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温馨”
常常看到文章里有“温馨”一詞,如1980年4月8日《人民日報》載該報記者虞錫珪《有志能酬》一文説:“一種從未有過的温馨和不由涌來的慨嘆交織在他的心頭:自己勞動的成果,二十年來得不到承認;今天,終於得到認可!”看到這個詞,總覺得有些什麽想説説。
一説字形
1979年出版的《辭海》收有“温馨”、“温黁”兩個詞條,其文曰:
〔温馨〕温暖馨香。韓愈《芍藥歌》:“温馨熟美鮮香起。”皮日休《奉和魯望玩金鸂鶒戲贈》詩:“鏤羽雕毛迥出群,温馨飄出麝臍薰。”
〔温黁〕猶“温馨”。李商隱《魏侯第東北樓堂郢叔言别》詩:“疑穿花逶迤,漸近火温黁。”
這裏兩條分列。但是,韓愈詩的“温馨”,沈欽韓《韓集補注》(我未見沈著,這是據錢仲聯《韓昌黎詩繋年集釋》轉引的)説:“馨是黁之誤。《集韻》:‘黁,香也。’”皮日休的詩,未知《辭海》所據的本子,而《全唐詩》却作“温黁”,看來“温馨”和“温黁”是相亂的。除李商隱詩用“温黁”外,龔自珍的詩詞也用過,如《鳳棲梧》詞:“萬種温黁何用覓?枕上逃禪,遣却心頭憶。”《己亥雜詩》説:“一番心上温黁過,明鏡明朝定少年。”“温馨”和“温黁”是否一開始就是並存的?好像還難以斷言;但韓愈和皮日休的詩中的“温馨”却可能是“温黁”之誤。由此推之,開始時本來就没有“温馨”,後來因字誤而傳了開來,則也是可能的。到今天,已經很少人知道有“温黁”了。
二説字義
“温馨”的“馨”自然是香“。温黁”的“黁”呢?《廣韻》上平聲二十三魂韻:“黁,奴昆切,香也。亦人名,姚興太史令郭黁。”《集韻》魂韻也是奴昆切,解作“香也”。果真如此,則《辭海》的解釋是對的。但朱起鳳的《辭通》却以“温黁”和“温”列爲一條,“温”見於《説文》的説解中,“”字《廣韻》去聲二十八翰韻音奴案切,引《説文》道:“安,温也。”“黁”、“”雙聲,“温黁”應該認爲和“温”是一聲之轉,朱氏這樣類列是很有道理的。李商隱説“漸近火温黁”,與火連説,就無從講到香;龔自珍的“心上温黁過”,心上也只能感到温而不能感到香。這樣,《辭海》的解説就未必對了。大抵“温”、“温黁”、“温暖”本是一個詞的不同寫法。《廣雅·釋詁三》上:“,煗也。”“”就是“”,“煗”就是“暖”。歸結起來,“”也就是“暖”,這兩個字的字音只有去聲和上聲之異。“暖”字現在諸暨人讀作“黁”字的去聲,可見“黁”也不過是“暖”的同音假借字而已,跟香義本來没有干涉“。温黁”之義既是這樣,再來看韓愈的“温馨熟美鮮香起”,下面既言香,則前面不宜又言馨;皮日休的“温馨飄出麝臍薰”,下面既言麝臍薰,薰就是香,則前面又何須説馨?這樣看來,説這裏的兩個“温馨”爲“温黁”之誤,也不能説全無根據了。至於《有志能酬》那篇文章裏説的“温馨”和感慨交織在心頭,這個“馨”字似乎也是不大有着落的。記得幼年讀過冰心女士的《寄小讀者》,有“一夜温馨不斷”的話,説的是花香,這是恰當的,和韓愈、皮日休的“温馨”無關;不過這恐怕也是“温黁”誤爲“温馨”,“温馨”已成爲熟語而被拈用罷了。