明堂基:出自李商隱《韓碑》。玉檢,封禪所用文書外面罩的封蓋。韓碑,指韓愈所撰寫的《平淮西碑》。《韓碑》這首詩敘述了韓愈《平淮西碑》從撰寫、樹立到被推倒、磨平的前後經過。該詩對韓愈的碑文讚譽有加,稱:“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
[59]劉夢得:應為“柳宗元”。據王讜《唐語林》,說“韓《碑》兼有帽子,使我為之,便說用兵討叛”一語的人,實為柳宗元,非劉禹錫。王讜《唐語林》卷二《文學》载:柳八駁韓十八《平淮西碑》云:“左飧右粥,何如我《平淮西雅》云仰父俯子。”禹錫曰:“美憲宗俯下之道盡矣。”柳曰:“韓《碑》兼有帽子,使我為之,便說用兵討叛矣。”劉禹錫曰:“韓《碑》、柳《雅》,予詩云:‘城中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聲和平。’美李尚書愬之入蔡城也,須臾之間,賊都不覺。又詩落句言:‘始知元和十二載,四海重見升平時。’所以言十二載者,因以記淮西平之年。”柳八即柳宗元。韓十八,即韓愈。王讜,字正甫,長安人,生活在北宋後期。《唐語林》為王讜撰,記載了唐代的政治史實、宮廷雜事、民間習俗、士林言行、典故名物等。
[60]夢得:应为“柳宗元”。
[61]盤:《御選古文淵鑒》原文作“銘”。
[62]《御選古文淵鑒》卷三十六《平淮西碑》:“渾噩似《誥》、《銘》,高古如《雅》、《頌》,體裁宏钜,斷為唐文第一。”此四句為康熙帝玄燁御批,非弘曆御批。此處的“弘曆”,錯,應為“玄燁”。玄燁為清康熙帝,弘曆為清乾隆帝。《御選古文淵鑒》是康熙帝敕令儒臣編選的,而非乾隆帝。康熙帝在每篇所選文章之首皆有御批(評語)。
[63]《平蔡州》三首:《劉禹錫集》卷二十五。中華書局1990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
[64]祅: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劉禹錫集》作“妖”。中華書局1990年版《劉禹錫集》作“祅”。
[65]壕: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劉禹錫集》作“河”。中華書局1990年版《劉禹錫集》作“壕”。
[66]旁: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及中華書局1990年版《劉禹錫集》均作“傍”。
[67]韓愈:《奏韓弘人事物表》、《謝許受韓弘物狀》,屈守元編:《韓愈全集校注》(四),第2229、2230頁,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年7月版。
[68]朱晦菴:朱熹。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南宋婺源人。始居崇安,榜廳事曰紫陽書堂,故稱紫陽。創草堂於建陽,榜曰晦菴,故號晦菴、晦翁。晚居建陽之考亭,更號遁翁,故又稱考亭。卒諡文,故或稱文公。
[69]《韓文考異》:朱熹撰。是一部借鑒方崧卿《韓集舉正》又超越《韓集舉正》的韓(愈)文校勘著作。
[70]樊崧卿:“樊”為“方”之誤。方崧卿(1135—1194),字季申(伸),莆田人。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進士。知上饒縣,官明州通判。淳熙十二年(1185)知南安軍。紹熙元年(1190)改知吉州。後移廣西轉運判官。嘗校正韓愈文集,撰成《韓集舉正》。朱熹的《韓文考異》實際上以方崧卿的《韓集舉正》為底本。
[71]蘇內翰:蘇軾。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人。曾擔任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禮部尚書。
[72]陳無己(1053—1102):陳師道。陳師道,字履常,一字無己,號后山居士,彭城人。歷仕太學博士、穎州教授、秘書省正字。陳師道為“蘇門六君子”之一,江西詩派重要作家(為江西詩派“三宗”之一)。著有《后山集》。
[73]龍圖孫學士覺(1028—1090):孫覺。孫覺,字莘老,高郵人。師事胡瑗。登進士第,調合肥主簿。擢右正言。熙寧二年(1069年)知諫院,同修起居注。忤王安石,出知廣德軍。哲宗立,遷御史中丞,除龍圖閣學士。
[74]少游(1049—1100):秦觀。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虛,號淮海居士、邗溝居士。“蘇門四學士”之一。揚州高郵人。
[75]袁文(1119—1190):字質夫(甫),號逸叟,四明鄞縣人。喜讀書,不汲汲科名,務勤於學。著有《甕牖閑評》八卷,以考訂辨正為主,多所發明,於音韻文字考訂尤精審。
[76]苕溪漁隱(1110—1170):胡仔。胡仔,字元任,胡舜陟次子。安徽績溪人。以父蔭補官。紹興六年(1136),為廣西經略安撫司書寫機宜文字,就差廣西提刑司幹辦公事。曾隱居浙江湖州之苕溪,自號苕溪漁隱。所著《苕溪漁隱叢話》,為北宋詩話的集大成之作,共一百卷,所評詩歌,上起《國風》,下至南宋初。
[77]見袁文《甕牖閑評》卷五。
[78]“樊”為“方”之誤。方,指方崧卿。
[79]段墨卿:段文昌。段文昌,字墨卿。唐穆宗、文宗時曾為宰相。
[80]元度中傷善類:蔡卞(1058—1117),字元度,仙遊人。蔡京弟。與京同登神宗熙寧三年(1070)進士。官至昭慶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卒諡文正。關於蔡卞為官,《宋史》本傳說他:“專讬‘紹述’之說,上欺天子,下脅同列,凡中傷善類,皆密疏建白,然後請帝親劄付外行之。章惇雖钜奸,然猶在其術中……伯雨言:‘卞之惡有過於惇……。’”《宋史》卷四百七十二將其列入《奸臣傳》。此處章士釗說“元度中傷善類”,應本於《宋史》蔡卞本傳。
[81]章七(1035—1105):章惇。章惇,字子厚,福建浦城人。主張改革,宋哲宗時曾為宰相,大量放逐舊黨官員。徽宗時一再遭貶,卒於貶所。《宋史》卷四百七十一將其列入《奸臣傳》。關於“章七”即“章惇”,見曾敏行著、朱傑人校《獨醒雜誌》,第4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6月第1版。《獨醒雜誌》載:客有謂東坡曰:“章子厚日臨《蘭亭》一本。”坡笑云:“共摹臨者,非自得,章七終不高爾。”予嘗見子厚在三司北軒所寫蘭亭兩本,誠如坡公之言。
[82]李竹嬾(1565—1635):李日華。李日華,字君實,號竹嬾,又號六研齋,嘉興人。萬曆二十年(1592)進士。曾官西華縣令。善詩文,工書畫,尤工山水、墨竹。著有《官制備考》、《恬致堂詩話》、《六研齋筆記》等。《六研齋筆記》系李氏隨筆雜記,多論書畫,亦有論詩詞、玄學、方藥等。
[83]見《六研齋二筆》卷四。
[84]參看本編卷二《懲咎賦》。——章士釗原注。
[85]趙令畤(1061—1134):初字景貺,蘇軾為之改字德麟,自號聊復翁。宋宗室。元祐中簽書潁州節度判官公事,時蘇軾為知州,薦其才於朝。後坐元祐黨籍,被廢十年。紹興初,襲封安定郡王,遷寧遠軍承宣使。卒贈開府儀同三司。著有《侯鯖錄》。該書採錄宋人故實、詩話,記述頗為精贍。
[86]江鄰幾(1005—1060):江休復。江休復,號鄰幾,開封陳留人。舉進士,歷任信州、潞州司法參軍,通判閬州、知天長縣、充集賢校理、提點陝西路刑獄、修起居注等。
[87]張文潛(1054—1114):張耒。張耒,字文潛,號柯山,人稱宛丘先生。楚州淮陰人。宋神宗熙寧進士,任著作郎、史館檢討。哲宗紹聖初,知潤州。宋徽宗初,召為太常少卿。為“蘇門四學士”之一。
[88]費袞:字補之。南宋無錫人,國子監免解進士。生卒年不詳。所著除《梁溪漫志》外,還有《續志》三卷、《文章正派》十卷、《〈文選〉李善五臣注異同》若干卷。《梁溪漫志》成書於淳熙十五(1188)年前。今傳本為十卷,前三卷記朝廷典故及雜事,第四卷全記蘇軾事,五卷以下多考證史傳,品定詩文,末卷頗涉神怪。
[89]朱晦菴《韓文考異》,亦謂是東坡作。——章士釗原注。
[90]《北江詩話》:洪亮吉著。洪亮吉(1746—1809),字君直,一字稚存,號北江,晚號更生居士。江蘇陽湖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充國史館編纂官。後任貴州學政。嘉慶時以越職言事獲罪,充軍伊犁。赦還後居家撰述至終。精於史地和聲韻、訓詁之學,善寫詩及駢體文。其《北江詩話》,以論述周全精到、語言形象傳神而見長。
[91]抑其子卞:蔡卞為蔡京弟,非蔡京子。《宋史》卷四百七十二《蔡京傳》,明言卞為京弟。
[92]長公:蘇軾。蘇氏兄弟中,蘇軾長於蘇轍,蘇軾稱長公,蘇轍稱少公。
[93]黃唐:字雍甫,一字信厚,福州安樂人,一說閩清人。
[94]《三國志》卷十一《國淵傳》:“國淵,字子尼,樂安蓋人也。……田銀、蘇伯反河間,銀等既破,後有餘黨,皆應伏法。淵以為非首惡,請不行刑。太祖從之,賴淵得生者千餘人。破賊文書,舊以一為十,及淵上首級,如其實數。太祖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且示民聽也。河間在封域之內,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太祖大悅,遷魏郡太守。”
[95]拘墟亦作“拘虛”。比喻孤處一隅,見聞狹隘。語本《莊子·秋水》:“井鼃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虛也。”
[96]“天造神斷”等句:見柳宗元《獻平淮夷雅表》,《柳宗元集》卷一,中華書局,1979年版。
[97]袁爽秋(1846—1900):袁昶。袁昶,原名振蟾,字爽秋,一字重黎,號浙西村人,浙江桐廬人。光緒二年進士,歷官戶部主事、總理衙門章京,辦理外交事務,後任江寧布政使,遷光祿寺卿、太常寺卿。光緒二十六年,直諫反對用義和團排外而被清廷處死。《辛丑條約》簽訂後,清廷為其平反,諡“忠節”。袁昶為同光體浙派詩人代表。
[98]裴中立:裴度,字中立,官終中書令,故稱裴令。
[99]王安石:《董伯懿示裴晉公平淮右題名碑詩用其韻和酬》:“退之道此尤俊偉,當鏤玉牒東燔柴。欲編詩書播後嗣,筆墨雖巧終類俳。”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號半山,諡文,封荊國公。世人又稱王荊公。北宋撫州臨川人。“唐宋八大家”之一。
[100]《詩經·魯頌·閟宮》:“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鄭玄箋:“僖公與齊桓舉義兵,北當戎與狄,南艾荊及羣舒,天下無敢禦也。”
[101]召陵之會:公元前656年,齊桓公與楚國大夫屈完盟和於召陵。在春秋爭霸中,齊不能屈楚,楚亦不能勝齊,故雙方暫時妥協謀和。
[102]明昌、大定:明昌是金章宗的第一個年號。從公元1190年 到1196年,金章宗使用明昌這個年號一共七年。大定是金世宗使用的第一個年號。從公元1161到1170年,金世宗使用大定這個年號一共十年。按時間順序,大定應在前,明昌在後。
[103]元裕之(1190—1257):元好問。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忻州秀容人;系出北魏鮮卑族拓跋氏。興定五年(1221)進士,不就選;正大元年(1224 ),中博學宏詞科,授儒林郎,充國史院編修,歷鎮平、南陽、內鄉縣令。八年(1231)秋,受詔入都,除尚書省掾、左司都事,轉員外郎;金亡不仕。工詩文,頗負文名。金敗亡之際,好問建議用女真文小字撰《金史》,未能如願,乃私下編撰《壬辰雜編》。又抱“以詩存史”之願,編輯成《中州集》。該集系金代詩歌總集,收錄二百五十餘人的詩詞,並為每位作者撰寫小傳。有重要文獻價值。著有《遺山集》。
[104]劉祁(1203—1250):字京叔,號神川遁士。渾源人。父親劉從益是金朝官員,隨父任讀書。後入太學,屢試不第。蒙古破汴京,遁歸故里,築堂以居,取名曰“歸潛”。寫下所見所聞,取名《歸潛志》。共十四卷,卷一至卷六為金朝著名人物傳記,卷七至卷十雜記遺事,卷十三為雜說,是元代纂修《金史》的重要史料。入元後,一試即中,曾任山西東路考試官,著有《神川遁士集》。
[105]姚範(1702—1771):初名興涑,字已銅,後字南青(菁),號薑塢,晚號幾蘧老人。安徽桐城人。乾隆七年進士,官翰林院編修。卒後書籍文稿頗有散失,從子姚鼐收手跡僅存者藏之,付其孫姚瑩編為《援鶉堂筆記》。此處《援鶉堂》,即指《援鶉堂筆記》。以下引語見《援鶉堂筆記》卷第四十二《韓文公集·平淮西碑》。
[106]《江漢》、《常武》:《江漢》,指《詩經·大雅·江漢》。《常武》,指《詩經·大雅·常武》。《江漢》讚揚周宣王命召虎平淮夷的武功。《常武》敘周宣王自將伐徐,命皇父帥師以平定之。該詩讚美王師之威武雄壯。
[107]綏馭:安撫控制。《宋史》卷一百八十八《兵志二》:“今事平之後,當添將增兵,鎮遏綏馭。”
[108]震疊:震動,使恐懼。《詩經·周頌·時邁》:“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毛傳:“震,動;疊,懼。”
[109]公《表》:指韓愈的《進撰〈平淮西碑〉文表》。《韓愈全集校注》(四),第2226頁。
[110]宋子京(998—1061):宋祁。宋祁,字子京,開封雍丘人。天聖二年(1024)進士,官翰林學士、史館修撰、龍圖閣學士。與歐陽修等合修《新唐書》,書成,進工部尚書,拜翰林學士承旨。卒諡景文。
[111]指李商隱的《韓碑》詩。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樊南生(樊南子),晚唐著名詩人。
[112]王介甫有類俳之譏:王安石《董伯懿示裴晉公平淮右題名碑詩用其韻和酬》:“欲編詩書播後嗣,筆墨雖巧終類俳。”
[113]規橅:規模,法度。亦謂以之為法度。橅,同“模”。
[114]引語亦見《援鶉堂筆記》卷第四十二《韓文公集·平淮西碑》。
[115]銅錘:京劇腳色行當。京劇《大保國》、《二進宮》等劇中的徐延昭,以唱功為主,登場時攜帶御賜銅錘,後即泛稱偏重唱功的花臉腳色為銅錘花臉。簡稱“銅錘”。有時也作為大花臉的同義語。
[116]槎枒:亦作“槎牙”,或“槎岈”。形容錯落不齊之狀。此作動詞,意為擺弄、堆疊。
[117]飣餖:文詞之堆砌者。
[118]菹醢:古代把人剁成肉醬的酷刑。後亦用以泛指處死。《楚辭·離騷》:“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長。”
[119]本贊用韻,平、仄通叶。——章士釗原注。
[120]吐蕃尙結贊計:尙結贊乃吐蕃宰相,多次領兵寇掠唐朝邊境,然唐有李晟、馬燧、渾瑊守,不能得逞。於是,尚結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其計則離間。貞元三年(787),尚結贊遣使欲與唐結盟,並要求唐派渾瑊主盟。意欲於盟會時劫持渾瑊。渾瑊赴會,果遭吐蕃伏擊,倉皇逃遁,幸有備,得脫險。吐蕃此舉,實為離間。《資治通鑑》曰:“初,吐蕃尙結贊惡李晟、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渾瑊以賣燧,使並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尙結贊此離間計部分達到了目的,李晟先曾因反對與吐蕃結盟而被唐德宗解除了兵權。詳見《資治通鑑》卷二百三十二(德宗貞元三年)。
[121]白珽(1248—1328):字廷玉,自號湛淵,錢塘人。宋咸淳年間,與仇遠同以詩名於世,人稱“仇白”。入元後,出任太平路儒學學正,常州路儒學教授,遷江浙等處儒學副提舉。晚年歸老棲霞,又號棲霞山人。著有《湛淵集》。
[122]潘嶽:《河陽縣作二首》。《昭明文選》卷二十六。
[123]錫:《柳宗元集》(吳文治點校)作“鍚”。清按:作“鍚”是。
[124]《周易·大畜卦》:“上九:何天之衢,亨。”《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125]《周易·噬嗑卦》:“上九,何校滅耳,凶。”《象》曰:“‘何校滅耳’,聰不明也。” 何,通“荷”。校,指木枷之類的項械。
[126]《詩經·商頌·玄鳥》:“殷受命咸宜,百祿是何。”
[127]吳訥(1372—1457):字敏德,號思庵。江蘇常熟人。洪熙元年,任監察御史。宣德年間,先後出按浙江、貴州。後任南京左副都御史。諡“文恪”。著有《小學集解》、《文章辨體》、《思庵集》等。
[128]鄭康成(127—200):鄭玄。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遍注儒家經典。為漢代經學的集大成者。
[129]崔豹:生卒年不詳,公元285年前後在世。字正熊,一作正雄,漁陽人。晉惠帝時官至太子太傅丞。撰有《古今注》三卷。《古今注》旨在解釋和考證古代各項名物制度以及音樂、動物、植物等的名稱。
[130]《文章辨體》:吳訥著。共五十五卷。采輯前代至明初詩文,分體編錄。卷首有《諸儒總論作文法》,解說文體,雜以論評。是明代重要的文章選集,也是古代文學批評中為數不多的文體論專著。樂府是《文章辨體》中選錄的重要文體之一,吳訥將其分為六類。見李樹軍:《吳訥〈文章辨體〉的“樂府”分為六類》,《文獻》2008年第4期。
[131]查慎行(1650—1727):初名嗣璉,字夏重,號他山,後更慎行,字悔餘,號初白,又號查田,浙江海寧人。康熙四十二年進士,授編修。雍正五年,因二弟嗣庭獲罪受牽連,卒於鄉里。一生著作甚豐,主要有《敬業堂集》、《得樹樓雜鈔》、《〈周易〉玩辭集解》等。
[132]童宗說注:指童宗說的《柳文音注》。童宗說,字夢弼,南城人。高宗紹興二十一年(1151)進士,曾任袁州教授。著有《柳文音注》。
[133]訢:吳文治點校的《柳宗元集》作“訴”。見中華書局,1979年版。
[134]蔣之翹(1596—1659):字楚穉(楚稚),號石林,又號雪樵,別署石戶農,明代浙江秀水(今嘉興)人,明藏書家。撰有《韓昌黎集輯注》、《柳河東集輯注》等。
[135]司虣:見《周禮·地官司徒》。
[136]鉉:指徐鉉。徐鉉(916—991),字鼎臣,廣陵人。南唐時,官至吏部尚書,入宋,官至左散騎常侍。五代、北宋初文學家、書法家。鉉云,指世綵堂本引徐鉉云。
[137]曹植《漢高帝贊》:原文見《曹子建集》第七卷。四庫本為“朱旗既抗,九野披攘”。
[138]《評事柳君墓誌》:即《故大理評事柳君墓誌》,在《柳宗元集》卷十一。
[139]《玉篇》:中國古代一部按漢字形體分部編排的字書。南朝梁大同九年(543)黃門侍郎兼太學博士顧野王撰。顧野王(519—581),字希馮,吳郡吳人,仕梁陳兩朝。唐上元元年(760)由孫強增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陳彭年、吳銳、丘雍等重修。現存《大廣益會玉篇》已非顧野王原本。
[140]原注:邵熊文士也,直音作隊。注曰:草木盛貌。必有所據。
[141]杜甫:《承聞河北諸道節度入朝歡喜口號絕句十二首》其八:“澶漫山東一百州,削成如案抱青丘。包茅重入歸關內,王祭還供盡海頭。”澶漫,廣遠貌。見仇兆鼇:《杜詩詳注》卷之十八。中華書局,1979年10月版。“二百”,《杜詩詳注》作“一百”。
[142]《莊子·馬蹄》:“澶漫為樂,摘僻為禮。”澶漫,放縱逸樂。
[143]司馬相如《子虛賦》:“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阤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漢書·司馬相如傳上》引《子虛賦》。
[144]《洞簫賦》:指王褒的《洞簫賦》,《昭明文選》卷十七。《洞簫賦》:“彌望儻莽,聯延曠蕩。”
[145]司馬彪(241?—305?):字紹統,河內溫縣人。晉朝皇族,高陽王司馬睦長子。著有《九州春秋》、《續漢書》。
[146]王延壽賦:即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見《昭明文選》卷十一。王延壽,王逸子。《後漢書》卷八十上《文苑列傳上·王逸傳》:“王逸,字叔師,南郡宜城人也……子延壽,字文考,有俊才。少遊魯國,作《靈光殿賦》。後蔡邕亦造此賦,未成,及見延壽所為,甚奇之,遂輟翰而已。”
[147]宋王逢《聞彈白翎雀引》:指王逢的《奉陪神保大王宴朱將軍第聞彈白翎雀引》。王逢(1319—1388),字元吉(原吉),號最閑園丁、梧溪子、席帽山人,江陰人,布衣一生。著有《梧溪集》七卷。惟此王逢,乃元、明人物,非宋代的王逢。章士釗此處稱“宋王逢”,誤。宋代的王逢(1005—1063),字會之,太平州當塗人。初舉進士不中,教授於蘇州。登第後,補南雄州軍事判官,歸為國子監直講兼隴西郡王宅教授。後官太常博士。著有《易傳》、《乾德指說》等。宋代的王逢無作《聞彈白翎雀引》。
[148]郭茂倩:生卒年不詳,宋朝人。字德粲。鄆州須城人。編有《樂府詩集》一百卷,共分十二大類,上至堯舜時歌謠,下至唐五代,總括歷代樂府。其解題徵引浩博,援據精審。
[149]何承天(370—447):東海郯人。宋文帝元嘉時為著作佐郎、御史中丞、廷尉。所撰修《宋書》,為沈約《宋書》所本諸書之一。精天文律曆,所改定《元嘉律》被定為官曆。晉義熙中嘗私造《鼓吹鐃歌》十五篇,今存,見《宋書》卷二十二《樂志四》。
[150]胡應麟(1551—1602):字元瑞,又字明瑞,號少室山人,別號石羊生,蘭溪人。萬曆四年(1576)舉人,後屢試落第,布衣一生。著有《詩藪》,共二十卷,分內外兩編。內編分體總論,於詩歌各體之起源、變遷多有闡述,外編自周至明,依時代為序,對作家、作品進行評論。著作還有《少室山房筆叢》、《少室山房類稿》等。
[151]“然亦不過”二句:伊,伊尹;呂,呂尚;蕭,蕭何;曹,曹參。他們都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賢相。
[152]《詠房杜詩》:指皮日休的《房杜二相國》詩,見《皮子文藪》卷第十。詩曰:“黃閣三十年,清風一萬古。巨業照國史,大勳鎮王府。”
[153]《周禮·天官·冢宰》:“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
[154]《尚書·泰誓中》:“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155]《尚書·皋陶謨》:“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茲。’”
[156]見《後漢書》卷三十七《桓榮丁鴻列傳》。
[157]此語見《新五代史》卷四十六《王建立傳》(即《雜傳》第三十四《王建立傳》)。
[158]胡安國(1074—1138):字康侯,諡號文定。建寧崇安人。胡寅父。紹聖四年(1097)進士,為太學博士,旋提舉湖南學事。紹興時曾為中書舍人。著有《〈春秋〉傳》,今存三十卷。
[159]室:一本作“漸”。
[160]性:一本作“德”。
[161]願得:一本作“但願”。
[162]妃:一本作“好”。
[163]杜:一本作“消”,又有作“誚”。
[164]誦:一本作“諭”。
[165]張超:事蹟見《後漢書》卷八十下《張超傳》。
[166]《論語·陽貨》。
[167]東坡文集事略之經進人:郎曄有《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六十卷。
[168]《周易》卷十《雜卦傳》:“革去故也,鼎取新也。”革卦居四十九,鼎卦居五十,革卦在鼎卦前。
[169]宋蘇軾對制策:即蘇軾的《御試制科策一道》,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九,中華書局,1986年3月。
[170]盭:古同“戾”,乖違。
[171]河東解人:指柳宗元。柳宗元,河東人。
[172]義門(1661—1722):何焯。何焯,初字潤千,後字屺瞻,晚字茶仙,江蘇長洲人。其先世在元朝時以“義行”旌門,遂以“義門”名其書塾,學者因稱義門先生。康熙四十一年(1702),經直隸巡撫李光地推薦,入直南書房。明年,御賜舉人,復賜進士,仍直南書房。尋奉命侍讀皇八子府,兼武英殿纂修。因丁內外艱,去官。後復以李光地薦,入武英殿校書,授編修。卒,贈侍讀學士。焯為學長於考訂,評校之書,名重一時。《義門讀書記》是何焯發正經義、評閱史書、闡釋詩文的讀書劄記。
[173]玄鳥巨跡,著於《雅》、《頌》:巨跡事見《詩經·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時維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履帝武敏歆”,則指巨跡事。朱熹曰:“履,踐也。帝,上帝也。武,跡。敏,拇。歆,動也。猶驚異也。”玄鳥事見《詩經·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174]聖人之道,不盡益於世用:柳宗元:《與楊京兆憑書》。《柳宗元集》卷三十。
[175]考信:謂查考其真實。語出《禮記·禮運》:“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
[176]《英華》:指《文苑英華》。
[177]以上所引皆出自《義門讀書記》卷三十五《河東集上·貞符》。惟《義門讀書記》原文作:“《英華》作莽述成效。是王莽祖述漢家之成效。不謂公孫述也。注引公孫述。非。”此處章士釗所引多出“顯背原義”、“是”五字。見崔高維點校,中華書局1987年6月版《義門讀書記》。
[178]《義門讀書記》卷三十五《河東集上·貞符》。
[179]盧抱經(1717—1795):盧文弨。盧文弨,字召弓(一作紹弓),號磯漁,又號檠齋,晚年更號弓父,“抱經”其堂顏,人稱抱經先生,浙江餘姚人。乾隆十七年(1752)進士。歷任左春坊左中允、廣東鄉試正考官、提督湖南學政等職。乞歸養後,在江浙各地書院主講經義二十餘年。潛心漢學,以校勘古籍稱名於世。校勘的古籍有《逸周書》、《孟子音義》、《荀子》、《呂氏春秋》、《賈誼新書》、《韓詩外傳》、《春秋繁露》、《方言》、《白虎通》等,匯刻成《抱經堂叢書》。又苦刻板不易,合經史子集三十八種,摘字而注之,名為《群書拾補》。
[180]《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181]釗幼讀永州版《柳集》,“嚚”字未誤。按十八卷《乞巧文》:“嚚昏莽鹵,樸鈍枯朽”,字作“嚚”,亦未誤。——章士釗原注。
[182]《佩文韻府》:分韻編排的辭書。清代張玉書等奉敕編纂。“佩文”是康熙帝的書齋名。書成於康熙五十年(1711)。此書以元代陰時夫的《韻府群玉》和明代淩稚隆的《五車韻瑞》為基礎增補而成。
[183]三楊:《新唐書》卷一六〇《楊憑傳》:“與弟凝、凌皆有名,大曆中,踵擢進士第,時號‘三楊’。”柳宗元妻楊憑女。
[184]屈、馬:戰國屈原、漢司馬相如的並稱。兩人都是辭賦大家。
[185]姑射:山名。《山海經·東山經》與《海內北經》及《莊子·逍遙遊》皆提到姑射山。一說具體地點難以考定。一說姑射在山西省臨汾縣西,即古石孔山,九孔相通。九嵕,山名,在今陝西醴泉縣東北。
[186]荊、巫、梁、岷:四者皆山名。
[187]三峰:華山三峰:中曰蓮華,東曰仙掌,南曰落雁。
[188]湄:水邊。
[189]巖,《文粹》作“肅”,恐誤,姑校改。——章士釗原注。清補注:作“肅”似為得。《昭明文選》卷十九宋玉《高唐賦》:“仰視山巔,肅何千千。”李善注:“芊芊,青也。千、芊古字通。”芊芊:蒼翠,碧綠。《昭明文選》是唐朝士子必讀書目,士子作詩文,受《文選》影響,用《文選》的句子,不難理解。
[190]噫氣蹶然:噫氣,呼氣,噓氣。蹶然:疾起貌。
[191]漸:浸潤。
[192]瀏瀏:水流貌,順行無阻貌。《楚辭·九辯》:“乘騏驥之瀏瀏兮,馭安用夫強策?”朱熹《集注》:“瀏瀏,言如水之流也。”
[193]挲挲:撫摸的樣子。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二四三《同州府》:“嶽頂東峰曰仙人掌,峰側石上有痕,自下望之,宛然一掌,五指俱備。”
[194]峨峨:高貌。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二四三《同州府》:“嶽頂中峰曰蓮華峰,有上宮,宮前有池為玉井,生千葉白蓮華,服之令人羽化,亦謂之玉女洗頭盆。”
[195]《列子》: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章士釗原注。清補注:此出自《列子·天瑞》篇。
[196]俞俞:和樂愉快貌。俞,通“愉”。《莊子·天道》:“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
[197]《莊子·胠篋》說:“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容成氏至神農氏,此十二氏皆為古代傳說中的帝王。
[198]后、牧:風后、力牧。《史記》卷一《五帝本紀》:“(黃帝)舉風后、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裴駰《集解》引鄭玄曰:“風后,黃帝三公也。”張守節《正義》:“四人皆帝臣也。”
[199]湯、發:指商湯與周武王姬發。
[200]癸、受:指夏桀和商紂。癸,即夏桀,名癸,諡桀(賊人多殺曰桀)。商紂名受,號帝辛。癸、受分別為夏、商二代的亡國之君。
[201]甲、戊、靜、釗:一本作“甲、戊、誦、釗”。甲,指太甲,商(殷)代的第五代君主,繼位初,荒淫無道,被伊尹流放。後悔過返善,伊尹迎回而還政,成明君;戊,指太戊,商代的第十代君主,即殷中宗,任伊陟為相,殷中興;誦,指周成王姬誦;釗,指周康王姬釗。周成王與周康王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明君,創造了“成康之治”。
[202]環堵:四周環著每面一方丈的土牆。形容狹小、簡陋的居室。《禮記·儒行》:“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鄭玄注:“環堵,面一堵也。五版為堵,五堵為雉。”
[203]蟻垤:螞蟻穴外隆起的土堆。
[204]醯雞:即蠛蠓,小蟲名。古人以為是酒醋上的白霉變成。《列子·天瑞》:“醯雞生乎酒。”《莊子·田子方》:“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郭象注:“醯雞者,甕中之蠛蠓。”
[205]蠛蠓:蟲名。《爾雅·釋蟲》:“蠓,蠛蠓。”郭璞注:“小蟲似蚋,喜亂飛。”
[206]建章:宮名,漢武帝所建。
[207]繭栗:古代祭天地用的小牛,角如繭如栗。《禮記·王制》:“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牛,角尺。”因以“繭栗”泛指祭品。
[208]秦政、漢徹:秦政,指秦始皇嬴政。漢徹,指漢武帝劉徹。二人皆曾於泰山封禪。
[209]慊慊:不滿足的樣子。
[210]薙:除去。除草曰薙。
[211]垂衣裳:指帝王無為而治。《周易·繫辭下傳》:“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212]按此語乃因文中“初太易時”,《文粹》誤“易”為“陽”,遂生此解。——章士釗原注。
[213]參寥子(854—?):高彥休。高彥休,號參寥子,籍貫不詳。乾符元年,年二十一,始隨鄉薦應進士試。中和間,以朝議郎守咸陽縣尉,後任淮南節度使高駢幕府之鹽鐵巡官。《唐闕史》為高彥休於僖宗中和四年(884)所作的一部筆記小說集,主要記載唐大曆至乾符時期的歷史故事,內容多數可信,一部分帶有神怪色彩,文筆比較艱澀。
[214]凌轢:超越,壓倒。
[215]林畏廬(1852—1924):林紓。林紓,原名群玉,字琴南,號畏廬,別署冷紅生。福建閩侯人。光緒八年(1882)舉人,考進士不中。終身未仕,以授書、著譯、繪畫為業。曾任教京師大學堂。著作有《畏廬文集》。下面論《貞符》一段,出自林紓《柳文研究法》。
[216]《封禪文》:漢司馬相如作於元狩五年(前118)。
[217]《洪範》、《五行傳》:漢劉向作。
[218]《劇秦美新》:漢揚雄作。
[219]《王命論》:漢班彪作。班彪為班固之父。
[220]《典引》:漢班固作。《封禪文》、《洪範》、《五行傳》、《劇秦美新》、《王命論》、《典引》皆言符瑞之應。
[221]濟美堂柳集:明代嘉靖年間郭雲鵬濟美堂刻印的《河東先生集》。
[222]“鄭以龍衰”四句:皆出自柳宗元《貞符》原文。鄭以龍衰,《左傳·昭公十九年》:“鄭大水,龍鬥於時門之外洧淵”。次年鄭賢相子產卒,鄭國趨衰弱。
[223]魯以麟弱:《左傳·哀公十四年》:“《經》: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後十三年,魯哀公為為三桓所迫,奔越。次年回國,卒。悼公立。時魯君失政,卑於三桓之家。
[224]白雉亡漢:《漢書》卷十二《平帝紀》:“(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然八年後,漢亡,王莽立。
[225]黃犀死莽:《漢書》卷十二《平帝紀》:“(元始)二年春,黃支國獻犀牛。”王莽後雖代漢立,然不久即國滅身死。
[226]宋子京《筆錄》:即宋祁的《筆記》,又稱《宋景文筆記》。三卷。
[227]帖括:比喻迂腐不切時用之言。
[228]閎休:指大業美德。
[229]王伯厚《紀聞》:指王應麟所著的《困學紀聞》。王應麟(1223—1296),字伯厚,號深寧居士,又號厚齋。鄞縣人。官至禮部尚書兼給事中。著述頗富,計有三十餘種、六百多卷。其中《困學紀聞》頗有影響。
[230]全謝山(1705—1755):全祖望。全祖望,字紹衣,號謝山,學者尊稱為謝山先生。一號雙韭。浙江鄞縣人。乾隆元年(1736),薦舉博學鴻詞,同年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次年即返里,後未出仕,專事著述。曾主講於浙江蕺山書院、廣東端溪書院。著有《鮚埼亭集》等。另校《水經注》,箋注王應麟《困學紀聞》,補輯黃宗羲《宋元學案》。
[231]藴崇:積聚,堆積。《左傳·隱公六年》:“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藴崇之,絶其本根。”杜預注:“藴,積也;崇,聚也。”
[232]轇轕:交錯,雜亂。引申為糾葛,糾纏不清。
[233]范祖禹(1041—1098):字淳甫(淳,或作醇、純,甫或作父),一字夢得。成都華陽人。嘉祐八年(1063)進士。後累官禮部侍郎,知制誥。曾參與司馬光修《資治通鑑》。著《唐鑑》十二卷,《帝學》八卷。《唐鑑》探明唐三百年治亂之由,學者尊之,目為“唐鑑公”。
[234]“方明”請看《通要之部》卷十五《方明》一條。——章士釗原注。
[235]顏師古(581—645):名師古,字籀,雍州萬年人。唐太宗時,拜中書侍郎、秘書少監,專典刊正古籍。注《漢書》。
[236]房喬:即房玄齡。房玄齡,字喬。
[237]牟應龍(1247—1324):字成父,一字隆山。湖州人。宋咸淳七年(1271)進士,調光州定城尉。入元,任溧陽教授,以上元縣主簿致仕。以文章大家稱於東南,時人求其文者盈門。與父、弟皆知名,時人視為眉山“三蘇”。牟應龍曾為《困學紀聞》作《序》。“辭約而明,理融而逹”,即此《序》中語。
[238]退之追尊揚雄:韓愈《讀〈荀〉》:“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
[239]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絕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複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見《漢書》卷八十七下《揚雄傳》。章士釗此處所引與《揚雄傳》原文有差異。對照《揚雄傳》原文,“劉尋”應為“甄尋”。“惟寂惟漠”,《揚雄傳》引《解嘲》,作“惟寂惟寞”。
[240]仁之為言人也:董仲舒《春秋繁露》第八卷《仁義法》:“以仁安人,以義正我。故仁之為言人也,義之為言我也。”
[241]《釋名》:作者劉熙,字成國,北海人,生活在東漢桓帝、靈帝之世,曾師從經學家鄭玄,獻帝建安中曾避亂至交州,《後漢書》無傳,事蹟不詳。《釋名》體例仿《爾雅》,而用音訓,以音同、音近的字解釋意義,推究事物所以命名的由來。《釋形體》,見《釋名》卷一。
[242]皇疏:指皇侃的《論語義》。皇侃(488—545),字不詳,吳郡人。南朝梁武帝時曾任員外散騎侍郎。精通儒家經學,尤明《三禮》和《孝經》、《論語》。撰有《〈論語〉義》、《〈禮記〉講疏》、《〈禮記〉義》等。
[243]《廣雅》:訓詁書。篇目次序依據《爾雅》。增廣《爾雅》所未備,故名《廣雅》。三國時魏國的張揖撰。張揖,字稚讓,清河人(一說河間人),魏明帝太和中為博士。(銳聲:《關於〈廣雅〉作者張揖》,《中國語文》1998年第3期。)《釋詁》是《廣雅》中的篇名,為第一卷至第四卷的內容。
[244]段氏《說文》:指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
[245]徐仁甫對此處訓釋另有見解:
按此“獨”不當訓“猶”而當訓“何”。“獨”猶“何”也。見《經傳釋詞》卷六。惟其“念終泯沒蠻夷,不聞於時”,故不得不為,反言之則曰:“何不為也?”何不為也意則必為之。故柳氏於下文緊接曰:“苟一明大道,施於人世,死無所憾。”若謂“雖為猶不為”,則又何必為?故“獨”若訓“猶”,於文義未安。予《廣釋詞》“獨”作“何”用,有說詳之。
徐仁甫:《讀〈柳文指要〉劄迻》,《重慶師範大學學報》(哲社版),1982年第1期。徐仁甫著《廣釋詞》十卷,1981年出版。該書增補了《助詞辨略》、《經傳釋詞》、《經傳釋詞補》、《經傳衍詞》、《詞詮》、《古書虛詞集釋》、《詩詞曲語辭匯釋》七書遺漏。(徐湘靈:《徐仁甫先生學述》,《蜀學》第4輯,2009年。)
[246]“獨夫紂”與“孱獻”:獨夫紂,獨夫民賊商紂王;孱獻,孱弱的漢獻帝。
[247]《漢書》卷九十九中《王莽傳中》:“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應十二,凡四十二篇。……其文爾雅依託,皆為作說,大歸言莽當代漢有天下云。總而說之曰:‘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協成五命,申以福應,然後能立巍巍之功,傳于子孫,永享無窮之祚。故新室之興也,德祥發於漢三七九世之後。肇命於新都,受瑞於黃支,開王於武功,定命於子同,成命於巴宕,申福於十二應,天所以保佑新室者深矣,固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